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府，发展
如同风起风又散。
兵部绝学三寸剑气的剑意在空中消失，白色的剑气重新化成缕缕灵气，归于天地。
地面之上，二管家惊恐的闭上眼睛，低声自语：“不该如此，六境真的杀了九境……”
门庭之下，黑色长裙的女鬼苏绣在此刻缓缓走来，人未至声先到。
“果然不愧是我相中的读书人，能做常人不能做之事！。”
“轰！”
半空中裂开两半的尸体落在地上，随后曹曦亦回到地面。
曹曦的嘴角在淌血，被身体内乱窜的电光击溃成游离状，往上飘散，至尊体在拼命与残留的电光进行拉锯战，状态再一次被强行拉回巅峰。。
他身上带着一股惨烈而铁血的猛烈气势，看向来者不善的黑瞳无眼白女子。
女鬼苏绣并没有刚刚逃离险境，以及即将大难临头的惊慌感，反而言笑晏晏道：
“读书人，你决定与我站在一条路上，动用体内那股儒家的力量帮助我了么，有你相助，今夜我定然能够逃离苏府主人的魔爪。”
二管家神色悲怆，望向死不瞑目的三管家尸体，又转而望向侃侃而谈的女鬼苏绣，眼睛中是悲哀无奈，力不从心。
女鬼苏绣走近曹曦，含羞的掩面轻笑道：“读书人，奴家好生欢喜你这个人呢。等此间事了，你我退隐修道界，做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你想做什么，奴家都依你呢！”
“呼~”
曹曦深吸一口气，终于完全消弭青符雷的后遗症，浑身金光内敛，气势却更加雄厚。
曹曦看了眼昏沉夜色，没有回应女鬼苏绣，独自返回倾倒的厢房，翻找出一套崭新的白色衣衫穿上。
苏绣丝毫不觉得尴尬，欢呼雀跃的紧随其后，歪着脑袋貌似乖巧，如同青梅竹马的隔壁家小娘子，也像枝头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
曹曦走出来。
苏绣仰起头，娇羞道：“公子义薄云天，救我于水生火热之间，奴家可是要放在心里记上一辈子的。”
曹曦脸色略白，脸色却异常淡然，对苏锦说了一句话。
“我与苏府众人不是一路人，与你便是了？”
若是实力足够，或许他进入苏府第一个替天行道的就是她了。
苏绣的笑容凝固，显得尴尬。
曹曦已经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并未放缓，没做丝毫停留。
“嘶~”
浑身遍布伤痕的黑色大蟒游过来，吞吐蛇信，亲昵吻着女鬼苏绣的鞋尖。
苏绣屈腿弯腰，浅笑着抚摸黑色大蟒的头颅。
“你说是不是我长了一双不好看的眼睛，他便不喜欢我了呢？”
黑色大蟒头颅愈发垂低，发出细不可闻的哽咽嘶鸣声，显得痛苦不堪。
方才的战斗中，黑色大蟒被雷击，被山压，被火烧，被剑砍，如今伤势极重，身躯破破烂烂。
苏绣轻声道：“你受伤了呢？可恶的三管家伤的你，我好伤心，可惜你没能力在帮助我，那么……你可以去死。”
“嘶！”
惨烈的蟒鸣声响起，黑色指甲穿透大蟒头颅。
苏绣站起身，神色已是无比寒冷，提起与娇小身形不成比例的黑色大蟒头颅缓缓前行。
二管家扶着断壁残垣勉力站起来，颤抖嘴唇，欲言又止说道：“绣绣小姐，你……”。
苏绣没有停留，从二管家身旁经过，走出庭院。
夜幕下。
黑瞳无眼白的女子独自前行，黑色衣裙迤递，几十米的大蟒尸体在地上滑动，粗犷唯美，娇小庞大，妖异至极。
苏绣骤然转头，对二管家问道。
“二管家爷爷，我如果那年没死的话，我的世界是否就不是这样了？”
二管家颤颤巍巍，浑浊双眼隐约有老泪纵横。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苏绣彻底转过头，声线缥缈如妖，身躯上开始散发出一股不正常的诡异黑色光线，“祸”的强烈气息渐渐弥散出来。
“其实也还好喽，我更习惯现在的样子。”
……
夜色低垂，乌云压地。
曹曦步履平缓，走在庭院的廊道上，前往苏府正中央。
无论如何，不容许练出“祸”。
这件事情不可能成功，三万里蜀地几十位御罡修士血染白露江，也无法阻挡“赤龙祸”横行无忌。
“祸”又岂是苏正神这一个伪御罡境可以掌握！
稍有不慎，便是赤地千里，血流成海。
“哗哗~”
道藏气海内，黑白龙鲤鱼不安的游荡着，转动的眼神频繁望向后方。
曹曦运用神识，轻轻安抚躁动不安的小家伙：“无须担心我的安危，真的力有不逮时，我会提前走的。”
黑白龙鲤鱼闻言懵了一下，小嘴微张，差点说出人话……你是哪个？我担心你个锤子！
“哗哗~”
黑白龙鲤鱼郁闷摇头，尾翼一摆，翻起肚皮，飘在水面装死。
外界如何，与我无关，我只要安心守着主人的屋子便好了……
分离两个多月了，怪想念那双甜甜腻腻小脚丫的……
不多时，曹曦第二次来到苏府正中央。
这座御罡境修士居住的房间，此时已经面目全非，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将这一方天地的空间蕴成血红色。
“砰！”
围墙炸裂，一道青甲身影狠狠砸出来，丈许长偃月刀也在半空中裂成碎片。
“呼~”
曹曦眼疾手快，御起真气扶起青甲关月，出声问道：“你没事吧？”
关月随手抹去嘴角血渍，愤声道：“老娘高估自己战力了，这苏正神忒不是东西，打不过他，读书人，你先逃吧，我拦他一下。”
刚刚一瞬间，她便被赶来的苏正神一招打出了庭院，受了不轻的伤，青龙刀神窍也被迫陷入沉绵了。
关月懊悔说道：“读书人，我不该把你牵连入这件事情中，如今局势并非我等神窍期修士能够掌控的了，我为你殿后。”
关月看向曹曦，认真道：“你是很不错的修道者，日后修炼有成，记得……算了，你尽快离开灵域吧。”
没有日后了。
御罡不可敌。
曹曦却是摇头，拒绝说道：“无妨，我有底牌，十步之内，可杀御罡。”
来的路上，他已经与大道重器九龙匣建立了一丝微弱联系，只要有办法靠近苏正神，主动权就在他这一边了。
既然选择做了，便要全力以赴！
关月神色诧异，总觉得这年轻读书人不一般，身上带着一团迷雾，只是未曾想到他竟然拥有御罡级别的大杀器，这读书人必定不是寻常散修，或许是某个修道宗门下山历练的弟子，但这也说不通，因为读书人的境界还是太低了。
难道是一个闯进过仙人洞府遗迹的幸运儿？
关月收敛心神，不在多想，也没多问，而是果断道：“那你有办法靠近苏正神？想要靠近他十步不容易”
曹曦微皱眉头，道：“看情况吧，总有机会。”
关月点头，也不拖泥带水，“鬼主祸”马上就要炼制成功，刻不容缓，紧要关头，犹豫往往比莽撞更可怕。
现在不进攻，等会就只有逃离的选择了，甚至可能连逃离的机会没了。
两人并肩而立，金色气息与青龙光亮再度重燃。
“咚！”
两截紫色锁链从天而降，插入地心，阻挡住两人的前路。
庭院内传来苏府主人的沙哑声音：“再往前一步，我就要分出一分心思杀你们二人了！”
在“鬼主祸”即将成型的紧要时刻，大管家被关月打伤，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地无人镇守，苏正神自然打起十二分心思，不能分心其他了。
曹曦与青甲关月对视一眼，眼中坚决神色并未消退半分。
“呼~”
就在此刻，一条数十米长的黑色庞然大物从后方掷了过来，砸在紫色锁链之上。
“父亲，我厌倦了，来找你了，今夜该有个了解，有你无我！”
女鬼苏绣缓步走来，锥子形脸颊无喜无悲，陆地起虹光，苏绣于半空中撞断紫色锁链，冲入庭院之中。
“绣绣，是你来了么？自投罗网而已！”
嘶哑男声中，两道炽烈紫色光柱冲破云霄，扫过之处，成为虚空地带。
一个呼吸后。
曹曦与青甲关月进入庭院后，见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们的头顶上空，女鬼苏绣腹部出现两个空洞，血流不止，手腕与脚腕处则各有一根锁链钉入虚空。
锁链的尽头，是悬空而立的黄色丝绸衣苏正神。
苏正神轻缓抚动身前“祸”的本命物，一截晶莹如玉的尾椎骨。
苏正神眼瞳如紫色明灯，出声道：“绣绣，你忤逆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可曾想过我为何不管？”
苏绣气息萎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呼吸内，她便被苏正神击败，束缚了自由。
如果说苏正神是伪御罡，那她又算什么？
苏正神自言自语道：“一切的阴谋诡计，我一人足以扛下来！”
苏绣艰难说道：“得不到自由，我宁愿死！”
苏正神笑道：“父亲从没想过让你活阿，绣绣，你也不必担心，死的路上，父亲不会让你孤单，很多人会与你相伴。”
“咚！”
一截紫色锁链摧枯拉朽，轻易穿透青甲关月胸膛，钉入地底。
“咚！”
另一截紫色锁链穿越时空，同样攻向曹曦身躯。
然而，紫色锁链在曹曦身前一尺之地，不得寸进。被一样事物阻挡去势。
“昂！”
浩然至贤的气息苏醒了。
苏正神诧异看向曹曦，感慨道:“原来你身上被绣绣视为救命稻草的底牌，是儒家的道器，流露出来的一点气息，连我也心惊不已，是御罡境的宝物?你是哪个仙家门派的嫡传弟子?”
曹曦说道：“你猜阿。”
他的道藏气海已然掀起滔天大浪，龙的幻影浮动，九龙匣口微张，裂开一道缝隙，透出来万丈光辉。
在古朴匣子内，似有一双倒竖眼眸缓缓睁开。
九龙匣自主散发的气息光辉透出身躯，撑开身前绞杀一切的锁链。
曹曦缓缓向前。
苏正神嗤笑道:“随便你是何身份，既然带着如此宝物来送死，我岂有不收之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苏正神左手一握一拉，紫色锁链便簌簌落下，如天柱镇地，从四面八方攻向曹曦。
曹曦神色冷淡至极，说道：“你取得了么！今日我以神窍杀御罡！”
曹曦虽是这样说，但是不敢在此刻完全开启九龙匣，因此九龙匣散发出来一丝气息，仅仅能维持自身安危，根本无法发起致命一击。
距离还不够！
“赫！
曹曦紧咬牙关，依旧在蓄势，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苏正神。
紫色锁链横扫虚空而来，犹如蛟蟒于湖海翻滚，强大无比的力道劈碎空气，划裂地面，却无论如何也伤不了曹曦。
九龙匣的光辉所到处，空间仿佛是混乱的，紫色锁链近不了曹曦的身。
这幅场景与曹曦之前在蜀皇宫内神兵宫，想要接触九龙匣时一模一样，仿佛近在咫尺，又如同相隔万里。
苏正神有些惊异，哑然失笑道:“倒是小觑你的倚仗之物了，再来！”
“哗！
两道紫色光住喷涌而出，像是道的衍化，竟然笔直一线击在曹曦身上无形的儒家气息之上。
九龙匣随之缓缓震动。
曹曦面容扭曲，气海被九龙匣颤动的力量弄得剧烈翻滚，这样的攻击之下，他行动受阻，进入僵持阶段，无法前进一步。
就在此时，异相横生。
“咻！”
一道黑色气流横跨天际而来，狠狠击在苏正神身上。
苏正神身形猛的一颤，嘴角溢出血液，震惊出声:“二管家，为什么！”
二管家老泪纵横，神色内疚而坚定:“老爷，好事做多了，真的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我后悔了啊！”
苏正神狂笑不止:“你以为你是一个好人?”
“刺啦”一声。
苏正神撕裂二管家的胸膛，扯出跳动的黑色心脏，冷声道:“你仔细看一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二管家没有看到自己的心，便已经死去了。
苏正神将其尸体随手扔到地面上。
乱象又生。
“咻！”
一片绿叶划虚空！
苏正神猛然瞪圆眼睛，一只手拼命捂住喉咙处，抑制不住的血液不断倾泻出来，愤怒道:“大管家，为什么？”
围墙之上。
大管家白衣飘飘，丰神如玉，即便只剩下一只手，他的身上依旧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潇洒气质。
大管家此刻神色如冰，冷声道:“老爷，你不该当我的面，杀掉老二的。”
苏正神闻言一怔，厉声质问道:“这就是你以下犯上的理由？何时你们三个的感情这般好了！”
大管家嘴角勾起，指尖轻弄绿色茶叶，嗤笑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最重要的是人一旦戴上面具，就很难摘下来了，我假扮老爷十几年，如今想成为真的！”
二管家给自己套上的面具不愿摘，而他同样如此。
“狼子野心，大管家，你也在找死！”
苏正神骤然出现在大管家面前，“砰”的一拳打爆头颅，讥笑道:“就算我没有防备你，给你偷袭的机会，你杀的掉一个御罡境么?差的远呢！”
能杀御罡的，从来只有御罡！
“神窍期算什么？御罡之下，再来十个，皆是土鸡瓦狗尔！”
苏正神低头看向在这几息之间，抓住机会不断靠近他的曹曦，轻声问道:“读书人，我说的对么?”
