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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清影     谁不说俺家乡美txt下载     谁不说俺家乡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胡书记的秘密

    “别吵了,乡亲们都看着呢。”走路一瘸一拐的胡冠军用力扯着徐连翘的胳膊朝办公室走。

    “我就是要让乡亲们评评理,他一个扶贫工作队的队员,咋那么牛,咋想把这里变成啥样就变成啥样!谁同意了!这儿是村委会,又不是他家!他无权把他的私人物品安置在这里,占用大家的公共资源!赵钰——你把那些破铜烂铁的都给我拿回去!赵钰——你不许装——听到没有——”徐连翘气急了,进门时还在大声喝斥赵钰。

    屋外正在指挥村民搬运健身器械的赵钰不为所动,反而冷笑着反驳说:“你管得也太宽了吧!这些健身器材算我捐的还不行吗?我走的时候又不会带走。再说了,国家现在大力倡导全民健身,我这也是在给村里的文化建设做贡献!乡亲们,你们以后要常来运动啊,这些设施,免费的,随便用!”

    徐连翘拍着脑门,气得又要冲出门去,胡冠军紧紧拽住她的胳膊,“连翘,连翘!冷静点!”

    外面的徐老广抄着手,瞧热闹不嫌事大,“赵干部,你真捐啊。”

    赵钰瞅了眼办公室,大声说:“当然真捐了!我赵钰讲话素来算数。今天呢,我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表个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指着这次带来的健身器材说:“这些简易的不算啊,我保证,在我离开凤凰村之前,我会捐赠一整套健身器材,用来满足乡亲们的健身需求,活跃你们的业余生活!”

    “啪啪啪!”徐老广叫好鼓掌,“赵干部说得好!好!”

    赵钰得意洋洋地瞟了眼办公室的大门。

    “臭显摆!奏他有钱麽!”徐连翘气得眼眶泛红,“他弄那一套东西奏似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用起来方便!”

    她一急,忍不住飙起方言。

    胡冠军笑着安慰她:“呵呵,连翘啊,消消气,消消气啊。赵钰身上的确有不少坏毛病,可他这样做损已利人,也是为村里做了件好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跟他计较了。”

    “胡书记,你就是偏向他。”

    徐连翘噘嘴说。

    胡冠军笑了。

    “说到底,还是咱村没钱,没底气。”徐连翘看着门外那坑洼不平的院子,忿忿说道:“我要是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修路。我要把村内长达2000米的所有街道进行硬化,让乡亲们下雨天也能出行;第二件事,我要给乡亲们找到致富的门道,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第三件事,就是把这个土胚烂院推倒重盖,等建成那天,我要给四里八乡的人发请柬,让那些瞧不起咱的人都来看看咱村的新村委大院。”

    胡冠军看着徐连翘写在脸上的不甘,心里明了她可能在镇上开会时受了委屈。邻村有些领导思想陈旧得很,他们对于这个轰动全镇,甚至是全县的年轻女支书,一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他们以嘲笑贬低凤凰村的贫穷为乐,在他们眼里,凤凰村的人不是低智就是懒惰,殊不知,他们的境况比凤凰村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有些方面,他们还不如凤凰村呢。

    “胡书记,我当了这个支书才体会到我伯之前的艰难,他常常说村官不好当,我还不以为然,心想不就是管好这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睡吗,现在我到了这个位子上,才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是那么的难。我的面前像是挡着一座大山,路也是泥泞难行,每走一步,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退回去……”向来乐观积极的徐连翘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也忍不住心生沮丧。

    胡冠军拎起暖壶给徐连翘倒了杯水,“是啊。凤凰村穷,村里想干点啥事难如登天。可再难咱也不能失去信心,我是驻村书记,我得担起这责任来。连翘,我想过了,等我脚好点儿,我就去找张镇长,请他帮忙解决咱村的实际困难。要是镇上也困难,解决不了,我就去县里找,县里要还不行,我就去市里找局领导汇报,请他们帮帮咱凤凰村。”

    “有希望吗?”以往胡冠军为了扶贫款,可没少往镇里、县里跑,可四里八乡的,哪个村不穷呢,那点扶贫款项到凤凰村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没做什么就没了。

    “现在全国上下,从党中央到村支部,都在以更大决心和更强力度推进脱贫攻坚工作,我始终相信四个字,事在人为,只要咱们不放弃,咱村会慢慢好起来的。”

    徐连翘看着胡冠军,眼睛慢慢亮起来。她端起水杯,一口饮尽,她擦着嘴角,笑着说:“胡书记,你的话就是灭火器,跟你这一聊,我心里舒坦多了。”

    胡冠军笑着说:“灭火器?不应该是良药吗。”

    徐连翘听到药这个字,突然想起口袋里的膏药,“你不说药我都给忘了,我这儿还真有药!”她掏出药盒递给胡冠军:“胡书记,这膏药是张镇长推荐的,说好用,你贴贴试试。“

    胡冠军接过膏药,连声感谢,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两百块钱塞给徐连翘,“拿着,连翘。”

    “没多少钱,不用给我。”徐连翘不肯收。

    “拿着!咋能花你的钱呢,你一个月才拿多少工资!”胡冠军把钱硬塞给徐连翘。

    “那用不了这么多,我把余钱给你。”徐连翘去铁皮柜里拿钱包,谁知刚走到柜子跟前,却被柜子间隙冒出来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

    她扶着墙站稳,定晴一看,不由得愣住。

    “这……折叠床……谁睡的?”她当选村支书后,在这个屋子办公也有段时间了,可她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了张床。

    这里每天都很整洁,因为村委会有女同志胡冠军还定下屋内不许抽烟的规矩。

    胡冠军瘸着腿快步走来,把折叠床往里推搡,“没人睡,就放在这儿,应个急。”

    徐连翘岂是那么容易哄骗的,她一看胡冠军和她对视时眼神躲闪,和他迫不及待藏起折叠床的动作就知道背后一定有事。联想到最近夜里来村委会时胡冠军也总是待在办公室,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看看四周,突然走向临近的铁皮柜子,一把拉开柜门。

    胡冠军表情扭曲地闭上眼睛。

    室内很静。

    静了大约有六七秒钟,徐连翘突然一声不吭的朝门口走去。

    “连翘!你别冲动,这有原因的,和小赵没关系……连翘!”胡冠军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拦住徐连翘。

    “那你说,你堂堂一个驻村书记睡办公室,他一个普通队员却独霸一间宿舍!这合规矩吗?难道不是他少爷病犯了,把你撵到这儿睡的?那张床,我一个女子睡上去都不敢翻身,你咋能睡得下哩!”徐连翘大声说。

    胡冠军嘿嘿憨笑,低声咕哝说:“掉过几次。麽事。”

    “啥!”徐连翘瞪眼睛。

    “我说,这事真的和小赵没关系。我睡觉打呼噜,声太吵,影响小赵休息,我自己搬过来睡的。小赵劝过我,他要到办公室睡,让我还睡宿舍,是我拒绝了。我工作起来没个点儿,办公室方便。”胡冠军解释说。

    徐连翘将信将疑,“真的?”

    “那还能有假麽。不信你问问你哥,就知道我的呼噜声有多响哩!”胡冠军说。

    徐连翘撇撇嘴,朝门外那道高高大大的人影瞟了一眼,没好气地说:“反正我就是讨厌他,以后,我要是再跟他吵架,你不要再偏向他了。”

    “好,好哩!我中立,中立,可以了吧。”胡冠军表态。

第十七章 “鬼子进村”

    四月初的一天。

    “锁门——”

    “快锁门——胡冠军来了——”

    “快跑——”

    “老胡来了——快跑呀——”

    随着咣咣声不绝于耳,原本人员来来去去的镇政府办公楼,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深褐色的房门紧闭,里面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锁门闭户,拒绝接待来客。

    赵钰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驻村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跟着胡冠军来镇政府。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胡冠军在镇政府的影响力居然如此之大。这威力堪比核弹。这情景,比影视剧里的鬼子进村还要真实。

    此刻的情景用两句诗来形容最恰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赵钰想笑,拼命忍着。

    当着赵钰的面,胡冠军尴尬地摸了摸脑门,解释说:“都怕我……都怕我哩……”

    赵钰用拳头压住嘴唇,咳嗽一声,附和说:“胡书记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

    胡冠军摆摆手,“啥威风呀,他们就是怕我缠着他们要钱哩。”

    看来胡冠军之前曾无数次踏进镇政府的大楼,无数次地“打扰”工作人员工作,所以,现在他只要一进镇政府大门,享受到的就是“万径人踪灭”的待遇。

    胡冠军既然敢来,就不怕吃闭门羹。

    他摸了摸包里的干粮,横下心来。

    “小赵!”他冲着赵钰招招手,命令说:“你绕到楼后去守着张镇长的窗户,我在门口蹲守。”

    “张镇长在里面吗?”楼里每扇门都关得死紧,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在呢!我认识他的摩托车,在车棚里停着哩!”胡冠军笃定说。

    “那……行吧……”赵钰刚走开几步,突然停下问胡冠军:“可我不知道哪个是张镇长的窗户呀?”

    “窗台下面绑红绳那个就是!书记的是蓝绳,不过书记去省里党校学习去了,他屋没人,你别走错了。”胡冠军交待说。

    卧槽。

    还有这手神操作!

    赵钰算是服了。

    大写的服!

    他冲着胡冠军竖起大拇指,快步走了。

    胡冠军甩着大步走到张镇长办公室门前,用力拍门,“张镇长!镇长,我知道你在里面哩,你躲着也麽用,我今天见不到你人,是不会走的。镇长!张镇长!开门呐!”

    旁边房间开了道缝,“老胡,你别敲了,镇长真不在。你快走吧。”

    胡冠军的眼风嗖一下过去,“咣——”那扇门迅速合上。

    胡冠军继续拍门喊叫,等不来回应,他干脆坐在张镇长办公室门外,从包里掏出一个馍馍啃了起来,“张镇长,你不出来没关系,我就葛叫(蹲下)在这儿等,反正我带了三天的口粮,我饿不着。”

    赵钰这边窝在房后,听着头顶窗扇的动静。

    前面不时传来胡冠军的吆喝声,赵钰半蹲在地上,揉着又酸又胀的小腿,在心里埋怨说:“这天天的都干些啥,堂堂驻村干部竟混到耍无赖趴墙角的地步,这要说出去,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赵钰颇为后悔,本来胡冠军这次到镇里要钱没打算带他,是他自告奋勇跟来的,他想见识见识镇政府大院,顺便也认识一些人,以后办事方便。

    早知道他们凤凰村的人竟如此不受待见,说啥他也不会来啊。

    哎。

    心里这口闷气还没吐出来,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没等赵钰反应过来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赵钰眼前一黑,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倒了。

    赵钰呻吟着坐起来。

    “呀呀嗨!咋还有人哩!”地上坐着那人脸色黢青地指着赵钰。

    赵钰揉着胳膊,看着那人的打扮,和他头顶敞开的推拉窗,迟疑着问:“你……是张镇长吧……”

    “你是……老胡的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张镇长没见过赵钰,但能守在这儿逮他的肯定和胡冠军是一事的。

    “张镇长,我是赵钰,凤凰村驻村工作队队员。”赵钰主动自我介绍。

    张镇长表情不自然地点点头,“小赵。”

    赵钰身体底子好,很快就恢复了,他想把张镇长扶起来,哪知张镇长瞟见楼头快速移动过来的人影,不等他扶就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嗖地跑远了。

    “赵——拦住镇长!”胡冠军举着手边跑边喊,生怕张镇长“溜了”。

    赵钰这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他甩开膀子,迈开大步,三两下就追上卖力奔跑的张镇长,一把抱住他。

    张镇长个子矮,又胖,被赵钰抱住,两脚瞬间离地,他掰着赵钰的手,无助地踢蹬着脚丫,“放开!放开我!”

    胡冠军撵上他们,抓住张镇长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张……张镇长……这下……下……你可跑……跑不了了吧。”

    张镇长的脸憋得通红,他指着胡冠军,嘴唇颤抖着骂道:“你神经病!疯子!”

    胡冠军笑得格外憨厚,“你骂吧,只要你把钱拨给我们,我就是天天被你骂也乐意!”

    “神经病!”

    “哈哈哈……”

    “疯子!”

