白月光贵女1
【已将宿主投放至第一个世界】
【宿主不会得到任何剧情和提示,抹去全部记忆,以原住民的身份在男主身边生活】
【请宿主找出真正的男主并将其带回总部,如果失败,即刻抹杀】
…
温宓是名满京华的贵女。
玉软花柔,雅人清致,是刑部尚书温伯安的三个女儿中最典雅出挑的。
从记事时起,她眼前总时不时闪过这几句话,脑海深处还会伴随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今日用过午膳,那道声音又响起了,她问丫鬟,丫鬟们皆面面相觑,茫然摇头。
温宓稍稍定下心,将此事抛之脑后,转头吩咐喜鹊、杜鹃把新干的《红梅图》装好。
时值五月,晋王府老太妃久病未愈,温宓奉祖母之命常常前去探望。不过今日再登晋王府,是有事求宁二哥,宁桦。
晋王膝下共有六子,嫡长子宁樟,嫡次子宁桦。
温家的三个女儿与宁樟、宁桦、还有首辅独子卫长陵一块长大,几人感情甚笃。
只是去年宁樟战死沙场,温宓与宁桦便疏远了许多。
前些日子去探望老太妃时,太妃就让她去瞧瞧宁桦,只是一直不得空。
正巧明日便是丹青盛会,她要作一副腊月红梅图,宁桦技艺犹胜于她,若能求他指点一二,便是挨多少冷脸也值了。
温宓是个慢性子,想着笔墨干得快,便在丹青会前一日将画作好,带着喜鹊杜鹃再登晋王府。
先去给老太妃请了安,出来以后才让下人引她去宁桦的映雪院。
温宓见引路丫头脸色愁苦,问道:“怎个哭丧着脸?”
引路丫头曾受过温宓恩惠,闻言当即凑到她身边小声道:
“前两日太妃发卖了一个婢子,说是打碎果碟惊了主子,可王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妃最恨狐媚子,那贱|婢长了张狐媚脸,早晚也待不长!”
温宓一下就想起了那日当她的面打碎碟子的婢子。
她垂眸,抿嘴笑了笑。
引路丫头继续道:“那婢子还有个妹妹,姑娘原也认识,就是映雪院的大丫鬟颂春,奴婢嘴拙不会说话,就是提醒姑娘千万别吃亏,那颂春一肚子坏水,心眼可多着哩!”
说着,几人转了个弯,走进一个四方大院,几个秀气的丫鬟迎了出来,“是三姑娘吗?奴婢们已等候多时了。”
领头的丫鬟扎着两个垂髻,面庞白皙清秀,眼尾上挑,眉间颇有凌人之势,正是王妃生前给宁桦留下的丫鬟,颂春。
只见颂春上前一步,福身垂目道:
“问三姑娘好,二爷眼下正忙,叫奴婢来请姑娘进去。”语气生硬冷淡,并不见热络之色。
温宓扶她起来,面上含笑,“有劳你。”
这颂春因先王妃的缘故当上映雪院的大丫鬟,对温宓从不屈膝讨好,也因此温宓对她高看几分,愿意给她好脸。
颂春引着主仆二人进去,果然在廊下看见正俯身浇花的宁桦。
只见他风骨俊秀,容貌极佳,眉浓而黑,唇薄而淡,玉冠高束,简衣玄服。
一眼望去,冷冷清清,丝毫没有晋王嫡子该有的奢华风貌。
温宓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立在几步之外等候。
宁桦偏过头,把花壶交给颂春,声音如环佩相撞,清冽冷淡,从廊下随风递到她面前:
“来都来了,为何不说话?”
温宓随即上前,让喜鹊将画轴展开,指着画上红梅笑道:
“我今日叨扰,一来是探望二哥,二来是求个指点,二哥别小气,快帮我瞧瞧,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增色的?”
宁桦接过巾帕将手擦净,转而仔细观摩起这幅画:
只见画上白雪晶莹,红梅艳艳,不论着色还是留白都恰到好处,意境极妙,一注目顿有寒凉之气渗透衣物,可谓妙不可言。
只是,仍有不足之处。
他越过她往屋里走,嗓音如冷玉般,只撂下一句,“进来。”
温宓顺从地跟上,命喜鹊在屋外候着。
她进来时,宁桦已拿出一只画轴展开,上下打量着,余光见她脸有诧异,便道:
“你且来看。”
温宓上前几步,见那画上也有红梅几点,栩栩如生,似乎只要风一吹,红梅就要颤巍巍从枝头飞落似的。
这画虽好,却有几分眼熟。
温宓眉尖微蹙,刚想问出自谁手,就听见宁桦淡淡道:
“你可熟悉?”
他眼神平静,温宓却猛地反应过来,一时间羞赧不已,“原是我幼时所作,二哥竟还留着。”
“两幅作比,哪个更好?”
“我……”温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摇头,“我分辨不出。”
宁桦道:“幼时梅花各有性情,大了却浑然一片死寂,道是灵……”
还没说完,他目光忽然凝固在她碗间的老东珠金镯上,一拧眉,捉起她的手劈头问道:
“这是祖母给你的?”
温宓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
“这是祖母给你的?”
温宓想要抽回手,却没拗过男子的力气,不得已无奈道:“前几日我来探望太妃奶奶,这是她老人家补给我的及笄之礼。”
宁桦沉默半晌,收回手道:“你不该收,这镯子原是祖母要送给第一位孙媳的。”
温宓垂下头,缓缓将镯子褪下,转而又开始收拢画卷,片刻后唤来喜鹊,把金镯和画轴一并递给她,轻轻道:
“收起来吧。”
喜鹊面上疑惑,却仍旧听话地收下,然后退了出去。
屋内两人都沉默不语,宁桦手指蜷缩了一下,转身对着窗,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温宓觉得十分不自在,脸上火辣要烧起来一般。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凭空响起:
【叮。已锁定一号候选男主。】
温宓眉心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四处扫视,面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
“二哥?”
宁桦嗯了一声。
“你方才说话了么?”
宁桦偏了偏头,淡淡道:“未曾。”
温宓按下心头惊涛,眼见这次又要不欢而散,只得勉强笑笑:
“二哥有事要忙,宓儿就不叨扰了。”
白月光贵女2
说着捏紧衣角,强撑仪态转身往外走,脚步却不自觉加快,想要快快离了这压抑的屋子。
喜鹊在门外守着,见她出来诧异不已,“主儿这是怎么了?”
“快别说了,”温宓拍拍她的手,面容苍白,“咱们回家去。”说着脚步一,眸光扫视,“怎么不见颂春?”
喜鹊也蹙起眉,“刚才还见着人呢,这会子怎么没影了?”
温宓心头沉惴惴的,思绪纷飞,没有多想便与喜鹊回了温府。
本想再将画润色润色,可没成想打开画轴时,那画面上竟糊着一团漆黑的墨!
墨渍下隐隐看得出红梅花样,却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
喜鹊见状大惊,哎呀一声,连忙捧起画卷,伸手一擦,果然沾了满手的墨,不禁喃喃道:
“完了,这可全完了。”
温宓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撇开心头杂念,温声问道:
“除了你,可还有别的人碰过?”
喜鹊回神,想起一事,脸色渐渐僵硬,噗通跪了下来,磕头道:
“颂春……是颂春!她说仰慕主儿的美名想打开一看,奴婢有心炫耀便……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奴婢没保管好画,还望主儿赎罪!”
温宓扶她起来,摇头道:“此事是我疏忽,没听那小丫头的劝,怨不得你。”
“可是,主儿,难道这口气咱们就要生生咽下吗?”喜鹊脸颊通红,眼中淌出泪来。
温宓拿帕子为她擦去眼泪,柔声道:
“这样的事情,若真去讨个公道,只会叫人觉得咱小气。
且颂春有故去王妃的情分在,不论是我,还是宁二哥,都会让她几分。”
喜鹊呆愣愣地盯着温宓。
世人都道她家主儿是天底下最柔最软的性子,典雅温柔,修持端方,活脱脱一尊玉菩萨。
可她却见过不少回,主儿为了晋王妃、晋王世子灯下垂泪,手写经文,眼都哭肿。
主儿是最重情重义之人,念着晋王妃的好,无论如何也不会跟颂春计较,所以这气,她们只能生生忍下了。
温宓轻轻道:“去歇会吧,哭花脸可不俊了。”
喜鹊擦着眼泪出去,杜鹃便推门进来了。
她性子直,说话不爱拐弯抹角,张口便道:
“主儿,喜鹊哭了!”
“没事,”温宓抬头笑笑,“过来帮我研墨吧。”
“这画怎么黑糊糊的!”杜鹃咦了一声,凑近一看,大惊,“这不是主儿明日要拿去丹青会的画么,脏了可如何是好?”
温宓道:“我失手打翻砚台,再画一幅就是。”
说着铺开宣纸,提起了笔。
…
丹青会在每年五月初举行,参加者皆是对丹青颇有造诣之人。温宓妙手丹青,才名素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昨夜熬到半夜才画完新的《红梅图》,甚至比原先那幅要好许多,一拿出来便得到了水墨名家张琰大师的赞叹。
“三娘子果真名不虚传!”
张琰捧着她的画凑近观摩,“勾勒处中锋用笔行云流水,着墨处浓淡参差意蕴绵长,好个红梅!好个凛冬!”
周围人也都啧啧称叹,盯着温宓的眼睛都要冒光。
温宓刚要谦逊几句,一旁忽的穿进一道含笑的声音:
“张大师,您在这儿,叫我好找。”
温宓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将一只长长的画轴放在书案上,并慢慢打开。
张琰哎哟一声,对那人作了一揖,满口谢罪道:“原是我给忘了,老头子忘性大,贤弟饶过则个。”
温宓见二人似乎熟识,便笑了笑,想要卷起画轴往别处去,刚拿起却被叫住:
“姑娘且慢。”
这声音温润醇厚,令温宓不由停下动作,抬眼望去,见那人正笑着着自己,心中一怔,出于礼节回了个礼。
“我看姑娘红梅画得妙,想斗胆请教一二。”
温宓道:“虚名罢了。”
对方拿起自己的画走到她近前,颇为恭谨地向她展开,笑道:“鄙人也作了红梅一幅,望姑娘不吝赐教。”
温宓细细看来,只觉神目清明,倦意顿消:
只见一簇红梅从雪枝中钻出,雪之将融,花瓣上犹带滢滢水色,好一幅光耀舒朗之景。
温宓不由看痴,想要拿起仔细观摩,却不想碰到对方的手,肌肤挨烫一般烧了起来。
她连忙回神,自觉失礼,收手垂目道:“阁下丹青妙手,境界非凡,非小女能比,更遑论赐教?”