曹曦神色一凛，果断加速冲向苏正神。
苏正神笑道:“读书人，来不及了，我不会让你靠近我的！”
“咻！咻！咻！
所有的紫色锁链从四面八方贯落下来。
紫色的神光更是在虚空中劈开一道道裂缝，让黑夜显得更加深沉。
曹曦的前进脚步再次受阻。
他面容扭曲，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快要掌控不住九龙匣了，开启或者关闭，必须马上做出选择，否则至尊体神窍也将承受不住九龙匣的力量而爆开，陷入沉眠。
但是还要往前几步，才进入必杀的十步之内……
现在的距离放开九龙匣的力量，他没有把握杀掉苏正神。
曹曦心有不甘，不过是几步之遥，却即将功亏一篑！
苏正神运用御罡境的力量，抚平喉咙处的凄惨伤口，面带恐怖笑容道:“任何人都挡不住我前进的脚步，忤逆我的只有死！”
“呜！
苏正神腐烂的手抚上净白如玉的尾椎骨上，像是在抚摸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这一截“鬼主祸”的本命物上，在此刻涌出惨烈的强大气息。
“啊！！”
重伤垂死的女鬼苏绣痛苦惨叫，浑身颤栗，如千万刀剑加身，鬼主命神窍渐渐剥离，江湖一般的血色真气从其黑瞳之中疯狂涌入尾椎骨。
苏绣发出无意识的低喃声音：“死了，都要死了……”
祸，将于此刻成型！
“呼！
苏正神轻轻一弹尾椎骨骼，如击翠玉而鸣，一只只空洞人脸的黑气鬼物相继冲出，带着几如御罡境亲至的力量淹没曹曦。
曹曦像是陷入泥潭，莫说前进，便是挣扎反抗也力有不逮了！
气海内的九龙匣快要失去掌控爆开了！
“我养成了一只祸，还会得到一件最少御罡境的宝物，势在必行，”
苏正神嘶哑有力的声音穿透黑暗。
“今夜，大吉！”
夜空响起隆隆雷声，终于要下大雨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苏府，结尾？
南城这一段时间的天气不太好，时常下雨。
“隆隆~”
今日下午雨停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晴朗了一会儿，此刻天空上又开始响起闷雷声，阴云密布，看其架势，等会的雨必定不会小。
南城一处简陋的面铺下。
一位年轻女冠要了一碗素面。
年轻女冠有着锥子形的脸颊，天然具有一种魅惑力，但是她不施粉黛，且一身道袍，温柔恬静，反而让人觉得气质脱俗。
年轻女冠按照两个月来的习惯，坐在角落边上的位子。
不多时，麻布衣的店小二端着热乎素面过来。
“多谢。”年轻女冠微笑道谢后，低头小口吃面。
店小二是一个淳朴的少年郎，见年轻女冠嫣笑道谢，他心咯吱一跳，脸红半边，结巴道：“姑、姑娘慢用，小心烫……”
没见过大世面的淳朴少年郎只觉得，这世上有些女子，别说只看了两个月，就是两年，二十年，也还是觉得如初见般美好。
少年郎手脚勤快，他这辈子最憧憬的是存够银钱，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面铺。至于开了一家面铺以后呢？
少年郎觉得要是，每一天都有年轻女冠这样的女子来面铺吃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个白发苍苍老乞丐，浑身恶臭，经过面铺。
老乞丐蓦然停下脚步，瞪直无神双眼，惊恐看先年轻女冠。
“死了，死了……你这女人马上就要死！活不了”老乞丐衣衫褴褛，疯疯癫癫，指指点点，重复一些言语。
年轻女冠微蹙黛眉，略有不喜。
不管是谁，肯定都不喜欢遇见这种尴尬的情况，更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少年郎见状，不禁怒火中烧，连忙上前推搡疯癫老乞丐，骂道：“哪来的臭要饭的，赶紧滚，胡言乱语，小心我扯烂你的嘴！”
疯癫老乞丐瘦不拉几，哪是少年郎的对手，三两下被推倒在地。
老乞丐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离开此地。
老乞丐即便是在逃跑，也还是哭哭笑笑，嘴里低喃着：“死了，这道袍女人马上就要死了……”
少年郎追出去很远，得胜归来，便摸着脑袋，腼腆笑道：“姑娘莫怕，这人是疯的，我帮你赶跑他了。”
年轻女冠脸上出现温柔的笑，她放下竹筷，抱手道谢说道：“多谢少年郎出手相助。”
少年郎慌张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要是那老乞丐再来，他还要帮她，以及今天面铺葱多，特意给她多放了些等等，总之是越说越没谱，最后羞愧的落荒而逃。
年轻女冠强忍笑意，不失礼仪的应了几句，等到少年郎忙活其他事，她的目光便投向疯癫老乞丐消失的方向。
“确实是一个凡人，应该是真的疯子……”
年轻女冠脸上笑意收敛，面无表情，不过她即使是不笑的时候，还是给人一种温柔美好的感觉。
面铺不远处，有一潇洒修道者飞临屋檐之上，神色凝重，遥遥望向锦绣苏府方向。
这一个大动作，立刻吸引底下无数凡人的艳羡目光。
面铺里的食客们都在小声议论着这位修道者，店小二身份的少年郎更是跑出面铺，满面向往之色，嘴里高呼仙师。
年轻女冠目光不在那潇洒修道者身上，她看的更远。
在夜幕笼罩的天际之上，有两道强大的身影，浑身没有丝毫真气波动，便凭空立在虚空中。
不借外力而御空，是为御罡。
毫无疑问，这是两个货真价实的御罡境，一为背剑老者，鹤发童颜，白须飘飘，背一柄古剑，另一个则正值中年，武者打扮，足有一丈之高，两人正在小声交谈。
背剑老者双手负后，低声道：“锦绣苏府今夜闹得大了些，动静快要波及到苏府外的凡人，你我注意点苏府周边凡人的安危。”
中年武者点头，旋即闷声道：“若非顾及远在离恨天宫求道的那位面子，我早就耐不住性子，要探查一番近些年苏府之内发生了何等粗鄙之事。”
作为南城城池内为数不多的御罡境，要是眼皮子底下发生妖魔作乱之事，他们脸上也无光彩。
背剑老者说道：“据说来了个域外的青甲女子，神窍九境，逗留在苏府两个月了，似乎探寻到了一些龌龊至极的秘密。”
虽说锦绣苏府因为某些原因，在南城地位特殊，所有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其几面颜面。
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关注苏府的状况。
中年武者声音很大，说道：“何止呢，还有一位域外来的年轻读书人，同样在淌苏府这潭浑水。”
背剑老者问道：“也是神窍九境？”
中年武者沉吟道：“那读书人在南城中乱逛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眼，没看出修为。”
背剑老者有些诧异，御罡都无法感知修为，那年轻的读书人是一位隐藏的御罡？
中年武者笑道：“谁知道呢？或许是随身带着屏蔽神识感知的道器，也可能修的功法有古怪。”
背剑老者赞同的点头。
既然年轻，那读书人就不可能是御罡！
整座广阔灵域，就没几个年轻的御罡，每一个都是大名鼎鼎，耳熟能详，例如那位从南城苏府走出去的女子。
要是这般人物来到南城，谁人不知？
背剑老者叹息一声，旋即抚摸花白胡须道：“在等一等吧，看这架势，苏正神亲自出手了，苏府内的征战进入最后阶段了，若有变故，我等再出手也不迟。”
中年武者闻言，不禁有些恼怒，抱怨道：“那苏正神什么玩意儿？好歹也是个御罡，就算是个半吊子，也不该府内些许小事都管不好，弄得人尽皆知，害的我今夜中断修炼，替他擦屁股，还不能前去制止她，要不是他生个了好女儿，我早就拆了他的苏府……”
背剑老者连忙打断中年武者的话，严肃道：“道友慎言，须知祸从口出，那位的家事不是我等能轻易议论！”
单单一位初入御罡境的苏正神，自然不会让同为御罡的两人小心对待。
但是，苏正神背后一心求道的那位，分量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中年武者有些郁闷，小声嘀咕道：“不过进了雏凤榜一次而已，早就老黄历了，据说近些年境界都快跌下御罡境，估计她这些年跌落神坛，一落千丈的滋味不好受……”
背剑老者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搭理身旁这位平素交好的道友。
面馆里。
年轻女冠收回目光，似是想要自嘲一笑，脸上却并未扯出笑容，便低头继续小口吃面。
不一会儿，身前素面被一扫而空。
她并不贪食，相反自从修道以后，她便再未吃过人间的食物。
年轻女冠唤来殷勤的少年郎，道是否可以要一碗清水。
少年郎不明所以，却还是老老实实端来一大碗清水，要知道以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来面铺吃面，好似连跟他多说上一句话，都像是降低了身份，对不起那满脸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
如今，这姑娘与他交谈，眼底里没有一丝嫌弃的意思，少年郎是能感受到的，他倒是心甘情愿做一些事，跑的比谁都快，就是这姑娘打扮的素了些，怎的穿一身道士的道袍？莫非买不起好看的衣裳？他倒是存了一些准备开面铺的银钱。
不过他心中又想，姑娘家的穿素些也好，惦记的恶人会少一点。
年轻女冠接过盛满清水的白瓷大碗，等待片刻后，好奇问道：“少年郎，你怎的还不走？难道还有事情？”
“啊？并未，我……这就走。”少年郎慌忙应答，他方才盯着年轻女冠的姣好面容，便再犹豫是否要给她、不、借给她一点银钱，买身好看的衣裳，穿的太素了，也不好，这才走了神。
年轻女冠扑哧一笑，看着少年郎走后，便专心盯着清水中自己的面容许久。
清水悠悠，这自然只是一碗寻常的井水。
但是年轻女冠的手指却悬在水面上空。
她想要点进去，却又犹豫不决。
这样的情景很是奇怪。
年轻女冠叹息一声，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一只白色千纸鹤。
白色千纸鹤摊开来，便是一张白纸，出现几行文字，这是修道界中传送信息的仙家手段。
大约几个月前，这张白色千纸鹤自南城中飞到正在求道的她手里，打破了她安静的求道之路。
信上的意思大致是，家中发生一些事情，需要她回来看一看，应该回来看一看，并且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
迟了会有遗憾。
年轻女冠不知道仙鹤传书者是何人，因为信件上并没有写信人的姓名。
但是，对苏府之事了解的那般透彻，一定是苏府里的人。
空穴来风之事，真实情况如何她并不清楚，但是，她从那年那件事后离家修道，真的很多年没有回家看一看了。
离恨天宫太阴池中的那只老鲲也说，她该回去一趟。
既然如此。
她就回来看一看。
并且回来的时间比预期提前了三个月。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她几乎是和那个一路飞奔的外域读书人同时到达南城。
那一天，她在南城外的山上近乡情怯，并未直接入城，刚好看见底下曹曦一路奔跑进南城，一身读书人打扮，体魄不凡，似乎很有趣。
随后，年轻女冠入南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
她在这间平凡的面铺，吃了两个月的素面，看了很多次的信，嗯，其实这间面铺的素面真的没啥味道。
难怪修道者都不喜欢吃人间的食物，索然无味，不如山间的朝露。
年轻女冠心中倒不是很介意。
因为来到南城以后，她几近无瑕求道之心的瑕疵愈发明显。
求道之心出现瑕疵，那才是头一等重要的事情，从几年前不断跌境开始，她的心境便不再完美无瑕，来到南城，这种情况更加严峻。
无论想或不想，埋藏在心底下，连她也没有答案的一些事情，到了必须要面对的时刻。
“隆隆~”
夜空中，传来隆隆雷声，乌云翻滚，大雨将至。
遥远的锦绣苏府中，骤然爆发出一股极为惨烈的血腥气，如黑色光柱直入夜空，贯通天地。
“呜呜~”
凄惨无比的鬼魂哭泣之声从光柱中飘荡出来。
这一刻，整座南城中的修道者大惊失色，感受到了这股几乎无可匹敌的黑暗气息，并且这股气息以锦绣苏府为轴心，黑暗蔓延向远方。
天穹上。
御罡境的背剑老者见多识广，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这竟然是祸！苏正神疯了！”
中年壮汉脸皱的想干枯的橘子，他摩擦拳头，问道：“这只祸已经成型，还来得及制止么？不管离恨天宫那位了？”
背剑老者果断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任由苏正神胡作非为，不消片刻，南城就要毁于一旦！”
中年壮汉颤声问道：“但是，那是祸阿？再加上苏正神，你我两人，真的挡的下？”
背剑老者眼神此刻比剑还锋利，不像是个老人，倒像是个奔向沙场的将军，他正色道：“事不可为时，你尽管走，我替你殿后！”
中年壮汉闻言，浑身气势徒然高涨起来，放声大笑道：“不用，我早看苏府不顺眼了，今天管他是苏正神，还是天王老子，砸他个天崩地裂！”
他率先化为赤色长虹，冲向锦绣苏府。
背剑老者背后长剑离鞘，如扁舟出海，他御剑而行，后发先至。
面铺中。
“该早一点回来看看的。”
年轻女冠轻轻将信件折回纸鹤，拢入袖中，旋即一闪而逝。
下一个瞬间。
年轻女冠孤立天穹，道袍飘逸，如阴阳扭转，截住背剑老者与中年壮汉。
背剑老者古剑急停，悬于空中，厉声问道：“道友，这是何意？”
中年壮汉亦停下来，眼神不善。
难道如此紧要时刻，还有人助纣为虐，闲南城不够乱？是苏正神的同党？
“我叫苏锦，从离恨天宫而来。”
年轻女冠低垂眉眼，这样说道：“身后是我的家事，我会自己处理。”
年轻女冠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寻常一眼，却如仙人高居天宫，扫视凡人。1
随后她直接消失于空中。
中年壮汉被那一眼看的心惊肉跳，颤声问道：“这女子难道是那位女冠？”
背剑老者沉默点头，亦是无比震惊。
传闻中，那位女冠不是时运不济，处境不妙，近些年境界跌的厉害么？为何光是眼神便让他这个御罡境感到恐惧？
中年壮汉不禁感叹说道：“不愧是女冠苏锦，纵然实力跌至谷底，还是远超你我，如此人物，难怪被称为灵域曾经最强的御罡！”
……
面铺中。
年轻女冠重回此地，她方才离去又回来，统共不过一息时间，并未有凡人发觉，便是频繁偷看她的的少年郎也未曾察觉不妥。
年轻女冠再一次看向那碗白瓷大碗中的清水。
“叮~”
波纹从中间荡漾开来。
清水中映照出一幅画面，是锦绣苏府此刻的景象。
女鬼苏绣钉与虚空，眼角淌血，一动不动。
浑身干枯腐烂的苏正神身躯，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充盈丰满，成为一个容貌中正的中年男子。
看其相貌与苏绣倒是有几分相仿，非常英俊，能生出苏锦苏绣这般灵秀女子的苏正神，相貌本就不凡。
苏正神胸前悬浮一截晶莹如玉的尾椎骨，所有的黑暗气息皆由此而出。
等到女鬼苏绣完全死去，所有的一切将归于这一截尾椎骨。
那时候，“祸”便诞生了。
“呜呜~”
黑暗中，恶鬼低吟，纷纷冲向唯一的光芒。
曹曦依旧在负隅反抗，浑身浴金血，肌肤出现无数细微裂纹，至尊体神窍第一次坚持不住，发生崩解，似是要陷入沉睡般。
但是，他身上那股儒家之气，却依然强大，没有衰竭的迹象，成为黑暗中唯一的萤火。
像是在燃烧着最后的光辉。
“隆隆~”
曹曦道藏气海内，真气海翻江倒海，黑白龙鲤鱼被裹挟在浪花中，摔得晕晕乎乎。
九龙匣已经被现阶段的他开启到了最大的程度，磅礴的力量照出道藏气海外。
在曹曦的身后的黑暗空间中，出现了一双紧闭的庞大眼睛。
然而，这双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的机会。
六境与御罡境的差距太大，无法靠近十步之内。
机会只有一次，曹曦没有把握住。
因为女鬼苏绣落败的太快了，完全没有起到牵制苏正神的作用，导致曹曦几乎是在孤军奋战。
曹曦仅仅是六境，又怎能靠近苏正神？
但是，女鬼苏绣明明也是御罡，为何就比苏正神这个伪御罡差这么多？
难道是苏正神手里的那截尾椎骨，真的对天下鬼物有君王见臣子的绝对压制作用？
年轻女冠玉哞轻转，看向曹曦，修道者过目不忘，她自然记得这个曾经从她眼底下奔向南城的读书人。
“外域的读书人，你还不错，修为差了些，不该来苏府。”
透过这碗清水，她已经注视了整座苏府两个月了。
所有人她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眼睛，容貌与她一般无二的女鬼苏绣；与苏府曾经的女主人同姓，亦同出一家的青甲关月；掌握一件大道至宝的读书人曹曦，与此事最无关，实则又最重要……
“或许，我不该回来。”年轻女冠蓦然有些怀念在离恨天宫，一心求道的修道生活了。
从那年远赴太清山离恨天宫求道，之后她便是无垠灵域最耀眼的那一个人。
除了每一年按时收取南城锦绣苏府万里迢迢送来的白玉钱，她早已忘记南城里的人，她愿意忘记。
太阴池那只老鲲常说。
太上忘情，不问凡事，不问所有的凡事，她这样的人，更该如此。
她做的不好。
“叮~”
年轻女冠轻轻一笑，随即神色坚定，一指按入清水中。
灵域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上过雏凤榜的灵域最强的年轻御罡，近些年境界跌的有些厉害。
她不再是这一代里修道者里最强的御罡。
但是。
有些人似乎忘了，最强之下不代表很弱。
她只不过是从最强变成了很强。
是的，她依旧很强。
玉指点入清水，如雨滴坠湖心，波澜起。
“轰~”
漆黑夜空中，一截庞大指印从天而降，遮天盖地，压入锦绣苏府。
顷刻间。
所有敢于反抗的力量一触即溃，这座比蜀皇宫还大一点的锦绣苏府，就这样被彻底按入地底。
黑暗与污秽，消散的一干二净。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苏府，终章
等到苏府地界的滚滚烟尘散尽时，今夜的大雨还未落下。
方圆近十里的偌大锦绣苏府荡然无存，原地出现一个下陷的幽深指印天坑。
因即将练成的“鬼主祸”而伴生出来的所有黑暗生物，在一瞬间完全死去，天坑当中，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足足过了半刻钟，破开天幕落下的庞大指印才终于消失。
这是一种无法抵抗的绝对力量，出现与幻灭之间，带来了无数几近实质的灵力，丝丝缕缕，流光溢彩，映照满地的断壁残垣。
“哗啦~”
断裂大柱被推开，一只腐烂大手从地下伸出来。
“太阴指！离恨天宫的道家绝学……锦儿回来了……”
被打回原型的苏正神挣扎着爬出地面，颤颤巍巍，容颜重回枯败，暗淡的紫色眼睛里充满疑惑与绝望之色。
那一截带着鬼主命神窍力量的尾椎骨，安静斜插在远处，仿佛彻底失去了神性。
几近成型的一只“鬼主祸”，被年轻女冠苏锦用无人能挡的滂湃力量彻底镇压了。
不远处。
半面斜伸屋檐上，挂着眼角淌血的黑衣女子。
女鬼苏绣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黑发披落，与身上的血在风中飘荡，她睁开黑瞳无眼白的大眼睛，勾起嘴角，出声道:
“父亲，姐姐提前回来了呢。”
苏正神猛地抬头，下意识回道：“不可能，下个月她才回来……锦儿竟敢忤逆我！”
苏绣眼睛很亮，像是黑色的名贵宝石，她戏谑道：“父亲，姐姐回家，你似乎不太高兴呢。”
苏正神闻言一怔，旋即气急败坏道：“她会救你？早来救了！无论如何，今夜谁来也不能阻挡我！”
苏绣笑了，动作轻缓歪头，嘴角无声裂开。
苏正神抽出地下失去光彩的紫色锁链，又走过去，捡起斜插入地的尾椎骨，缓缓前进，嘴里低喃着：“苏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是我的，锦儿也是我的，想忤逆我的，都该死，都会死……”
女鬼苏绣似乎一点不畏惧担心。
苏正神佝偻身形，坚定走去。
就在不远的地方。
同样在那截庞大指印攻击活下来的曹曦，看到了这幅微妙的场景。
但是。
曹曦无法前去制止，因为他状况不好，遭遇了一件不是问题的问题。
对修道者而言不是问题。
但对受伤，并且伤势严重的修道者而言，却是个大问题。
“赫！”
曹曦咬紧牙关，猛然用力，想要撑开胸前的泥土，但是没成功。
他大半截身躯埋在土壤里，手也埋在土里，像根萝卜似的，拔不出来。
拔萝卜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拔自己约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最起码此时此刻的曹曦是这么认为的。
“该死。”
他很是无奈，他远没有苏正神与女鬼苏绣那么强大，在那截庞大指印下，差点身死道消，这还是九龙匣自主溢散的力量为他抗下绝大部分伤害，否则他就真死了。