    那天在镇上,要到修路资金的胡冠军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那张嘴就没合起来过。为了庆祝胜利,他在镇里的面馆请赵钰吃羊肉烩面,赵钰要求多加十块钱羊肉,胡冠军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不知是烩面加了肉,亦或是胡冠军那张黑里透红的笑脸感染了赵钰,他竟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赵钰离开时,特意用手机拍下这家店的门头。

    犇羴鱻烩面馆。

    他发了个朋友圈。

    “宰了老胡一把,权当是弥补我刚才受的惊吓了。”配图就是烩面馆的门头。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赵钰驻村已经有两个月了。

    凤凰村村级道路硬化工程已经开始施工,每隔一段时间,村里就会响起庆贺的鞭炮声。根据上级安排,凤凰村小学合并到镇中心小学,空出来的村小成为村委会办公楼,胡冠军和赵钰终于住上了单人宿舍。

    胡冠军和赵钰所在的局机关拨款为村里配上了标准化垃圾桶,并在村民集中居住的路段安装了32盏太阳能路灯,照亮了村民的幸福路。

    经过扶贫工作队和村委会的不懈努力,村文化广场建设也进入筹备阶段。

    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赵钰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错。村委院子里的健身器材成了赵钰最好的伙伴,他每天除了晨跑,健身,应付应付工作以外,还自学了一门外语,每天在网上学习打卡,他打小语言功底就好,英语过了专八,学习起来并不算难。他时常开车载着徐小广出去兜风,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但也止步于此,无论他怎么努力,徐小广待他也只像普通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和段英娜用微信保持联络,他偶尔回家休假时也会和段英娜出去玩,但不知怎么回事,赵钰对段英娜始终生不出那种心动神驰的感觉,可能是段英娜每次约会时都端着女友架子,让他有些吃不消。但总体来说,他这几个月的驻村生活过得还不错。

    但也不可能事事都尽如人意。譬如胡冠军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进步,譬如山间发水,把铁索桥的木板冲走了,他和胡冠军被困在村委会连吃了一个周的方便面,再譬如,徐连翘……

    提起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赵钰的牙根便开始痒痒。赵钰时常想,他和徐连翘估计是上辈子的仇人,到了这一辈,她仇没报了,就处处和他作对,刁难他……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徐连翘从镇里开会回来了。

    “跟你说个事,明天张镇长可能要来咱村检查扶贫政策落实情况,你准备一下。”

    赵钰拿起毛巾擦汗。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你听到没有?赵钰——”徐连翘火了。

    “啊?你跟我说话呢?”赵钰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左右望了望。

    徐连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拜托你下次和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叫下我的名字,我不值得你这个大支书尊重吗?”赵钰故意气她。

    “有病!”徐连翘绷着脸回屋,走了几步,她想到刚才在张镇长门外偷听来的消息,心里有点打鼓。

    此次检查是突击性质的,主要针对的是各村扶贫工作队队员的履职情况,她在想,要不要再提醒一下赵钰。

    他一人荣辱事小,凤凰村丢人事大。

    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还是回过头。

    但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自以为是的“少爷”正冲着她的背影挥拳发泄呢!赵钰不防备她会回头,这下被逮个正着。他尴尬之下赶紧装出锻炼的样子,快步走开了。

    这可不怨我。

    徐连翘冷笑,转身进屋去了。

第十八章 突击检查

    徐三强家里此刻鸦雀无声。

    在现场的,都是刚端上碗准备吃午饭听到消息又撂下碗筷跑来的村两委和扶贫工作队成员。

    “说说吧,他们家啥情况。”张镇长此次暗访,只带着一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

    胡冠军刚要开口说话。

    张镇长指着一旁的赵钰,“你来说。”

    赵钰心里一咯噔。

    以前上级来检查,都是提前发通知,人来了他们搞好接待,在会议室汇报完工作后,再领着领导们去预先打过招呼的贫困户家里转转就完事了。

    谁能想到这次张镇长竟采取不打招呼直接入点的方式随机督查呢。

    还专门挑他提问。

    以前都是胡冠军汇报工作,回答检查组的问题,他从未操心过这些事。

    “他叫徐……徐三强……是……是村里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他们家没有劳动力……常年靠……靠……”赵钰从记忆库里搜寻与徐海群有关的一切信息。可奈何脑容量有限,他记得住单词却记不住只看过一遍的村民资料。

    他急得后背发凉,眼神直往徐海群那边瞟,徐三强应该是被现场的气氛吓到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徐连翘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我来替你说吧。”张镇长神情严肃地插进话来。

    “徐三强,75岁,儿子残疾,因病致贫户。家中生活主要靠政府低保金维持,徐三强的儿子患有先天残疾,无劳动能力。为了给儿子治腿,徐三强家里的低保金都用来支付药费了。你们再来看看他们家的午饭……”张镇长走到堂屋,指着桌上一碗辨不出绿色还是灰色的菜叶子和几块碎馍,命令赵钰:“你过来尝尝徐三强家里的午饭。”

    让他吃……这些……

    赵钰慌乱中看向胡冠军,胡冠军轻轻点头,让他按张镇长的要求办。

    赵钰硬着头皮走上前,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菜叶,送到嘴边。

    他的动作在这里稍作停顿,之后张大嘴巴,皱紧眉头的把菜塞进嘴里。

    一股刺鼻的泔水味儿从唇齿间一直蔓延到胃部,赵钰几次想吐都强忍住了,一张俊脸因此憋得通红。

    张镇长目光严厉地看着他,“很难吃?”

    赵钰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镇长扯了个方凳坐下,拿起一块硬馍,又夹了一筷子菜叶送进嘴里。他大口大口吃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

    徐三强想拦不敢拦。

    张镇长就着菜吃完一块馍馍,才站起来向徐三强道歉:“老人家,对不住你啊,把你家的午饭吃了。”

    徐三强连忙摆手,“麽事,麽事,灶上还有哩。”

    张镇长点点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说:“小赵没有尝出味道,不知道是啥菜,但我尝出来了,水煮小白菜,硬面馍馍,对不对啊,老人家?”

    徐三强咧嘴笑了,“对哩。”

    “大家看看,这就是一个70多岁老人和他儿子的午饭。老人家,你能告诉我,这菜咋不用油炒一下呢?”张镇长问道。

    徐三强耳背,没听清张镇长说了什么,张镇长又大声问了一遍,“我问你,这菜咋不放油哩!”

    “不放。不敢放,油贵哩,吃不起……”徐三强连连摆手。

    “他们——”张镇长指着胡冠军、徐连翘等人,“他们没有给你送油,送吃的吗?”

    “送了,有送。我……我……”徐三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看向胡冠军。

    “我来说吧,张镇长。”胡冠军走到徐三强身边,用只有他和徐三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询问说:“你又给卖哩?”

    “书记……我……”徐三强愧惭低头。

    胡冠军拍拍徐三强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看着张镇长,惭愧地说:“我检讨。是我疏忽了徐三强家里的实际困难,以为给他们申请低保,按时给他们送米面油保证温饱就行。是我忽略了他儿子残疾,需要长期看病吃药的困难。说到底,是我的错,是我们入户不够深入,了解情况浮于表面,对贫困户关心不够。镇长,徐三强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人年迈体弱,一人丧失劳动能力,如果单靠低保金不足以支撑整个家庭开支,我之前就在想,我们还是要从根源上下手,帮助他提高家里的收入,让他入能敷出,这才是我们下一步帮扶工作的重点。今天的事,我责任最大,我在这里做深刻检讨。张镇长,您放心,他们家的情况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若再有下次,您就去县扶贫工作总队告我的状!让组织上来处理我!”

    “张镇长,是我……”徐连翘话说一半就被胡冠军拦住,冲她使眼色,“没你事,瞎掺和啥。”

    徐连翘抿着嘴退回去。

    张镇长本来要狠批胡冠军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可看他态度这么诚恳,又拿出了行之有效的改进措施,只好压住火气说:“你这会儿咋不蹦跶了?我记得你堵我门,趴我窗口的时候,可是嚣张得很呐。”

    胡冠军尴尬地挠头,“咳,咳咳,张镇长,你说话真幽默啊……”

    张镇长瞪了他一眼,继续说:“这次突击检查,我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就是要实地看看,我们的贫困户是怎么生活的。他们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还有什么要求和愿望,是需要我们帮助去实现的。我们这些当干部的一定要带着感情,带着责任走进村民家里,针对每一家每一户的情况精准施策,务必把扶贫措施真正落实到户到人。”

    张镇长把目光转向赵钰,“有个别同志,工作只是流于形式,根本没把群众的冷暖放进心里。我想说的是,扶贫不是儿戏,更不是某些人镀金升官的垫脚石,我希望这位同志能够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端正工作态度,迎头赶上,做一名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

    张镇长让随行人员留下慰问的粮食物品,随即离开了凤凰村。

    镇长离开前,说的那番别有深意的话刺激到了心高气傲的赵钰。

    他是父母的独子,老师眼里的优等生,他从小就在一片掌声和赞扬声中长大,所以,他的自尊心比同龄人都要强。他从未失败过,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领导训斥。

    这种滋味既陌生又羞耻,他感觉自己被当众剥光衣服,而那些目光则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插在他的身上。

    赵钰俊脸通红,呼吸越来越急促。

    终于。

    “你刚才就不能提醒一下我吗?我都冲你使眼色了,你都不会插个话吗?”赵钰把满腔怨气撒在村民徐三强的身上。

    徐三强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徐连翘觉得体内升起一团火,这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脑袋了。

    她上前猛推赵钰一下,让他离徐三强远点,“你有什么可牛的,赵钰!你觉得自己哪点儿做对了,还在这儿大吼大叫的!是啊,你家境优渥,高才生,什么都应该比别人强,荣誉都应该属于你,批评和指责就和你没关系,对吧?可今天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就是做错了,张镇长说你那些话,你一个字一个字挨着,一点儿都不亏!”

    赵钰沉默地盯着徐连翘,脸色由红转青。

    “你驻村这几个月来,到底干了些什么?我给你算算,晨跑、健身、开车兜风,偶尔也会工作,但大多对着电脑。赵钰,你这是来扶贫吗?你是来度假的吧。既然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又这么讨厌凤凰村,讨厌我们凤凰村的村民,你不如早点打报告回城算了!我们凤凰村根本不欢迎你这样的驻村干部!”

    徐连翘因为语速太快缺氧头晕,她看不清赵钰的脸,但能感觉到室内紧张压抑的气氛快要爆炸了。

    面前忽然掠过一阵风,她本能的后退一步。

    “咣——”原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赵钰摔得发出巨响。

    “小赵——小赵——”门外传来胡冠军焦急的喊声。

    但人已经跑远了。

第十九章 讲故事

    “你们吵架了?”胡冠军想起赵钰刚才那羞愤交加的模样,有点担心。

    “吵了!他在这儿埋怨三强叔不提醒他,让他在领导面前丢人现眼了。书记,他说的那是人话吗?被领导批评,那是他自己不上进,把驻村工作当休闲度假给玩坏了。他还有脸怪这个怪那个呢,都怪他自己!还给我甩脸色,摔门!”徐连翘气愤地挥了下拳头,“有本事他再摔一个试试!”

    “咣——”

    赵钰猛地踹上门。

    他顾不上平息一下急促的呼吸,就猛扑到床上,被子一蒙,跟自己较劲儿。

    他的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循环重刚才的画面。

    越想心里越堵,他很难受,呼吸不上来,想哭,感觉很痛苦。

    胡冠军来敲他的门,他不理会,也不开门,胡冠军似是叹了口气走了。

    后来他一直昏昏沉沉的,没睡着,但脑子里面也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推开蒙脸的薄被,看到黢黑的房间,才恍然意识到天已经深了。

    窗外的灯忽然亮了。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噗哒噗哒到了门口。

    “铛铛——小赵——吃饭了——莫乎面,放了你爱吃的肉,开门呐!”胡冠军的声音还像平常一样温厚,语调乐呵呵的,听上去并不像生气。

    饭菜的香味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赵钰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赶紧用被子捂住。

    “小赵——”胡冠军锲而不舍地叫。

    赵钰忍不住吼道:“不吃!”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看你都两顿没吃了,那不得饿晕了呀。”胡冠军又敲敲门,“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啊。”

    胡冠军推门进来,看到里面黑着,就顺手打开电灯。

    屋里顿时一片光明,赵钰腾一下翻了个身,面朝墙躺着,紧闭双眼。

    胡冠军径直走到单人床边,把热气腾腾的海碗放在床边的书桌上。赵钰的书桌上东西很杂,有台灯,笔记本电脑,还有许多敞着口的书籍。怕面汤洒在书上,他拿起最靠边的一本书,把碗放下。

    手指被碗边烫得生疼,他吹了吹,随手把书翻开。乖乖!一个字也看不懂,全是字母。又翻了几页,他看到书页上面用记号笔整齐标注着章节的重点,这是赵钰的字迹,他的字刚健柔韧,极有特色。村委会的板报和村里各项活动的条幅,均出自他的手笔。

    他把书放下,指尖却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书册,那本书噗地一下翻过面。胡冠军看到书名,目光一凝,他朝背对着他的人影看了看,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

    “刺眼睛!台灯开开!”赵钰突然开口抗议。

    “哦,好好,开台灯。”胡冠军拧开台灯,走到门口把照明灯关上。

    室内光线暗了下来。赵钰扭身瞟了胡冠军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着他的书,不禁皱紧眉头,低斥道:“你咋乱翻我东西呢!”

    胡冠军尴尬地放下书本,解释说:“我怕面汤洒上去了。”

    “我说了我不吃!非要端进来。”赵钰气咻咻地说完,又把脸面向墙里,不理人了。

    “唉……”胡冠军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笑呵呵地说:“咋,还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赵钰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鼻子竟酸胀胀的。

    “我没那么脆弱!”赵钰瓮声瓮气地说。

    胡冠军笑了,他隔着被子打了下赵钰的屁股,说:“我就知道我老胡不会看错人,你小子,不刺激你一下,你那毛病就不会好!”