二人说话间,张琰被另一人拉去,人群便也渐渐散开。
那人笑道:“姑娘过谦。鄙人姓魏,单名一个昀字,原金陵人士,五年前举家迁入京城,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温宓觉得这名字耳熟,像在哪里听过一般,饶是如此也不曾卸下心中防备,轻轻摇头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萍水相逢,问姓名,岂不落了俗套?”
说罢行个礼,领着喜鹊去了。
魏昀捧着画立在原地望着她袅娜纤柔的倩影,见她折进一间画坊才回头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那就是京城里素日称道的那位温家三娘子,温宓!怎么着,贤弟相中了?”
魏昀淡淡笑道:“哪里,只是觉得有几分像故人罢了。”
…
当日,温府一小厮到晋王府传话:
“我家姑娘差奴来回话,问问太妃娘娘凤体可好些了,姑娘明日再来拜见。”
老太妃笑了,在使仆走后笑问众人:
“可是什么人让宓丫头不痛快了?我待宓丫头如亲孙女,若是有人欺负了她,我可不会饶过。”
宁桦也在,闻言垂眸,以为是自己昨日的态度惹得温宓不快,遂起身谢罪道:
“是孙儿不好。”
老太妃面上无虞,只是摆手道:
“南洋才贡上了一方宝砚,明儿个你就带去给宓丫头赔礼。再者你院里那些人——挨个问上一遍,若无人招供,一律罚俸三月。”
另一头温宓回到府中,也是惊魂未定。
因为在她离开丹青会时那道诡异的声音又出现了,说什么锁定楠竹……二号?
楠竹是什么?二号又为何意?
怪哉,怪哉。
定是她这些时日思虑忧甚,才致神思恍惚,出现幻觉了。
这么想着,她唤来喜鹊,惴惴地问:“你可听说过魏昀?”
白月光贵女3
“听说过!听说过!”喜鹊忙不迭点头,“老爷说起过呢!”
“为人如何?”
“此人素有贤名,老爷赞其大材堪用,斗南一人也。人人敬他爱他,圣上也十分倚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原任、原任……”喜鹊费劲想了想,“哦,想起来了,魏大人原任户部尚书,后被圣上钦点为内阁大学士!”
“那么说,原与父亲是同袍。”
温宓抬手拔下珠钗,任由喜鹊为她篦头,垂眸道:
“他今日问我姓名,我却不好说与他。此人看着温雅,其实不过狂风浪蝶,孟浪之人罢了。”
说罢拢好几支珠钗放入奁盒内,问道:“差去王府回话的使仆回来了么?”
喜鹊道:“还不曾回来。”
“去问这一遭,势必生出事端。只盼太妃奶奶明白我心意,不要连累无辜才好。”
轻轻叹了这么一句,温宓闭上眼睛,继续道,“你从我私库里取些银子给受累的下人补上,只是不给颂春,让她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喜鹊道喏。
与此同时,魏府。
魏昀进门便问:“表小姐呢?”
下人回道:“方才随陈侍郎的妹妹去听曲儿,还不曾回来呢。”
话音刚落,堂外传来一道甜蜜的呼喊:
“魏郎,你今儿回来得好早,都叫我没个准备!”
接着,一抹倩影急急走来,手中捏着帕子,杏脸桃腮,白皙的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可见回来时匆促,连气息也不稳了。
这位正是魏昀安置在自己府中的“表小姐”,周茹。
要说这周茹,原也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在宫里当宠妃的好姐姐,这才求着把自己塞进了魏昀府中。
魏昀甩开杂念,端起茶笑问:“温府三姑娘温宓,你与她可有来往?”
周茹面色微变,笑容僵硬,“魏郎问这个做什么?”
“她无愧才女之名,丹青犹在我之上,我心叹服。”
周茹闻言默了一瞬,忽又抬头冷笑:“表哥究竟是叹她的才,还是叹她的脸?”
魏昀竟然沉默。
这还是周茹第一次唤“表哥”,往日不论他如何训斥,都要甜腻腻地唤他魏郎。可见眼下她怒气之深。
“表哥是瞧那温家三娘子的容颜肖似故人,才多此一问的吧?”
魏昀紧紧攥着茶盏。
“你若忘不掉故人,何必将我日日放在眼前?人人都能像阿姐,偏只有我这个亲妹妹不像,你早想撵走我了吧!”
周茹激动起来,话音未落,脚下竟蓦然砸碎一只茶杯,清脆的碎声狠狠扣在她的心头,滚热的茶水溅入绣花鞋。
“放肆!”
魏昀罕见地动了怒,这么一摔,竟真把周茹唬住,眼中水雾四起,呆呆地僵立着。
“魏郎?你、你……”
说罢,捂着脸转身小跑出去。
魏昀的心腹阿尘急了,连忙道:“老爷,我去把表小姐劝回来……”
“不必管她。”魏昀揉着眉心,挥手低声道,“若不让她吃个教训,早晚祸从口出。”
而耍性子跑出去的周茹见没人出来寻自己,心中嫉恨暗生。
一咬牙心一狠,直接赶在宫门下钥前进了皇宫,去求见自己的姐姐,嘉辰妃周暮。
这个嘉辰皇妃与魏昀颇有渊源,昔日两人订立过婚约,若非周暮被圣上强纳为妃,如今他们二人应当是恩爱夫妻。
周茹见到阿姐便扑进她怀里一通哭诉,骂魏昀薄情寡义,又骂温宓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活像被恶狼追咬了一般。
周暮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怅然道:“才子佳人,理应相配。”
“魏郎对姐姐还是有情的。”
周茹眼珠转了转,紧接着捂住脸泫然欲泣道:
“若非如此,魏郎怎会愿意把我养在府上?那温宓不过长相似你几分便入了魏郎的眼,可见在魏郎心里,姐姐还是更重一些的……”
周暮一怔,犹豫道:“可我已是宫妃,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那姐姐就要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占据他的心?”
周茹瞪大眼睛,双手颤抖着盯着周暮,“姐姐贵为皇妃,只消略施手段便能让温宓吃到苦头…何乐而不为?”
她知道自己过于迫切,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魏昀的视线分给其他人。
她会疯掉的。
周暮挪开目光,道:“此事我需仔细想想,让婢子先带你下去歇息。”
周茹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听姐姐的,先下去休息。
等她一离开,寝宫内便全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片刻后响起宫女兰若愤愤的声音:
“娘娘,这魏大人怎能见异思迁呢!”
周暮已经没了在妹妹面前纯良的姿态,靠在贵妃榻上将护甲摘下,捏在手上轻轻转动,不紧不慢道:
“不过是个脸像我的女子,那蠢货便巴巴地跑进宫哭诉。魏郎的心在我这儿,别的女子纵是千般万般好,也不过是我的影子,翻不出浪花来。”
“可是娘娘,那女子是刑部尚书温伯安之女温宓,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容貌恐怕也不在您之下,若是,若是…”
“魏郎不会变心。”周暮蓦然眯了眯眼,“不过……我是该会会这个温宓了。”
……
六月初,温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姑娘温容不顾反对硬要下嫁一个刘姓小县丞,一问才知道二人早已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温老爷温夫人一气之下不再管她亲事,只把当初给姊妹三人备好的嫁妆划出她那份给她。
那刘家日子定得匆促,终归是小门小户,良时一到便派轿子来接人,不说聘礼,就是八抬大轿都没有。
明明是成婚的大好日子,温府门口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敲锣打鼓的倒是有,敢出来看热闹的却没几个。
谁都知道这婚事温老爷看不中,这不,一大家子人,就只有三姑娘出来送新娘子,还真是令人唏嘘。
新郎官下马牵住新娘子的手,笑得憨厚老实,不住冲温宓点头,“三妹妹只管宽心,日后我只待她一人真心,绝不辜负她。”
白月光贵女4
温宓紧紧握住二姐的另一只手,垂眸柔声道:
“我会再劝劝父亲母亲,日后你好好过日子,若是惦念,便常回家里来,父亲母亲到底记挂着你。”
温容鼻酸不已,抬手去拭温宓脸上的泪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见一旁刘坤使眼色,连忙抽手转身往花轿里走,只留下一句:
“小妹放心,二姐记住了。”
迎亲队伍走远,温宓还呆呆地立在府外,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
大姐姐入了宫成了皇妃,二姐姐也下嫁离开,这府里就只剩下她一个姑娘了。
今日父亲母亲虽然没有出来相送,可他们心里得多伤心啊。
倏然间,耳边响起一阵疾疾马蹄声,温宓神情恍惚,怔然地抬眼望去,只见一抹翻飞的青影御马而来,如翩翩惊鸿跃入眼帘。
“吁——”
骏马在温府门口停下,马上之人与立在台阶上的她遥遥相望。
“宓儿!宓儿!”
“卫长陵,”温宓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来晚了。”
马上少年面色一变,随即从马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飞奔到她面前。
“二姐已经被接走了。”
“这么快?”卫长陵喃喃一声,低头扫了眼自己,“亏得我今日为了送她换了身体面衣裳。”
温宓被他逗乐,艰涩的情绪仿佛被撞出了一个窟窿,里面冒出丝丝欢喜。
“你不是总爱穿红袍?今儿怎么换成青的了?”
“我这样的气度容貌,若在容姐姐大婚当日穿得一身喜庆,岂不是喧宾夺主?”
少年微微俯身与她四目相对,漂亮剔透的眼珠荡漾出笑意:
“我还特意系上了你亲手为我缠的流苏穗子,如此乖巧,还不夸夸我?”
温宓最受不住他拿这丑穗子说事,脸颊酡红,转身慢慢往府里走,边走边道:
“人人都有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却成个宝贝了?”
况且,这穗子是她八九岁新学女工闲来无事时缠得,磕磕歪歪,比个蜈蚣还不如。
她给每个玩伴都编了一条,偏只有他像个宝贝似的揣到现在也不肯丢掉,还时不时拿出来逗弄她一番……
卫长陵连忙跟上,委屈地将穗子解下放进袖口,低声道:
“容姐姐最疼我,她才走,你便这样不给我好脸,还有宛姐姐,若是知道你趁她不在欺负我,定不会饶了你。”
“你若也肯叫我一声宓姐姐,便是十条穗子我也编给你。”
温宓笑道,“打小你就偏心,叫谁哥哥姐姐都不乐意叫我,偏学我爹娘喊我小名儿,真个被你占了好大的便宜!”
“好宓儿,再给我编一条吧。”卫长陵扯住她衣袖撒娇,“这条模样不新了,颜色也褪了许多,我都不敢戴出去,生怕风一吹就化了……”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往温府前堂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温宓的步子忽然一僵,小脸唰地苍白起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接一阵地泛晕。
卫长陵立马扶住她,心急唤道:“怎么了,宓儿?宓儿?”