当然他也很幸运，因为不知死活的青甲关月，以及几位死去的管家就被掀起的尘土泥沙完全掩埋，场中竟见不到他们的身形了。
“赶紧重新掌控九龙匣，不然身体要爆开了。”
曹曦此刻的道藏气海乱成一锅粥，很多真气脱离控制，不由自主的疯狂灌入九龙匣。
九龙匣依然处于开启的状态。
只是无人执掌。
曹曦的至尊体身躯因此在不断龟裂，流淌的血液将周围的土壤染成金红。
“道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曹曦默默运转堪比大圣经的道藏，白玉小人悬于虚空，激发莫名力量，如镇天神柱般，拼命稳固破碎摇晃的真气海。
如今局势未明，他急需重新掌控气海的控制，关闭九龙匣，然后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
否则，不消片刻，他整个人都会因为承受不住九龙匣的外溢气息，而炸裂开来。
此刻，外界的事情。
曹曦是如何也管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场中所有人的动作，有心而无力。
“咻！”
一线黑白两色神光从远方来。
年轻女冠苏锦一袭道袍绣阴阳，落在状若疯狂的苏正神前进道路中，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苏正神倒拖锁链，腐烂脸上露出怪异的慈祥笑容，道：“锦儿，快二十年不见了，父亲年年送往离恨天宫的白玉钱你可有收到，可够用了？”
他心中明白，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虚的了。
那一截太阴指落下，便代表着女冠苏锦的态度，她不赞同。
但是什么都可以是假的，然而每年运往太清山离恨天宫的一箱箱白玉钱，却是真金白银，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的。
女冠苏锦嫣然一笑，语气没有丝毫隔阂感，回应道：“自然是够得，每年都有剩余呢，父亲的恩惠，女儿日日铭记在心。”
苏正神满意点头，说道：“锦儿，这些年来，父亲对你可是惦念的紧呢，待父亲处理好眼前这些事情，在与你仔细相谈。”
苏锦沉默不语。
苏正神绕过苏锦，再次走向自从苏锦来临，便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女鬼苏绣。
风轻轻的吹来，带来了一丝寒冷的凉意。
“父亲，绣绣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
女冠苏锦没有转过头，却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知道。”苏正神脸色微变，拇指用力的捏着尾椎骨。
苏锦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说道：“父亲，你已经杀了母亲，今夜就放过妹妹吧。”
苏正神脚步略一停顿，便继续坚定往前走，低喃道：“我的好锦儿，你就让为父继续错下去吧，二十年倾力算计，我也成了这幅鬼样子，大道未成，今夜你叫我如何放弃？
我知道你从小就疼妹妹，你放心，等我练成祸，日后我为你生十个，一百个一模一样的妹妹，比绣绣更听话。”
苏锦没有回话，没有叹气，也没有转身。
似乎这是默许的态度？
苏正神脸上浮现喜色，语气中却带着恳求，声音沙哑：“锦儿，你妹妹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活在世上是一种痛苦，父亲让她得到解脱，全是为了她好……”
“嗤！”
尾椎骨刺入女鬼苏绣的胸膛，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暗红色真气，犹如流苏，再次从苏绣身上滚滚入骨骼。
尾椎骨再一次发出灵光。
女鬼苏绣瞪大双眼，两行血液又从眼睛中流淌出来，在白瓷般的脸庞上滑落。
一滴接着一滴。
苏绣手指猛地扣进墙体，颤抖嘴唇说道：“父亲，我疼……”
这大概是苏绣对苏正神第一次说软话。
苏正神轻轻轻摸着苏绣的脑袋，安慰说道：“绣绣，没关系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唉~”
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声，像是玉珠裂开，落下银盘。
女冠苏绣终于转过身，脸色很无奈，同时也很严肃，她轻声说道：
“父亲，你为何总是这样，非要自己找一些让我杀你的理由？我不想杀你的，两个月来，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同样，这十余年的修道生活中，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当她选择回家的话，那一定会看见满地的血和那株不败的木槿花。
苏正神愤怒转头，厉声道：“锦儿，你想杀我？你忘了这些年谁在背后支持你修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苏锦脸色如常。
黑暗的虚空中骤然伸出一黑一白两根光线，如琴弦拉长将苏正神左右手束缚，拉至高空。
如同不可违抗的意志降临。
这又是一门强大无比的道家绝学。
“父亲，今夜我仍旧不会杀你，因为我与绣绣流着你的血，但是你也不能如愿以偿了，既然你那般希冀力量，那么，日后你当一个凡俗吧。”
苏锦纤指一挑，黑白光线轻松伸入苏正神气海。
黑色光线缠住大道紫莲，随即搅烂，白色光线如白蛟覆海，撕碎紫色真气海。
苏正神剧烈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真气逐渐从体内剥离，带来虚无的感觉。
黑白两色光线消失后。
苏正神瘫在地上，双手掩面，痛哭流涕说道：“修道者不染红尘，追寻力量错在何处！就差一步，全没了……白眼狼……”
苏锦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
苏正神面露死灰，发出蚊子般的声音，问道：“锦儿，你告诉父亲，我到底错在何处？”
苏锦看向脸上有懊恼，恐惧，愤怒，怨恨等等表情，却独独没有后悔之意的苏正神，过了一会儿，她最后说道：
“父亲，你错在送我去太清山修道。”
另一边。
女鬼苏绣啪的一声，从檐角上跌落地面，虚弱的喘了一口气，艰难站起身来。
她随后双手紧握尾椎骨，将之拔离身体。
尾椎骨上的亮光熄灭了。
空气中黑暗的气息彻底消失，传来了一种清明的感觉。
曹曦看到这一幕，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逐渐掌握住气海内紊乱的真气，身体也开始恢复一些知觉，至尊体缓缓苏醒，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量感。
身躯周围泥土缓缓裂动。
曹曦好奇看向场中一身道袍，除了那双眼睛，几乎与女鬼苏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冠苏绣。
貌似这位在灵域享誉盛名的女冠，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出手果断，有几分出彩之处。
女冠苏锦笑容亲切，喊了声：“绣绣。”
苏绣抬起脑袋，应了声：“哎！”
苏绣跌跌撞撞爬起身，有些畏惧而委屈，怯生生喊道：“姐姐~”
女冠苏锦笑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应道：“哎，我在。”
苏绣没心没肺的傻笑起来，身上似乎也没了那股诡异的气息，她开心的奔了过去，黑色的衣裙在风中往后飘，她扑到女冠怀里。
“姐姐，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
苏绣接连喊了好几声，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紧紧抱住苏锦，小脑袋也埋进苏锦胸怀里。
女冠苏锦身体明显僵直了一下，很是局促，但是她很快缓缓用力抱住苏绣，坚定说道：“绣绣，我这就带你回离恨天宫，别怕，我会找到办法帮你恢复身体，一定会的。”
苏绣仰起头，看向女冠苏锦，黑色眼睛亮晶晶，傻笑道：
“姐姐，我想死你了呢。”
女冠苏锦轻轻拭去苏绣脸上血渍，额头贴上苏绣额头，笑容温柔而宁静：“我也是。”
苏绣凑到女冠苏锦的耳边，小声说道：
“姐姐，可是呢，我想你去死欸。”
“刺啦！”一声。
曹曦刚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便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天空中在此时亮起一道血色电光，将苏府照得黑白分明。
只见比仙剑还锋利的尾椎骨，从女冠苏锦心口正中央穿过。
如瓷瓶炸裂，祸的气息在其体内爆发开来，黑色的光液如蛛网涌出来。
“绣绣，为什么？”女冠苏锦一脸不可置信，眼眸中光彩渐渐消失。
苏绣轻声回道：“我的好姐姐，你我共生，我早就知道你来南城了呢，你要是晚一步出手的话，我方才可就真的死了呢。”
苏锦依旧在问：“何以至此？”
苏绣后退几步，哭哭笑笑道：“从始至终，我最想杀的那个人就是你呢，我亲爱的姐姐，那一年你道主命神窍开启，明明也是因为看见了父亲杀母亲，为何你不去找父亲呢？你我共生，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些年依旧活在世间，你为何从来不找我？你真的不清楚自己这么年为何心境缺憾，接连跌境，是你自己不愿去弥补吧？”
接连几个问题。
苏锦没法子回答，她伸出手，袖口随风飘，想要抓住苏绣。
女鬼苏绣不断后退，一展黑色衣裙，长发狂舞，黑色的莫名纹路从玉足蔓延往上。
远胜之前的“祸”的气息，从其身上爆发出来。
苏绣没管苏锦，而是转过身，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女王，一步一步走向惊恐万分的苏正神，脚下黑色的光液如潮水般涌向四边。
苏正神脚蹬着往后退，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敬爱的父亲，我与姐姐在同一天开启神窍，这其中的原因，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么？还是说你不想怀疑？”
苏绣继续说道：“又或是你杀我的理由，无关其他，仅仅只是我觉醒了鬼主命，可以练成一只祸？”
这是一种嘲弄而恶毒的语气。
“绣绣，你早就把自己练成祸了，你欺骗了所有的人！”
苏正神恐惧的大声叫喊，近乎哭嚎：“我是你的父亲，你的姐姐都不敢杀我！！”
苏绣五指如刀，插入苏正神头颅，将之提了起来，四目相对，笑道：“父亲，你说我死的太早，不懂得阴谋，又说我没有力量，掌控不了局面，现在，你看如何？”
苏正神无声抽搐，随后静止不动。
苏绣随手扔掉尸体，轻声道：“全都死掉，这恶俗的苏府就干干净净了。”
苏绣转过身，走回女冠苏锦身前，眼神怀念，抚摸她的雪白脸庞，与苏绣之前的动作一般无二。
她合上苏锦的眼睛，另一只手抽出渲染成黑色的尾椎骨。
随后，轻轻推倒苏锦。
道袍落地，铺散开来如怒放的素色木槿花，女冠的脸上依然还带着温柔的笑。
“呜~”
苏绣脚下流淌出溪流般黑漆漆的光液，无穷无尽的妖魔鬼物抖擞身形，张开獠牙爬上地面，冲出苏府地域，如滔天洪水般侵入远处的黑暗里面。
整座南城以苏府为轴心，在被迅速吞噬，拉向不可预料的世界当中。
苏绣神色平静，升上高空，黑衣飘摇，裙摆像是黑夜中流淌的一条暗河。
“人生来就是恶的么？呵，反正我是恶的。”
南城，真正的黑暗降临。
一些个或用神识，或是遥望此地的修道士，都悚然一惊，心境莫名震荡不安。
即便是那虚空中的背剑老者与中年武者两位御罡，亦是心头大震，脸色隐晦不明，察觉到南城的天地之间充满了一股黑暗至极的气息。
强如女冠苏锦也失手了么？
那么，浩劫来了……
阴云密布的天穹。
雷声翻滚隆隆。
倾盆大雨于此刻落下，似乎想要冲刷天地之间所有的黑暗与污秽。
但是无济于事，南城的黑暗无比炽烈，比黑夜的颜色还要浓厚，连电光也无法穿透了。
今夜，绣绣已经杀了锦儿。
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东西，在恐怖的寂静中飞快湮灭。
“昂~”
掠来一线金光。
苏绣伸出一只手，轻易捏碎曹曦的拳头。
苏绣侧着脸，怜悯问道：“人有多恶，我有多恶？你这不识好歹的读书人又算什么东西？”
曹曦黄金瞳明亮不灭，他轻声说道：“这混乱世间，真心本就稀缺，我们更该俭省。”
苏绣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我做错了？”
曹曦神色无比淡然，轻声回道：“我年纪还轻，尚未修道的时候，我家先生醉酒时，曾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念念不忘，每逢你想要评判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都是有过你所拥有过的优越条件的。”
苏绣眯起眼睛：“哦，所以说，你还是觉得我做错了？”
曹曦轻轻摇头。
苏绣没有点头。
“昂~”
一双倒竖的庞大眼睛于黑暗中张开，如龙睁眼。
九龙匣在这个黑色的夜里，第一次彻底开启，出自上代儒家天尊最后炼制的一件道器的力量弥散开来。
九龙匣的力量，最终还是用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更高层次的力量。
十步之内，可杀御罡。
如烈阳消残雪，大地起惊雷，整座南城都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光起，白茫茫一片。
暗灭，一切了无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
整座南城的凡人都以为白昼提前到来了。
而南城的所有修道士则意识到，那是可以杀死御罡的力量。
……
第一百四十章 原来是顺心意
凌晨还很寒冷，有暴雨后的白色雾霭，散在完全成为废墟的苏府，无人打扰。
天亮之前，曹曦一直在饮酒。
至于为何突然要喝酒，他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喝，便拿出紫竹酒喝了。
除了在三万里蜀地参与凤凰试的那段时间，他喝了数量不小的紫竹酒，除此以外，他很少喝酒，来到灵域南城的两个月，更是滴酒不沾。
这世间，无奈想喝酒，高兴想喝酒，有压力想喝酒，失意时想喝酒，总有那么多的理由想喝酒。
酒不是好东西，酒是最好的东西。
“咛~”
黑白龙鲤鱼小心翼翼，在恢复平静的气海中游荡。
就在不久前的那双睁开的眼睛，给了它很大的压迫感，那是一种与它单方面相认的主人完全不同的气息，威严，霸道，浩瀚无比。
此时的道藏气海与在蜀地之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大了好几倍，紫竹酒的醇香散在散在广阔的道藏气海里，已是微不可闻。
但是黑白龙鲤鱼是品相不凡的灵物，自然闻见那一点熟悉的感觉，它觉得有些开心，心中那份沉重的感觉渐渐被抛至脑后。
天大地大，主人最大……
在它过得最舒服的那些日子里，便时常有紫竹酒的香气让它醉醺醺，然后它的主人会调皮的抚摸翻起的鱼肚皮，而不是拳脚相加。
“哗~”
在曹曦坐在废墟中，独饮紫竹酒的时候。
南城的本地修道者，不断使用神识探查锦绣苏府的情景，以高境神窍修道士居多，虽仍不敢光明正大探查，却也不必如往常那般谨小慎微了。
委实是今夜锦绣苏府脑的动静太大了。
先是苏府三管家的青符雷光亮四野，然后一番大战，苏府主人的紫色曈光扫荡天穹，再是爆发出一只“祸”的黑暗气息，紧接着整座南城都看见一截“太阴指”从天而降，压入苏府。
在所有人以为战局结束之时，“鬼主祸”的惨烈气息从苏府爆发，席卷而来，开始淹没南城。
所有凡人在哭嚎，所有修道者都认为南城要毁了。
因为那是一只“祸”，即便这只祸像是刚成型不久，但这毕竟是一只祸。
对此事最绝望的，是时刻关注苏府局势的背剑老者与中年武者，这两位南城本地的御罡修士。
这两人清楚的知道，入过雏凤榜的女冠苏锦亲自出手了。
但是，祸没有毁灭，反而气势更强，那么今夜就该是南城遭受灾劫，要被毁了。
那只祸的力量，超过了他们的估计和抵挡极限。
这两位御罡修士没想着舍身成仁，那不会有任何结果，连女冠苏锦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更做不到。
他们两人干脆的转身逃离。
但是，就在他们转身驾虹御剑离去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昂~”
至圣至贤的儒家气息爆发，如至强封印解除，一双庞大倒竖龙眼亮起。
虚空中明明没有传来龙吟之声，但是南城所有人的耳边，都听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声。
白光骤亮。
等到熄灭，也就是倒竖龙眼合上之时。
黑暗气息溃不成军，退回地底，顷刻之间，“祸”在风卷残云般的力量下消失了。
“这是哪条龙的竖瞳之力？”中年武者一脸敬畏，身为低级御罡境，他知道自己遇上那双竖眼，只有逃跑的份，而如果距离过近的话，他极有可能活不下来。
背剑老者亦是满脸惊骇，沉思道：“狻猊？嘲风？还是霸下？”
中年武者摇摇头，道：“都不太像，或许是另外那几条龙属之一。”
两人都处于极大地震惊当中，在高空中等待了许久，这才谨慎的将神识铺向一片废墟的苏府之内。
在这之前，出于对女冠的尊重，他们并没使用神识探寻苏府的状况，那是家事，若是举家欢庆其乐融融，自无大碍，但若是安忍无亲，太多龌龊，那便不能看。
很快，两人神识看见一个独坐饮酒的年轻读书人。
这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是谁？
那双充满儒家浩然之力的竖眼，是否与这年轻人有关？
场中只剩他一人，应该是了。
就是看上去太过年轻了，他难道是御罡境么？灵域没有这号人物。
不是御罡境的话，那股无比强大的儒家力量从何处而来？宝物？
定然是一件可以杀死御罡的宝物！
两位御罡一瞬间心思百转。
中年武者看了半晌后，认出这是逗留在苏府的那个读书人，他意有所指道：“这条盘踞在苏府两月的过江龙，受伤了呢。”
背剑老者颔首，应道：“看到了，他的右手被捏碎了，还没有恢复过来，这代表着他或许受了极重的伤，顾及不到恢复了。”
这个不明身份的读书人，虽然看似无比镇定，尚有闲情逸致饮酒，但是有些细节却是隐藏不了的。
御罡不是那般容易被迷惑。
中年武者五指握拳，轻轻转动：“道友，你上一次与人征战是何时？”
背剑老者眼神有不善眼光一闪即逝，手按上背后古剑，，笑道：“估计有十来年了，”
中年壮汉满意道：“敢在女冠家中火中取栗，又身怀至宝，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一件能够杀死御罡的宝物，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并且没有任何负担。
等了一会儿。
中年武者面色诧异，望向背剑老者问道：“还在顾忌什么？再等下去，这读书人怕是要愈合伤势，恢复战力重整旗鼓了。”
中年武者不解，既然两人想到一处去了，背剑老者境界相对高一些的，却为何依旧驻足原地，毫无动作？
难道是担心那个万一？
万一这相貌不凡的读书人，只是一副返璞归真的皮囊，内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御罡？
背剑老者注意到中年壮汉的疑惑目光，笑问道：“观察许久，你可看清到这年轻人的真实境界了？”
中年武者皱眉道：“年轻读书人或许带有隐藏气息的宝物，你知道的，那些仙门世家出门游历的少年人，总是带着不少稀罕物件。”
说不定除了那件有龙瞳之力的儒家宝物，他身上还有其他的宝贝呢！
正巧一并拿下。
就算是御罡又怎样？他们两人同样是御罡！
背剑老者赞同的点头，却依旧没有出手的征兆，只是目光不经意扫过苏府的一处地方。
中年武者很是疑惑，往背剑老者看的地方铺过去神识，立刻身躯一震，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先前他的神识，完全被场中饮酒的那年轻人吸引过去了，竟然没有及时探查其他地方，这时再看，便发现了恐怖的事情。
中年武者颤声道：“女冠苏锦死了……”
死在了南城的苏府之内。
背剑老者问道:“现在如何?”