    赵钰扭着屁股,抗拒胡冠军触碰。

    “小赵,咱俩今天抛开工作关系,就当是好朋友聊聊,好吗?”

    赵钰撇撇嘴。没吱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在聊天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在扶贫战线上奋斗了七个春秋的“老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谁这么傻啊,居然在又穷又破的山沟沟里待了七年还不嫌够呢。同事同学和家里人都问过他,驻村7年了还要继续驻,图啥?你猜他怎么回答的。他说啊……他说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也许是上瘾了,也许是有感情了,也许这就是我这辈子应该做的事!”

    “最开始下村,他也不是第一书记,和你一样,是一名扶贫工作队的队员。初来乍到,工作难以上手,他也有各种小情绪,各种不满意。当时,他因为一次工作失误被领导批评,心生挫折,真的向上级打了回城报告。他的队长开导他,告诉他以心换心,将心比心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相处,永远都是相对的,你对我好,我才会对你好,真心才能换真情。如果他对待村民总是一副冷淡敷衍的态度,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谁会信任他,把心交给他呢。他听后很有感触,决定在村里再待上三个月。但就是这三个月,改变了他的人生。”

    赵钰的身体动了动。

    “他在主动改变自己的工作态度之后,竟收获了意外惊喜。村里一位长辈过寿,扶贫工作队前去祝贺,他也去了。等他到了院子里,竟被热情的村民们推上主位,为他和寿星公一起庆贺生日。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却被他最近帮扶过的一位村民记在了心里。他虽然不了解农村的风俗习惯,但也知道他被安排在主位是非常高的礼遇。人在异乡,最暖的莫过于亲人般的关心,而他只是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村民就把他视为亲人。那一刻,他明白了队长说的以心换心,将心比心的意义。从村民家回来,他就主动找队长拿回了他的回城申请,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

    “驻村三年,他在第二年成为驻村第一书记。三年时间,他除了吃饭,休息,其余时间都忙着给村里修路、引资,建学校、村部、卫生室,等他离开村子的时候,村子已经大变样,村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极大提高。临别之际,许多村民拉着他的手,流着泪挽留他。他也落泪了,三年驻村时光,他觉得自己值了。”

    “他不是回城了吗,你咋说7年的“老兵”?”赵钰忍不住转过身来质问胡冠军。

    胡冠军笑了笑,“咋,想听了?”

    “你接着讲嘛。”赵钰催促说。

第二十章 鸡蛋面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上午市里开驻村总结会,下午开的第二批驻村动员会。他所在的单位是从三个部门整合来的,除了领导和几个50多岁的老同志,剩下的都是小姑娘,捋过来捋过去,还是他最合适。为这事,他的爱人大哭一场,但在他的开导下,慢慢就打开心结,放他走了。就这样,他一天参加两个会:上午是总结会,下午是动员会;他的驻村生涯,第一个3年结束,第二个3年开始。”

    赵钰若有所思地看着胡冠军。

    “第二个3年嘛……其实和前三年干的事没什么区别,不一样的,是他在基层工作的酸甜苦辣中成长,从实践中收获的也更多了,他遇到了许多好人,见证了许多奇迹。村民们把他当成主心骨,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拉着他说说心里话。他发现,他是真的爱上了这片宁静又充满生机的大山,爱上了火热伟大的扶贫事业。”

    “因此,三年后,他再次选择了坚守。来到了位于卢氏西北深山里的穷山村,继续打响他的脱贫攻坚战。他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可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赵钰隐隐猜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胡冠军。

    “书记……故事的主人公……是你……”

    胡冠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是我。刚那个故事……好像有点吹过头了,你莫要见笑。”

    他说完,嘿嘿笑了。

    赵钰神色复杂地看着胡冠军,想到他3年复3年的驻村生涯,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来凤凰村这么久了,他与胡冠军同吃同住,对胡冠军的了解却只限于皮毛。他只知道胡冠军比自己早来一年,家里有妻有女,是个性格敦厚和蔼的老好人。胡冠军一心扑在工作上,只要是与工作有关的事,他都特别认真。这点从镇政府的“堵门”事件中就可见一斑。胡冠军对待他这个驻村工作队的新人,一直非常宽容。他几次偷懒请假,胡冠军都爽快地批了。为了保证他的营养,胡冠军自掏腰包从农户家里买来土鸡蛋,每天做给他吃。胡冠军厨艺不佳,为此,他没少跟他说抱歉的话。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老大哥,竟还有这么坎坷复杂的经历。

    7年。

    7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少年。

    “对不起,小赵,今天的事我得向你道歉。”胡冠军愧疚地说:“是我没能尽到队长的责任,没能及时指出你的错误,任由你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今天这件事对你影响很大。我有责任,我向你道歉。”

    “我……”赵钰想说他并没有怪任何人,他只是气自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胡冠军拍拍赵钰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不然不是帮你而是害你了。我们离乡别土来凤凰村的目的是干什么的?对,就是驻村,就是帮助、带领这里的老百姓脱离贫困,走向富裕之路。我们是驻村队员,驻村首先是这个驻字,驻,字典里是停留的意思。人只有停下来,静下心,眼里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心里才会生出不一样的想法。驻村不是人驻,而是要心要驻,要铸心。凤凰村的老百姓本质上都是善良正义的,或许你现在还感受不出来,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把心放在凤凰村。也就是我之前说的,你还没做到以心换心,将心比心……”

    “当然了,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慢慢来,只要你肯努力,我相信你比我当年做得更好。”胡冠军鼓励说。

    “你……还愿意相信我?”赵钰抬起头。

    “我不相信你我跟你掰扯这么多干啥!我跟你说,自打你第一天来凤凰村,我就觉得你小子不是一般人。”胡冠军说。

    赵钰眼神迷惑。

    “你还记得不,那天大下雨,房顶漏雨,你守着几个盆盆罐罐,满了就倒,满了就倒,我回去了你发牢骚,可还是坚持把雨水清空了才肯睡觉。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看出来,你是个意志坚定又固执的人。还有,你吃饭总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坚持,这点让我很是佩服,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像你一样恪守传统礼仪了,你却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再有,你带着娃娃们晨跑,教他们做健身操,娃娃们现在都很喜欢你,爱往你身边凑。这说明啥问题?恰恰说明你的交际能力强,连娃娃们都被你拢住了,那些对你有偏见的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对你改变观念,与你好好相处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你爱学习。你家境优渥,学历高,又是国家重点培养的干部,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没有任何压力。你完全可以选择躺平,享受生活,但你没有。你依旧在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学习,而且,还有这个……”

    胡冠军拿起桌上的书,“你不要告诉我,这本被折了书页的《农村产业扶贫概览》是你无聊扔在这里的。”

    “我……”赵钰被当场抓了现行,涨红脸。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胡冠军端起碗,塞进赵钰手里,“快吃面吧,正好不烫了。”

    赵钰捧着碗,手指间的暖意,渐渐蔓延而上。

    葱花鸡蛋面。

    金黄色的鸡蛋咧开嘴笑着,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懦弱。

    他抓起筷子,发狠似的夹起鸡蛋囫囵个塞进嘴里。

    “慢点,别噎着……你这孩子……”胡冠军赶紧去给他倒水。

    面条很香,他饿得顾不上说话,呼噜噜吃完大半碗后,忽然又觉得不对,这面条……

    “回过味儿来了。哈哈,这面啊,是翘翘特意给你做的。纯手工手擀面,好吃吧?”胡冠军笑着说。

    徐连翘?

    她不是恨他恨得入骨吗,还会给他做面。

    “翘翘说了,今天她的态度不好,说了许多重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还向你道歉,没提前告诉你张镇长要来督查扶贫工作队员的事,让你出丑,是她的错。”胡冠军说。

    赵钰听说后内心五味杂陈。

    徐连翘不是没告诉他,而是他根本没当回事。

    一时间,天地轮转,全世界的人都在向他道歉,但其实呢,他才是那个最混蛋的人。

第二十一章 生日宴

    赵钰接到母亲齐秋红生病的消息,急匆匆请假回家。

    谁知进了家门,却看到齐秋红和段英娜正在餐厅布菜,而小姨齐秋霞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钰钰,你可算回来了,人家娜娜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帮忙呢。”齐秋红面色红润有精神,说话铿锵有力中气足,哪有一点病恹恹的模样。

    段英娜看到他,眼里溢出欢喜。

    赵钰冲着段英娜点点头,把齐秋红拽到一边,低声询问说:“咋回事啊?你不是说你病了吗?”

    齐秋红心虚地笑笑,“哎呀,我就是想你了嘛,妈想你了还不能见见你呀。”

    “不是,妈,你想我咱俩网上视频一下不就行了,至于把我骗回来吗?几小时的山路呢,您也舍得……”赵钰埋怨说。

    “咋,你妈我今天生日,还不能叫你回来吃个饭了?”齐秋红拧着眉头说。

    生日?

    赵钰愣了愣,猛地想起今天就是齐女士的生辰。

    顿时心生愧疚,“对不起啊,妈,我……给忘了……”

    最近他过得恍恍惚惚的,把母上大人的生日都给忘了。

    “算了,算了,你人回来就行。”齐秋红捏捏赵钰的脸。

    “段英娜怎么来了?”赵钰瞟了眼穿着碎花真丝连衣裙的女子。

    “我叫来的。咋了,妈想见她,不行吗?”齐秋红有点不高兴。

    “行,怎么不行。我妈今天最大。”赵钰见齐秋红生气,赶紧哄劝说。

    “快洗手去,开饭了!”齐秋红催促他。

    “哦。我爸呢?他不会又不在家吧。”赵钰问道。

    “出差了。”齐秋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爸啥时候把咱娘俩当回事了。我刚才给他发短信,他压根想不起来今天是啥日子。”

    “太过分了!妈,这次我坚决站你这边。等我爸回来,咱俩一起批斗他!”赵钰说。

    齐秋红笑着拍拍赵钰,提醒他快点。

    赵钰洗手时又顺道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段英娜送给齐秋红一束百合花和一瓶著名品牌的香水,齐秋红直夸段英娜有品位,懂生活。落座时,齐秋红有意安排赵钰和段英娜坐在一起,她和妹妹齐秋霞坐在对面。

    为了庆贺母亲生日,赵钰开了一瓶红酒,给三个女人倒上,轮到自己却把酒杯扣下,看到她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解释说:“我今天还得赶回去。”

    上级限期凤凰村完成贫困户档卡信息自查工作,他走的时候,村两委和胡冠军都在加班。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回去。可不知为什么,一想起凤凰村的那些人,他的心里就觉得不自在。似乎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错的。

    段英娜听说他饭后要走,眼里掠过一丝失望,她以为他们还能多相处几天,没想到他还要赶回村子。

    好在这点负面情绪很快就被齐秋红的一番话给驱散了。

    宴席吃到一半,齐秋红忽然提起她和赵钰恋爱的事,“娜娜,我和你赵叔叔对你非常满意,要是你没意见的话,你这次回去和你爸妈商量一下,看他们什么时间合适,我们两家见个面,把你和钰钰的婚事定下来。”

    “妈……太快了……”赵钰冲齐秋红眨眼,提醒母上大人心太急了。他是在和段英娜交往,但由于他长期驻村的关系,他们鲜少见面,即使见到了,也只是吃饭聊天,没发展到如胶似漆的程度。尤其是近几次见面,他对段英娜的感觉越来越淡,他还想着再处处看看,何至于就要把婚事定下来呢。

    “你别说话。”齐秋红瞪了他一眼,转头笑着对段英娜说:“娜娜,你别介意啊,钰钰他在认识你之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追女孩子,这说话也没个轻重,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阿姨。”段英娜眉眼温柔地望向赵钰,“赵钰,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赵钰不好说不是,只能嗯嗯两声,低头刨着碗里的米饭。

    “我们家钰钰啊,早就和我说过想要结婚的事,不然的话,我和你赵叔叔也不会着急装修房子了。哦,我们给钰钰准备的新房在半岛花园,已经装修过半了。钰钰要是不着急走,可以带着你去看看房子。你要是对装修公司的设计不满意,现在改还来得及。”齐秋红说。

    提起婚事,婚房,段英娜不禁俏脸微红,半岛花园是市里的高档小区,环境物业都没得说。段英娜心中窃喜,瞥了眼赵钰,低声说:“我都可以的。”

    “妈,我晚上还要赶回村里去。最近工作忙……”赵钰剑眉微蹙,不满齐秋红的安排。

    “忙忙忙,去看个房子能费你多少时间?要不要我给你们队长再打个电话……”

    “妈!”赵钰撂下筷子。

    “阿姨,你就让赵钰回去吧,房子什么时候都能看,等他休假再说。不着急。”段英娜主动劝和母子二人。

    这下,齐秋红对段英娜的印象更好了。

    “你就是不懂事。你看人家娜娜,识大体,又温柔可人,你啊,可真是捡到宝了。”齐秋红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段英娜面前的骨碟,“吃吧,孩子,多吃点。”

    “谢谢阿姨。”

    齐秋霞见缝插针,把话题转到段英娜身上。当得知段英娜从事种苗培育研究工作时,不禁赞叹说:“娜娜了不起呀,做科研的,大科学家。”

    “也不是什么科学家,就做一些技术方面的工作。”

    “具体研究那些?蔬菜?庄稼?”