——没有回应。
温宓脸色恍然,魔怔了一般,嘴里喃喃着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宓儿?宓儿!”
卫长陵心焦不已,顾不得许多,当即对热锅蚂蚁一般的喜鹊杜鹃二人道:
“你去请老爷夫人,你去请郎中,要快!”
紧接着一把将温宓横抱起来,往她的院子飞奔而去!
…
温宓这病来势汹汹,连号称全京城第一的郎中都束手无策,说不出缘故。
正当众人急得团团转时,温宓自己醒来了。
众人连忙上前关怀,她却只说身子倦乏,别的一概不提,连卫长陵去了何处她也不问。
温夫人见她面容憔悴,摒退其余人后心疼地搂住她宽慰道:“卫家郎君见你病倒,急忙进宫请太医去了。”
听见这句,温宓面色愈发惨白,浑身瑟瑟起来,一把握住温夫人的手,眼中含泪:
“母亲,母亲,我不想再见他,更不想再见宁二哥,我、我……”
典雅端方的温氏贵女,还是头一次露出这副仓皇无措的姿态。
温夫人虽觉诧异,但她向来以女儿为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劝哄道:
“不见就不见,日后母亲不让他们进家来了。你且好好将养身子,别的事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
“那可不成。”温老爷拿着一个帖子慢慢走进来,脸色复杂,“宫里来人送帖,你瞧瞧。”
说着把帖子递给了温夫人。
温夫人打开一看,脸色也跟着变了,双眉紧蹙。
“嘉辰妃?宓儿与她从无交集,什么沉鱼宴,请宓儿做什么?不如不去,让你父亲明日下朝后向圣上禀明就是。”
温宓闻言接过帖子,见下方落款果然是“嘉辰”二字,轻轻拭去泪,摇头道:
“这帖子是嘉辰妃亲手所书,听闻她圣眷优渥,我若不去,恐怕拂了她的面子,她若计较起来,牵连到姐姐身上可怎么好?”
温老爷温夫人面面相觑,都叹气起来。
“沉鱼宴定在后日……”
说话间,卫长陵催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人快些!快些!”
听见这一声,温宓面色微变,惊恐般依偎进温夫人怀里,不住地摇头:
“母亲,我不想见他,我不想见他!”
温夫人拍拍她,回头使了个眼色,温老爷便赶紧走了出去,拦下了卫长陵。
卫长陵强耐着迫切行个礼,不住往里张望,“宓儿可好些了?我已将太医请来,马上就可以为宓儿看病……”
“贤侄有心,宓儿已经好多了,劳烦邢太医跟着走一趟。”温老爷让奴才拿出银两塞给邢太医,作揖赔礼道,“我送您出去。”
卫长陵呆愣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紧接着温夫人也出来了,冲他摇头低声道:“这段日子宓儿见不了人,她正病着,恐将病气过给你,首辅大人怪罪。”
卫长陵忙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想进去瞧瞧宓儿,若亲眼见她好一些了,我就走……”
“不必了。”柔和的声音倏然从门里传来,他的视线越过温夫人,直直地落在那抹出现在门边的身影上。
白月光贵女5
“宓儿?”卫长陵见她面容苍白,僵了僵,声音低了下来,捏紧袖子不知所措。
“是我失了分寸,不该拿你寻开心,你,我,我这几日不来扰你清静了,你放心养病就是……”
少年恹恹地转身,低着头,浑身丧气,像只被主人丢开的猫儿,一步三回头。
温宓虽不忍,却不得不冷下心肠。
她想起恍惚间听到的那句话:
【亲爱的鉴定师,请找到真正的男主,并把他带回总部】
而长陵、宁二哥、还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魏大人,就是“男主”的三个选项。
按那道声音的解释来看,他们三个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男主,另外两个都因身负大气运而干扰了天道的判断。
她需鉴出真正的男主,然后找机会将其带回“总部”。
至于“总部”是什么,怎么个带回法,她问了,那声音却不说。
她生怕是要对他们几个做不利的事,故而狠心将长陵赶走,只期他不要怨她才好。
……
到了第三日,温宓的身子堪堪养好,任由喜鹊杜鹃梳洗打扮一番,然后进宫赴宴。
嘉辰妃邀请各家贵女悉数入宫,又与满园宫妃共赏美景,如此荒唐之举圣上也能允准,可见其受宠之甚。
放眼望去,只见是红飞翠舞,环肥燕瘦,衣香鬓影,点翠盈眸,抱着猫的,挥着罗扇扑蝶的,脂香粉腻,莺莺燕燕,昔日王母的瑶池仙会也不过如此了。
待妃嫔贵女入座,东道主方才姗姗来迟,笑着赔礼道:
“本宫原以为你们巳时三刻到,不想辰时便来了,是本宫的过错,让姑娘们、妹妹们久等了。”
众女纷纷行礼。
温宓悄悄望去,并未在嘉辰妃身后看见自家阿姐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
阿姐一向不喜这样的宴会,想来又是称病推辞了。
“哪个是温三娘子?”
嘉辰妃笑着扬声,目光在如云的美人间穿梭着,只见席间一妙龄女郎盈盈起身,“回娘娘,正是臣女。”
她倏然凝神,只见那美人着长裙,披云肩;飞天髻,粉白脸;细弯眉,含情眼。
云鬟雾鬓,娇靥生辉,柔荑细腰,莲步翩翩。
笑则云散日出光艳耀人,凝则温情脉脉典雅娇柔。
好一个美人!
嘉辰妃挪开目光,胸口蓦然疼痛起来,仿佛一根细针将隐秘的情绪刺破,心中酸涩满胀,险些喘不过气来。
魏郎、魏郎就是被这个女子牵动心神的么?
像她,真的很像她。
她强撑着皇妃体面,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早就听闻温三娘子才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温宓垂首轻声道:“娘娘过誉了。”
她心中也有些诧怪,这嘉辰妃娘娘与她面貌竟有五六分相像,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亲姐妹一般。
怪哉,怪哉。
嘉辰妃笑了笑,请她坐下,只是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道洪亮的唱声:
“皇上驾到——”
席间众女大惊,纷纷起身行礼。
只见那抹明黄走近,朗声笑道:“都平身吧!今日嘉辰妃设宴,朕不过是路过,顺道来讨口酒吃。”
哪里是顺道呢!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分明是给嘉辰妃捧场来了!
嘉辰妃迎上前道:“妾身备了好酒,就等陛下来了。陛下,请快快入座罢。”
此话一出,众位贵女更是坐立难安、忐忑不已。
皇帝落座后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笑着赞道:“好酒!好酒!爱妃是将宫里的珍藏都拿出来了吧?”
他目光在席间不经意扫过,倏然一动,落在一人身上。
嘉辰妃顺着他眼神望去,眸光微闪,笑道:
“这是梅子酒,妾身亲手所酿,陛下若是喜欢,赶明儿就让人采些饱润香甜的梅子,妾身再酿几坛就是。”
说罢,自顾自叫来安排好的舞姬献舞,宴会顿时热闹起来。
皇帝看得兴致缺缺,片刻后起身道:
“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启明殿。”
“摆驾——”
众人忙起身恭送。
皇帝悠悠迈步,行至碧水亭后拐了个弯,倏然偏头问一旁的大太监:
“那位肖似嘉辰妃的,是哪家姑娘?”
大太监心中了然,低声回道:“那是温大人家的幺女,温宓。其姐已入宫两年有余。”
皇帝闻言诧异,实在想不出她姐姐是哪号人物。
妹妹有如此姿色,姐姐也不该差了,可他竟毫无印象,真是怪哉。
太监见状忙道:“陛下您忘了,淑仪娘娘病弱,这两年鲜少出门,陛下只召幸过一回。”
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若是瞧上,何不召进宫来……”
“此女美貌犹在嘉辰妃之上,见者心猿意马,朕也不能免俗。”
皇帝暗叹可惜,摆了摆手,“只是让姐妹共侍一夫,就是天子也要为人耻笑。温伯安效忠社稷碧血丹心,朕又不是昏君,怎可寒了忠臣心?”
说着摇摇头,抱憾离去。
再看宴上,皇帝刚走,温宓就被三公主派来的人请去了荷花池。
说是赏花,可谁不知三公主宁萱珠最恨温宓假清高,幼时便放过狠话:谁敢与温宓交好,她第一个不放过!
正因为这句话,整个京城没哪个贵女敢与温宓走动,是以温宓从小到大只跟宁樟宁桦、还有卫长陵有来往,三家父辈交情深,小辈们便也情谊深厚。
等几个孩子再大一些,宁萱珠又因宁桦的缘故对温宓恨之入骨。
温宓对她是能避则避,可没想到今日还是躲不过,宁萱珠派人指名道姓地请她去,她总不好再找借口推辞。
她随宫女来到荷花池,果然看见身着紫金软缎裙、头簪珠翠步摇的宁萱珠。
她立在池边,凝神望着池中簇簇盛开的菡萏,身后侍候着许多宫人。身旁还有个宫妃打扮的娇艳女子。
温宓上前行礼问安。
宁萱珠蓦然回神,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听闻你在丹青会上大出风头,一副《红梅图》惊艳四座。然本宫不喜红梅,故邀你来见见世面,这世上有万紫千红,可不单单只有……”
话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池中水花四溅,打眼望去,只见一人落水,正拼命挣扎着!
白月光贵女6
池边随即响起阵阵惊呼:
“玉贵人落水了!玉贵人落水了!”
温宓抬眸看去,微微一惊:落水的人可不就是先前站在三公主身边的那名宫妃么!
人好端端地,怎会落水?
宁萱珠睨向她,似笑非笑,“听闻三娘子水性极佳,又有副菩萨心肠,不如就下去救她一救,也好让我开开眼,看看这菩萨究竟会如何作为。”
温宓闻言又看向池中,观那人虽在挣扎,却不曾呛到一滴水,心中便明晰了:这是有心人有意而为之。
胆大的杜鹃当即脱下褙子就要下去救人,被温宓制止,道:
“你不会凫水,如何救?”
一旁宁萱珠还在笑吟吟地催促:
“母妃早知道我在这儿赏花,想必很快就带人来了。三娘子,你究竟是救,还是不救啊?”
温宓抿了抿嘴,福身道:
“臣女几日前才病了一场,身子实在不爽,望公主恕罪。此处湿气重,臣女病弱不胜,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慢慢退后,转身。
她原本想给彼此留足脸面,却不曾想宁萱珠咄咄逼人,竟给婢子使眼色拦住她去路,还得意地扬声道:
“姑娘怕什么,就这点子水,还怕溺死不成?”
温宓心中微叹。
有时间跟她耗着,还不如赶紧派会水的捞人,若那位玉贵人果真是不慎落水,这么会功夫,恐怕人都凉透了吧?