中年武者心有余悸，嘀咕道:“完了，女冠死掉的消息传出去，南城要被太清山上的离恨天宫掀的底朝天了。”
先前他知道苏锦落败，但没有想过她会死。
一位那般强的御罡，就算打不过祸，难道还逃不掉么？
但是她死了，这便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她是离恨天宫大道可期的天才弟子。
背剑老者目光深沉，说道:“但凡仙门世家的杰出弟子，在其祖师堂内均会点燃一盏命魂灯，以知出门游历弟子的生死，或许此刻离恨天宫已然知晓女冠苏锦的死讯，正在赶来的路上。
如此大事中，你我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切莫便宜没占到，惹得一身腥。”
灵域最强宗门离恨天宫的怒火，没有人可以承受的了，因为太清山上甚至存在超过御罡的修道者。
中年武者赞同的应道:“你考虑的有道理，管这年轻读书人是真正的过江龙，还是好运气的愣头青，掺和进这种事情上，你我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中年武者心想，苏府这次发生的事情太过吓人，连女冠苏锦与那只不知为何形成的祸都死去了，这个负伤的白衣读书人却活到了最后，并且事后风轻云淡，饮酒不愿离去，肯定有所依仗，隐藏了许多惊人的秘密！
此刻还是不接触的好。
这只是中年武者突然升起的小心思，既然心有顾忌，那便不做。
中年武者沉默了一会，突然低声问道:“你说这读书人，到底是身怀至宝的神窍修士，还是与我们一样，藏而不露的御罡呢？”
背剑老者眼神意味不明，说道:“谁知道呢？”
……
这两道隐藏的最好的御罡神识，虽是轻轻一掠而过，但是曹曦依旧敏锐的感知到了。
当然，类似神窍上三境的神识，更有不下数十股。
但是，没有一个修道者能察觉曹曦的境界与气海状态。
堪比大圣经的道藏，天然具有隐藏气息的功能，极难被人探知。
曹曦对于这些窥探，倒不是如何在意，因为此刻他状态不好，想走也走不了。
开启一次九龙匣后，气海里的真气消耗一空，只剩下丝丝缕缕挂在破碎不堪的气海里。
比金石还要坚韧的身躯龟裂，此刻正在恢复，但这种伤势不是短时间就能恢复，连行动都很困难。
想离开此地很困难，爬，可以么?
相信某些恶由心生的修道者会坚定决心，不介意前来捅他两剑，发一发死人财。
不过，曹曦倒没想这么多，他在想另一件事情。
“我连苏正神都靠近不了，何以最后成功进入苏绣的十步之内，一击命中?是她大意，还是故意?”
“这两个月来，我到底做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曹曦后半夜饮酒期间，一直再问自己真的做对了么？
苏府之内，全是恶人？
后来的女冠苏锦，是好人?
而我自己，在这里又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行侠仗义的过路人?
为何到了最后，苏府是这个结局?
想的越多，疑问越多。
曹曦心想反正有时间，不如慢慢梳理整件事情。
首先，我自以为自己算不得好人，却也肯定不是恶人！
这是思考的大前提……否则便没有思考的必要……因为一个恶人是不会思考自身的……
近来几万年，儒圣订下世间的规矩礼法后。
凡人与修道者中的儒家修士，以及道士，剑修，武者，魔道，佛者等等，甚至于一部分妖魔也在践行儒圣的大道。
在如今的时代，既然修道，便要兼济天下是许多修道者潜意识里的行事方式。
这最直接的体现，便是降妖伏魔，庇佑万民，就如同凡间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江湖侠士一般。
修道者，侠也。
曹曦比较认同这一套说法，他家先生也是这样教他的。
所以遇见苏府之事，他最终选择插手，虽然到了最后，凭他如今的境界与见识，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
在儒圣布道之前，数个遥远年代里，人间行事又是一套别样的行为准则。
某个时代，魔道修士一怒，杀神杀妖杀鬼，杀的所有人心惊胆寒，往往血流千里而不止。
又是某个时代，道修行事，取法无为，千万人死于眼前，能救却不救。
再如武者恃力，意气之争，便能以命相搏，砸个天翻地覆，山湖崩灭。
太多大多不一样了。
每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讲自己的道理，每一种道理都很有道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不一样的尺子，用来丈量天地，以及人心。
曹曦想着这些，喃喃自语：“然而先生曾经说过，用自己的那把尺子丈量其他人，却是最大的错误。”
苏正神有错吗？
毫无疑问，曹曦不认同他的修道方式，杀妻杀女证道，为正道所不齿。
对于现有的人间儒家礼法而言，苏正神一定是错的。
但是在修道界中，苏正神所作所为就一定是错的？
顶多是不被一部分正派修道者认同罢了。
修道界中，多的是以杀证道，杀妻证道的例子。
甚至有一些传承久远的仙门世家便是专修此道，并将此道发扬光大，直通仙道，让人打心底敬畏，不敢发出反对的声音。
这些仙门世家，同样是正道的撑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儒圣所制定下的天下规矩，偏向弱者，说到底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修道者在内心深处嗤之以鼻的。
修道者从不被人间规矩束缚，相反，修道者有力量，便高于人间规矩。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不认同那个修道者的所作所为，我觉得他罪该万死，罪无可赦，恰巧我还有足够的力量，那我有权利去制裁他么？”
“说到底，只是我觉得他做错了，或许在他人心中，他并没有我所认为的罪大恶极……修道者不沾红尘因果，亿万大道，只渡自己一人，这才是亘古而来，真正的道理……”
苏正神很有可能便是这样想的。
曹曦灌了一口酒，喃喃说道：“可是就算这样想，我还是想杀了苏正神呢……”
曹曦心情不是很好，便把紫竹酒喝了个底朝天，随后又重新拿出来一壶继续喝，同时，他踢了一脚地上的黑衣女子的身体，用力不大，因为他体力还未恢复。
女鬼苏绣毫无反应。
曹曦又踢了一脚，说道:“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没死。”
地上的女子尸体依旧不为所动，但是眼皮却轻微颤动了一下。
是的，苏绣没死。
曹曦以六境修为开启的九龙匣，十步以内，可杀御罡。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只能杀死苏正神那种最低级的御罡境。
早已经偷偷成型的“鬼主祸”苏绣，可不是寻常的御罡境，偷袭之下，甚至可以成功杀掉女冠，九龙匣的威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曹曦饮了一口酒，说道：“此刻你我皆受伤，无力做旁的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
没有声音传来。
曹曦也不管，便问道:“当你成功杀死苏正神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无人答话
曹曦又问:“那杀死你姐姐呢？”
终于有清冷女声传来：“没什么感觉，我心里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曹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明了。
为何明明不关他事，他也管不了，却最终还是在局势诡谲的苏府中横插一脚。
没什么多高尚的理由。
想做便做了。
曹曦自言自语：“为何我从一开始便向往成为小央姑娘那样的剑修？因为剑修遇见恶人，便一剑杀了，从来不需要解释。”
内不负心！
原来修道者这一生所做的事情，无关其他，皆是为了要顺心意。
何为顺心意？
随心在前，万千道理往后！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致命的错误
在人间大荒中常常有这样的画面。
某位亡国之君为了怜爱女子，坑杀一国，屠尽十万人，只为博佳人一笑。
某场正邪之战，胜者一鼓作气，斩草除根，无一人生还。
某位下山的修道者，心怀天地，问了手里的剑，便要诛尽天下妖魔……
这个人可以修道，妖魔猖獗的世界诸事，无对错，无善恶，无规矩。
皆为顺心意。
这便是一些修道者常常挂在嘴里的修道也修心。
曹曦仰头饮酒，随后擦去嘴角酒液，低头问道:“你是故意放我过来，承受一记九龙匣的力量?你不想活了?”
苏绣此刻身体破烂，羸弱无力，已然没有了任何威胁的气息。
苏绣撑起身体，倚靠在曹曦脚边，曹曦让了一下，但是他同样虚弱，没躲开。
苏绣脑袋枕在曹曦大腿边，笑着道:“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姐姐死了，苏府的几位管家全死光了，我当然也应该死。”
一般而言，鬼是没有实体的，若是死亡，不消片刻，便会灰飞烟灭，什么也不会留下。
所以，曹曦便猜测苏绣没死，故而发问试探，果不其然，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曹曦默然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道:“想死很简单，现在也可以。”
苏绣听到这话，有些恼羞，闷声道:“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当自己死过一回了，现在不想死了。”
曹曦嗤笑一声，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慢慢充盈，便道:“倘若我是神窍七境的话，你方才便得偿所愿了。”
七境修为可以掌握的九龙匣，威力势必再上一个层次。
十步之内便可杀苏绣。
他对于九龙匣有很大的信心，毕竟是他家先生炼制的道器，威力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压根就不是旁人猜想的御罡级道器，品秩绝对远超于此。
只不过此刻九龙匣已经彻底沉寂下去了，任凭曹曦如何接触试探，都没有得到一点反应。
等到下一次使用九龙匣，估计要是几个月后了。
苏绣伸出两只惨白如雪的手，尖长的黑色指甲已在在九龙匣的力量之下尽数崩断，她有些心疼，因为要养好久。
苏绣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你这读书人，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就这么盼着我死啊?”
曹曦感到诧异，不禁皱眉道:“我若不想你死，为何要拼命攻击你?我闲的没事干阿。”
苏府内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看不清，也理不清，便不想管。
但是，她要害南城中的无辜之人，那就要管一管了。
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这便是他的随心而动。
对待苏正神如此，对待她也是如此。
没什么不同。
因为本来就没什么不同。
他与整座苏府没有什么羁绊，若是一定要说有的话，其实那位喝过数次茶，谈过几次道，最终被苏正神扯出心脏的二管家才当排在第一。
苏绣仰起头，黑色眼睛望着曹曦的下巴，有些疲惫过后长出来的胡渣。
苏绣笑问道:“读书人，你今年多大？还没我大呢，分得清善恶好坏么？我已经死在你手里一次了，难道你现在还想再杀我一次?”
曹曦闻言，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沉思道:“祸不是小事，你此刻还能保持清醒，是因为你刚成为祸，等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彻头彻尾失去意识，无恶不作。”
不管祸的生前是好是坏，只要变成了祸，那就只有一个命运。
而且，不管是环境使然，还是其他，那都不是作恶的理由，如今她真的算不上个好人。
苏绣貌似很懂的点头，道:“所以你的意思，还是非杀我不可?”
在苏绣放弃抵抗，自甘受到九龙匣一击的那一刻，曹曦是相信苏绣真的心存死志的。
曹曦眼光闪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很认真的说道:
“苏绣姑娘，我相信你生前，一定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好女孩。”
曹曦心想，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讲的最恶毒的一句话了吧。
苏绣哦了一声，扑闪长睫毛，眨着黑瞳，透着冰冷的光。
两人不再交谈。
过了一会儿。
苏绣又开始说话，显然她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主，她笑问道:“读书人，你说我的眼睛好看不?黑不溜秋的，可比苏府上那些名贵的黑宝石还要漂亮呢，你喜欢么？你不喜欢的话，我挖了它如何？”
曹曦脸色如常，没回话，一是没心情没气力，二是怕她真的偏激，那种画面很残忍，他不想看。
苏绣见他无视的态度，破天荒有些恼怒，尖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你们所有人从来就不喜欢，凭什么？因为我觉醒了鬼主命神窍，成了一只祸，我就天生该死了?”
苏绣一直猜不懂这个读书人的心思，一个人的性命，难道就一定比千万人的生命来的不值钱?
曹曦饮下一口酒，入口醇厚，他心平气和说道:“你已经不是人了。”
苏绣声线变得柔弱，道:“我曾经是人。”
如果那一年她没死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说不定她如今也和女冠苏锦一样，是灵域最出众的修道璞玉，万众瞩目，自由自在。
这座苏府也不会毁掉……
但是，正同死去的二管家所言，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曹曦想了一会儿，换了套说辞，便低声说道:“你注定会成为无意识的祸，而我境界太低，没有其他的办法去帮你，此时杀掉你是最好的结局。”
很多时候，不，应该说任何时候，对祸仁慈，便是对自己以及其他人的极度不负责。
祸有多恐怖？很多时候，祸不挑食，连妖魔都吃。
“经历这么多事，说了这么多话咧，原来你要杀我的初衷从来就没改变……”
苏绣纤细小手搭上曹曦的大腿，轻轻抚摸，有点无奈说道:“读书人，我知道你与苏府里的人不一样，眼里见不得险恶，可是呢，你难道就没发现，我似乎恢复的比你快呢。”
都过去了几个时辰，既然她当时没在九龙匣的力量下直接死去，那就代表她一定不会死了。
“我知道的。”
曹曦轻轻点头，一口喝掉瓶中紫竹酒。
他频繁喝酒，并不是全为了心中疑惑与愤懑，当然也是在尽可能的恢复真气！
凶险仍然在，只是换了种方式。
苏绣轻掩粉嫩小嘴，笑嘻嘻说道:“读书人，看给你紧张的，你我又无深仇大恨，我不像你那般无情，我可是喜欢死你了，一定不会杀你的。”
如果空气中没有弥漫着坚冰一般的杀气的话，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曹曦不在说话，心湖变得澄澈，心无旁骛，即刻入定继续恢复真气。
即刻入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与境界高低无关，因为境界高者想的更多，心猿难拴。
但这对曹曦不是难事。
苏绣对此有些惊异，看了他一眼，也闭上眼睛，专心驱除体内九龙匣留下的霸道力量。
蓦然之间。
苏绣猛地抬头，脸色惊变，连忙道:“读书人，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有麻烦来了，我要借你气海躲一躲。”
曹曦闻言，错愕道:“为何?”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能看出来苏绣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
不过，他也知道苏绣擅长做这种事情，惟妙惟肖，能骗过很多人。
苏绣一脸慌乱，焦急道:“来不及解释，算我求你，快点打开气海，让我进去！”
曹曦不明所以，却仍高兴道:“好啊。”
道藏气海一开。
苏绣卯足气力，化成一道黑芒，奋力跃入气海。
威势并不惊人，黑芒如萤火，这表明她仍旧伤重，恢复的并不快。
“咚！”
一尊光亮无比的白玉小人从天而降，亮晶晶的拳头带着莫名力量当空砸下。
苏绣当即被砸飞，手里紧握的尾椎骨也被干脆利落的夺走。
苏绣满脸呆滞，捂着晕乎乎的脑袋，颤声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气海?”