    “我主要从事的是经济作物还有中药材的育苗技术工作。”段英娜解释说。

    “中药材?你还研究这个?”齐秋红惊叹道。

    “嗯,譬如血参,艾草,连翘等等……”

    连翘?

    赵钰诧异地抬起头。

    连翘不就是凤凰村山上那些小黄花吗?

    段英娜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赵钰,低声询问:“你也感兴趣?”

    赵钰连忙摆手否认,“我不感兴趣。就是听到你说连翘,我想起我们村的村支书也叫连翘,徐连翘。”赵钰说。

    “村支书,女的?”段英娜讶然问道。

    “女的。比你还小呢,23岁,今年新选上的村支书兼村长。你们说巧不巧,她还是……”赵钰顿了顿,摇摇头说:“算了,没必要说得那么详细,你们也不认识。”

    段英娜看着他笑了笑,“还挺年轻的。”

    赵钰撇撇嘴,是啊,是挺年轻的。可年轻不代表她就好欺负,至少,他是真真切切地吃过亏了。

第二十二章 没谈过恋爱

    饭后赵钰回房取东西,段英娜想了想,跟了上去。

    “铛铛——”虽然门没有关,但她还是礼貌地敲敲门。

    赵钰放下手里的衣服,回过头,看到是段英娜,笑了笑,“有事吗?”

    段英娜笑着说:“想来参观参观你的房间,可以吗?”

    赵钰点点头,“请进。”

    段英娜走进来,左右打量起来。

    赵钰的房间有十几平米,朝阳那面的走廊放着一台跑步机,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哑铃,杠铃之类的健身器械。从这些器械的磨损程度来看,这个房间的主人平常可没少操练它们。赵钰的床很大,实木质地,上面铺着冷灰色调的床品。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书。她转过头,看向屋子左面。

    她先是一怔,随后慢慢张大眼睛。

    看着占据了半面墙的大型书架,她在心里惊叹,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书啊。

    段英娜问道:“这书……都是你的?”

    “哦,我平常除了健身,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了。”赵钰说。

    “你喜欢看什么书?”她平时也喜爱阅读,比较偏爱文艺类的书籍。

    “嗯……”赵钰抿着嘴思忖片刻,说:“比较杂,各种类型的书籍我都有去关注,若说最喜欢的,还是科幻类的吧,探索未知,解读未知,甚至跳出这个时代去剖析人的复杂多面性,这可能是每个男人曾经在年少时做过的美梦。我曾经看过一句话,说人类存在的意义,其实就是探索未知的勇气。我很赞同。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们要对未来心存敬畏,但也要勇于面对来自未来的挑战。”

    赵钰谈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像是忽然变了个人,脸上瞬间焕发出神采,眼睛亮亮的,薄薄的嘴角蓄满笑意。

    段英娜心如鹿撞,望着赵钰的眼睛里似能掐出水来。

    “你可以给我推荐几本书吗?”她走过去,挨着赵钰站定。

    “当然可以。不过你确定,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书?”赵钰侧过脸,低头询问段英娜。

    段英娜仰起头,冲他笑了笑,柔声说:“本来不喜欢,但是你喜欢,所以我想离你的世界,近一点。”

    赵钰愣了愣,不自然地掀了下嘴角,“哦……”

    只是哦?

    段英娜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这块木头怎么一点也不开窍呢。

    赵钰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递给段英娜,“先看这几本吧,应该不会让你感到太枯燥。”

    段英娜眼神幽幽地看着赵钰,忽然走上前,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赵钰……”

    赵钰的手尴尬地举着,不知该放下还是维持现状。他的眼眉垂下去,却因为看到段英娜颈间的绒毛而倏地缩了回去。

    “我很想你,赵钰。可我觉得你……对我……好像……好像没那么……喜欢……”段英娜毕竟是个女孩子,主动去抱他已经够难为情了,现在再说这些情话,就更加难以启齿。

    但她不愿意再等了。

    “也没有……也没有了……我这人比较迟钝,你听我妈说过,我没谈过恋爱,所以,所以……对这方面的事不是很懂……”赵钰被异性这样抱着,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想把段英娜推开,又怕她多想。

    “你真的没有谈过吗?”段英娜不相信。

    像赵钰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孩子喜欢。

    “真的没有。上学时是顾不上,上班了又去驻村,我没机会去恋爱呀。”赵钰握着段英娜胳膊,把她推离自己身体,“所以你呢,不要再多想了。我们就顺其自然的发展,你说好吗?”

    段英娜得知自己是赵钰的初恋,心里特别激动又高兴。她点点头,羞涩地说:“好。但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微信视频也可以,不能一走就杳无音讯。”

    段英娜觉得赵钰对她不够热情,之前和她见面,也多是她主动联系。

    “我尽量吧。那边是深山区,网络不好,而且工作也挺忙的。”赵钰说。

    真是个直男。

    段英娜虽不满意他的回答,可没再计较什么。因为她知道,赵钰看似平和无害,实则极有个性,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赵钰把小姨和段英娜送回家后,路上接到胡冠军打来的电话。

    “行,胡书记,我这就去你家看看。谢啥呢,都自己人。”赵钰收起手机,观察了一下路况,向右打方向盘,拐入一条岔路。

    胡冠军的家位于市里文明小区,是他刚上班时局里分给他的福利住房。这个小区只有两幢楼,可这两幢楼的寿命加起来也有一百年了,不仅外观破旧,道路坑洼不平,而且物业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

    胡冠军楼上那家长期不住人水管爆裂,把他们家给泡了。胡冠军的妻子找不到物业,也找不到那家人,只能向丈夫求助。

    正好赵钰在市区。

    胡冠军家并不难找,2栋3单元3号。

    赵钰踩着楼道里的水走上二楼,左边那家屋门大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拿着扫帚向外扫水。

    “嫂子——”赵钰喊道。

    那女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赵钰不禁愣住,“你是……”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胡冠军的妻子王勤芳。

    “哦,我和胡书记在一起驻村,我叫赵钰。”赵钰赶紧上前抢过扫帚,“嫂子,我来吧。”

    王勤芳擦擦脸上的水,“给你添麻烦了,小赵。老胡他回不来,我找不到楼上那家人,家里的水越聚愈多,我只能先清理着。”

    “家具咋样?”赵钰朝屋里匆忙瞥了一眼。

    “都泡了。院里的人给我打电话,我赶回来已经这样了。现在卫生间房顶哗哗流水,物业没人,打电话不接,楼上也联系不到,我实在没办法了……”王勤芳面容憔悴,发丝蓬乱,看样子被折磨惨了。

    赵钰扫了几下,站起身,“这样扫下去也不是办法,主要还是得联系楼上那家人。嫂子你再给物业打电话,我联系局办公室看看。”

    楼上住户是局退休干部,局办公室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赵钰一边打电话一边扫水。

    “小孙,我是赵钰。你能帮我查下咱局退休干部宋潮海的电话号码吗?别提了,他家水管爆了,把老胡家给泡了。现在正水漫金山呢。我知道他在外地,万一他给他家亲戚留有钥匙呢。行,你帮个忙,查到给我回过来。快点啊。”赵钰说。

    那边王勤芳连打几个电话没人接,再看到地上用来堵水的东一条西一条的毛巾、衣服,一时间悲从心起,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胡冠军!要你有啥用!”

第二十三章 深夜回村

    下午四点多钟,楼上住户亲戚赶来关了水阀,总算止住漏水。

    赵钰在卫生间检查房顶,王勤芳走进来,递给赵钰一条干净的毛巾,“小赵,快擦擦头,别感冒了。”

    “没事,嫂子,我经常健身,身体素质好着呢。”赵钰接过毛巾,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指着房顶的漏点说:“他们家正修水管呢,说是一会儿下来跟你谈赔偿的事。家里的情况我看过了,地面还好,主要就是贴地的家具和卫生间的吊顶需要更换。你跟他谈的时候不用不好意思,把家里折腾成这样,他多赔点也是应该的。”

    王勤芳摆摆手,“邻里邻居的,又和老胡一个单位,修好就行了,赔偿就算了。”

    赵钰笑着摇头,“嫂子,你和胡书记太好说话了。”

    “小赵,快出来喝点热水,我泡了茶。”王勤芳说。

    “嫂子,不麻烦了!”赵钰的脚上穿着胡冠军的大号拖鞋,走起路来噗嗒噗嗒响。

    “喝吧。我也不懂茶叶,都是老胡买的。”王勤芳把茶杯放在赵钰面前的茶几上,坐在赵钰对面。

    赵钰端起水杯啜了口,茶味有点怪,应该是放了很久的陈茶。

    “不好喝吗?那我给你取饮料去。”王勤芳刚想起身,赵钰赶紧摆手阻止她,“挺好的,嫂子,好喝。”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

    “慢点,别烫着。”王勤芳提醒他。

    他笑了笑,偷偷瞟了瞟王勤芳。她虽还是眼皮微肿,鼻头通红,但情绪上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刚才她突然崩溃,痛哭不止,可把他给吓坏了。

    王勤芳估计是情绪压抑到极限,一下子承受不住爆发了,他长这么大,除了哄劝过自己的妈,从没安慰过人,尤其是女性长辈。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只能默默地待在一边,不停的给王勤芳递纸巾。

    “刚才……让你见笑了……”王勤芳忽然开口说。

    赵钰挠挠头,说:“没事,嫂子。我知道……你一个人照顾这个家特别不容易。像今天的事,胡书记就算在家也会是一团乱,更何况压力都丢给你一个人呢。我能理解你,真的,嫂子,人的崩溃,可能只在一瞬间。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王勤芳眼眶红了,她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似在平复情绪。

    “嫂子……”赵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王勤芳吸了下鼻子,抬起头,眼眶通红地说:“没事,我没事。这么多年了,比这难得多的事我都经过了,挺过来了,这次,我也可以的,可以的。”

    “嫂子,这次去凤凰村驻村,你咋不留住胡书记呢?”赵钰问。

    王勤芳苦笑着叹口气,“谁能留得住他呢。我记得,以前我也闹过一次。他那时刚刚驻村回来,却背着我又延了三年。我知道以后和他吵,和他闹,连离婚的绝情话都说了,可他还是走了。我不甘心,去卢氏山村里找他。我记得很清楚,山里那年倒春寒,连下几场大雪,雪没过膝盖,寸步难行。我被困在他的宿舍里哪里都去不了,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方便面。老胡整天在外边忙着救灾,每天不到深夜不回来。宿舍里生有炉子,他一回来就脱下棉裤、棉鞋在炉子边烤。烤得满屋子酸臭味,我嫌难闻,他就不烤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天他穿的都是浸透雪水的棉裤和棉鞋。他看我天天吃方便面,就想给我搞点菜,改善一下生活,可他那天回来,扶着腰,一瘸一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信以为真,把他带回来的绿叶菜吃了个干净。第二天,扶贫工作队的人告诉我,老胡昨天为了保住老乡给的菜,从十几米高的崖上摔下去,差点把命给送了……”

    王勤芳低头擦了擦眼睛,“你能拿一个豁出命去的男人怎么样呢,他连说梦话都离不了心心念念的扶贫事业,你把他关在城里,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这样的日子即使团圆了,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从那一天起,我就打定主意不劝他了。后来,就是跟着他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村民,从村民的口中,从赞扬声和掌声里面,我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胡冠军。他……挺了不起的……”

    王勤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说有点夸张,可我就是这么看他的。他现在就是我们家的英雄,榜样。尤其是我女儿萱萱,受她爸的影响,大学要报考农业大学,说毕业了要和爸爸一起去山区做贡献。”

    赵钰的鼻子酸酸的。

    他转开视线,不敢去看王勤芳那双又变得通红的眼睛。他的左边是一个角几,角几上面摆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一家人笑得欢快惬意,尤其是胡冠军,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辉……

    赵钰开车回到凤凰村已经是夜里八点多钟了。

    他拎着大包小包走上月光下的吊桥,桥面轻轻起伏,像是在坐轿子,他看到洛水中央倒映着一轮皎洁的圆月,隔岸望去,村委会门前灯火闪亮,他加快脚步,朝桥头跑了过去。

    整幢楼,只有村会议室亮着灯。赵钰站在窗口偷看。

    没想到大家都在加班,徐连翘也在。他们正一户一户核对贫困户档卡信息有无错误遗漏。

    “咳咳——”

    胡冠军抬头看见门口的赵钰,不禁怔住。

    “小赵……你咋跑回来了?”