三公主这是要把她推入两难的境地啊。
若她去救,就取笑她狼狈,让她当众出丑,清白尽毁;
若她不救,就大肆宣扬她伪善,再治她个谋害宫妃的罪名。
这里就只有宁萱珠的人把守,若她傻傻地往陷阱里钻,只怕届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温宓抿了抿嘴,看向依旧“顽强”挣扎着的玉贵人,无奈地摇摇头。
她微微偏头,对喜鹊杜鹃柔声吩咐了几句,宁萱珠一时大意没听清,待到反应过来时,二仆已麻溜跑远。
“你想耍什么花招?”宁萱珠冷笑一声,将宫人递来的荷花随手丢在地上,用脚踩住。
温宓笑了笑,随即褪下云肩,拔下点翠珠钗,脱下鞋袜,一跃入池。
轻盈灵活如鱼儿般,游入了红粉乱缀的荷花丛中。
她将人带到岸边,随即便有宫人来接,只把“劫后余生”的玉贵人拉上去,衣衫浸透的她却无人问津。
温宓也不恼,所幸她发髻未湿,也好与阿姐有个交代。穿好鞋袜后,刚好见杜鹃匆匆赶回来。
手上拿着衣裳。
宁萱珠拧起柳眉,刚想出言嘲讽,就见温宓从杜鹃手里接过衣裳,先拿起一件去给玉贵人披上,又拿另一件给自己披上。
宁萱珠冷笑:“我倒是忘了,离这儿百步就是莲溪宫,足够你去借两件宫装了。”
温宓摇头轻笑道:
“长姐听说我今日入宫,早让人给我传话,叫我住上一日。臣女方才入水受寒,眼下还要换下湿衣,就不扰公主雅致了。臣女告退。”
说罢,任由杜鹃搀扶着离开,任那三公主如何气恼也不曾回头。
温宓与杜鹃急急赶去了莲溪宫。
莲溪宫是温淑仪的住处,也就是温宓的长姐,温宛。
温宓受刁难时一边吩咐杜鹃去莲溪宫借衣,一边又吩咐喜鹊去将众位千金娘娘们以赏画之名引至小仙亭。
“赏花”成“赏画”,此举虽是冒险,却也是最周全的法子了。
好在阿姐那还留着她先前画的《小夏图》,她没来得及解释,换上干净宫装便匆匆携画赶往小仙亭。
——妃嫔贵女们已等候多时,亭下一片娇声笑语,远望过去,宛如仙境一般。
嘉辰妃稳稳地坐在石凳上,对面是三公主的母妃梁夫人。
梁夫人是现如今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嘉辰妃对她甚是恭谨,笑容谦卑,“只是不知温三娘子何时才能来了。”
因为三公主,梁夫人对温宓不甚喜爱,闻言冷笑:“还来呢,恐怕早成落汤鸡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喊道:
“三娘子,你可算是来了!”
嘉辰妃与梁夫人面色皆冷,抬眼望去,只见莲步款款的美人怀中正抱着一只画轴,玉面盈盈含笑:
“温宓给诸位赔个不是,让诸位久等了。”
梁夫人使个眼色,随即便有人指着她道:“这分明是后妃宫装,如何穿在你身上?”
温宓笑道:“去长姐处喝茶,不料被猫冲撞,茶水洒了一身,又怕匆忙赶来失礼,特意借长姐的衣裳换上,故而来迟,还请姑娘、娘娘们见谅。”
说着打开画轴,将画展示在众人面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态度温和,举止得体,使人好感倍增,众人自然不好再作计较。
“咦?这不是小夏图么?”有懂画的贵女惊呼一声,“三年前这画可是千金难求,怎么会在你这里?”
温宓柔和笑道:“这画本是我三年前兴起时作,不料流传出去,好在最终寻回,我便赠给了长姐。”
“我可否拿来看看?”
“自然。”温宓笑了笑,将画递过去。
只见画上五人,三男二女,均是总角之年,面容昳丽。一人手上托玉,一人廊下喂鸟,一人树下乘凉,两人庭中斗草。言笑晏晏,各得意趣。
好一幅小夏图!
见众人心神全被吸引,无暇再顾及其他,温宓方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个法子是选对了。
今日虽有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
待小仙亭人都散尽,温宓方又回到阿姐处,在她追问下把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温宛听罢凝神,低低道:“三公主如此胆大妄为,不过是欺我温家软脾气,若是禀明圣上,她不会落得什么好。”
温宓轻声道:“阿姐在宫中要千万仔细,只怕会因为我牵连到你。”
温宛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是阿姐不仔细,而是防不胜防。这两年若非我称病避世,恐怕早落得个凄惨下场……”
温宓抿了抿嘴,心中难受不已。
“那三公主为人势力,只与得宠的妃嫔有来往,其中以嘉辰妃为甚。若阿姐受宠,三公主如何敢对你下手?无非是欺软怕硬罢了。”
白月光贵女7
眼见温宛又难过起来,温宓忙移开话茬道:
“我今日瞧见嘉辰妃,她面容与我颇为相似,不知道的,还当是姐妹一般!”
温宛闻言微怔,倏然问道:“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只问过温三娘子是哪个,别的倒不曾说过。”
温宛忧心忡忡道:“嘉辰妃并非省油的灯,表面慈眉善目,可自她入宫以后,宫中竟再无一胎降世。
怀了胎的,最后不是疯就是死,最少也会滑掉那一胎……”
温宓这是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家阿姐究竟入了个怎样的龙潭虎穴。
她握紧阿姐的手,一言不发,只盼望她能宽慰一些。
温宛却是心焦不已。
她并非为自己担忧,而是为小妹。
小妹还未出阁,不知这深宫妇人的厉害,她却能咂摸出其中的异常之处。
三公主愚蠢,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其母梁夫人虽然聪明,却从不肯主动害人。
满宫里与三公主来往甚密的,就只有嘉辰妃……就只有她了。
先前有个得宠的妃子遭人陷害与侍卫通|奸,人人皆知是嘉辰妃所为,偏偏圣上像看不见一般,将那侍卫和妃子一并处死。
可见嘉辰妃有多会拿捏圣意。
这样的人,若因相似的容貌嫉恨上小妹,恐怕小妹难以招架。
今日之事,定与嘉辰妃脱不了干系。
温宛在宫中两年,瞬间就将其中因果想了个明白,一时间忧心惴惴,沉默不语。
待温宓辞去后,她让人找出一件颇为艳丽的宫装,又叫陪嫁丫鬟阿菊给她挽一个惊鹄髻,她亲手插上红玉碧玺钗。
点胭脂,画黛眉。
抬起素手,轻轻盖住半张脸,她看着镜中娇媚多姿的自己,呆呆地,竟有些陌生了。
阿菊疑惑,她蓦然回神,对阿菊说:
“我温氏一族迄今没有男嗣,父亲母亲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生不出男郎。
我这个做长女的,若担当不起重任,就只会叫人笑我温氏无人,叫二妹小妹将来在夫家受委屈。”
阿菊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热,为陛下熬一碗绿豆汤送去,解解暑吧。”
阿菊瞪大眼睛,怔忡片刻,方才缓缓低下头,低低道了一声喏,起身出去了。
屋内顿时冷清下来,纱帘被徐徐暖风吹起,送来阵阵莲香。
温宛知道,再过不久,这地方就会热闹起来,不再属于她一个人。
……
温宓原本不打算将今日的事告知父母,怕他们像阿姐那样担心。
可谁成想一进门,母亲还是一脸心疼地迎了上来,口中“宓儿”、“宓儿”地叫着,令她心中咯噔。
难不成父亲母亲已经知道了?
细细问来才知道:原来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让人来传信儿,说圣上看中了温宓,离宴后还特意问起。
“高公公曾受过你阿姐恩惠,在宫中对她很是照拂,让人来送信,也是为了还个人情。”
温老爷负手解释道,“你来之前,你母亲一直在给你挑选亲事,我劝不住。”
“虽说皇上歇了心思,可帝王之心难测,谁能说以后如何?”温夫人一听,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左右有不少来提亲的,就是委屈宓儿下嫁了,我也不会让她入宫!
宛儿入宫后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忍心再推宓儿入火坑!”
温宓听得两眼发愣。
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姐才嫁出去不久,就要轮到自己了。
她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少时,几个玩伴欢欢喜喜地聚在一处斗蛐蛐儿。
眼睛一眨,那样天真美好的时光便从指缝中溜走,她也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
“宓儿,”温夫人拉过她的手,指着几页庚帖道,“这几日有三家媒人来说亲,我瞧着不错,便留下了。
男方门第、品性都好,八字也合,你看看,挑中哪个,咱就把庚帖给人送去。”
温宓脸蛋发烫,顺从地一页页拿起来看,只见是魏、卫、朱这三家。
她的视线从“魏昀”二字,慢慢转到“卫长陵”这三字,手指一颤,三页庚帖便雪花一般从手上飘落。
温夫人见状反应过来,连忙叫人拾起庚帖放好,搂住温宓道:
“母亲知道你拿卫家郎君当亲弟弟一般,只是如今紧要关头,他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温老爷接过庚帖细看半晌,倏然道:“魏昀为上上之选。”
温宓身子微微一颤,脑海中那道噩梦般的声音再次响荡起来。
温夫人急切地询问缘由,温老爷道:
“朱家商贾之流,不可;卫家郎君固然是知根知底,可生性纨绔,成婚后未必肯收心,唯有魏昀,有能耐,靠得住。”
温宓惊鸟一般摇头道:“不,我不嫁魏昀,我不嫁他!”
“魏昀温润守礼,如今不过二十五六,深受圣上器重,前程无量。你与他成婚,还是咱们温家高攀。”温老爷叹道,“他虽出身寒门,却绝非池中之物…”
温夫人瞪了温老爷一眼,心疼地哄道:“宓儿若不肯,退一步选卫家郎君也是好的,你们两小无猜,他总归不会亏待了你。”
温老爷重重一声叹。
温宓神思恍惚,身形颤颤,脑袋里一片混沌,纷纷思绪纠成一团乱麻。
嫁朱家,父母不愿意;嫁卫家,她不愿意。
唯有魏昀……唯有魏昀。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迷茫地在庚帖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等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经珍而重之地把庚帖收好、握住她的手仔细叮嘱了。
耳边絮语,都成了断弦一样的嗡鸣,聒得她胸口颤疼。
为何进了一趟宫,回来就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长陵,她只当作弟弟一般,可他来提亲了;魏昀,不过与她一面之缘,可他也来提亲了。
——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她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道:“父亲母亲,魏昀其人,还需好好审度。”
温夫人颔首,“这是自然,你父亲自会考量。”
“我与他在丹青会有过一面之交,他上来就问我闺名,我观其孟浪,心中不喜。”
白月光贵女8
“魏昀一向守礼,怎会孟浪?”温老爷蹙眉道,“想必是一眼中意了你,故此一问,你不必多心,安心等着成婚就是。”
温宓垂眸,心仿佛被一只巨手一把拽下,拖入了漆黑的深渊。
真的要这样接受吗?