苏绣完全惊呆了，自古以来，气海便是修道者的脆弱要害之处，连她姐姐那么强大的御罡，也被尾椎骨爆发的力量一击命中气海而死去。
而她可此刻所处的这座道藏气海，简直颠覆了她的想象，宽广而神秘。
这是一位神窍六境该拥有的气海？
曹曦笑着解释道:“忘记和你说了，我最厉害的其实是这座道藏气海。”
他的气海源于道藏，这才是他仅仅神窍六境，便能操纵九龙匣这种大道之器的关键所在。
类似误入气海的事情，似乎从前也有人做过，结果也不太好，只是他记不得是什么人了。
“咔哧～”
曹曦心神一动，白玉小人手臂上浮现金色经文，握着那截尾椎骨，缓缓用力，渐渐遍布裂纹。
响起一阵摩擦的刺耳崩裂之声。
祸的本命物被摧毁，几乎就代表了生命的终结。
苏绣浑身开始出现裂纹，如冰裂纹的瓷器，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裂纹之间溢出来，她瘫在真气海里，痛苦道:“别，读书人，我还不想死。”
曹曦眉头一皱，有些迟疑，但是白玉小人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沉思一番后，出声道:
“就算我此刻不杀你，日后，你无法掌控自己的意识时，我还是会杀你的。”
而且，她约莫是该死的。
苏绣几乎是带着哭声道:“那就等到那时再杀我吧。”
这是一种求饶软弱的语气，不同于之前，这次是真的。
曹曦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缓缓点头。
白玉小人重新返回气海空间正中央，盘坐下来，一手握尾椎骨，一手掌心朝天。
苏绣等到痛苦消失，喘息着喃喃自语:“你这狡猾的读书人，道貌岸然，待我稍微恢复点力量，不要全部，只要恢复到御罡，便叫你好看。”
她这次可是一招不慎，就自己傻乎乎跑入了虎狼窝。
曹曦的声音在气海中再次响起来:“你倒提醒我了，你要是敢在我的气海里养伤恢复力量，我会毫不犹豫，提前摧毁这截尾椎骨，你知道我不是在说假话。”
苏绣错愕不已，气恼的捂着颤抖胸口，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曹曦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威胁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峰回路转，全不费功夫。
“哗~”的一声。
黑白龙鲤鱼游过来，眼睛打转，疑惑的看着模样古怪的苏绣。
苏绣心中有天大的怨气，又不敢对曹曦发，便瞪大黑漆漆的眼睛怒斥道：“你这孽畜，在看哪个！”
黑白龙鲤鱼眼中神色一边，龙须抖动，跃出真气海，如芭蕉叶的尾翼甩在苏绣脸上，雨水如帘落下。
我家主人的寝宫也是你这只低贱的鬼能来的？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苏绣微张小口，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以及滔天的怒火，因为苏府里的鬼物对她从来毕恭毕敬，待她如君王。
苏绣诡异的笑着，说道：“你这孽畜，是在找死么？”
“啪~”
黑白龙鲤鱼快如流光，尾翼一扫，真气海水再次从苏绣惨白脸颊上滑落下来。
黑白龙鲤鱼一击得中，便退到远处，气势针锋相对，不弱分毫。
它心想主人不在，这座主人的寝宫里当然它最大，谁允许这只低贱的鬼物没大没小，对它大呼小叫？说些听不懂的话！
苏绣面沉似水，对着真气海的高空说道：“这条鱼在找死，你介不介意我杀了它？当然了，你介意也没用，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活！。”
苏绣说的不是气话，她动了杀心，在说这话的同时，已经发起了进攻。
大半夜的修养，她到底还是恢复了一些力量。
“咻”一声，苏绣笔直一线杀向龙鲤鱼。
“嘤~”黑白龙鲤鱼毫不示弱，同样发起进攻。
黑白龙鲤鱼已经长到五寸，是一个成熟的大孩子了，它心想自己得学着保护主人的领土了，这是一场不能退缩的战斗！
曹曦气海震荡，发生了莫名其妙发生的战斗，他内视看了一会儿，叹声道：“苏绣，鱼不懂事，你让着它一点。”
苏绣咬牙切齿，说道：“休想，鬼不要面子的啊！”
曹曦无奈摇头，心想要你让它一点，是为你好，就你现在这个状态，能打得过黑白龙鲤鱼？
这黑白龙鲤鱼欺软怕硬，又聪明到了极点，他很多时候也管不到它。
要是苏绣实力尚存，鱼早就缩在真气海底，压根不会冒头，这次明目张胆欺负苏绣，摆明是有足够的信心。
果不其然，黑白龙鲤鱼阴阳变换，一会儿变成白色虚幻之身，一会儿变成黑色至强之体，各种诡秘手段，层出不穷。
苏绣此刻是伤重之躯，而且一打斗，体内的九龙匣残余力量又开始兴风作浪，让她内外受攻。
很快，意气风发的她被打压的没有一点脾气，节节败退。
苏绣气得发抖，剧烈喘气说道：“你家的鱼发疯了，管不管！”
曹曦啼笑皆非，这个时候，按道理他出面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曹曦突然想起一事，便操纵白玉小人落在两者中间，制止打的一团糟的一鱼一鬼，问道:“你刚才说你犯了致命错误，麻烦来了，是指的什么?”
苏绣得以喘息，咬着猩红嘴唇恨恨说道:“你自己看天！”
曹曦依言望向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的天空，湛蓝一片，云雾溢散，被风缓缓吹动。
“轰！
遥远天际上，骤然裂开一道裂缝，渗出无数罡风乱流。
伸出一张巨大有鳃的蓝色头颅，遮天蔽日，横陈百里，张口大口，巨大的口腔像是可以吞噬下方的天地。
“咻～”
自大口中飞出一道阴阳两色流光，拖着长长尾茫，似虹光坠下茫茫人间，落在一具身着道袍的尸体上。
如元神归位。
不久之后，身穿道袍的女子睁开眼睛，违反常理的站了起来。
曹曦眼睛眯起，神色微变，说道:“原来你没死阿。”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邀请
虚空中如鲸似鲨，生有冰羽的庞大头颅退回裂缝里。
曹曦看向诈尸还魂的道袍女子，她素手在胸前一抹，愈合伤势，并且抓出了一大团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
这样的黑色气息在曹曦右手的凄惨伤口里也有一大堆，这是源于苏绣的攻击，极难驱除，但苏锦只是轻轻一握便使之湮灭。
曹曦有些好奇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就在之前的战斗里，他很明白这女冠苏锦是真真切切的死去了，气海炸裂，神魂消散，就算是修道者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害，也决然没有侥幸存活的可能。
女冠苏锦闻言，看向曹曦，说道:“我之前自然已经死了，但是在离恨天宫的命魂莲花中，留下了一丝元神，可以为我续一条命。”
但凡底蕴深厚的仙门世家，必然有诸如命魂莲花，还魂灯，敕令牌等等的宝物，留下了天资出众弟子的一缕元神，防止其出门游离之际，大道未成便遭遇横死。
但是，即便是这些庞大宗门，所拥有的此类稀罕物件也不多，因为这种东西已经涉及到了九幽规则领域，世上仅存的大多是从远古的妖魔天庭遗落下来的，用一件少一件。
当然底蕴深厚，指的是那种在阴阳宫的仙门榜占据一席的古老宗门，太清山离恨天宫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离恨天宫是从远古的妖魔天庭坠落下来的，又有不同。
而女冠苏锦作为离恨天宫，乃至整个灵域天赋最好的修道璞玉，自然有其资格。
如果离恨天宫只有一件这样的宝物，那一定会是用在她的身上。
曹曦感应着苏锦身上不同之前的气息，好奇问道:“你复活之后，与我昨天夜里见到你的气息不一样了，你使用的那种宝物似乎有不少隐患。”
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道袍女子，远没有之前强大了。
即便是从命魂莲花，还魂灯，敕令牌这种宝物中再次苏醒，也有不少隐患，毕竟这是违背天地规则的事情，稍有不慎，境界跌落都是幸运，就怕直接变成个傻子。
苏锦点点头，解释道:“这只是我的一缕残魂，自然没之前强大，而且我的气海被绣绣戳烂了一个洞，境界又跌了一些。”
失去了大多数魂魄，不是小事，就算是修炼有成的修道者，也难以承受后果。
而且气海更是一个修道者立身之本。
曹曦转念一想，确是此理，又问道:“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处境微妙，还回来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既然受伤，不如留在离恨天宫养伤。
而且乱七八糟的苏府，见了也闹心。
苏锦却理解错了，说道:“纵然我受伤又如何，这座南城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的我?若不是破开天幕时发现绣绣已经被你镇压，方才落下南城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她的意思是她有备而来，就算受伤严重，实力不在，也不会怕了成为祸的女鬼苏绣。
曹曦闻言，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苏锦背景强大，依靠离恨天宫这座大山，可不是孤零零一散修。
他心想她的帮手?莫不是方才那张仿佛可以吞下天地的大口吧?
应该是一只镇山神兽。
难道是传说中离恨天宫宫主养的那只鲲?
曹曦直接问道:“刚才天上带着你回南城那张大口，便是离恨天宫养的那只鲲?”
苏锦颔首，点头回答道:“不错，正是有鲲爷爷帮忙，我才能这么快赶回南城。”
鲲鱼之大，扶摇一动，便是数万里，不过半夜的时间，便让苏锦从遥远无期的离恨天宫重新返回南城。
苏锦眼光在曹曦身上转了一圈，视线经过那只几近碎裂成一坨烂肉的右手上时，惊讶的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回目光，问道:“如今，绣绣在你的气海里?”
她与女鬼苏绣之间存在莫名的感应，冥冥之中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
曹曦坦然回应:“是的，她被我制服了，正拘在我的气海里……不过，她还有一点人类的意识，我没杀她。”
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虽然他气海里的白玉小人刚刚大展神威，夺取了苏绣的尾椎骨，拥有可以控制她这只祸的渺小机会，但是曹曦压根就不会尝试这种事情，过于残忍，也太危险。
而且，苏正神已经死了，带着那炼制以及操控祸的魔道禁术彻底消失了。
苏绣盯着曹曦的眼睛，说道:“你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离恨天宫。”
曹曦诧异道:“木已成舟，你难道还想找办法救她?”
苏绣已经完全变成一只祸，几个月后，她会彻底沦为无意识的妖魔，这种转变的过程不可逆转。
她自愿的。
苏锦摇头说道:“我没办法，但是我知道，如果灵域有可以救绣绣的方法，那一定是在离恨天宫。”
离恨天宫是灵域首屈一指的修道仙门，在远古的妖魔之战中坠落人间，某些镜片小世界还遗留着神秘力量，说不定其中便有解救之法。
曹曦心想却是这个道理，而且把这苏绣交给她处置，也是应该的，于是便神识内视，与正在同黑白龙鲤鱼进行殊死搏斗的苏绣交流。
曹曦缓声说道：“你姐姐要见你一面。”
苏绣躲闪龙鲤鱼的攻击，忙中抽空说道:“见面做什么？让我再杀她一次？我不想见她，你让她走。”
她本来已经杀了苏锦，但是忘了离恨天宫不是一般的宗门，现在苏锦强而她弱，她肯定心有顾忌。
曹曦说道:“她要你随她去离恨天宫，或许有办法救你。”
苏绣停下攻势，抬头看向气海虚空，嗤笑道:“我的事情要她管?她以为她是谁?我的姐姐么？”
曹曦心想，她还真是你姐姐，你不愿意承认也不行，而且，跟苏锦走，尚有一线生机，如果跟着他的话……
就算遇见救赎的办法，或许他也会当做没有看见……
曹曦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且我不喜欢你呆在我的气海里，出来吧……”
苏锦立刻变得泫然欲泣，蹲在地上，双手环抱膝前。
曹曦皱了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黑白龙鲤鱼见状，小眼睛先是疑惑，突然涌出惊喜，立刻墨色晕染全身，化成阴阳太极图，狠狠撞上苏绣头上，将之撞飞出去。
谁的地方谁做主！
黑白龙鲤鱼洋洋得意，接连趁势发起猛攻，它心想还治不了你了?今日一决雌雄！
苏锦捂着脑袋站起来，眼睛中要喷出火来，恼怒骂道：“孽畜，还上瘾了是吧！”
曹曦对苏绣劝道:“总归是你的姐姐，她对你没恶意，还是听她的，出来见一面吧。”
苏绣忙于战斗，尖声道:“你告诉她我不想见她，而且你没眼力劲么，看不见我没空啊！”
曹曦沉默一会儿，收回神识。
曹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只好对女冠苏锦歉然一笑。
苏锦是个聪慧的人，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期待的表情渐渐收敛，无奈说道:“怎么了，她有说什么？不想见我？”
曹曦轻声说道:“她受伤颇重，你知道她受了我那道器正面一击的，现在正在养伤，不方便出来与你见面。”
苏锦抿了抿嘴，若有所思，便没有再说什么让苏绣出来的话。
曹曦继续恢复伤势。
苏锦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问道：“绣绣一直呆在你气海里，不肯出来，以后怎么办？”
曹曦说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曹曦心想，反正本命物尾椎骨在他手里，而且要不了几个月苏绣就会死掉，额，被他杀掉，这些都是小事。
苏锦轻声道：“可是我介意阿。”
曹曦诧异抬头，眼神不解。
苏锦有些羞赧，继续说道：“你是男人，我的妹妹是女的诶，与我共生，我怎么放心她孤单一个人留在你身上。”
曹曦气笑道：“苏锦道友，你且放心，我不是趁人之危之辈。”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身浩荡的儒家读书人正气，比那月下的大河还要清澈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岂会心生歹意，做不堪之事！
而且，修道者不是只谈境界高低，达者为先么，怎的还论男女之别？
实际上，曹曦都差点忘记苏绣是一个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孩子了，根本不会心生他意，因为苏绣一直都表现的太有危险性，像条带着剧毒的蛇。
苏锦眼神真挚，弯身拜道：“曹曦道友，我想邀请你来离恨天宫做客，在我妹妹最后的这段时间里。”
曹曦闻言，心想转这么多圈子，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好啊。”
这是曹曦的回答。
苏锦脸上不由自主晕出柔和的笑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并不知道，去离恨天宫本就是曹曦来苏府的初衷，自然不会拒绝。
时隔多年后，早已成为人族中流砥柱的女冠苏锦，时常回想若是这一天她没有主动邀请曹曦去离恨天宫，是不是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
南城的苏府毁于一旦，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所以还有些事情要做。
苏锦对曹曦商量着说:“那个关家的女孩子还活着，你与她有交情，帮我把她安排一下，免得被宵小之辈趁火打劫。”
曹曦答应下来，心里估摸着当时苏锦太阴指落下来的力量，特意避开了受伤的青甲女子关月。
否则的话，以关月的境界，这时已经消散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苏锦与曹曦约好晚上再见，便很快离开，她有些后续关于苏府的事情，要对南城管事的修道者交代清楚，不然苏府这个破烂摊子，其他人也不敢自作主张乱收拾。
曹曦将空荡荡的紫竹酒壶收入气海，开始熟悉僵直的身体。
肌肤之下，隐隐有金色神光再次流淌。
至尊体神窍再度觉醒了。
不一会的功夫，曹曦轻快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发出骨骼嘎嘣脆响之声，挺拔修长的身躯里又充满了源源不绝的气血之力。
之前。
女鬼苏绣自信满满，说她恢复的快一些，却不知晓实则曹曦的恢复速度远超她的想象，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虽然气海依旧混乱不堪，没什么真气，但只要至尊体神窍成功复苏，他就几乎拥有完整的战斗力了。
曹曦抬起右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自语道:“但是这只右手的问题颇大，祸的力量无法完全消散，只能靠时间去磨了。”
他的右手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被女鬼捏爆了，指骨骼碎裂扭曲，而且骨骼之间充满了祸的残余气息。
这是属于御罡境的力量，很难彻底消去，严重阻碍了恢复的速度，曹曦不比女冠苏锦，只能依靠至尊体的金色力量水滴石穿，来慢慢治愈这只手掌了。
出头做事，受点伤也认了。
其它一些损失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就是那把断开的朝露剑有些可惜了。
曹曦开始使用神识寸土寸地搜寻苏府。
不一会儿。
他走到一处地方，掘开地面，挖出昏迷不醒的青甲关月。
曹曦御起不多的真气托起关月，使之浮与空中，做平躺状。
关月只有腹部被苏正神的紫色锁链戳出一个血洞，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她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受着这么重的伤都没死，还吊着一口气，你运气可真好。”
曹曦看着还没死的关月，有些发自内心的欣慰，因为他对这热血正直的女子是有些好感的，她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他要好。
他希望世上多一些这样的修道者，为这个只谈大道，不论对错的修道世界，带来一些凡世的侠士之风。
曹曦往前走，离开苏府，关月浮在空中，紧随其后。
很快。
曹曦便走出苏府，他往后看了一眼。
苏府尽是断壁残垣，折断的粱木，倒塌的砖墙，还有一些被埋在地下死去的人。
一截斜伸出的断墙尖角上，挂着一片青白色的布衣碎片，随风轻轻摇荡，像是在朝人招手。
苏府的二管家很喜欢穿一身青白色的布衣，腐旧古板，显得没有生气，做善事的时候像根死气沉沉的木桩，不被人喜。
曹曦记得那个老人总喜欢把他做的事挂在嘴边……还差一个月便凑足二十年了……
他的尸体此时埋在这里的某一处地下。