    徐连翘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赵钰。

    赵钰微笑进门,“咋,我还不能回了?”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你母亲的病好点吗?”胡冠军问。

    “没事了。胡书记,你家的事也搞定了,嫂子说,明天工人来家修房顶。”

    “你嫂子跟我说了。谢谢你啊,小赵,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了。”胡冠军感动地说。

    赵钰摆摆手,把手里的袋子堆放在桌上,“都还没吃饭吧?我带了全套的火锅食材,支上锅和电磁炉就能开涮,胡书记,我可是问过嫂子了,她说你最爱吃这口了。”

    胡冠军眼睛一亮,他略微思忖了下,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咱们继续干。”

    “好哩!书记,我早就饿得两眼昏花了。”村干部徐明夸张地揉着肚子。

    “那还等什么,来呀!咱们就在院子里摆桌吧,空气好,身上不会沾味儿。”赵钰建议说。

    大家一致同意。

    “你们摆盘,我去厨房拿电磁炉和锅。”赵钰自告奋勇。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徐连翘追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围炉夜话

    赵钰没想到徐连翘会跟来帮忙。

    她进屋后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碗柜前拿取碗筷。

    因为她的出现,厨房里叮叮咣咣的,一时间尽是瓷器碰撞的声响。

    赵钰绕着电磁炉的电源线,瞟了眼徐连翘,轻轻咳了声。

    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想说啥就说,别憋着。”

    “你……咱们……”实在是难以启口。

    “你是想说,以前的事翻篇,以后咱俩好好相处,是吧?”她态度大方,毫不避讳之前的事,而且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赵钰索性也放开了,他点点头,反问她说:“可以吗?”

    她和赵钰对视,眼睛清亮亮的,像月光下的洛河水。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赵钰不满,小声嘟哝说:“你还凶我了呢。”

    “你说啥?”

    “噢,没啥,没啥,我说快点,大家都等着吃呢。”赵钰抱着炉子和锅,先一步跑出去了。

    徐连翘瞅着他的背影,翘起嘴角,笑了笑……

    晴朗的夜晚,星星汇聚成灿烂的星河。山脚下,洛水潺潺流淌,发出叮咚悦耳的响声。河边的院子里,大家围炉而坐,锅内红油翻滚,热气蒸腾,人声笑声不绝于耳。

    “胡书记,我记得你床底下好像还藏着一瓶酒……”赵钰推了推胡冠军,冲他挤眼睛。

    胡冠军眉头一皱,瞪了赵钰一眼,“你这小子,惦记啥呢!”

    “书记……”赵钰晃着胡冠军的胳膊。

    胡冠军笑得特别无奈,他打开赵钰的手,“去去去,去拿来吧!原本这瓶酒我是要留到冬天御寒用的,被你给惦记上了!”

    赵钰兴高采烈地去了。

    酒是本市某县出产的,52度,酱香型白酒。

    男人们自然人手一杯,轮到徐连翘,赵钰举着酒瓶手臂停在半空,看着她,挑起眉毛问:“你……要吗?”

    徐连翘拿起空杯,冲他微笑。

    赵钰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点点头,是啊,她可是徐连翘,无所不能的徐连翘,咋可能不会喝酒。

    “你可别小看了翘翘,她伯和她哥,那都是咱村出了名的大酒量,翘翘跟着他们长大,酒量自然差不了。”村干部徐明插话进来。

    “这个我可深有体会。”胡冠军指着徐连翘,笑着说:“你还记得不,去年我刚来咱村,你伯非拉着我喝酒,在席上,你替你伯挡酒,把我当场给撂倒了。哎呦,想起这件事来我就脸红,哈哈,我一个大男人居然喝不过你哩。”

    徐连翘端起酒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神情间有些恍惚,“自打我伯病了以后,我就再没有碰过酒了。我伯也是,想酒想得狠了,急了,就倒一杯酒像这样闻闻味儿。我伯说,他以后喝不了酒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心愿,他希望在他闭眼之前能亲眼看着咱村富起来。可是……”

    徐连翘仰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

    提起老支书,大家都沉默下来。

    近处的洛水叮咚作响,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操场的角落里不知什么虫儿在唧唧唧唧地叫。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了。”徐连翘端起酒杯就要喝,却被赵钰按住手臂。

    她不解地望着他。

    “大家一起碰一杯吧,为了老支书,和他未完成的心愿。”赵钰提议。

    “好!”

    “碰!”

    围炉夜话,温酒煮茶。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一杯烈酒下肚,顿觉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山里的男人直爽,酒足饭饱之后燃起香烟,聊起闲话。徐连翘捧着一杯茶水,右脚搭在左脚上面,歪着头,眯着眼睛听他们说。

    她的酒量不浅,但不知怎么的,今晚只喝了一点酒,却似乎已经醉了。

    男人们的话题天南海北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脚下的土地,他们土生土长的凤凰村。

    “胡书记,你咋哩?喝醉了?”终于有人发现胡冠军很长时间没开口说过话了。

    胡冠军摆摆手,敛去笑容,“麽撒事。我就是在想咱村的事情。从我到咱村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咋样做才能带着乡亲们彻底摆脱贫困。这一年多来,许多人跟我说过同样一句话,国家不会不管我们哩。是哩,国家不会不管我们,所以才会派我们来,才会下这么大力气和决心投入到脱贫攻坚的战场。这些年,很多人享受到政府的惠民政策,拿到了救济金,低保金,解决了眼前的一些困难,可钱花完了呢?难道还指着等靠要过日子吗?我觉得,以前的办法行不通了。”

    “能有撒办法。书记你也看到了,咱村属于国家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地处深山,地势不平,土地稀少,人均才0.7亩地。我今年四十八岁了,活这么大种过庄稼,种过果树,可麽一样能成的。”徐明说。

    “奏似。徐明说的都是事实。我们不是不想富起来,我们比谁都想过上好日子,可是老天爷不帮我们呀,地种不成,果树栽不了,除了外出务工,没有别的办法哩!”旁边的一位村干部附和说。

    “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没有路咱也要趟出一条路来!咱村的贫困户为啥多,就是因为没有主要收入。咱没有底气,因为咱口袋里的钱花光了,咱连饭都吃不上哩。所以这样不行,再这样耗下去,别说脱贫了,村子都要并到人家村子去了。你们不想这样吧。”胡冠军说。

    “那不行。凤凰村俺待了多半辈子哩,俺死也要死在这里。”

    “家在这儿,老祖宗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哪儿都不去!”

    胡冠军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饭桌前的人,片刻后,他说:“不想有那一天,就打起精神来。我们在座的都是党员,党员要做什么?党员就是要身先士卒,勇挑重担。困难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不能气馁,不能被艰难困苦的环境吓倒,不能还没尝试就先缴械投降,我们要像老支书一样,始终相信我们的凤凰村,相信我们的乡亲们,能够在这片热土上创造出奇迹。”

第二十五章 废寝忘食

    赵钰感冒了。

    不知是在胡冠军家里淋水受了凉,还是晚上吃火锅时出汗吹了冷风,后半夜,当赵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喉咙火烧火燎的疼,鼻子也堵了。

    他起来喝了一包感冒冲剂,又想上厕所,于是起身披了件外套,迷迷糊糊的出门。

    月亮藏在云层里,只露了半拉脸,院子里像笼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仔细听,还能听到流水的声响。

    赵钰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可嘴还没合上,就看到走廊那头的灯光。

    “这灯都忘关了,还说自己没喝多呢。嗤!就会在我面前逞能。”赵钰趿拉着拖鞋,一边嘲笑胡冠军的酒量一边走去会议室关灯。

    刚走到会议室的窗口,赵钰却自动停了下来。他弓着腰,趴在后窗玻璃上朝里面张望,几秒钟后,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转过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又趴上去看。

    这次看清楚了。

    里面有人。

    胡冠军!

    的确是胡冠军。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并未注意到门外的赵钰,只专心核对手里的《贫困户信息采集表》信息。在他左手边,放着厚厚一沓《贫困户精准扶贫明白卡》。

    本次档卡自查活动,限期五天,他们不仅要逐一核对贫困户的家庭情况、脱贫措施、收入来源等信息,还要对所有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档卡资料和村级档案进行核对,对发现的问题,要及时纠正,整改。

    赵钰朝胡冠军头顶的石英钟瞟了眼,忍不住皱紧眉头。他张口想叫,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时间紧,任务重,胡冠军向来对工作狠,对他自己更狠。

    赵钰想当没看见一走了之,可刚转过身又转了回去,他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伸出手指轻轻敲敲玻璃,“铛铛——”

    胡冠军抬起头,看到窗口的赵钰,似乎吓了一跳。

    隔了老远,赵钰也能看到胡冠军眼底的红血丝。

    “你咋起来了?”胡冠军放下笔,拍着胸口问道。

    “你说我咋起来了。听不到你的呼噜声睡不着呗!”赵钰一把拉开窗户。

    “你小子现在胆肥了呀,敢开我玩笑了……”胡冠军伸出手指点点赵钰,

    “差不多行了,书记,你这么拼,显得我也太不懂事了。”赵钰埋怨说。

    “不弄了,不弄了,睡觉。”

    “早该睡了,也不看几点了。”赵钰说。

    胡冠军扭着脖子看看头顶上的钟表,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天都要亮了。他笑着扔下手里的笔,左右转着僵硬的脖子,又抻着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收拾东西又磨蹭了一会儿,胡冠军听不到声音,以为赵钰已经走了。他把东西归置好,一瞥眼,看见倚靠在门口的赵钰,不禁瞪大眼睛,“你咋还杵在这儿呢?”

    “等你。”

    “等我干啥。”

    “一起去厕所呀,你不想去吗?”赵钰冲他眨眨眼睛。

    “……”

    胡冠军无奈地笑了,这个赵钰,为了不让他加班,还真是……什么招儿都使上了。

    感冒来势汹汹,赵钰眼泪鼻水齐飞,高烧不退,有心监督胡冠军也没那个力气了。工作上他想帮忙,可是遭到拒绝,包括徐连翘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把他这个病号排除在外。

    他们不让他吃平常的感冒药,要他喝中药。

    据胡冠军说是镇卫生院的中医给开的药方,又拜托徐连翘给熬的中药汤。

    治感冒。

    有特效。

    感冒这个病。轻症不用吃药,自愈就能好,严重了,像他这样的,又是发烧,又是咳嗽,又流鼻水的才需要吃药治疗。

    中药汤很苦,但是很有效果,喝下第二天他就不烧了。再喝一天,起泡,溃烂的鼻子开始结痂愈合,严重倒退的嗅觉和味觉也慢慢开始恢复了。

    他的伙食突然变好了。

    手擀面,菜粥,小笼肉包。

    昨晚他还吃到了县城有名的大个烧鸡。烧鸡是姜黄色的,很香,他一个人啃了两个鸡腿。

    他没问这些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从哪儿来的。第一是不敢问,怕问了就没的吃了,第二是心虚,惭愧,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废寝忘食的工作,只有他像个废物点心一样,没什么用处。

    晚上起夜,照旧能够看到会议室的灯光。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这天又是夜里。

    病了几日,赵钰总算是找回点元气来了。他出现在会议室里,让那几个人都有点吃惊。

    “小赵,你不舒服回去躺着,这里我们做就行了。”胡冠军说。

    “没事。我好了。”赵钰捏了捏仍有些发红的鼻头,鼻音浓重地说。

    “也该好了。这都几天了……”徐连翘撇撇嘴。

    “翘翘……”胡冠军冲着徐连翘摇摇头,“小赵,你要真觉得没事了,就把这个明白卡按照村组顺序整理一下。”

    “这个吗?”赵钰指着桌上的资料。

    “嗯。”胡冠军点头。

    赵钰挽起袖子,坐下对着名册,整理起来。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大家各司其职,时间过得飞快。

    “今天就能核对完了。”

    “不用再加班了。”

    “可算能睡个好觉了!”徐明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赵钰虽然只赶上一趟末班车,可他亲身参与其中,和大家一起到达终点,心里多少能找回一点平衡了。

    搁以前,他估计会找各种理由逃避这种额外的劳动,但是现在,如果大家伙儿不带他“玩”,他还会觉得失落和委屈。

    这到底是啥神奇的地方啊!

    居然连人的秉性都一起给改造了。

    赵钰咧嘴失笑……

    “着火了!失火了!书记——快救火——”突然,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着火了?

    屋里的人顿时敛起笑容,一个个朝外面跑。

    徐连翘离门最近,最先冲出去。

    “树奎叔,咋回事,哪儿着火了?”

    “村东,麦秸垛。”

    不用说了,已经看到了。

    隔着洛水,对面的村庄火光冲天,浓烟四起,村民正在呼喊求救。

    “打电话,119!快!”徐连翘冲着赵钰大喊。

    “哦……哦……”赵钰慌乱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胡冠军已经带着村干部冲到楼梯口。

    “书记——”

    惊叫声伴随着一阵咕哩咕咚的响声。

    赵钰心惊肉跳地冲下楼梯,“咋啦?出啥事了?”