她的夫君,难道只能是魏昀?
可分明、分明还有比魏昀更好的人选…
不论温宓心中如何挣扎,这件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知道,因为二姐,父亲母亲会更抓紧她的婚事,不给她自己做主的机会。
魏昀是她自己挑的,母亲给过她退一步的选择,只是她放弃了。
如此这般,她就不该怪任何人。
温宓轻轻一叹,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今后的命运,也要与昔日种种挥手告别了。
……
眨眼过去三个月。
宫里传来消息,说淑仪娘娘诊出喜脉,已有两月了。
全家都高兴,只有温夫人忧心忡忡,不时让人送信入宫,叮嘱温宛千万保重好自己,万事要防备着些。
如此也不安心,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于是决定带温宓去灵谷寺上香祈福,祈求神明保佑温宛与腹中孩儿平平安安。
——哪里想到却出了事。
前往灵谷寺的路上忽然一只野猫从道旁窜出,马儿受惊,高高扬出一声嘶鸣,疯了一般往前奔跑。
本是要往左拐弯,马夫却怎么也拉不住,眼看前面就是断崖峭壁,这可如何是好!
马夫见状不妙,瞪大眼睛,扔开鞭子自己跳下马车,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温宓与母亲在车内被颠得身子乱晃,掀开布帘一看,瞳孔猛缩,面色骤然惨白!
眼见峭壁越离越近,凶险将至,温宓没有犹豫,急急拽着茫然无措的温夫人跳下了马车——
“啊——”
一阵烟尘溅起,两人狠狠跌落,又被那力道往前带了一小段路。
只听红木马车“吱呀吱呀”的几声戚弱的哀鸣后,随着奔腾的马儿沉重地坠下了悬崖!
温宓面色苍白,浑身疼痛难忍,回头一看,只见温夫人早已呆若木鸡,瑟瑟不已。
“母亲!”温宓紧紧抱住温夫人,流出泪来,“没事了,没事了母亲…”
话音未落,她便听见母亲急急的一声粗喘,随即肩上一沉…
她悚然一惊,忙仔细查看,好在母亲只是晕了过去,其他并无大碍。
倒是她自己,手臂上於痕斑斑,足腕也受伤,动一下则剧痛难耐,恐怕伤到了筋骨。
刚要忍痛起身,后头传来急促杂乱的呼喊声,温宓一听,知是随行的丫鬟寻来,微微放下了心。
一扭头,只见喜鹊杜鹃正往这里急急跑来,身后气喘吁吁跟着伺候母亲的两个婆子。
“主儿!主儿!”杜鹃满眼含泪,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您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喜鹊见温宓面露痛色,连忙将杜鹃拉起,又让温夫人靠在自己身上,减轻温宓的负担。
“主儿,这下可难办了,您与夫人都不便行动,这儿离家又远,只靠我们四个,恐怕……”
温宓看了眼双眼紧闭的温夫人,心焦不已,电花石火之间倏然想起什么,赶忙问喜鹊:
“今日是不是晋王老太妃来上香的日子?”
“老太妃逢六上香,今天正是九月六!”杜鹃大喜,折身就往回跑,“她老人家眼下定在灵谷寺呢!奴婢去叫人来帮忙!”
没过多久,杜鹃喊的人就到了。
只听一阵马蹄踏踏,随即一架马车奔驶而来。
最前面一匹红棕骏马,上面的人玉冠玄衣,矜贵冷淡,修长手指一把收紧缰绳,飞快地翻身下马。
在马儿长长的嘶鸣声中,温宓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婆子们涌上来先把昏迷的温夫人抬上马车,一个婆子探头出来说:
“二爷,马车里坐不下人了!不如让温夫人靠在娘子肩头…”
杜鹃忙摆手道:“不妥,不妥!我家主儿浑身疼痛,若让夫人靠在身上,只怕伤势又要加重……”
此话一出,四周一静。
一只带着护甲的手掀开帷裳,随即传出老太妃微叹的声音:
“如此只能委屈些,与你二哥同乘一匹马回去了。”
温宓被两人搀扶着起身,只觉双足站立尚且艰难,看了眼正不知望着何处的宁桦,犹豫片刻,摇头道:
“宓儿可以在此等候,还请太妃奶奶先将家母送回温府,顺便让人通传一声,宓儿在此多谢。”
老太妃道:“怎能把你一个姑娘家丢下?无非是马匹颠簸些,好宓儿,且忍一忍,让你二哥好生护着就是。”
“可是…”温宓想说自己已有婚约该设男女大防,可话音未落老太妃便放下了帘子,一副不可商量的语气,令温宓无奈不已。
往日老太妃上香从不带子孙,她也没想到宁桦也在。
早知如此,她便不让杜鹃去叫人了。
眼看就要与宁桦同乘一匹马,温宓不禁捏紧了衣袖,心暗自悬了起来。
以前也不是没同乘过一匹马,只是那毕竟是幼时,现如今若再那般,恐怕会遭人非议。
马车和老太妃的随从已经掉头离开,这地方冷冷清清,就只剩下两人一马。
“过来,愣着做什么?”宁桦清冽如冰玉寒石的声音响起,温宓抿了抿嘴,心中缓缓松开一口气。
怕什么,那可是从前疼你宠你的宁二哥啊。
她艰难地往那边走,只是刚迈出一步,足腕便是一阵砭骨锥肤的剧痛。
宁桦目光看过来,微微一顿,随即牵马走过来。
“脚也受伤了?”
温宓低低嗯了一声,“二哥扶着我些,我试着…”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股力道横抱起来,她一惊,蓦然扭头,正对上他不带情绪的眼。
“二,二哥?!”
她的第一反应是羞愧,第二反应则是僭越礼数。好在没人看见,她急急道:
“二哥快放我下来,这样于礼不合…”
“你自己如何上去?”宁桦淡淡问了一句,反倒把温宓给问住了。
她被有力的臂膀托举起来,放在马上,稳稳坐好后,宁桦才翻身上来,从后面伸手扯住缰绳。
白月光贵女9
“脚抬高。”宁桦一拽马缰,马儿便蹬蹄飞奔了出去。
温宓被马一颠,身子难以抑制地后倾,整个人撞入了他坚硬的胸膛。
后背泛起尖锐的疼痛,还没反应过来,肩头就被一只大手扶住,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样就受不住,何时才能到温府?”
温宓垂眸,初秋萧冷的风生生刮过她娇嫩的面颊,将她本就凌乱的发丝吹得蓬松缭绕,甚至有不少轻轻扫过宁桦的面。
她尽力挺直身子,不让自己贴上他,强撑出笑容回道:
“二哥不知我身子疼痛,就只管取笑我,赶明儿娶了二嫂子,二嫂子一蹙眉,你都要心疼地哄她许久。”
宁桦闻言登时收紧马缰,将速度慢了下来,皱紧眉头,“愈发纵着你了,连这样浑话都敢说。”
温宓却突然沉默,抿了抿嘴,神情郁郁起来。
宁桦漆黑的双目直视前方,不冷不淡的一句:“疼就吭声,我再慢些。”
温宓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从前二哥不会这样待我。”
“如何待你?”温宓仔细听,发觉他冷玉般的声音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低低道:“二哥从前也会与我玩笑,教我骑马,教我作画,从不会这样严肃。自从…”
自从宁大哥战死后,二哥就仿佛变了个人,待旁人还一如往昔,只是待她不同。
每回见面,他都冷言少语,更遑论对她笑一下。
“你既已定亲,还说这些做什么?”
宁桦声音冷淡,修长的十根手指却不自觉收紧,骨节有力地凸起,蜿蜒出淡青色的筋络。
若只听他的声音,还真当他心中毫无波澜,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骗过去。
温宓一怔,一时没搞明白两者的关系。
“二哥,我们还能如从前那般吗?”
宁桦一言不发。
温宓深吸一口气,眸光黯淡了几分,撑起笑容道:
“如此也好,有些情谊就如烹茶煮酒,滚热则烫口,久置则凉透,无冰无雪,总不能更冷了。”
她笑靥盈盈,连身上的痛仿佛都忘了。
宁桦不断攥紧缰绳。
两人沉默着行完这段路,温宓从没觉得与他在马上的时间竟是这么的漫长。
恍惚一低头,她瞧见马缰上沾染了星星点点深红色的血迹,已经泛了黑。
她手心虽然有血,可并未触碰过马缰,这血从何来?
回到温府,温老爷亲自来接待宁桦,宁桦最后深深看了眼温宓,然后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
温夫人因这一遭飞来横祸吓得魂飞魄散,回府后便一病不起。
温宓一边养伤,一边照顾温夫人,一刻也不曾懈怠;
为此,温伯安不得不跟魏家商议将婚期延后,又准备了丰厚的谢礼亲自到晋王府酬谢。
老父亲到底是刑部尚书,底下巴结奉承的人多。
温夫人与温宓母女前脚才出事,后脚就有人把作祟之人报给了温伯安。
原来是朱家长子朱成义捣得鬼。
自三月前朱家提亲被退回,朱成义便怀恨在心,一早让人埋伏在母女俩礼佛的必经之地,找准时机丢出一只癫狂的野猫。
这才惊了马,险些酿成大祸。
可温伯安却是心生疑窦,“说亲不过是一个说字,成与不成都是造化,若因这等小事怀恨在心,实在没有缘由。”
随即派人去朱府细细查问,却得到长子成义已失踪两日的回复。
本来只是怀疑,现下便已分明了:这不就是畏罪潜逃吗?
温伯安虽然心中气怒,可为了不被人说是以权谋私,不能拿朱家怎么样,只好将此事暂且搁置,只等捉住朱成义再作发落。
温夫人这一病,最先来探望的是卫长陵。
他带来十三支上品人参,还有许多补药,大箱小箱,流水似的往主院里搬,把温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替我们谢过你父亲,让他也好好保重身子,这入了秋啊,天儿凉!”
卫长陵作了一揖,轻笑道:“那是自然,父亲早念叨着换掉那身旧道袍呢!”
他身着红袍,窄细的腰上系着一根陈旧的穗子,随着弯腰穗子也在晃,给他添了几分随性俊俏。
此话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
温老爷叹道:“正巧我明日便要去拜会你父亲,与他有事相商。”
卫长陵眸光微亮,“不如带宓儿去?”
温家夫妇面面相觑,温老爷摇头笑道:“宓儿是个姑娘家,又已定下婚约……”
他们主要还是忧虑温宓与卫郎君的关系。毕竟卫家也提过亲,不过被拒了罢了。
卫长陵耷拉下肩膀,眸光黯淡了几分,随即抬起头问:“那您去找我父亲,所为何事?”