曹曦突然发现，他只知道这个老人是苏府的二管家，除此之外，他甚至尚不知晓这个老人的名字是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来人间走了一遭，修了几年道，做了一些事情，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曹曦不再回头，在微凉的风中一步一步走出苏府。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面铺少年郎，疯癫老乞丐
四野清寂，弧月初上，洒下如清霜般的月辉，散在南城的每个角落。
面铺之中，少年郎东奔西走，殷勤的打着下手，视线在来来往往的食客中来回扫视，都是些老面孔。
自然那个一身素色道袍的美貌女子也在。
少年郎的目光当然大多数都是偷偷落在苏锦身上，苏锦肤如凝脂，容貌清丽，身线玲珑有致，更难能可贵的是浑身上下除了一根翠玉簪子束发，便无其他装饰之物，气质脱俗，让人见之难忘，仿佛神仙中人。
只是少年郎此刻心里却有些担忧，心想不过一日不见，这姑娘脸色咋就变得这般苍白了，难道是生病了么？
少年郎忐忑不安的迎上前，听到苏锦的话，下意识的高声道：“好嘞，两碗……啥！你要两碗素面？”
苏锦好奇抬头，问道：“怎的不行么？那另一碗便换成牛肉面吧？”
“行的，行的。”少年郎闻言，神色变的慌乱，不着边际问道：“我的面铺从来都是缺斤少两，分量颇大的，姑娘一个人吃两碗面，吃的完么？”
少年郎心想，这姑娘看着身板纤弱，怎的今日胃口如此大？莫不是有些别的原因。
苏锦摇头，说道：“并非我独自一人，今日有位公子与我同行，等会便到。”
少年郎听到这话，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他心想一位公子？与这好看到极点的姑娘一路，于是心里便有些难受。
等了一会儿。
就在一碗素面，以及一碗牛肉面刚刚做好的时候。
月色下。
一身雪白衣衫的人，从远处走来。
曹曦面如冠玉，有些病态的苍白，像那柔弱无力的读书人，但是身形却挺拔如竹，双手笼在白色大袖当中，却又是一幅人间风流读书人的风采，似乎无论他站在哪里，人们都不会忽视他。
而且他是修道者，身上便又带着一股寻常人所没有的脱俗气息，飘飘然不似人间人。
曹曦走到面铺前，停了一瞬，便转身朝着苏锦走过去，步伐不快，显得颇为沉稳。
女冠苏锦对曹曦温婉一笑。
少年郎正端着新出炉的两碗面走来，正巧看到这幅情景，脸色难看，小声嘀咕道：“完了，她在等的定然是这位公子了。”
少年郎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打扮，裤子有些短，衣衫上还有补丁，不禁灰心丧气，真是人比人忒气人，当然了，他一个跑退的伙计身为寸金，怎能与相貌堂堂的读书人比较嘛，十分之一都没有呢，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呐，真是异想天开，吃了豹子胆了……不过我要是有那公子一星半点的相貌气韵便好了……
少年郎这般想着，便有些气愤，端着两碗面回去，没动那碗素面，而是避着面铺老板的目光，偷偷将那碗牛肉面上的牛肉夹了几块下来。
面铺本就是小本生意，牛肉面没有几块肉，如此一来，倒像是一碗素面了，就是汤底颜色不一样。
少年郎很快露出笑意，端起两碗面，往曹曦那边送去……这位公子如此打扮，一看就不是贫苦人家的，说不定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不知道牛肉面的分量呢……
曹曦落座在苏锦对面。
苏锦盈盈一笑，推过去一杯半满茶水，说道：“我已经将苏府的后事，与几位南城讲的上话的修道者说清楚了，有些以前做的事情他们会照拂一下，帮忙继续做下去，有些已经不合时宜，便停下了，你那边呢，那个叫关月的道友醒了么？”
曹曦坐姿自然，端起温热茶水吹着，说道：“我带她找了间客栈住下，又渡了些真气给她，但是在她苏醒之前半刻钟，我就离开了。”
苏府内发生事情太过违反常理，再加上苏绣还赖在他气海里，曹曦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说出来，索性来个不辞而别，省的麻烦解释，相信她也不愿听见这些无奈之事。
苏锦闻言一笑，说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关月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
曹曦饮茶姿势一顿，随后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说道：“关月道友既不是外人，又心怀狭义之心，你怎么不与她见一面？”
苏锦摇摇头，没有回答。
曹曦也没追问，他知晓苏锦突然说这件事情的原因，但是他不在意，事情已经结束，活下来就是幸运。
沉默了一会儿。
曹曦淡淡说道：“关月是很好的修道士，与你一样。”
苏锦听到这话，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道袍一抖一抖得，像是一个坠入红尘的道姑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曹曦神色很是认真，眼睛清澈的像一潭清水。
于是，苏锦收敛笑意，同样认真说道：“我比不上她。”
后面。
端着两碗面的少年郎看到苏锦笑的这幅场景，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返回去，往牛肉面里夹了几块嫩牛肉，顿了一下，又夹了几块。
虽然不知为何，少年郎听不见这两人的谈话之音，但是他心想这位公子，能让这穿的那般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笑的如此开心，那必然是他的真诚打动了这位姑娘……
反正就是给他换身没有补丁的衣衫，他也自知做不到这位公子那样……
由此可见，世上少年郎各有各的烦恼，却经常源自毫无根据，莫名其妙的多想。
两碗面上桌。
曹曦温声对少年郎到了声谢，苏锦亦是微微一笑。
少年郎退了回去，他没想到这位公子对待他这个下等人也是那般的有礼节，让他如沐春风，这又与那位姑娘给人的感觉不一样，那位姑娘不摆架子，不低看人，与他们这些人接触时，却依然有着一层清冷的感觉，仿佛他们天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般，倒不如这位公子给人的感觉平和近人了。
苏锦小口的吃面，说道：“今夜星光甚好，这面吃完，我们便立刻离开南城，前往太清山离恨天宫。”
曹曦点头，同意她的决定。
他本来就准备前往离恨天宫，打听关于道经之事，只不过苏府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好这么快发问，便准备在路上有机会再问苏锦。
很快。
曹曦吃完牛肉面。
苏锦吃完素面。
曹曦换来少年郎，率先付了铜钱，便起身离去。
少年郎低着头擦拭桌面，虽然对这两人印象很好，又对那姑娘心生仰慕，却有些不愿看他们，没敢抬头。
曹曦正准备走，苏锦却拉住他停下，她站在原地，笑着问那少年郎：
“这位少年郎，我今天便要离开南城了，在这吃了两个月的面，与你每日见面，算是颇为相熟，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郎茫然抬头，发现苏锦真的是在与他说话，连忙偷偷看了曹曦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不悦的神色，便结结巴巴应道：“我叫李，李小二。”
他脸色羞红，第一次觉得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真的太土了，跟阿猫阿狗差不多，说出来简直污了眼前人的耳。
苏锦双手负后，侧着身体轻声问道：“李小二，你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难道便准备一直在这里做个跑腿的么？”
李小二脸色变得惨白，苏锦继续道：“你不必觉得我是在看低你，我也并未认为你做这事便不好了，而是，你有认真想过自己日后究竟要做什么么？”
李小二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让人难堪的话，而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正不能继续当被人喝来喝去的店小二，最起码也要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面馆吧。
但是，这般浅薄的理想，他羞愧的说不出口，特别是在仰慕的人面前。
苏锦看着夜空的月亮，轻声道：“李小二，日后你如果不想过这种生活了，可以来太清山，那是个不错的地方。”
曹曦诧异的看向苏锦，心中一瞬间心思百转，想通了一些事情，但没有开口说话。
李小二下意识答应，可是他头脑一转，却又想到他压根不知道太清山在哪里，正准备发问时，苏锦与那位公子已经离去了。
依旧是清冷的月光下。
那个年轻读书人来时一人。
离去时倒影成双。
读书人白衣如雪，女子道袍飘然。
渐行渐远。
李小二几乎都看呆了，虽然没有与那公子交谈几句话，心里只突然觉得，这个很有礼貌，气质淡然的读书人，是配得上那位美若梨花的姑娘的。
人在年少时，总会遇见一个惊艳岁月的女子，让人垂垂老矣时，依然心生向往。
无关贪恋，只是仰慕。
对于曾经的曹曦而言，远古天庭上相遇的剑修未小央是第一个。
而对此时还是凡俗的李小二而言。
女冠苏锦亦是。
……
到了深夜，月轮高悬于星空，南城的街面上渐渐冷清，空荡无人。
曹曦与苏锦并排而行，往南城墙门入口走去。
曹曦淡淡问道：“今夜离开南城，回到太清山修道，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苏锦嗯了一声，既没反对，也没同意。
曹曦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不回来也好，反正这里也没值得留恋的东西。”
神伤之地，见比不见更好，如果能够彻底遗忘那就更好了，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苏锦脸色如常，平静说道：“我倒无所谓，但如果绣绣想要回来看看，我愿意陪她。”
曹曦不置可否点头，心想没有如果了，苏绣活不过多长时间。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曹曦突然想起一事，捂着肚子大笑道：“道友，今晚吃的那碗牛肉面分量可真多。”
这是实话，蜀皇城的牛肉面已是物美价廉，却不曾想，还是比不上今夜的分量足呢……
苏锦停下脚步，脸色不太好看，眨了下眼睛，旋即看向曹曦愠怒道：“道友，你这是在跟一个御罡开玩笑么？”
曹曦笑容一滞，站起身躯，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碰斜了木簪子，连忙弄直。
曹曦解释道：“道友，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少年郎虽然仰慕你，但是我知晓道友心境如冰，虔诚求道，是绝对不会对一个凡间人生出情爱之心的，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一心求道的女冠身上，真是太有趣了……”
苏锦脸色越来越黑，因为曹曦越描越黑。
苏锦微张小嘴，有些郁闷，叹息说道：“曹曦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难道看不来那个少年郎是个上好的修道苗子，胡言乱语什么！我这是为太清山离恨天宫开枝散叶，散下仙缘呢！”
相处两个月，苏锦当然发现了那个少年郎是个上好的修道苗子。
而曹曦刚才见到少年郎，又听到了苏锦对他说的话，也是不由沉思了一番。
李小二？小二？……小耳？李小耳？
在凡间这自然只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名字，但是若是有修道之缘，这名字可就不能乱取了，太大了，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抗的住，特别是在这离恨天宫所在的灵域当中。
能取此名者，若不是无知自大者，则必有不凡。
所以曹曦刚才神识略一扫视，自然也是发现了那少年郎李小二有修道的天赋，不过那李小二与他没什么羁绊，又被苏锦代表离恨天宫相中，他便未过多探查李小二的修道天赋究竟有多高。
曹曦想了一会儿，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明说？也省的那李小二胡思乱想，白白浪费大好修道时间困顿于这面铺当中？”
苏锦反问道：“学道术是修行，练功法也是修行，怎的跑腿便不是修行了？”
曹曦当即反驳说道：“你说的太虚了，修道确实是修行，但是跑腿真的不是修行，就算真的有人能把跑腿当做修行，也不是这李小二这个境界，可以做的出来的，你就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苏锦解释着，却看到曹曦压根不信的眼神，便只好说道：“他修道天赋确实不错，我本该让鲲爷爷带着他一起返回离恨天宫的。
但是因为这两个月来，他一直看我的眼神奇怪到了极点，我何等身份的人，如何能与他斤斤计较，自然不能出手教训一个凡人，但是也不能让他好过，如今让他吃点苦头，自己跋涉千万里去求道，路上万般险阻，好知道修道艰苦，来之不易。”
曹曦听到这话，干笑了两声。
好嘛。
原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苏锦瞥了眼正强忍着笑意的曹曦，眼神仿佛在冷酷的说，我是一个任性的人，请你以后也不要用那种奇怪的俗世目光看我，否则有你好看。
曹曦毫不在意，心想才不会呢，我又不是初遇小央姑娘时，没见过世面毛毛躁躁的青牛村小子了。
他见过雏凤榜排名更靠前的小央姑娘，一起奋战，同生共死。
也见过天下第一等神秀的雏凤第一曹紫月，那是对他极好的师姐，还一起打了几架。
见过那么多灿烂风景，又修了道，自然不会再如那李小二一般了。
曹曦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一些浅浅的笑意。
……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便来到了南城门口。
曹曦回望了一眼高达百丈的巨型符篆城墙，有些出神。
离开此地，便意味着南城之旅的结束，而他也要前往太清山离恨天宫，追寻道藏后续篇章的传说了。
曹曦看着南城墙倾下来的巨大投影，小声嘀咕着：“没想到到了离开之际，还是没有再次找到那个疯癫老乞丐，终是无缘，有点遗憾。”
因为苏府整件事情提前了一个月，曹曦寻找老乞丐的计划被迫中止，南城还有一些地域没有搜寻。
“你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是个老乞丐？”
苏锦闻言，诧异问道：“你也遇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
因为苏锦这两个月的注视主要是聚集在苏府中，准确来说是苏正神与苏绣身上，对于时常外出的曹曦，到没有那么注意过，只隐约知道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曹曦猛地抬起头，形容说道：“那个老乞丐一直在说一些我要死之类的话语。”
苏锦缓缓点头：“昨夜我遇见的那个也是如此，想来你遇见的应该就是他了，但是，你我不同的是……我真的死过了一次了。”
苏锦真的被她妹妹杀了，若非有一丝残魂亦留在离恨天宫，就真死了。
而曹曦还没有死过。
但是，他同样听到了老乞丐的话。
那个老乞丐究竟是何人？是疯子？还是真的预言到了一些事情？
曹曦眯起眼睛，转头看向夜色下的南城，灰暗阴森，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浓烈的不详的预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下震动，大世将至（上）
繁星暗淡，夜晚的凉风吹过，城墙外的杨树哗啦啦的响起来。
“若是你不放心，我用神识探查一下那老乞丐的位置？”
苏锦看向曹曦，猜测道：“昨夜我才见过他，若他真是凡人，不是别有用心的修道者，那他一定还没走远。”
曹曦点头，心思沉重的说道：“也好，不弄清楚这件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安，便麻烦你了。”
他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不宜多动，而苏锦身为御罡，虽然此刻只是一抹残魂居于身躯，但也远比曹曦的神识强大的多。
“咛~”
苏锦闭上眼睛，神游天外，水蓝色绣阴阳鱼图案的道袍轻轻扬起。
曹曦气海内的道藏白玉小人轻颤了一下，他知晓那是苏锦的神识铺散开来了。
半刻钟后。
苏锦睁开了眼睛，脸色有些难看，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看走眼了！”
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苏锦没有找到疯癫老乞丐的位置，她说道：“我的神识探查了那间面铺方圆百里的所有地方，连水井之下，草木之中，房屋之内都可看的一清二楚，但是那个老乞丐却像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她身为一个御罡境，那天晚上竟然没有发现疯癫老乞丐身上的不妥之处，将之当成了一个疯了的凡人。
那老乞丐究竟是何人？
隐居的大道修士?还是别有用心，心怀轨迹的邪教修道士？
曹曦沉思半晌，说道：“那就别管他了，既然找不到他，那就说明他不想见我们。日后有缘，终会再见”
既然找不到，那就不多想。
曹曦与苏锦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很快便离开南城，往北而去。
……
赤阳当空，天空碧蓝一片，偶有三两片云飘过，像是撕碎的雪白棉花。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白日赶路，夜晚修行，两不相误。
只是曹曦与苏锦虽是修为不低的修道者，但是两人脚步却不快，并未在赶路中过多使用修道者的手段。
一路走来。
他们路上见过隐藏在深山老林中桃源般的村落，炊烟袅袅，环境特殊，千百年无妖魔侵扰，村中凡人安居乐业，鸡犬相闻，竟不知世间有妖魔存在，亦不知修道者。
他们也曾在不知名大河旁经过，四野寂静，却听见幽深河脉之下隐隐有蛟龙翻身之声。
还在大雨天，夜宿破败古庙，三更过后，古庙中佛像金光大盛，响起缥缈经文之声，让听者心神具静，一梦多年。
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个月却也走了几万里路。
乍一听足有几万里，似乎很远，但对于修道者而言，特别是对他们这种相对高级的修道者，真心不多。
因为遭遇大山横流拦路时，修道者并不需要绕路，去往何处，几乎都是直线而已。
曹曦问苏锦，为何不让那破开天幕，降临南城的蓝色老鲲直接带他们去太清山。
那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要知道，南城在灵域边陲，而太清山离恨天宫在灵域中心区域，在其中的距离几乎横跨了半个灵域。