    “书记摔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不寻常的火灾

    徐老广听说着火的消息后,从家里跑去村东的大场看热闹。

    有麦秸垛的那几家人可是他的老仇家了。之前他家养了一头牛,他懒不想弄草料,就去偷人家的麦秸,后来被那几家人抓住,可把他一顿好打。这仇他现在还记得呢。

    现场一片混乱,住在附近的村民听见呼救声,都拎着水桶,脸盆到附近水窖打水,又快速跑向大场那个最大的麦秸垛,将水泼向着火点。

    “烧!全烧光!怂人,叫你们盛蛋!瞧见麽,这奏似欺负老子的下场!”徐老广抄着手,站在大场西面的槐树下恨恨骂道。

    话音刚落,沟沿边上窜出来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似是被谁撵着一样,步赶步跑得飞快,跑动中,还不时回头张望。

    这人是谁啊?

    现在全村的人都在大场救火,只有这个人慌不择路地逃跑。

    一看就有问题。

    不然那麦秸垛好门白食的(好好的)咋会着起大火来呢。

    徐老广虽然懒,可是脑子不笨。

    他转了转眼珠,刚想冲出去吓唬吓唬那人,谁知那人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他前方几米远处突然打了个旋,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借着月光,徐老广看到那人的脸。

    “呀——”徐老广赶紧捂住嘴,硬生生压制住内心的震撼和惊讶。

    是他!

    竟然是他!

    那人听到声音,脚步猛的一顿,回头看了过来。

    徐老广嗖一下藏在树后,紧张得喉咙发烫。

    “汪汪……”一只小黑狗从草丛里跑出来,又跑远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徐老广才从树后探出头来张望,前方只有树影在晃动。

    “吓死俺了。”他拍着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徐老广抻长脖子,像狗觅食一样嗅来嗅去,片刻后,他揉了揉鼻子,低声骂道:“啥怪味麽!熏死人哩!”

    火场一片混乱。

    胡冠军组织了两拨队伍,轮流对着火点泼水,可火势丝毫不见转弱。

    胡冠军焦急中爬上村民的架子车,观察周围的情况。

    着火的麦秸垛还没有完全烧起来,主要是西北方向火势较猛。可着火点紧邻另几个麦秸垛,而且距离民房很近,如果火势继续蔓延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胡书记,书记……”特困户徐海群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叔。你咋也来了!”胡冠军跳下车,一瘸一拐地迎上去。

    “脚咋啦?”徐海群问。

    “麽撒事。麽事。”胡冠军指着老弱妇孺站的位置,“叔,你去那边待着,这边危险。”

    “胡书记,我来给你出个主意,能快点把火灭掉。”

    “叔,你快说。”

    “趁着火还没有完全烧起来,你赶紧让人上到麦秸垛顶上去,抓着麦秸扒一道沟,把着火的麦秸和没着的隔开,再从上面浇水,麦秸湿了,就不会再烧了。”徐海群以前经历过类似的火情,当时他们就是这么把火给扑灭的。

    好办法!

    胡冠军眼睛一亮,转身冲着徐明他们喊:“找架梯子过来!快!”

    有村民搬来梯子,胡冠军抢过一位村民手中的水桶,举高,照着自己头顶浇了下去。

    旁边的人都惊呆了,徐连翘似乎意识到什么,抢上前去拦胡冠军,“胡书记!你要干啥!”

    “翘翘,你赶紧组织人去打水,越多越好。小赵——小赵——赵钰——”胡冠军顾不上和徐连翘细说,大声呼喊赵钰。

    赵钰跑过来,被胡冠军的样子吓了一跳,“书记!你这是……”

    “莫管我。你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好。我一会儿上去扒沟,你一会儿站在梯子上给我递水,能做到吗?”胡冠军紧抓着赵钰的胳膊,神情严肃。

    “能……能……”赵钰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圈了,胡冠军啥意思,他要上那着了火的麦秸垛上面去吗?

    “能不能!大声点!”胡冠军大吼。

    “能!”赵钰的耳朵被他的吼声震得发麻。

    胡冠军丢开他搬着梯子冲向麦秸垛。

    “胡书记!你不能去!危险!”徐连翘追上去,被赵钰一把拽住胳膊,“徐连翘你疯了,别再向前了。”

    火光映红了两人的脸。

    赵玉一阵心悸。

    “我去!我上去!”赵钰把徐连翘推到一边,他从旁边人的手里抢了一盆水,一闭眼,把这盆水顺头浇了下去。

    透心凉。

    他咬紧牙关,望向徐连翘。

    徐连翘也在看着他,但眼神颇为复杂。

    没时间去分析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转身,追了上去。

    那边胡冠军已经顺着梯子爬上麦秸垛了,赵钰爬上梯子,大声叫胡冠军:“书记,老胡——你下来,换我上去!老胡!”

    胡冠军不知听没听见,用力朝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再上来了。胡冠军脱下浸了水的外套一边扑打垛顶的火苗,一边用力拉扯着麦秸秆,扒出一道沟槽来。

    火苗肆虐,胡冠军穿梭在火焰里,也像变成了一个火人。

    赵钰看着那张被火光映得黑红发亮的脸庞,喉咙里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得他心口发胀发疼。

    他抹了把脸,转头大声冲着梯子下面的村民喊道:“水——把水给我——快!”

    他把十几斤重的水桶递给胡冠军,“老胡,先浇你身上。裤子着了!”

    胡冠军顾不上自己,胡乱用手拍打了几下,接住水桶就往沟槽里面倒。

    滋啦一声,着火点燃起一团白色的蒸汽。

    一桶又一桶。

    最后,徐小广顶上赵钰的位置,赵钰也上去帮忙,在他们一轮又一轮不间断的水弹夹击下,终于,凶悍的火苗烧得只剩下一缕灰色的青烟。

    消防车拉着警笛来了。

    赵钰咕咚一下瘫坐在麦秸垛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为凶险的灾难了。都说水火无情,今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转头一看胡冠军,他不禁哑然失笑。

    “书记……你走光了……”

    距离他一米多远的胡冠军和他一样瘫在垛子上,胡冠军身上的衣服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大红裤衩露在外面,变成了黑红色。

    “你……小子……笑我……”胡冠军想教训赵钰,可他身体里每个骨节儿缝里都透着疲惫,他实在没力气了,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儿,他挣扎着抬起手,眼前的景物却突然开始上下晃动,眼睛发黑。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砸在麦垛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书记——书记——”无人应声。

    赵钰慌了,一骨碌爬了过去,“老胡——”

第二十七章 认错人

    大火被扑灭了,胡冠军却高烧不退,被赵钰背回宿舍。

    镇卫生院的张大夫是凤凰村的女婿,最近恰好在丈人家住,他来看过胡冠军后,开出药方让人去镇上拿药。

    赵钰拉过徐连翘,低声抗议说:“这个张大夫行不行啊,咋总喜欢给人开中药呢?”

    他严重怀疑张大夫的医德医术,之前给他看病,也是一剂中药了事。

    “那你的病咋好的?”徐连翘反问道。

    “我……”赵钰想说他没好,可身体的感觉却告诉他,他健壮得很呢,“那是我身体素质好。自愈!自愈,懂不懂?”

    徐连翘撇撇嘴,“反正我们这儿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找张大夫看病,我也是,从小到大,但凡有病,就是张大夫给看好的。”

    赵钰还在挣扎,“中药见效慢……”

    “但中药能从根本上调理身体,从古至今数千年,咱们的老祖宗不都是瞧的中医?”

    “可……”

    “你啰不啰嗦呀!有这时间,你都到镇上了!”徐连翘推搡赵钰。

    赵钰跺跺脚,无奈地走了。

    徐连翘进屋看望胡冠军。

    胡冠军刚才醒了一会儿,问了几句农户麦秸垛受损的情况,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了。

    胡冠军换了干净衣服,脸也擦洗过了,可从他身上扣错的纽扣和脖颈上残留的印记就猜到刚才给他更衣擦身的人是谁了。

    徐连翘叹了口气,笑了笑。

    也难为他了。

    大病初愈就火里来水里去的历尽劫难,之后又要穿衣擦身的伺候人,想必自幼娇生惯养的他也是平生头一遭。

    本以为他又会像以前一样满口怨言,喋喋不休,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刚才嫌张大夫开中药质疑了几句,出发点还是为了胡冠军好。

    看来,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也是会发生一些改变的。

    抛开赵钰,想到农户家的损失,她就心痛不已。

    麦秸垛大概烧了三分之一,损失的麦秸足够牲口吃上几个月的。凤凰村原本耕地就少,这几家靠种庄稼为生,拉犁的牲口就是他们生活的保障,如今麦秸垛被烧了,耕地的牲口口粮没了,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计。

    她的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农户大婶的眼泪,又烫又涩的,怎么擦也擦不完。

    赵钰把药送回来就去了火灾现场。

    镇消防站的人还在勘查现场,他到的时候,镇消防站的刘站长把他叫到一边说话。

    “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在麦秸垛西侧提取到一些证物,但是需要送到市消防支队的技术部门进行鉴定。”

    赵钰听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找到了?”

    大火被扑灭后,他观察了一下着火点的位置,觉得不像是一起说不清楚的意外。第一,这大晚上的,孩子们都在各自家里休息,没人会来大场上玩耍;第二,今年雨多,空气湿度大,气温也不高,麦秸没有自燃的条件;第三,道路施工队住得远,也没有失误酿成火灾的可能性。

    排除一切可能性,那剩下的就是……主观故意。

    有人故意纵火!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赵钰的心里就冒出一团怒火。

    胡冠军因此而受伤,现在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老乡因此断了牲口的口粮,让原本就贫穷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这个纵火之人,就是埋在凤凰村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这颗炸弹还会不会爆炸,什么时候炸。这次他的目标是麦秸垛,下次说不定就是民房,在他行凶之前,一定要把他抓住,以绝后患。

    “那是不是就可以说,这起火灾不是意外了?”赵钰说。

    “现在还不好定论,需要等市级部门的鉴定结果。再等几天吧,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刘站长说。

    “谢谢你,站长。给您添麻烦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哦,还有,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村里可以安排人手夜间巡逻,尤其是场院这里,要重点巡查。”刘站长建议。

    赵钰和刘站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点点头,语气慎重地说:“明天就安排上。”

    赵钰回到村委会,徐连翘正好端着药碗从厨房里出来。

    “给我吧,你快回家,天很晚了。”赵钰说。

    徐连翘把碗递给赵钰,但眼神还有些不放心,“胡书记可能会反复发烧,你别喂了药就不管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赵钰被无端冤枉,委屈地瞪大眼睛。

    徐连翘看着他,轻轻笑着,摇摇头,叹气。

    赵钰不满地嘟哝了什么,也不理会徐连翘,转身进屋去了。

    徐连翘朝屋里望了望,才起身离开。

    赵钰进屋后,扯了把椅子,坐下给胡冠军喂药。

    胡冠军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竟错把照顾他的赵钰当成自己数月未见的女儿。

    “萱萱……你咋……咋来村里了……”眼神迷蒙的胡冠军捧着赵钰的脸,贴过去,“爸爸可想……可想你哩……”

    赵钰嫌弃地捩着身子,避开胡冠军,“胡书记——我是小赵——哎哎哎——老胡——你弄啥哩——”

    赵钰猛地推开胡冠军,指着自己的脸,对胡冠军说:“我说你的眼得有多瞎啊,能把我当成萱萱……我俩像吗?”

    胡冠军看着赵钰,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半晌,他倒向枕头,闭着眼睛,似是又回到梦里去了。他口中喃喃,“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说话不算数,答应萱萱的事,总是做不到。做不到。”

    赵钰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得不好受,眼前这个发烧烧得神志不清的男人,不仅是凤凰村的主心骨,更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是一个善良女人的丈夫,同时,也是一个可爱女孩的父亲。

    他不说,不提,并不代表他不思念。

    “老胡,喝药了。”赵钰舀了一勺药汤,送到胡冠军嘴边。

    胡冠军半眯着眼睛,瞅着赵钰,“你对爸爸……真好……”

    “……”

    “叫爸爸。爸爸最喜欢听……萱萱叫爸爸了……”胡冠军眼神渴望。

    赵钰深吸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去。

    眼前的男人不是胡冠军,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想当好父亲的父亲。

    “爸……”赵钰喊了一个字,顿住,闭了闭眼睛,继续:“爸爸——”

    “哎!”胡冠军激动得两眼放光。

    “把药喝了。”赵钰趁热打铁。

    胡冠军端起碗一饮而尽。

    赵钰收碗想走。

    “对不起,萱萱……对不起……”胡冠军突然抓住赵钰。

    赵钰沉默地看着胡冠军。

    “对不起,萱萱。这么多年来,我错过了你七年的成长,让你和妈妈吃了很多苦。是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你总说爸爸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每次答应你回家,却总是做不到。你还说,要是我再不回去,你就要考上大学离开家了,再也不需要我的陪伴了……”

    胡冠军停了停,嘴角耷拉着,眼眶通红,“萱萱,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爸爸做的事并没有错。你不是也在作文里写到,为驻村扶贫的爸爸感到骄傲吗。这一次,爸爸向你保证,保证等凤凰村的事有了着落,等这里的老乡们能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赚,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回去陪你。这一次,你说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咋不说话呢?不相信我吗?那好,我发誓,爸爸以生命向你发誓,这次,绝不再食言!”