这是十分无礼的问话。
温老爷叹气,只当少年是一时低落才失态成这样,沉吟片刻说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去找你父亲,正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朱家。朱成义固然可恨,可若无朱家纵容,他也不敢这样放肆。”
卫长陵剔透的眼眸微闪。
“已经查明是朱成义搞鬼了么?”
“有人报给我,蛛丝马迹都对得上,我不得不信。眼下朱成义杳无音信,我得去寻你父亲商量个万全之策。”
卫长陵笑道:“区区商贾之流,也敢肖想宓姐姐,当真是心比天高。”
“谁说不是?”温夫人叹息,“你宓姐姐眼下正在屋里绣嫁衣呢。
她要侍候我,我不肯让她辛苦,三令五申才让她安心待住。”
卫长陵听罢眸色微动,笑吟吟地辞去,说是给回家禀告父亲,让父亲早做准备。
少年走后不久,宁桦便带着宫中太医登门探望,温老爷连忙让人去请温宓出来。
“这位是常太医,祖母的身子都由他调理。”
说着,宁桦身边的书童把药方拿出来递给温老爷,宁桦道:
“这是祖母常服用的药方,颇见成效,故而让我拿来相赠,盼望夫人早日痊复。”
温夫人嗽了两声,微微笑道:“替我多谢太妃,劳驾她老人家惦记着。”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低低的通传声:
“老爷,夫人,三姑娘来了。”
“快让她进来。”
喜鹊打起帘子,温宓随即走进,莲步轻移,唤了声父亲母亲,又低垂着眉眼对宁桦行礼。
“见过二爷。”
温夫人一听诧异,“怎么不唤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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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温宓凝滞,宁桦也看了过来。
那双原本平静如湖水的眼,此刻像被冷风吹皱了,弥漫起灰沉的雾。
温宓碰上他的目光,心尖微微一颤,慌乱地躲开,胸口鼓噪个不停。
为何这样看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她后退一步,又福身行了一礼,轻轻说道:“宓儿已有婚约,不好再与二爷亲近。”
温夫人闻言失笑,招她过来搂住道:
“你这孩子!桦儿与你本是两小无猜,各自以兄妹相称,旁人还能说三道四不成?别是听了谁的撺掇,才与你二哥生分了。”
温宓却始终摇头,眸光柔软而坚定,轻声道:“不敢。”
宁桦移开目光,白皙的指尖微微蜷缩,低头垂目,强行压下眼底汹涌的情绪,抬起头时又是一片平静。
“无妨。”
淡淡的两个字,如冰缀玉,冷冷清清,像他自己一样的不悲不喜。
温宓觉得浑身不自在,随即向温夫人道:
“女儿匆匆赶来,嫁衣才绣出半朵牡丹,眼下要回去继续做工。女儿告退。”
“去吧!去吧!”温夫人笑得开怀。
待温宓离去,温夫人才去看宁桦,想再寒暄一二,却不想不看不要紧,一看,咯噔吓了一跳。
只见他的右手正紧紧扣着圈椅扶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此刻却青筋凸起,五根手指用力绷紧,圆润的指甲中渗出瘆人的血迹。
再往上看,薄唇紧抿,浓眉双锁,两丸漆黑的眼珠一圈圈漾出冷意。
温夫人惊了一惊,犹豫片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却突然起身,躬身作揖道:
“既如此,桦便回府向祖母复命去了。”
“…”温夫人一怔,“是,路上千万仔细些。”
宁桦颔首,然后转身离去,温老爷连忙跟出去相送。
路上碰上从小门匆匆进来的一行人,定睛一看,竟是出嫁三月的温容。
温老爷当即没有好脸色,温容低着头不敢吭声,向宁桦行了一礼。
“宁二哥。”
宁桦点头,淡淡笑道:“容妹有礼。你大婚时我因公事缠身未能相送,早该与你说声恭喜。”
温容勉强笑了笑,垂眸见宁桦手上似有血痕,心中一惊,“二哥的手是怎么了?”
“不慎刮破,不碍事。”
宁桦脸上的笑淡了些,轻轻把血渍抹去,然后让温老爷留步,自己沿路从正门走了。
温老爷收回目光,睨她一眼,阴沉沉道:“都嫁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
温容小声说:“我回来看看母亲,听闻母亲与小妹受了伤,我心中急切,便赶忙回来看看。”
温老爷重重冷哼一声,越过她径直出府,倒也没再说别的。
一见着温夫人,温容眼中的泪水便止不住了,哗哗往下流,一下扑进母亲怀里,哀哀哭道:“母亲,母亲!”
温夫人也是两眼含泪,搂着她哭道:“你也知道你父亲的驴脾气,那日他不让人出去,铁青着脸谁也不敢吭声。
好在你妹妹不顾他喝斥硬是跟出去送你,不然你在婆家恐怕脸面全无……”
温宓得了消息,早带着喜鹊杜鹃匆匆赶来,一进门便喜悦地叫了声二姐。
姐妹两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听闻那日我走后你便病了一场,姐姐无能,不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要怪姐姐。”
温宓轻轻摇头,见她面露悲意,不禁凝神,“二姐可是受了委屈?”
温夫人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温容抑制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下,捂着脸呜咽哭道:
“那刘家一家都不是人,新婚三日刘坤便出去寻|花问柳,我不过说了一句,他便动手打我!
婆婆非但不说他的不是,反而怪我僭越本分,恶仆撺掇刘坤打骂我,我心里酸苦,却不敢对谁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温夫人听得心焦,拧眉大怒,“那刘坤生得人模狗样,没想到竟是这么个腌臜东西!”
温宓道:“此事,还得娘家人为二姐撑腰。”
随即招呼人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温容抬起婆娑的泪眼,摇头道:“小妹,这样,恐怕让我与夫家更生嫌隙……”
温宓安抚道:“二姐放心,那刘家不吃个教训,怎会收敛?”
没过多久,派去的人便回来传报:
在小芸馆把寻|欢作乐的二姑爷抓个正着,眼下正五花大绑往刘府押去。
“那个婆子呢,买来没有?”
“刘家畏惧咱们,奴才不过一吭声,他们便忙不迭把人送来了,分文不敢取。眼下那婆子就在外头候着呢!”
“叫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灰棉夹袄畏畏缩缩的婆子挪步进入,
抬头瞧见满室珠光烨然,还有三个金雕玉砌的美人,当即俯身跪拜,颤抖道:
“见过贵人!见过贵人!”
温宓笑了笑,亲自上前扶她起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
“你是刘家人,得二姐夫器重,来了温府便是贵客,我们该好好待你才是。”
随即吩咐喜鹊:“去安排人给刘婆做身体面衣裳,再拿我红木匣子里的几件首饰赠给刘婆。”
刘婆再度诚惶诚恐地跪下,连忙磕头道:“多谢主儿!多谢主儿!”
方才那个去办事的下人递上一纸契约,低声道:“主儿,这是刘家给的卖身契。”
温宓接过,柔和笑道:“辛苦你一遭,下去领赏吧。”
下人迭声道喏,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刘婆也被喜鹊领走。
温容一看那恶仆的卖身契,顿时又心酸地哭道:“小妹这是作甚,买家来把她供着吗?”
温夫人脸色沉沉道:“不如发卖出去!”
“来者是客,我们应以礼待之。”温宓笑着摇头,“听人说城南的屠户还未娶妻,我们何不当一回月老,成全一桩好姻缘?”
温容与温夫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到底打什么主意。
刘婆在温府被奉为上宾,短短两日便神气了起来。
听温府的小丫鬟说起城南的屠户,当即转溜着眼珠子盘算起来。
她如今在温府受人敬戴,左右年纪上来了,何不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
一来往后有个托付,二来男人也会顾忌温家而不敢亏待她。
白月光贵女11
听丫鬟整日说那城南的屠户如何如何好,故作凝肃地说道:
“男人嘛,都不是好东西!你怎知他家底、品性如何?若是将自己套进去了,哭还来不及呢!”
“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呢!”一个丫鬟笑着回道。
另一个笑嘻嘻地说:“家底也厚实,无儿无女的,只想要个伴儿罢了。”
刘婆子听完大为动心,撵走小丫鬟以后就求到了温夫人那里。
“奴婢年纪大了,早想找个人托付终身,请主儿成全!”
温夫人一挑眉,想起温宓的叮嘱,故作诧异道:
“那你看中了谁呢?若情投意合,我也不是不能为你们做主。”
刘婆子大喜道:“城南的王屠户,是个老实人家。”
温夫人目光看过来,微微笑道:“你若中意,我这便派人去说亲。”
刘婆当即两眼泪汪汪,砰砰叩了两个响头,“多谢主儿!奴婢永不忘主儿的大恩大德!”
“说这些做什么,快快起来吧。”
温夫人笑悠悠地看着自得意满的刘婆子,随即派人去城南说亲。
那王屠户一听是温家人,心思一动,忙不迭应下了,被使仆稍一提醒,又赶忙拿出许多“聘礼”,足足有十锭金。
说是聘礼,其实是赎身的钱,王屠户想着日后能搭上温家的关系,再多的金子也不心疼,满脸堆笑地送使仆辞去。
“聘礼”一交,这亲事就算是成了。
刘婆子听说屠户拿了十锭金做聘礼,又是惊又是怒。
还没过门就开始肉疼这些钱,想着钟鸣鼎食之家左右也不差这些钱财,便眼巴巴找到温夫人想要要回“聘礼”。
盯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温夫人心中冷笑,让人叫来温宓与温容,又把这十锭金子摆出来。
刘婆的眼睛时不时往金子上瞅,眼角都是贪婪的光。
“你们来说,这金子该如何处置?”温夫人笑着问。
温宓轻笑:“既是刘家的婆子,这钱便不该我们受,不如送去刘家,填上二姐嫁妆的窟窿吧。”
女子的嫁妆本不该动,可刘家见钱眼开,硬是从温容的嫁妆里榨出许多油水,让温容敢怒不敢言。
刘婆子一听,脸色唰地惨白,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典雅贵气的美人偏头对她笑道:
“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快起来吧。”
刘婆神情讷讷,灰溜溜地爬了起来,再也不敢提钱财的事,慌乱地行个礼,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
自从刘婆子嫁给城南王屠户,温府便骤然轻快了许多。
温容的笑脸也多了起来,整日与温宓腻在一处,不是绣嫁衣就是临摹风景。
忽有一日下人来传话,说刘婆子来了,正跪在大门外哭诉,求主家为她做主。
温容面色微变。
温宓依旧低头运笔,轻轻回了句:“何事?”
“王屠户成日打她呢!”下人唏嘘道,“那脸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骇人得很!”