半个灵域有多大？凡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完，连修道者也有可能迷路。
苏锦回答他说，鲲爷爷很忙，没有时间等她处理完南城的家事。
繁忙到连一天都不愿意等么……
曹曦心想，这真是很烂的理由。
于是他便问道：“那我们为何不催动真气，全力赶路？”
苏锦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受了伤，没有恢复，你也受了伤，也没有恢复，使用真气过多，对恢复伤势有益无害。”
这倒是实话。
可是都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了，曹曦连那只被“祸”的气息侵染的右手掌，伤势都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为何还要如此慢行？
他愈发觉得苏锦是在敷衍了事。
曹曦耐不住好奇，这天又问道：“如今我等伤势都快痊愈了，我们可以加快速度赶路了么？”
苏锦想了一会儿，认真解释道：“我呆在太清山上都十几年了，早就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来时忙着赶路，未来得及欣赏人间大好风光，回去时我当然要好好看一看这凡间山光水色了。”
曹曦挑眉问道：“那你妹妹怎么办，你不急着救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绣小姑娘正忙着与黑白龙鲤鱼大战三百回合。
这一个多月来，苏绣虽然并未主动恢复伤势，但是她身负罕有的鬼主命神窍，伤势到底还是自行恢复了一些。
所以苏绣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从一开始的节节败退，到处逃窜，变成了如今还能偶尔占点便宜，发起反攻了。
苏锦破天荒的恼羞成怒说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如何救绣绣，自然心中有数，你只管跟着我走就好！”
这种略显粗俗的话，从她这个超脱凡俗的女冠口中说出来，自然显得不雅。
曹曦被顶了一句，心想你都不急着回离恨天宫寻找那万分之一就你妹妹的办法，我又何必瞎操心，干脆便不再说话。
反正他又没有救那只女鬼的急迫心思。
而且曹曦如今也才六境，离御罡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自然不急着赶往离恨天宫寻找下一阶段的道藏经。
那就当这是一场时间漫长的游山玩水之旅了……
两人闷头往前赶路。
过了一会儿。
苏绣歉意的看向曹曦，小声的搭讪道：“我是觉得可能在这回去的路上，我们就能幸运的碰见解救绣绣的办法。”
曹曦嗯了一声。
曹曦没说话，只是心道你也知道是可能阿，幸运阿……
天底下哪有这般简单的事情？解救祸的办法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得到，人间又何必亿万年饱受祸之侵害。
而且你自己不是说过，灵域若是存在救苏绣的办法，那一定是在离恨天宫么？
苏锦继续说道：“一定会碰见的，你说是吧？”
这显然是一种疑问的语气。
曹曦没有答案。
曹曦只是轻声问道：“以我们如今的速度，需要多久能到太清山地界？”
苏锦不太确定的回答到：“我没仔细推算过，因为路上我们要经过一些必须绕道而行的禁地，还要乘坐剑舟云船，不过，我觉得约莫一年是要的吧。”
曹曦听了，默然不语。
最起码一年，那苏绣岂不是一定要凉透了？
曹曦扭头仔细打量着苏锦，他这个方向只能看的见她的侧脸，晶莹如雪，有着重伤未愈的苍白色，就像是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苏锦微蹙黛眉，目不斜视说道：“你在偷看我？”
这种类似的偷看的目光，她经历的可多了，不管怀着何种心思，美好也罢，龌龊也罢，她向来不喜。
不过像曹曦这种光明正大，显得轻挑的打量目光，她还真是从来没遇见，因为从来没人敢这样做，所以她更加不喜了。
御罡不开心，是很可怕的，她不开心，很多人知道，那会更加可怕。
曹曦打趣道：“是的阿，发现你这一身道士打扮，还挺好看。”
这是在调戏一位御罡？
苏锦闻言黛眉微颤，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但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强压下那种冲动，转而笑道：
“道袍有什么好看的？这人间花花绿绿，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你我同行前往太清山的这一路上，能遇见的人数不胜数，你一定不会感到无聊的。”
以前她不开心，会用道术，或者直接不予理会，但现在她告诉心里自己，要学会平常心对待了，因为绣绣还在他的气海里，所以他们两个人还要相处好久。
曹曦笑着转过头去，感到有趣。
你这位灵域女冠的神采光华，哪是人间凡俗比得上的。
等等……
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上青楼呢？难道我在你眼里，是那不堪的好色之徒，浪荡之辈！
我乃一正直读书人，心中从来亮堂堂，方才打量你，只是对你的懈怠行为感到疑惑，岂有不我之心！
曹曦刚欲辩解。
他看向苏锦惨白惨白的清丽脸庞，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心中疑惑豁然开朗。
难道？
她心里明白离恨天宫也没有办法逆天改命么？
而那天夜里，绣绣凭借她那半吊子祸的力量，真的可以偷袭到锦儿么？
难道通往太清山的这条路途，便是那个黑瞳女子在这瑰丽人间，最后的足迹了么？
曹曦与苏锦肩并肩，都没有在说话，各怀心思，继续往前走。
从这天以后，曹曦一路上就没说过一句关于快点赶路的话了。
……
又过了几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曹曦与苏绣终于停下脚步，到达了一座超过南城规模的宏伟巨城。
梧桐城。
为何来这梧桐城？因为城中有一座凤巢渡口，修道者可以乘坐剑舟远游，横渡山河。
想要光靠两只脚走到太清山，是极其不切实际的事情，必须要乘坐剑舟。
就在这时。
曹曦心中一荡，骤然看向天空。
“铮！”
一声剑吟响彻梧桐城，如那惊雷炸醒大地万物，一艘高逾百丈的剑型巨舟升空。
这是一艘楼船，仿佛在以云海为浪，天穹做河，让见者惊叹不已。
苏锦指着高空的大船说道：“那便是剑舟，速度比飞剑还快，我们要在这里乘剑舟，前往下一个地点。”
她眼神中有些怀念，当初幼年去往离恨天宫求道，便是二管家带她来这座梧桐城里搭乘的剑舟。
转眼一过，已是整整二十年，物是人非。
曹曦转头问道：“这剑舟是否能直达太清山地界？”
苏锦摇头，惊讶道：“自然不能，太清山离这太远了，一艘剑舟上的剑阵没那多的真气能量，我们还得寻找别的凤巢渡口。”
曹曦点头，表示听懂了。
难怪有剑舟可乘，还需要一年才能到达太清山地界。
就在这时。
曹曦与苏锦同时抬头，看向天边。
剑舟猛然发动。
“轰~”的一声。
剑舟表面亮起特有的符文剑阵，如同千万把飞剑颤鸣，船尾处的空气被一瞬间搅爆了，像是刮起了巨大的龙卷风。
曹曦仿佛感觉有风扬起了他的衣衫。
急烈的空气撕裂声中。
剑舟冲了出去，带着仿佛不可抵挡，天崩地裂的力量，像是一颗逆行的流星，划破云层。
在这艘剑舟之下，仿佛连绵百里的梧桐城，以及远处的高山大河统统变得渺小起来。
不到几个呼吸，庞大的剑舟就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广阔清明的空中道路。
曹曦耳边仍然响着传遍天地间的铮铮剑鸣声。
这是曹曦第一次看见剑舟。
在此之前，他坐过符篆大船白露号，见过宏伟的符篆城墙，但他没有想过人能够造出来这样无与伦比的庞然巨物。
曹曦心神激荡，由衷感叹道：“人的力量有时真是超乎想象，仿佛是可以改变一切阿。”
他头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属于人族的，能够主宰天地，独步万族的庞大气魄。
……
天地有规矩。
这句话是谁说的？
连初修道的雏儿都知道，这是远古的儒圣言出法随，在训诫某位长了九条尾巴的妖皇时所说的圣人之言。
很多古老的书籍中，都记载了这件事情。
儒圣那属于人族最后一个风流盛况的时代，世人早就忘记的差不多了，只能从一些古籍中了解一二，虽然不多，但也心神往之。
但若是说如今这个末法时代，妖魔横行，哪个修道之地还有着人族最鼎盛之气。
那毫无疑问，有一个地方不得不谈。
那便是至圣山。
稷下学宫。
隔着老远，这座并不如何高大的山峰里，便传来清脆的朗朗读书声，如玉石相击，风铃吹动，悦人心弦。
那是稷下学宫刚入学的稚童，在学堂里读蒙学之书。
声音并不洪亮，反而带着稚嫩，有些奶气，但是这些声音却仿佛直入云霄，天空的白云都比别处要白些，要软些。
从高空往下看。
分明此地群山万壑，数此山最低，亦不在中心处。
却让见者感觉似众星拱月，此处最亮。
至圣山半腰处。
有一青色大石，落在悬崖峭壁上，前方青石小道，古树依依，下方却是幽深不见底，风流云动。
黑白儒衫的清冷女子趴在石头上，动作娇憨，又在偷偷饮酒了。
“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震动，大世将至（下）
“嗝~”
曹紫月打了个酒嗝，脸色有些潮红，她轻捂嫣红小嘴，又要醉了。
这次她喝的不是中州辛辣的玄黄酒，也不是蜀地醇香的紫竹酒，而是稷下学宫程老夫子偷偷藏起来的青梅小酒，虽不浓厚，但胜在绵长后劲大。
这是曹紫月今天第二次醉酒，修道者的体质远超凡人，即便不用真气解酒，单纯靠身体也会很快清醒。
一个月前回到至圣山，她大概就保持着一日数醉的状态，学宫几位负责照看她的夫子祭酒们，为此伤透了脑筋。
天下第一的修道仙苗不修道，却忙着喝酒，像什么样子？
可惜他们对这位曹紫月姑娘，可是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素来品性冲动的程砚老夫子的头发本就不多，如今都快愁的掉光了，这几日气不过，便对曹紫月说了几句重的。
这不，转过头去，那几坛埋在自家院子槐树底下一滴都舍不得喝的青梅小酒，就被偷走了好几壶。
曹紫月舔了舔嘴角，心想这青梅小酒的味道可真不赖。
“姑娘，在么？”
远远的，传来蜀地之行的护道者薛祭酒的高喊声。
曹紫月眉头皱起来，脚腕一动，悄悄把地上的几个空酒壶勾到石头后面，嘟囔道：“又被老薛找到了，看来下次必须要换个地方喝酒了，此地不安全喽。”
薛祭酒踩着青石小路赶了过来，一看见曹紫月，便埋怨道：“姑娘，你今日又没去听课，程老夫子没看见你，正在课堂上发火呢。”
因为蜀地之行过后，又经历了至尊星陨那件事情，曹紫月的变化简直太大了，连喝酒都敢光明正大了。
但是喝酒能喝出高深的境界来？能喝出个天下第一来？
中州倒是有个以酒为修道根基的宗门，门中也出过几个陆地神仙般的风云人物，可是人家潜心修炼的名气从来不比贪恋美酒来的小。
曹紫月倒好，如今酒量不见长，修炼却愈发慵懒了。
蜀地之行回来后，薛祭酒便因此受到了太多怨念，甚至有位素有中庸贤名的教书先生痛心疾首，责备他无为人师表之能，羞之为伍，要与他割袖断义。
都是些闹心事。
薛祭酒想着想着，鼻子一动，脸色难看起来，严厉说道：“姑娘，你竟拿了程老夫子比命还重要的青梅小酒喝！”
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在如何生气，他也只敢说拿，不敢指责是偷。
就如同明明贪酒不修炼的是曹紫月，稷下学宫的那些夫子祭酒们却只敢把火气发在他身上，就连一向以严厉古板著称的程砚老夫子，也只敢挑着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重话。
曹紫月眨着朦胧的大眼睛，晃了晃腕间的朱红色酒葫芦，无辜说道：“老薛唉，我这朱红葫芦里只有小混蛋那蜀地的紫竹酒，哪有什么老程的青梅小酒阿。”
曹紫月说着说着，看到薛祭酒一脸阴云密布，不禁有些局促起来，充满灵气的眼睛一转，小心翼翼说道：“诶呀，老薛，你别生气了，你没听见老程自己都说，他那里埋起来的青梅小酒，等我找到道侣的时候，就要全部送给我的，但是，我是何等的人，谁人有资格做得了我的道侣，他那些青梅小酒怕是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如此浪费实在可惜，我不忍心，便提前拿个一两、三四……十几壶尝尝，老程定然不会在意的。”
薛祭酒一听这话，心想完了，老程要是知道这事，这下子肯定要疯掉了。
薛祭酒气得眉毛都直了，愤声道：“姑娘，程老夫子这次要是气出个好歹来，被天尊知道，你肯定逃不过一顿重重的训诫了！”
曹紫月羞赧的吐了下舌头，问道：“老薛，那咋办？你知道我最怕二先生在我耳边念叨了，头都要晕乎乎好几天，但是这酒嘛，喝是真的喝掉了，要不我自己酿几壶青梅小酒，偷偷埋回去？”
只不过她的手艺，能酿的出纯正的青梅小酒没么？酿造方法倒不难，就怕老程鼻子灵，闻一下就分辨出不同。
薛祭酒看着曹紫月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有多大的火气也都消了，谁让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呢。
薛祭酒郁闷道：“我那还有天尊去年送我的几壶玉泉酒，珍稀程度不比程砚老夫子的青梅小酒差，就是年份差了一点，我找个由头拿给程老夫子，尝试能不能补救这件事情。”
曹紫月听到玉泉酒的名字，眼睛亮了起来，眼巴巴的看向薛祭酒。
薛祭酒一看这个样子，马上意识到自己被惦记上了，果断拒绝道：“休想！姑娘你要是敢打我那几壶酒的注意，我现在就从这山跳下去。”
曹紫月回头望了眼，大石之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曹紫月心想，你一个大成的修道者，是有“舌灿金莲”之称的儒家陆地神仙，这里的高度就算再高一百倍，也摔不死。
曹紫月不甘心的回道：“晓得了，老薛，我有点醉了，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回去上课，找老程说道说道，快二十年的交情了，想来老程也不至于为了几壶酒哭哭闹闹吧……”
薛祭酒看了眼天空中大日的方位，无奈的叹了声气。
薛祭酒收回目光，念叨着：“姑娘，程砚老夫子的课上不上无所谓，但是等酒醒了，你真的得抓紧时间修炼了，争取三年……争取三五年内破开熔炉关卡，顺利结成金丹。”
薛祭酒心想自己到了不惑之年才修到御罡的最后一道熔炉关卡，又用了足足二十年才艰难破开。
姑娘这般的天纵奇才，比天上星辰还璀璨无数倍，如今已经在熔炉关卡停留了两年多的时间，又出门游历了几个月，如今只要收心，应该可以在三五年里晋升金丹吧？
只要能尽快破镜，相信在如何贪酒，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情了，天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曹紫月似乎醉的睡着了，轻轻的应了一声。
薛祭酒心里难受，没人安慰，唉声叹气摇头下山，心想自己只是陪着姑娘远游一趟回来，对姑娘的要求怎么愈发的低了。
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的修道仙苗，将来是会成为天尊那般人物的，扛起半个人间的天穹。
都怪小混蛋，呸，曹先生莫怪，都怪小师弟。
薛祭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愁滋味，独自往山下走去。
大石上。
曹紫月腾地一下坐起来，从石头后面捞起来酒壶，试了几下，空空如也，只流下来几滴绿如玉液的酒。
曹紫月叹声道：“又喝完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的过哟，这人间怎一个愁字了得……”
曹紫月躺在大石上，有点无聊，想起一些事情，小声嘀咕道：“大先生你怎么就把社稷图还回来了呢，少了你在，这人间可是暗淡无色许多呢……”
“也不知道小混蛋最近怎么样了，是在用心修炼，还是被某些狐媚子眯了眼睛。”
曹紫月仰头看着天空，鬼使神差的揉了揉胸，笑骂道：“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你的拳头是不是还那样硬。”
曹紫月看这天空中那轮赤金颜色的大日，并不觉得有些刺眼，相反还很温暖。
突然。
一轮清冷的紫色月亮，在她的视线中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
至圣山上乱成了一团粥，学堂里，正在讲经的教书夫子与听讲的学生手里，书页莫名发烫，文字变成纯金色，跳动站立了起来。
还有很多人心境生出莫名感应，走出房间，齐齐抬头看向天上的异象。
日月当空。
山道上的薛祭酒也骤然抬头，震惊的喃喃自语：“不是推算还要三年么，怎的如此快……”
旋即，薛祭酒会心一笑，心想程老夫子的青梅小酒喝就喝了，管他一壶还是十几壶，没什么大不了，程砚老夫子多大年纪的人了，教书就教书，喝什么酒？
当然，同理，自己的玉泉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祭酒四顾无人，便朗声大笑道：“姑娘，老薛的玉泉酒等会就拿过来！”
曹紫月轻轻晃着腕间的朱红色酒葫芦，眼神中颇有些怀念，轻声说道：
“小混蛋，你可得快点跟上呐，师姐这就先走一步了，不在雏凤榜等你了。”
紫色月亮落下虚空，有寒蟾伏地，吞吐光华之景。
大日当中传来一声愤怒无奈的鸦声后，也滚落出一些炽烈的赤金光液。
无数文字起舞，如蛟龙吸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曹紫月坦然受之。
从记事起，她从来不需要刻意追求什么，因为连日月星辰也要主动奔她而来。
到了面前，她还要考虑合不合手，好不好看，贴不贴心，这才决定收不收下。
有人会问，这凭什么？
就凭她是曹紫月，从出生起，便已是无数人眼中将来的天下第一！
别人修道就只是修道。
而她却读书是修道，睡觉是修道，走路是修道，发呆是修道，偷懒是修道，穿衣服是修道，与人比斗是修道。
就连喝酒也是修道，醉酒亦是修道。
她从来不需要认真做任何一件事情，因为就算这样，她还是比任何人全力以赴，万般努力做的还要出众。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但就是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死去明曌天尊与现今浩然天尊共同的弟子，他们两人的眼光从来不差。
风声起。
日月当空，浩然天下。
一粒金丹成。
一方世界成。
“嗝~”
曹紫月打了个酒嗝。
黑白相间的儒衫飘摇，似乎盖过了整座天地的颜色。
……
……
夕阳西下，一行大雁飞过。
南城在金色的余晖下，带着一丝暖色，人声鼎沸，杨柳槐树，依旧祥和，充满活力。
虽然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件几乎颠覆整座南城的大事，死了一些人，下了一场大雨，那一天的夜晚比寻常时候更黑。
但是，南城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人间不就是这样吗？灾难总是多发，妖魔经常肆虐，过了亿万年，人还不是照样延续了下去。