    看着这位神志不清的扶贫“老兵”,赵钰忽然觉得眼睛涩得厉害,他仰起头,维持不动,才能控制住眼角奔涌而出的泪水。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苏醒,起初只是一小股力量在流动,后来力量越聚越多,力度越来越强,他攥紧手里的碗,指尖泛白直至肿胀发疼。

    这时,耳畔传来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

    赵钰。

    你如果还是个有心的人,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下去了。

第二十八章 深夜来电

    徐连翘回家的时候看到路边的农户都亮着灯,想必这一场大火,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回到家,上房黑着灯,院子里安静得出奇。她诧异地望了望上房的窗户,心里纳闷,哥嫂不知道村里着火了吗?他们竟睡得如此安稳。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在火场并未见到哥哥一家人,可能他们真的不知道吧。

    怕影响哥嫂休息,她摸着黑到厨房洗漱,刚走到门边,脚下踩住个硬硬的东西,她吓了一跳,蹦到一边去,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个圈,咣啷一下撞上厨房门槛,停了下来。

    她凑过去,借着月光看那东西。

    细长,手腕粗细。

    附近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精的气味。

    酒瓶!

    她皱起眉头,朝黑乎乎的上房瞥了一眼。

    不用想,也知道是哥哥丢的。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酒瓶。

    酒瓶里居然还有酒,刚才被她踢到,酒洒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一个瓶底了。

    想起哥哥,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把酒瓶靠在墙边,进屋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水,躲在僻静的角落里简单洗漱过,回到厢房。

    她回屋后没有开灯,又是摸黑走到床前,慢慢趴倒在床上。

    “嗯……”身体一挨到床板,浑身上下隐藏在骨节儿缝里的酸痛因子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她痛苦地呻吟出声。

    明明知道趴着睡姿势不对,可她就是一动也不想动。闭上眼睛,努力把塞了太多情绪的沉甸甸的脑袋放空,可短暂的麻木之后,她却没能从中找到想要的平静和安宁。

    似乎更混乱了。

    她的眼前仍旧是烧得通红的火场,惊恐奔跑的村民和来自她胸腔里早就乱了阵脚的心跳声。

    她不敢想象那百分之一的惨痛结果,如果真的发生了,她该怎么办?

    身为一村之长,身上的担子和责任,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也重得多。遇到这种突发性灾难事故,她在临场应变的指挥能力和反应上距离一名合格的村干部,尚有很大差距。

    在这方面,驻村书记胡冠军给她做了很好的表率。胡书记在处置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和困境时展露出的机敏、从容以及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不正是一个共产党员该有的思想境界和精神面貌吗。

    与胡书记相比,她就像是一个被大火吓傻的黄毛丫头,在火情面前,她除了手足无措,慌乱大叫以外,似乎什么忙都没帮到。

    她的表现竟还不如赵钰。

    赵钰。

    对,就是赵钰。那个曾被她嗤之以鼻的娇气包“少爷”,这次的表现却令她大跌眼镜。

    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协助胡冠军灭掉大火,之后,又像疯子一样背着胡冠军四处找医生。

    再看她。

    真是惭愧啊。

    她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好像入职以来,她啥都没做好……

    “叮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怕村里有事情,她24小时开机待命。

    挣扎着接起电话,“喂……”

    “你到家了吗?”电话那端传来一道质感暗哑的男声。

    莫名熟悉。

    徐连翘怔了怔,迟疑着问:“赵……钰?”

    “嗯。”赵钰顿了顿,说:“你到家了吗?”

    “到了。”

    “哦,那没事了。挂了。”赵钰那边要挂电话,她赶紧拦住,“先别挂,胡书记咋样了?”

    “睡呢。”

    “烧退了吗?”

    “正发汗呢。刚才他神志不清,把我当成他女儿,抱着我说了一堆胡话。”赵钰说。

    把他当成萱萱了?还抱着?

    徐连翘的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幕场景,想笑却又止不住的心酸。

    胡书记该是多思念女儿啊,竟把人高马大的赵钰错认成了萱萱。

    “发了汗估计烧就退了。你多喂书记喝点水,他肯定会口渴的。”她交待赵钰。

    “知道了。”

    “你可别睡过去了。”

    “知道了——”这次赵钰拖长声。

    徐连翘嘴角微翘,轻声说:“还有……你也多喝点水,嗓子哑成这样,你妈妈听到了,又该担心了。”

    电话那边静默片刻,传来赵钰粗声粗气的声音:“不用你管。”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徐连翘摇摇头,扔下手机,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当晚,胡冠军出了一身大汗,后半夜退烧后精神大振,竟吃了一大碗水泡方便面。

    当然,这方便面是赵钰泡的,他长这么大,也只会做这一种饭。

    第二日,胡冠军已能下床走动,第三日,病情已基本痊愈。赵钰亲眼目睹胡冠军服药之后身体出现的变化,谓为神奇,之前对中医的偏见和误解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张大夫来村委会复诊时,赵钰特意拉着张大夫唠了会儿嗑。问他用了啥灵丹妙药这么快就把胡冠军治好了,张大夫指着村子四周翠绿的青山,笑着说:“我用的药啊,都在那脱儿(那里)!”

    “山上?”他没进过山,听村民讲,山里有野猪,猛兽,独自上山会有危险。

    “黄色的,那些花。还记得不,三四月份盛开,山林里东一簇西一簇的那些黄花,就是治病的良药。”张大夫说。

    赵钰脑子灵光一闪,“连翘——”

    徐连翘正在厨房做面,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干啥?”

    赵钰看看她,又看看张大夫,呲牙,乐了。

    “就是连翘。哈哈哈……”

    徐连翘不明所以,嘴里嘟哝一句,又缩回头去擀面了。赵钰倒是很感兴趣,问了张大夫许多关于连翘的药理知识。

    通过张大夫介绍,他了解到连翘的果实才能入药,它性微寒,微苦,配以其他中药材,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作用。

    真是神奇呢。

    没想到这些外形酷似迎春花的小黄花居然是一味可以治疗多种病症的中药材。

    此事只当闲聊,聊过作罢,赵钰并未往心里去。他这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吃罢饭,赵钰接到消防站刘站长的电话后,开车去了镇里。

    胡冠军和徐连翘去凤凰岭上的低保户徐龙江家实地查看他家房屋漏雨的情况。

    徐龙江家破败得不成样子,杂物垃圾散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徐连翘喊了一声,徐龙江抱着外孙从里屋出来。

    “龙江叔,我和胡书记来看看你家的房。”徐连翘上前逗弄徐龙江的小外孙,“苍娃,你猜翘翘姨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苍娃吮着手指笑嘻嘻地摇头。

    “不许吃手指。不卫生。”徐连翘把苍娃的手指拽住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七彩虹棒棒糖,搁在他手里。

    苍娃激动地拍着徐龙江,“喂爷,糖!糖!”

    喂爷就是姥爷。

    徐龙江慈爱地揉揉外孙的脑袋,教导他说:“快谢谢你翘翘姨。”

    苍娃有点不好意思说,他缩在徐龙江怀里,偷看徐连翘。

    徐连翘拍拍苍娃的小屁股,笑着说:“麽撒,不用谢。”

    徐龙江把外孙放院里玩,他带着胡冠军和徐连翘去看家里漏雨的房屋。

    “翘翘,你也知道这是几十年的老院了,房子早都不行了。原来只是我睡的那间屋漏雨,我就搬到另外一间去住,谁知道今年它也漏了。春天一到,别人都盼着下雨,我是最怕下雨。一下雨,我就只能睡在伙房里。我实在是没有钱去修它……”徐龙江提起房子就变得愁容满面的。

    徐连翘指着天花板让胡冠军看,“你看那儿,书记。”

    胡冠军看着透光的房顶和被雨水侵蚀的发了霉的墙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不够细致,没能及时发现你家的问题。叔,你放心,你家的事我们会尽快解决的。”胡冠军表态。

    徐龙江感激得不行,非要去伙房给他们做饭吃。

    “不吃了,龙江叔,我和书记还要回去开会哩,你好好照看苍娃吧。”徐连翘摸摸苍娃的头顶,和胡冠军离开徐龙江家。

    他们步行回村委会。

    沿山而下跨过小桥,三三两两的农户们在地里除草、施肥。看到他们,农户们纷纷挥手致意。

    “翘翘——”

    “哎!树奎叔!”

    “磨平婶!”

    “到家坐会儿……”

    “不去啦,还有事情——”徐连翘挥手,大声说道。

    胡冠军看着这自然又颇具人情味的一幕,心里的乌云被驱散了不少。

    “翘翘,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的身上像是带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也可以叫做魔力,让大家都忍不住想去亲近你……”胡冠军夸赞说。

    徐连翘俏皮地冲着胡冠军眨眨眼睛,“我伯也这么说我。他说我是凤凰山上的仙女变的,我天生属于这方水土,所以这里的人从小就喜欢我。”

    “哈哈……你可一点也不谦虚呀!”胡冠军大笑。

    徐连翘也笑了。

    玩笑之后,徐连翘还是谈起正事,“书记,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龙江叔家的危房改造先报上去,能批最好,不能批咱也别等着,就先翻瓦修缮,保证人正常居住,待下次再申请。这天眼看越来越热,雨水也越来越稠密,不修的话,他们家根本过不了这个夏天。”

    胡冠军点头,“按你说的办,翘翘。你负责把这件事落实到位。要是资金紧张,我先垫上。”

    “小广认识修屋顶的工人,我找他,能便宜不少哩。”徐连翘说。

    “小广最近咋样?还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呢?”胡冠军问。

    提起徐小广,徐连翘也愁得慌,“小广这娃子撒子都好,就是改不了泡网吧的毛病。”

    “他伯他妈管不了,昨天还拉着我诉苦哩。翘翘,咱得想个办法啊,他才20岁,大好前途不能就这样被网络游戏给耽搁了。”

    “嗯。我再找小广谈谈,实在不行,我就让他跟着我,我看着他。”徐连翘说。

    胡冠军笑着说:“全村上下,也就只有你能管得了他。我一直挺纳闷的,他咋就服你一个人呢?”

    徐连翘笑了笑,“可能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吧。那个时候他这么高,还不到我的肩膀,有一次我去山里拾柴火,在路上见到他被邻村的几个大孩子按着毒打,我冲上去用砍刀吓跑那几个死娃子,把他给救了。从那以后,他就改口叫我翘翘姐,前后跟着我,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察觉到胡冠军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徐连翘赶紧摆手解释说:“我和小广就是姐弟,我把他当弟弟哩。他对我也没那意思,他有喜欢的姑娘……”

    “噢?小广有心上人了?”胡冠军倒是挺惊讶的。

    “嗯。军平叔的小闺女,徐芳芳,和小广是初中同学,他俩同岁,去年好上的。”徐连翘说。

    徐军平。

    这个名字对于胡冠军来说并不陌生。

    村委会选举时七个候选人之一,但他和徐连山,都没能选上村高官,这个事你可要保密呀,小广他伯和他妈都不知道,因为军平叔看不上小广,嫌他没出息,还嫌弃他家里有个懒汉伯。”徐连翘叮嘱胡冠军。

    “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胡冠军把手划过嘴唇,做了个拉拉锁的动作。

    徐连翘还想说什么,胡冠军手机响了。

    他接了个电话后语气和脸色都变得不大对劲儿,徐连翘忍不住问:“出啥事了?”

    胡冠军神色严肃地看着她,说:“那天晚上的火灾是人为纵火。”

    人为的?

    徐连翘愣住了。

第二十九章 怀疑

    消息是赵钰传过来的。他此刻就在镇消防站,他的手里就拿着市级消防大队技术部门的鉴定报告。

    错不了。

    火灾发生之后,徐连翘也曾怀疑过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火灾,但她却存了一点私心,在她心里,凤凰村的村民就是她的家人,她信赖信任这里的每一位村民,她不愿相信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婶娘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她终究还是错了。

    “已经确定了?”徐连翘问。

    “嗯。小赵正拿着报告回村。”胡冠军说。

    徐连翘难过的低下头,手指抠着桌边的木屑,没再说话。

    胡冠军见状叹了口气,劝说道:“翘翘,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往心里去。”

    徐连翘抬起头,微红的眼里却有着一丝疑问,“你们在现场发现了什么?怎么都不告诉我?”

    火灾事故鉴定书需要取证、鉴别,才能下结论,可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是小赵。我当时烧得糊里糊涂的,你又忙着安抚受灾群众,是小赵送我回来以后又去了火场,他在现场找到疑似证物交给消防站的刘站长,请他送到上级技术部门鉴定。事故鉴定书没有出来之前,我们也不好下结论,也就没对你说。”胡冠军解释。

    是他?