温宓抬起脸,笑了笑,“让她走吧,卖身契已给了她丈夫,如今她算不上温家的人。”
下人退去后,温容长长松了口气,眼中冒出泪水,“总算让我解了心头之恨!”
温宓放下笔,握住她的手道:“二姐日后定不会再那样难过。”
温容破涕为笑,“小妹,你是如何笃定那屠户会不待见刘婆子的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温宓为宣纸上的窟儡子画上根根吊线,轻声说,“刘婆子本就刁蛮,暴露本性不过迟早事;
王屠户本想攀附权贵,却不料愿望落空还白赔十金,不怨恨才是怪事。”
温容听罢感慨道,“难怪父母总说你是我们三个中最灵慧的,阿姐自叹弗如!”
此事传到刘府,隔天便忙不迭让人来请温容回去,温宓说了句“焉有悔改”,便将使仆打发了回去。
第二日刘坤便备了厚礼,写了悔书,眼巴巴亲自来请。
温宓这才肯放人。
此举算是为温容立威。
温容回刘家时,温宓还拉着她的手轻轻叮嘱道:
“若那家人再欺负你,你只管和离回来,他们若要闹,便让他们到父亲面前闹去。
二姐,你姓温,温家女儿最不缺的就是骨气。”
温容应了一声,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
是月末,有人在荒郊野外发现了朱家长子朱成义的尸首。
浑身上下惨不忍睹,被划烂的面容依稀可以看出原本的样貌,遭人千刀万剐而死,连孽根也被割去。
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
紧接着,朱家不知为何竟举家迁出京城。
温家得到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避嫌。谁不知道温家仇恨朱成义?
他这么一死,矛头便都对准了温家,温伯安不气才怪!
偏偏查不出是何人所为,朱成义这人仿佛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真是怪哉!
温夫人生怕此事连累温宓,连忙赶去魏府商议,最终决定将婚期提前到下月初七。
虽然仓促了些,但总好过节外生枝。
转眼成婚在即,温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丫鬟婆子伺候她梳妆打扮,又换上亲手缝制的嫁衣,戴上五彩宝珠凤冠,她才恍然回神。
——原来要出嫁了啊。
她对上温夫人婆娑的泪眼。
“你走了,家里便要冷清了。母亲多想回到昔日,你们还小,一家人边用膳边说笑,一个个扑在我身上叫母亲…
都是心肝肉,叫我如何舍得!”
温老爷:“别哭了,你这母亲当的,怎么反倒让宓儿安慰起你来了!”
温夫人拭去泪水,瞪了温老爷一眼。
“老爷夫人,三姑爷迎亲来了!”
温宓微微一僵,须臾叹了口气,任由温夫人为她盖上盖头,然后让喜鹊搀扶着自己出去。
一出正门,果然看见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远处行来,为首的人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赫然是今日的新郎官魏昀。
她看看四周,只见满眼飘红,人头攒动,说不出的喜庆热闹。父母都出来相送,眼泪汪汪,有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可为何她的心却比二姐出嫁当日还要冷清萧条?
倏然间,一阵马蹄踏踏声惊动众人,由远至迩,清晰响脆,把迎亲队伍都冲散了许多!
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骏马疾驰而来,正直直冲着这个方向!
白月光贵女12
“那不是卫家郎君吗!”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场面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人群如沸水般翻滚起来。
众人只见马上少年衣袂翻飞,飞快地奔月而来,红袍烈烈,玉面桃花,端的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若非时宜不对,还真是让人惊羡不已。
鲜红的衣袍精致贵气,袖口腰带上都绣着晃晃金纹,比起新郎的喜服也不遑多让。
“放肆!胡闹!”温老爷面色微沉,喝止住他。
魏昀见状轻轻抬手,让队伍停下,扬声问道:
“发生何事?”
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冷眼扫过魏昀,然后直奔到温宓面前,隔袖握住她的皓腕,低低道:
“宓儿,我来带你走。”
温宓一惊,想要挣开,却没能敌过他的力气,不得已低声道:“今日我大婚,你这是做什么?”
“求求你,跟我走。”
卫长陵一把扯开她的盖头,温宓被猝不及防的光亮晃了晃眼,这才看到他的模样——
他眼圈通红,两颗剔透的眼珠泛着盈盈水光,紧紧抿着唇,隐忍而希冀地望着她。
温宓被摄住,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温夫人将她拉到身后怒斥卫长陵,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制止母亲。
“母亲,我来与他说。”
她一抬脸,对上少年哀求的目光,微微定神,狠下心道:
“长陵,你这样做,置两家颜面于何地?你平日顽劣,我只当你年幼,多有迁就;今日怎么还敢在我大婚上闹?”
每说一个字,少年的脸色便黯淡一分。
最后温宓道:“你走吧,我不会再见你了。”
卫长陵握紧拳头,指节攥得咯吱咯吱作响,痛恨的目光骤然射向魏昀,一字一顿:
“他究竟哪里好,让你宁愿嫁给一个生人,也不愿嫁给我?”
魏昀下马上前,温声笑道:“我与夫人一见倾心,如何是生人?”
温宓闻言轻叹,缓缓上前握住魏昀的手,感受到他肌肤温热,不由对视一眼,然后转身对卫长陵说:
“我与魏郎情投意合,休要随意揣测,快快回家去吧。”
她温柔又决绝,少年神情急切,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遥遥一声怒喝惊了一跳:
“逆子!放肆!”
一顶华轿稳稳落下,轿中探出一张冷沉的面孔,须发斑白,满脸褶皱,正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首辅大人!”
四周响起迭声惊呼,卫怀明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冷哼一声道:
“好言相劝你不听,非逼老夫动家法!跟我回去!”
“我不,”少年坚定地立在原地不动,“今日我非要带走宓儿不可!”
“没骨气的东西!”
卫怀明重重叹气,从轿中走出对温老爷说道:
“老夫管教无方,让这厮惊扰了侄女的喜事,还望见谅。回去以后,老夫自去御前请罪。”
温老爷连忙客套几句。
卫怀明使个眼色,便有几人飞快上前,架住卫长陵的两条胳膊便走,把少年急得两眼发黑,拼命挣扎着怒吼道:
“放开我!放开我!宓儿你跟我走,求求你,跟我走!”
卫怀明微微摆手,几人便把卫长陵带离此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卫怀明拱拱手,也钻回轿子走了。
温宓见状便要松开魏昀的手,却不料又被他握紧,她一愣,对上他温和的目光。
“魏郎,很好听,我很喜欢。”他笑笑地说。
温夫人连忙又把盖头给温宓盖上,嘴里嘟囔:
“长陵那孩子,没个分寸!”
温宓静静听着,忽然道:
“母亲,今日就当长陵没有来过,不要为了我坏了两家情分。”
“你父亲自有主意!”温夫人叹道,“卫家权势滔天,你父亲也在卫怀明手下做事,行事定会三思。”
“是了,千万叮嘱父亲小心谨慎一些。”
温宓下意识握紧魏昀的手指,紧接着反应过来,笑了笑,让喜婆扶自己上了花轿。
再说卫家,卫怀明把少年捉回家后便急急入宫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纵容自家不肖子去坏了温尚书家女儿的婚事,请皇上治罪。
皇帝一听哈哈大笑,如此一来反倒以为卫怀明坦诚,摆摆手道: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长陵孩童心性,也不失天真可爱,朕何需怪罪?
只是要给温家一些宽慰,罚他思过一月也就是了!”
卫长陵得知被禁足,晴天霹雳也不外乎是,跪在房外求父亲。
从薄暮冥冥跪到月落参横,遥远的天际翻出一圈圈白,眼前的房门都不曾有丝毫动静。
一整夜,他呆呆盯着一处,手里紧紧攥着根褪色的穗子,想着宓儿此刻应当是在洞房花烛夜。
想到她要与别人喝交杯酒,又要与别人交颈缠|绵,心就疼得仿佛要生生碎开。
十月的风真冷啊。
这样漫长的夜,他浑身上下还有那颗心,已经凉透了。
等到天光大亮,暖洋洋的光晕照耀在他身上,他也依旧觉得身上寒冷凄荒。
最后看了眼房门,他撑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院子。
禁足?
好啊,他禁就是!
与此同时,魏府。
“老爷昨夜没有回来么?”
“没有,听前院说有公事呢!”
“什么公事,非得大婚之日办?就是可怜夫人了,天仙似的美人儿!怎么就独守空房了呢?”
“嘘!主子的事你也敢嚼舌根,还想不想要舌头了!”
一群人悻悻闭嘴。
“夫人——”
房门被推开,下人们鱼跃涌入。
按规矩,主人家大婚,下人是可以讨些喜钱的。
温宓此刻正被喜鹊伺候着梳妆,神情自若,并不见如何迁怒,笑着让杜鹃拿银子发给众人。
众人得了赏纷纷大喜,又是铺天盖地奉承巴结了一番,便哗地散去了。
待人散尽,杜鹃方才气恼地说:
“明知他们主子昨夜不归,还来讨什么喜钱!这一个个的忒不是东西!”
“好了。”温宓笑了笑,望着镜中挽着妇人发髻的自己,眸光柔亮,“不过小事,也值当你动肝火。”
“谁知姑爷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哦?我如何?”门边倏然传来一声温朗的笑。
白月光贵女13
温宓并未转身,而是从镜中看着魏昀缓缓走近。
两人目光相接。
温宓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柔柔唤了声:
“魏郎。”
“左将军凯旋,皇上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令文武官员携女眷赴宴,就在明日。”
温宓垂眸。
“昨夜我并非有意冷落你,事发突然,皇上急命户部核对军饷,我实在不能推脱。”
魏昀是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说这些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温宓笑了笑,抬眼轻轻道:“事出有因,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不会放在心上。”
魏昀一怔,随即笑了,“娶妻贤良,是我的福份。”
温宓目光流转,从众多首饰中挑出一根素净锋利的珠钗,慢慢地插在髻上。
“魏郎,我上月受伤,腿脚不便,近些时日恐怕不能同你圆|房了。”
魏昀眸色微动,笑道:“自然是夫人的身子更重要。”
…
翌日,魏昀带着温宓乘魏府的马车踏着缓缓沉落的月光进入皇宫。
温宓看见了母亲,珠翠晃然间发觉母亲两鬓已泛了白。
这样萧冷的天,母亲却还穿得如此单薄,身子本就没有痊愈,如此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
母女俩的手握在一处,一旁的温伯安也是诸多感慨,迟疑了片刻,转身跟魏昀说话去了。
“皇上快来了吧?”
“温家好福气啊,大女儿成了娘娘,还怀上了龙种;小女儿如今是阁老夫人,挣个诰命还不是早晚事?”