    徐连翘惊讶地瞪大眼睛。

    赵钰平常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没想到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那证物是啥?赵钰在火场找到啥东西了?”这是徐连翘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酒瓶、烟头。”胡冠军说。

    酒瓶?烟头?

    徐连翘的心猛地一跳。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火灾那夜出现在她家院子里的空酒瓶。

    不可能。

    不可能。

    心里虽极力排斥那种可能,但不好的念头却如雨后春笋一样蹭蹭蹭地冒出来。

    那一夜,回想起来是有些不寻常。

    心慌作一团,胡冠军接下来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赵钰开车回村,半道上看到一个人正背着硕大的彩条编织袋在前面走。许是包太重了,压得她脊背弯曲,步履蹒跚。走近了,觉得这人的背影竟有些熟悉。

    “滴滴——”快到那人身边时,赵钰放慢车速,按了按汽车喇叭。

    那人被喇叭声吓了一跳,转头看过来。

    还真是她!

    福宝超市的老板,瞎婶。

    估计她又去镇上进货了,为了省下雇车的费用,竟扛着大包步行回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头上汗津津的,嘴唇泛白。刚转过头时,她的表情还溢满惊喜,可看到车里的人是赵钰之后,她那只独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

    赵钰放下车窗,指着瞎婶背上的大包,“我正好回村,捎你一段?”

    瞎婶退了一步,瞟了瞟赵钰,语气冷淡地说:“不用了,我能走。”

    赵钰皱了下眉头,心想这瞎婶咋还是这般不识好歹呢。按理说他被她打了,是受害者才对,可自从那件事以后,瞎婶见他如同仇人一般,不仅横眉冷对,冷嘲热讽,还动不动就不卖给他东西。他反倒变成施暴者似的,不受人待见了。

    算了,不坐就不坐,他还省点油钱呢。

    赵钰升起车窗,一踩油门,越野车嗖一下就跑远了。

    瞎婶挥舞着手臂打散汽车扬起的灰尘,冲着汽车尾巴跳脚,大声斥骂道:“谁稀罕坐你的破车!俺就是累死,也不坐!”

    她用手托着背后的大包,朝上颠了颠,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走了没多远,前面突然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瞎婶抬头一看,刚才被她骂过的那辆车沿着公路倒回来了。

    不等她反应呢,汽车已经在她面前停下了,赵钰拉开车门下来,大步走到她面前,冷着脸说:“上车!”

    她愣在原地,竟让他把包给夺了,她赶紧扑过去抢,“你干撒子,这是俺的包!”

    “我不抢你的包,帮你放车上,你也上车,送你回去!”赵钰不顾瞎婶阻拦,举着包走到车后边,抬脚划了一下,后门自动扬升,他把包放进去,朝里面推了推。

    放好大包,他拉开后车门,对瞎婶说:“上去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俺……俺不坐……”瞎婶朝后退,不肯上车。

    赵钰急了,他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大声说:“我哪里得罪你了,瞎婶,你咋对我这么大意见呢?”

    瞎婶站在路边,眼神躲闪,低声嘟哝说:“俺……俺……”

    “行了,你不用说了。上车吧,算我求你了,求你让我送你回去吧。”赵钰说。

    瞎婶扁扁嘴,又朝车后边的大包看了看,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跺掉鞋上的泥土,才手足无措地爬上车。

    赵钰关上车门,长长地吁了口气。

    果然对付瞎婶,还是得来硬的。

    他上车后拿了瓶水递给瞎婶,“喝吧,不要钱。”

    瞎婶接过矿泉水瓶,攥在手里,也不开盖喝水,也不说话。

    赵钰苦笑,摇摇头,发动汽车。

    车子刚走到桥口,赵钰看到路边的徐连翘。她看到车,立刻冲他挥手。

    他按下车窗,把车停住。

    “你站这儿干啥呢?”

    徐连翘走过来,伸出手,“火灾鉴定书给我,让我看看。”

    鉴定书?

    她特意等在这儿,就为了看鉴定书?

    赵钰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又看了看被阳光晒得脸蛋潮红的徐连翘,“先上车吧,我还要送瞎婶回家。”

    徐连翘把头探进车窗,看到后座的瞎婶,不由惊讶地叫:“婶儿?”

    瞎婶正浑身不自在呢,看到徐连翘,赶紧抓住她的手,“快上来。”

    徐连翘只好上车。

    “婶儿,你咋和他一起回来了?”徐连翘侧着身子询问瞎婶。

    “俺去镇上进货了,回来的时候遇上他。俺都说了,俺不坐车……他……是他非要俺坐哩。”瞎婶指着赵钰。

    赵钰一边开车,一边笑着承认:“对,是我。都怪我,是我强迫你坐车呢。”

    徐连翘拉着瞎婶的手,半责备半心疼地说:“婶儿,你又走路去进货了?”

    “俺……俺想着能省就省点儿……”瞎婶心虚地解释。

    “我跟小广说过了,以后他会骑车带着你去进货,你别再走路去镇上了,一是路远,二来路上车多也不安全。”徐连翘说。

    “哎,下次,等下次,就叫小广跟俺一起去。”

    “你可答应我了啊,不许再一个人偷偷走着去了。”徐连翘叮嘱说。

    “哎!记住了。翘翘啊,你对俺可真好。”瞎婶攥住徐连翘的手,用力握了握。

    徐连翘笑了笑,亲热地叫了声婶儿。

    赵钰在一旁听得吃味。

    他对瞎婶掏心掏肺的却换不来一声好,可瞎婶对待徐连翘完全又是另外一种态度,简直当她是亲闺女一般,这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车行半路,赵钰从驾驶座左侧抽出一个档案袋,递给徐连翘,“你想看的都在里面了。”

    徐连翘接过档案袋。

    手心冰凉。

第三十章 管闲事

    “婶儿,我问你个事。”趁着赵钰帮瞎婶搬货的间隙,徐连翘拉着瞎婶走到超市角落里。

    “啥事啊,翘翘。”瞎婶说。

    “婶儿,咱村着火那天,有谁来你的超市买酒了?就是架子上这种酒。”徐连翘指着瞎婶货架上的白酒询问瞎婶。

    瞎婶愣了愣,“着火……”

    “对,就是那天,你都把酒卖给谁了?”徐连翘紧张地看着瞎婶。

    瞎婶混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迟疑说:“你等俺想想啊……想想……”她皱着眉头思忖了几秒钟,忽然一拍巴掌,说:“俺想起来了,那天上午俺在超市,没卖酒,下午俺去镇上卫生院看俺嫂,黑里才搭顺车回村。”

    “那你把超市关了?”

    “没有,俺让福宝守着呢。俺在柜台上写了个告示,谁买东西自已把钱丢在盒子里就行,福宝脑子不好使,但是知道给了钱才能放人走。”瞎婶说完,又着重强调说:“再说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俺家的情况,谁也不能趁俺不在家就坑俺,是不是。”

    “那你卖酒了吗?”徐连翘急着问。

    “俺没卖过。福宝在的时候,俺就不知道了,俺这小家小店的,进多少卖多少,俺也没记过账。”瞎婶说。

    那就是无从查起了。

    “哦……”徐连翘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像是松了口气但是又隐隐透着失望。

    很矛盾。

    “咋了,翘翘?出撒事了,俺的酒有问题麽?”瞎婶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连翘赶紧安抚瞎婶:“麽事,麽事,我就是问一下。麽事了,我们回了。”

    徐连翘坐上赵钰的车,赵钰递了瓶水过来,“喝吧。”

    徐连翘接过水瓶,在手里转着。

    赵钰咕咚咚喝完一瓶水,见她没动,从她手里拿过水瓶拧开,又塞回她手里,“这都拧不开吗?力气也太小了吧。”

    徐连翘看着他,欲言又止。

    赵钰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调侃说:“呦!我没看错吧,这徐村长说话,需要看我的眼色了?”

    徐连翘瞪了他一眼,“赵钰,报告我看了。现场遗留的酒瓶应该就是那人从瞎婶的超市买的,可我刚才问了瞎婶,她说她那天不在超市,不知道是谁把酒买走了。”

    原来刚才她们躲在一边是说这个事呢。

    “也不一定就是那天才买的酒。”赵钰把瓶盖拧上,丢在车后座上,“有可能是那纵火之人从家里带过去的,又或者是之前就有人丢在那里的,这都不好说。毕竟引燃麦秸垛的是烟头,不是酒瓶。只是它碰巧在现场罢了。”

    “能找到他吗?”

    赵钰摇头,“不好找。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除非有目击证人,不然的话,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徐连翘苦笑。

    哪有什么目击证人啊。要是有,胡冠军他们也不必费劲去做火灾原因鉴定了。

    “虽然逮不住这人,却给我们敲了一记警钟,安全无小事,隐患猛于虎。以后,我们要引以为戒,强化隐患排查,责任到人,坚决遏制此类安全事故的发生。”

    徐连翘一脸诧异地看着赵钰。

    “咋……咋啦?你看我干啥?我的脸上有东西吗?”赵钰摸着自己的脸。

    徐连翘噗嗤笑了,“真想不到,你也会主动管起闲事来了。你看你,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是吗?”赵钰故意清了清嗓子,“这样吗?”

    徐连翘被他逗笑了,赵钰也跟着笑了起来。透过车顶的天窗,他们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享受着阳光的沐浴,而这片刻的放松也让徐连翘暂时忘却了那片笼罩在心头上的乌云。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回到家,徐连翘忍不住找到徐连山,询问他火灾当晚发生的事情。

    一提到火灾,徐连山的反应异常激烈。他不仅矢口否认他到过大场,还把郭晴叫来作证,证明他那晚因为受凉感冒待在家里休息,根本没出过家门。

    徐连翘问院子里的酒瓶咋来的,徐连山神色大变,支支吾吾又改口说他记错了,他不是感冒,是喝醉了。

    徐连翘还要再问,徐连山已然恼羞成怒,大声喝斥她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就闭上嘴。郭晴在一旁添油加醋,说她不顾兄妹之情,连自己的亲哥哥也怀疑上了,她气不过回了句嘴,郭晴立刻暴跳如雷,冲上来要和她拼命。

    那晚若不是怕吓到小楠,她真就……和他们拼了。

    那漏洞百出的说辞,一个也经不起推敲。

    她不傻,只是顾虑太多……

    接下来几天,果然如赵钰之前推断的一样,虽然拿到了火灾事故鉴定报告,可因监控缺失迟迟找不到纵火之人的线索,这场明知不是意外的事故只好挽住不再追查。值得庆幸的是,胡冠军和徐连翘在村委会的会议上接受赵钰的建议,成立村安全巡逻队,定期对村里的安全隐患进行排查和监督。自此以后,凤凰村再没发生一起人为安全事故。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徐连翘悄悄给火灾受损农户家里送去慰问金,这些钱是她大学时打工攒下的积蓄,这一次都取出来了。虽然她成了穷光蛋,可看着乡亲脸上的愁容换成笑容,她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些。

    胡冠军去县里参加扶贫政策培训班,已经走了几天了。徐连翘每天带着村两委的干部钻山涉水,忙着森林防火的工作。

    大家都在忙,赵钰在村委也待得不安心。他去镇上的打印店印了一些扶贫政策的宣传单,准备入户走访,顺便宣讲国家的扶贫惠民政策。

    第一站就是福宝超市。

    正值饭点儿,超市门外的老槐树下,聚集着一群干活归来的村民。

    他们圪蹴在一起围成一个圈,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海碗,碗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糁子饭。糁子饭,就是玉谷饭,玉谷是当地人的叫法,其实就是玉米。糁子就是玉米碾碎的颗粒。煮糁子饭有讲究,有只放玉谷糁的,也有在糁子饭里添加红薯,豆类和土豆块等辅料的,糁子饭不能稀,要煮到用筷子能挑起来才行。饭熬得稠,过去是为了顶饱,是为了省去馍馍。

    村民们围成的圈里,摆着从各家带来的各式各样的小菜碟,碟子里,是各家腌制的韭菜、蒜薹,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当地特色的酸黄菜,菜切成丝,拌上红辣子油,洒上芝麻,看上去红黄交错,格外诱人。小菜摆在一起,大家你夹我一筷子,我抢你一勺,互相品尝对方屋里头的手艺,再嘻嘻哈哈地开上几句玩笑。

    夕阳西下,火烧云映红了雾蓝色的天空,葳蕤茂盛的古树下,那一碗碗金灿灿的糁子饭映衬着村民黝黑爽快的笑脸,远远望去,那幅场景,就像是画家美丽怡然的田园风光图。

    瞎婶和福宝也在吃糁子饭,但他们坐在超市门口听着乡邻们说笑,听到兴处,还不时的跟着笑两声。

    “瞎婶!吃饭呐!”赵钰走上前,主动和瞎婶打招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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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梧桐台》,讲述了豫西山区美丽的凤凰山下,驻村扶贫的机关选调生赵钰同凤凰村有史以来第一任女村长徐连翘之间发生的曲折、有趣、浪漫的扶贫故事。谁不说俺家乡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谁不说俺家乡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谁不说俺家乡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