女眷们笑吟吟地谈天说话,有诰命的、没诰命的,天壤之别。
恭维、试探、酸讽,表面和气洋洋,实则暗流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温宓为新妇,自然难免被众人窥视打量。
她气定神闲,谁与她打招呼,她便笑着回个礼;谁目露讥讽,她便目无下尘,当个笑话也就罢了。
有女眷说:“听闻大婚夜魏大人不曾回去,无人扰梦,想必魏夫人睡得十分安稳。”
喜鹊凑近温宓,低声道:“主儿,这是户部李侍郎的夫人。”
温宓点点头,笑着回道:“李夫人听哪个下人说的?这样爱嚼舌根,我回去便打发了。”
李夫人一噎。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她冷冷一撇,哼道:“自然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那天他们可在一处做事呢!”
“如此说来,我夫君贵为尚书,既在令夫之上。夫人如何敢置喙我们的事?”
“你!”李夫人气急败坏,被堵得哑口无言。
温宓笑笑,一偏头,却对上斜对面宁桦深邃的目光。
“…”相顾无言。
温宓对他微微颔首致意,便挪开目光与母亲说话去了。
“皇上罚卫长陵思过一月以示惩戒,我倒是觉得,罚得轻了!”温夫人叹道。
话音未落,殿外便响起高高的唱声:
“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
一抹明黄的身影走进来,跟在后面的是宫中位分较高的几个妃子,梁夫人、嘉辰妃、还有她的姐姐温宛。
温宓注意到,一旁魏昀的情绪明显不对了。
他的目光随着一人移动,哪怕那人并不看他。
而那人,恰好与她长了张相似的脸。
那人的亲妹,还以表妹之名借住在魏府,口口声声魏郎,甚至新婚第二日便到她面前冷嘲热讽。
喜鹊立在她身后,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凑在她耳畔低低道:
“主儿,姑爷在瞧谁呢!”
“无妨,”温宓轻笑,抿了一口茶水,“我温家家风严甚,教不出爱拈酸吃醋的姑娘。”
喜鹊微叹,也不再去管了。
只是姑爷未免过分,宴过半程,他便看了半程,连与主儿说话都都心不在焉。
这不是摆明欺负人么!
大庭广众之下作出这样态度,该让外人如何笑话她们主儿?
梁夫人、嘉辰妃分别坐在皇帝左右侧,皆珠翠宝饰,华妆丽服,尤其嘉辰妃,容貌极盛,恍若神妃仙子,一颦一笑都美不胜收。
她的目光也在觥筹交错、歌舞融融间悠悠地递了下来。
有没有与魏昀的眼神碰上,温宓不知道,但就二人不约而同垂目微笑来看,应当是碰上了的。
温宓偏头对魏昀柔柔道:“魏郎,我想出去走走。”
魏昀手一颤,骤然回神,低低嗯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眉目间竟有淡淡悲意。
温宓并不理会他的态度,不疾不徐起身,让喜鹊搀扶着出去了。
她本就不喜这样的宴会,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自然不会轻易回去。
通明殿往左拐个弯便是御花园,她与喜鹊便一路往那边行去,找了个小凉亭坐下。
“你也坐吧。咱们就在这儿吹吹风,赏赏月,岂不好?”
两人正说笑着,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不好好在宴上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蓦然回头,便瞧见宁桦那张冷白的面容。
他一身玄衣长身玉立,与寒凉的夜色浑然一体。
温宓心中怔了片刻,随即笑了,起身行礼道:
“宁二爷。”
宁桦一顿,淡淡说了句:“不该这样叫我的。”
他不疾不徐走近,玉冠玄服,月光流转其上,更衬身姿挺拔,容颜清绝,端的是一股凌然华贵之美。
“从前不觉得这御花园有什么好,眼下再看——”他的目光从天边月缓缓落在眼前,嗓音清冷磁性,“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温宓微微一僵,摇头笑道:
“二爷身边没有带人,想必是要独处,偏我不解风趣,恐怕会扰了二爷雅兴。先行告退了。”
说罢扶着喜鹊的手转身就要走。
“站住。”
清磁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宓没有停顿,加快步子离开了。
她一刻也不想停留。
不该见的人,为何还会遇见呢?
喜鹊诧异道:“主儿,二爷叫您呢!”
温宓抿了抿嘴,刚想开口,便发觉对面站了两个人。
“是嘉辰妃!”喜鹊一惊,“看样子是在等人。”
温宓抬起眼,淡淡笑道:“想必是等我们呢。”
她缓缓上前见礼。
嘉辰妃也回个礼,笑道:“这偌大的御花园,要找你还真不容易。”
白月光贵女14
温宓微微一笑,颔首道:“不过是随处走走,不知娘娘寻妾身有何贵干?”
“是吗?”嘉辰妃神色异样,“方才我见你与晋王府二郎待在一处,见你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还当是魏大人呢!”
温宓一怔。
嘉辰妃又道:“想必今夜你也看出来了,魏昀的心不在你身上。”
温宓略微一福身,轻声道:“魏郎英年俊才,心无所寄才是怪事,妾身并不想这些。”
“魏郎?”嘉辰妃悲凉地笑了,“你怎么敢叫他魏郎?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二人已经成婚,如今是恩爱夫妻了。”
“魏郎说他喜欢我这样叫他。”温宓垂眸道。
“哦?那你可知“魏郎”二字原本是给谁叫的?”
嘉辰妃见她不说话,便冷笑着补充,“后面的女子就是叫一千遍一万遍,也叫不到他心里去。”
“……”
“我与他指腹为婚两小无猜,陪他寒窗苦读陪他考取功名。若非陛下强纳我入宫,如今的魏夫人就该是我!”
她的声音蓦然低了下来,缓缓地,“你是我的影子,魏郎不过是借你这张脸想念我罢了…”
“……”
原本只是猜测,如今骤然成真。
温宓心中发凉、凉到极致。
天边冷月迸溅出几星寒意,落在温宓的眼中,沿着晶莹的肌肤滚落。
她闭上眼,强行抑制住身躯的颤抖,心中有无尽的苍凉在蔓延。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句冷冷清清的“站住”。
魏昀。这样一个人,她竟然草草地托付了终身,因为他,放弃了所思所念!
出嫁以后多日混沌的头脑,眼下终于清醒了。
温宓的心尖冻到发麻,却不得不忍住悲哀,拭去泪水,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陈年旧事罢了,娘娘还说这些做什么?没有缘分的有情人,终归是要放下的,不是吗?”
这话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是吗?”嘉辰妃越过她,目光看向方才的小凉亭,“本宫也是女子,看得出你心不在魏郎。那倒是奇怪了,魏夫人的心——在何处呢?”
温宓微颤,典雅窈窕的身形有一瞬间的萧瑟。
心在何处?
心在何处?心在何处?
温宓心神惊颤,恍惚迷离。
她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回到魏府,喜鹊在她耳边声声呼唤,心焦不已。
主儿?主儿?
主儿——
柔和的光晕缓缓凝成一点,在她瞳孔中汇聚起来。
喜鹊的声音逐渐放大清晰。
她骤然回神,对满脸焦急的喜鹊安抚地笑了笑。
“我无碍,不必忧心。”
“主儿,您可吓死我了!”
“许是今日穿得单薄了,现下身子有些发凉,你去给我取件褙子来吧。”
喜鹊赶紧去了。
美人立在月下,空茫望着天边,天边一片灰蒙,只有一轮弯月。
她的一生,难道就要如此了吗?
困在这小小的后院中,像只家雀等着主人饲养,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喜鹊很快拿着褙子回来了,轻轻披在她身上。
“魏郎说什么没有?”
喜鹊摇了摇头,“姑爷醉了,让您早些歇息。”
白月光贵女15
温宓怅然地笑了,素白指尖微微蜷缩,“今日魏郎喝了许多酒,你煮一壶蜂蜜雪梨茶送去。”
“喏。”
“明日回门,万不可节外生枝,让父亲母亲担忧。”
喜鹊犹豫道:“主儿,带上杜鹃吗?”
温宓颔首笑道:
“我待你们亲如姐妹,杜鹃莽撞易生事,我怎能不思虑周全。明日既是回自己家,自然要带上她。”
喜鹊这才喜笑颜开地下去煮茶了。
…
翌日,魏昀起了个大早,张罗着回门事宜,一切准备妥当后守在温宓床边等她醒来。
他仔细凝视着她的睡颜。
柔美,优雅,仙贵。
平缓静谧地宛如画中仕女,连呼吸起伏都察觉不到,让人怀疑她很快就会化作轻烟散去。
“夫人,夫人?”
他想起昨夜宴上的所作所为,心中惭愧不已,想着要好好补偿一番。
温宓被唤醒,两弯细眉轻轻蹙起,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一张温柔含笑的脸。
“魏郎。”她柔软地叫了声,掀开锦被下床,“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东西和马车都备好了,今日回门,万事都要仔细,我不放心便早早起来安排了。”
“有劳魏郎。”温宓说了一句,又叫喜鹊进来伺候梳妆。
二人来到温府,只见大门紧闭,气氛不同寻常。温宓心中疑虑,赶紧问守门的小厮:
“今日是怎么了?”
小厮忙不迭把门打开,悄悄解释道:
“二姑娘今早和离回来了!刘府总派人来请,老爷夫人不胜其烦,人来了又撵不动,便直接关门谢客了!”
温宓一惊,与魏昀面面相觑。
“父亲母亲现在何处?”
“都在堂屋里呢!”
一行人随即赶去堂屋,果然看见温老爷温夫人还有二姑娘温容。
温宓心头艰涩,低低叫了声:
“父亲,母亲!”
温夫人一见她,顿时喜笑颜开,搂过她笑道:“这下可好了,只差你大姐,咱们家人就可团圆了!”
魏昀面露拘谨神态。
温宓又与温容寒暄了一番,这才想起魏昀还立在一旁,顿时羞赧,忙请魏昀坐下喝茶。
温夫人捂嘴笑道:“你们二人是夫妻,怎的还如此生分?姑爷不必客气,只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了!”
温容到底是心思细腻,当即便察觉出这对新婚夫妇的异常。
只是她没有当着父母的面直说,而是私下拉住温宓急急地问:
“你与我说实话,魏昀待你究竟如何?”
“魏郎待我极好。”温宓笑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从小到大,你哪里骗得了我?”温容气急,甩开她的手道,“既然你不告诉我,我不问就是了!”
温宓见她生气,连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不想给你们寻烦恼。”
“好妹妹,你的事,哪里就是烦恼了呢!”温容拉住她的手,“快细细说来。”
温宓闻言微叹,一旁的杜鹃忍不住了,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大骂魏昀是个薄情郎。
温容听得一愣一愣,眼中缓缓蓄起泪水,气怒道:“他就这样对你?!我去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