南城墙头上。
背剑的老者检查完城墙上的符文道篆，确定没有遗漏后，便坐在墙头上，看着夕阳。
“轰~”
一道赤色长虹飞过来。
中年武者落在城墙上，随后龙行虎步，走到背剑老者的后面，也看向广阔的天地。
沉默了一会儿。
中年武者开口说道：“锦绣苏府重建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会栽下一大片木槿树林，城内的粥铺也会继续办下去，等哪一年女冠突然兴起想回来看看，会见到一座依旧如故的崭新的苏府。”
背剑老者点头，慢悠悠说道：“万事过犹不及，做的多了，女冠不一定高兴，事到如今，关于苏府的事情就这样吧。”
过了今天，锦绣苏府的事情就算全部结束了。
苏府还是那个锦绣。
苏正神在南城所有人记忆里，还是那个豪情侠义。
中年武者嗯了一声，旋即感慨的说道：“女冠此刻应该已经里离南城很远了吧，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目睹她的绝世风采。”
背剑老者却说道：“我们都老了，新的一代会代替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们这一生没做到的事情，会有人比我们做的更好，希望女冠她……也会时来运转，走的更远。”
人间依旧，不管某些人是否承认，新的一代已经崛起。
中年武者捏着拳头，突然说道：“女冠这样的绝代风华的人，竟然也会跌落雏凤榜，无法想象，那些雏凤榜上的域外年轻人，又是怎样的风采，难道都是神仙下凡，天人之资？”
背剑老者忽然抬头，望向中年武者，沉声道：“你也感觉到了，这一代人间的年轻修士都显得太过出众了？”
中年武者点头，出声说道：“据说不算至圣山的那轮月亮，便是雏凤榜单上的其它任何人，放在前几个时代，也都是可以扛鼎之人。”
这一代的人间，似乎太过特别了。
如今的雏凤榜上，太多人都才二十出头，却已是御罡了。
九幽宫的姬灵玉，赤城山的未央，嬴皇朝的一对兄妹，道始观的陆沉道子，西天的白鱼，阴阳宫的白沢，太虚观的李道陵，紫宸宫的葛炎，天音阁的妖夭……
群星璀璨。
似是难遇的人族大兴之年。
背剑老者与中年武者相视一笑，有些事情隐藏的太深，但是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些在影响世间的变化，他们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背剑老者起身，两人准备离开此地。
中年武者忽转头说道：“那个年轻的外域读书人，是与女冠一同离开的南城。”
背剑老者笑容和蔼，说道：“听说还一起吃了碗面，并肩而行，感情好得很呢，莫非到了现在，你还惦记着人家的那件大道至宝呢？”
现在的年轻人，不同以往了，隐藏的秘密多到可以淹死很多心怀不轨的人。
中年武者摇头，表示自己早没那心思了，他说道：“我就是好奇，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年轻的御罡？”
背剑老者眼神也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
……
南城墙下。
就在背剑老者与中年武者这两位御罡离去后。
衣衫褴褛，哭哭笑笑的疯癫老乞丐走出城门，往城外去。
“死了，都要死了……”
老乞丐身上散发着恶臭，围着几只绿头的苍蝇，嘴里还在低喃着恶毒的不祥的话语，四周的人纷纷避让，唯恐与之接触。
老乞丐突然站立，猛地一拍额头，大叫道：“女人没死！”
老乞丐原地转了几圈，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语：“但是读书人依然要死，时候快到了！”
人们看到老乞丐这样的奇怪行为，心里更加肯定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他们又不由自主的心想，几十年过去，这个疯乞丐怎么还没死呢？
老乞丐突然朝那些人恶狠狠骂道：“大世即将来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尚不自知，甘心苦中作乐，活不了几年了，全都要死！。”
众人震惊，寻常时候胆小如鼠的老乞丐竟然会主动骂人了，竟还显得颇有些气势？
有些人反应过来，怒由心生，想要去推搡殴打老乞丐。
然而，他们惊异的发现，老乞丐虽然走的很慢，但是他们就算跑动，也压根就接触不到老乞丐的半点衣角。
老乞丐独自往城外的远处走。
最后。
老乞丐回头望了眼南城墙，就此离开了这座呆了二十年的城池。
这里的故事结束了。
背影渐行渐远。
微微的风里，传来了歌谣般的古怪缥缈声音。
“我本棋盘山散漫的人，握阴阳掌天命易如反掌……尔等太多情，终是苦了这众生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巢渡口一把剑
剑舟的轰鸣巨音消失，天地之间恢复平静。
曹曦与苏锦两人走进森严赫赫的梧桐城。
这座带着千古沧桑与风花雪月的繁华城池里，人声鼎沸，楼阁隐在古树之下，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肃穆气息。
曹曦如今已是颇为熟悉这种处于妖魔世界的人族城池的味道，却依然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
曹曦突然好奇问道：“梧桐城似乎与南城不大一样，这里的灵气浓度太高了，这是何故？”
这座梧桐城非常不凡，稍一感知，便能看见翘起的屋檐，槐柳梢头处，河中流水间等等许多平常之地，都缭绕着一股凝而不散的纯粹灵气。
苏锦闻言，伸手指向天际剑舟过留下的空中道路，解释道：
“梧桐村能在无数人族城池中脱颖而出，被选为筑建凤巢渡口的地点，自然是一等一的得天独厚的灵气浓郁之地。”
曹曦听明白了，心想原来是这么个情况，估计这方圆几十万里灵气最浓郁的城池，应该是这一座梧桐城了。
他不禁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此城竟然遍地都是修道者，青衣道袍，长剑古风，随处可见。
他在蜀地白露城，难见一二修道者。
在蜀皇城时，遇见了十年一遇的凤凰事试，蜂拥拉整个蜀地的年轻修道士，也不过数千。
等到南城的时候，所见到的修道者，怕是只比云集一地修道者数量的蜀皇城少一点，但绝对不会少太多。
曹曦想了一会儿，问道：“梧桐城里怕不是有几万修道者吧？”
苏锦轻声道：“约莫是有这个数量的，当年我第一次来梧桐城，便被这里的盛况惊呆了，修道者多如牛毛，我心想南城与这里相比，也就是破破烂烂的乡下吧。”
方圆几十万里的修道者想要远游出行，都会云集此地，这里修道者能不多么？
曹曦开玩笑说道：“当年你小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当然心里感到震惊，我就不一样了，一路修道，经历很多，此刻便能做到心中有数，宠辱不惊，时刻淡然。”
他一向喜欢安静，不善言谈，即便与人相熟，也是不喜欢开玩笑的。
但是，自从与这女冠苏锦交往同行后，话便多了起来，有时候还乐意没话找话说，虽经常遭遇尴尬，却乐此不疲，大概是什么同情怜悯在心里作怪吧……
苏锦闻言，心想曹曦的言语却有几分道理，山上修道，确实有见过众生，方知众生的说法。
不曾想曹曦不过年纪轻轻，就有一些不俗的感悟，她便不由得对其高看了几眼。
苏锦突然黛眉一蹙，这人又在与御罡开玩笑了？
苏锦扬起尖下巴看向曹曦，问道：“你既表现如此淡然，那你见过太清山下，修士结庐而居，悟道修行，连绵十里不绝的风景么？”
曹曦摇头：“并未。”
真是奇怪的问题，我没去过太清山，怎会知道那边的情况...
苏锦笑了一声，接着又问：“你见过中州万古长城上，几十万柄仙剑同时燃烧，毅然划过星空，落往妖魔之地的画面么？”
这个嘛？
曹曦自然也没有见过。
我才修道半月，即便走的快，经历的多，但是又怎可能见的了这么多地方，中州万古长城，那得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了……
曹曦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苦笑一声。
苏锦轻撩秀发，嗤笑道：“看来你还是见的不够多啊。”
曹曦眨了眨眼，当做没听见这句话，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揭过便可，脸皮像手上老茧，练练便厚了。
曹曦捏着嗓子，突然转过头好奇问道：“你去过中州的万古长城？你知道那边是怎样的情况吗？真的如同传闻中的那般恐怖凶险么？”
一提到万古长城，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剑修，未小央。
小央姑娘说让我去赤城山取剑呢，就是不知道等到那天，又是哪个猴年马月了。
苏锦愣了一下，长睫毛垂下来，脸红了一下，她羞郝说道：
“额，我只在书上看过，并不十分了解。”
曹曦瞪大眼睛，随后叹息摇头，小声嘀咕道：“土包子还挺会装蒜。”
苏锦局促的攥着袖口，小声解释道：“我常年在太清山上修道，从未出过远门，哪里看得到那些震撼人心的场面。”
曹曦嘴里嘟囔着：“这只能说明小时候是土包子，长大了还是。”
苏锦气恼的看向曹曦，微张小嘴，有口难言，她觉得这一个月跟曹曦相处，简直是一种煎熬，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待她，毫不在意，完全不把她当做特殊人物交往。
难道他不知道御罡的威严不可侵犯么？
苏锦嗔怒道：“你这个读书人，见过御罡的怒火么？”
曹曦疑惑的沉思一番。
御罡的怒火？你父亲那次应该算是吧？确实够恐怖的……
曹曦正想点头，突然好奇问道：“怒火？你不会是在形容自己吧？”
苏锦摸着道袍袖口的纹路，脸色高冷，一幅你知道就好，否则定要教你好好做人的傲娇神色。
曹曦脱口而出：“真是像头牛！”
苏锦没听清：“阿？”
曹曦猛地摇头，笑道“没事儿，夸你生气的时候很可爱。”
苏锦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好笑。”
两人在梧桐城里走着。
突然。
曹曦转过头，又不由自主看向苏锦，脸颊雪白光滑如瓷，极有姿色，只是眉头时常微蹙，温婉中便带着几分柔弱愁思，又是一袭古朴飘逸道袍，倒真的如那下凡的谪仙人一般。
曹曦心境又起波澜。
苏锦很敏感，立刻就感应到，瞪了他一眼，愤声道：“你有事没事儿，老看我干什么，没见过女的阿？”
赶路看。
修炼看。
早上看。
晚上看。
每天看。
到了梧桐城还看。
烦不烦啊!
明明在梧桐城外已经旁敲侧击提醒过你了，听不懂？装傻？是假的读书人吧？
苏锦一向古井不波的心都被曹曦的目光看的慌慌乱，发毛了。
曹曦连忙解释道：“觉得你好看呗，自然多看几眼，旁的人我还不稀罕看呢。”
苏锦只觉得一阵胸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愤然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天花乱坠，轻挑至极的鬼话，绣绣不谙世事，没见过世面，骗骗她还可以，我就免了。
你老实说，究竟为何这样做，对我有意思？我严肃告诉你，休想，你虽然是个好人，但是这件事不可能有结果！”
她一心求道，苏府的这些事情，已经应对不暇，身心俱疲，又怎能再分心旁的事？不修道了？
曹曦瘪了瘪嘴，道：“看就看了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遇见河里鱼游，天上下雨，农人采茶都会多看几眼，也对他们有意思？”
这是疑问的语气，答案却是肯定的。
曹曦有时候看见街上美貌女子揽客，也会忍不住好奇之心，停下来多看几眼
这是好奇欣赏，不是众生皆爱。
苏锦显然不信，坚持问道：“你扪心自问，你看我的眼光能和那些一样？”
这到令曹曦感到郁闷了，因为他真的没存那种爱慕的心思，但是他看着苏锦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便知道今天非得给她一个答案了。
曹曦叹了口气，“哗”的一下，左手御出真气，化成一面平滑无比的水镜。
虽然他没学过水部绝学，但是这种低级的以气化水的小手段，还是手到擒来的。
曹曦沉着脸说道：“你自己看一看，再想一想，你现在的模样有可能让我心猿意马么？”
苏锦凑过去，看着水中倒映的姣好面容，喃喃说道：“脸色好像有些白呢，没休息好吧。”
苏锦转过头，问道：“你这读书人喜欢这种柔弱类型的？难怪不喜欢天性要强的绣绣呢。”
曹曦破天荒有些恼怒，撤去水镜，拂袖说道：“我为何偷偷骂你像头牛？因为傻而不自知！你确定自己现在还是一位御罡？”
曹曦其实想说蠢而不自知，但觉得似乎语气过重，临到嘴边，便换成了傻。
当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苏锦脸色变得难看，艰难笑道：“原来被你发现了，我以为能够掩盖过去的，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如今不在御罡境了？”
曹曦沉声道：“我只怕你这缕残魂，比你妹妹死的早！”
她这副虚弱模样，何谈带他前往太清山，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死在半道上，往后的路还怎么走？
苏锦柔声道：“只要能和绣绣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曹曦脸色无奈，懒得再跟她多说了，只是心想这对姐妹可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貌似天真无邪，貌似心思深沉，貌似无理取闹，貌似装傻充楞。
呵，女人。
棒极了。
两人相顾无言，继续往前走。
曹曦道藏气海内，黑白阴阳图与黑色虹光依然不断相撞，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这使他的气海时刻处在一种持续震荡的状态。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苏绣如今的状态差不多能做到与黑白龙鲤鱼胜负三七开了，因此她每天异常开心，乐不思蜀。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对曹曦而言，当然也有一个好处。
至少她最近总算不在说出一些乱七八糟，诸如你的鱼又在发疯了，鱼在找死，你的气海不是鬼待的地方，读书人你要了我吧，我受不了了等等莫名其妙的话了。
耳边清静许多。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距离失去控制的地步也不算远了，眉眼之间，偶尔会有黑色的气溢出来。
曹曦不在内视气海，抬起还有些扭曲的右手，断裂的指骨间金色若隐若现，尚未完全恢复，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对姐妹到底是怎么做，才能心狠到对自己毫不关心，还能理直气壮的呢？
曹曦此刻只觉得有些女人就是麻烦，而有些女修道者则是更大的麻烦。
天大的麻烦！
……
梧桐城中，灵气愈发浓郁。
越往前走，凡人却愈发稀少，而修道者在渐渐变多，气氛也变得宁静起来。
就在这时。
苏绣突然小声说道：“走，我带你去凤巢渡口逛一逛，那里有凤巢集市，藏着不少好东西呢，我们去碰碰运气。”
曹曦心不在焉应道：“可以，你说的算。”
不多时。
两人走到一处湖泊面前，湖水碧幽如明镜，广阔无边，深不见底。
这里是停靠剑舟的凤巢渡口。
此时湖泊之上，并无剑舟停靠，想要远游的话，只能在此地等待着下一艘剑舟的到来。
在凤巢渡口旁，零零散散有着几百间修道铺子，有大有小，各有不凡气韵。
“这凤巢渡口内修道者经营的店铺，既有灵宝阁，金玉斋，仙灵居这种背靠仙门世家的大店，也有散修经营的闲散小店。”
苏锦站在一旁，细心的解释：“灵宝阁，金玉斋这种大店里的宝物货真价实，来路清白，他们又注重名声，意在长远，自不会有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但是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店，就不同了，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常常以假乱真，当然偶尔却也会存在明珠暗投的真宝贝，总之一句话，这凤巢渡口里的宝物多着呢！”
曹曦闻言问道：“去那些散修小店里碰运气，真能淘到好东西？”
苏镜用力点头，说道：“那些铺子里卖的的东西，有很多连铺子主人都不知根脚，若有福缘深厚者，当然能沙里淘金，以极少的白玉钱买到价值十倍百倍的东西，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
这些铺子里，不仅会卖宝物，还会类似凡间典当行一样，回收修道者通过自己炼制，游历险境，误入遗迹，杀人夺宝等等各种途径得到的物件。
这其中很多东西无法自用，又或者不知使用的方法，又或者眼力不够当做凡物，自然只能贱卖到这些铺子里，换取一些白玉钱。
很多年下来，凤巢渡口来往的修道者又这般多，这些铺子里肯定还是会有些隐藏真正面目的宝物的。
曹曦好奇问道：“要是想来这里碰运气，福缘却不够呢？”
苏锦轻声道：“那大概会花上不菲的白玉钱，买上一堆真正的，或者伪装的很好的破铜烂铁吧，不用担心，我们都是福缘深厚者，这种事情我们遇不上。”
但凡修道天资出众者，运气都不会差。
她作为近些年灵域唯一登上过雏凤榜的修道者，天赋自然不用提，二十几岁便修到了御罡，进阶神速，这样的人，福缘怎会差？
又岂是那些还在神窍兢兢业业，摸爬滚打的平庸之辈比得了的？
苏锦这样想着，突然看向曹曦。
年纪看着也不比我小呀，怎的修为才堪堪神窍六境，修道路走的也太慢了点，原来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她一般……
苏锦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说错话了，有些太直白，不太妥当，或许会打击人吧，她脸上便有些歉意。
她正要说话，曹曦却已赞同说道：“你说的对，正是此理。”
他知道自己的修道天赋不凡，得到过陆沉道长与小央姑娘的极度称赞，自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修至神窍六境。
这种速度说出去骇人听闻，估计都没几个敢相信。
这一路走来，他也得到了道藏，九龙匣，黑白龙鲤鱼这些宝物，这哪一件不是大道至宝，流落世间，会引发无数人的争相抢夺。
如果自己不冲动做事的话，他的运气一向好的让人艳羡。
苏锦应了一声，没在多言，她自然不晓得曹曦的遭遇，这时只觉得他可真是对自己有信心呢。
很快。
曹曦跟在苏锦后面，走进一间叫做明珠阁的古朴店铺。
这是凤巢渡口最边上的修道铺子，刚好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便顺道进去看看。
明珠阁说是店铺，其实内里装饰比之凡间经营的店铺还不如，只见几张古木桌子上随意摆着一些修道物件，远远看去，似乎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铺子里光线昏暗，最里边坐着一个麻布衣老人，打着瞌睡，应该是铺子主人的样子。
曹曦与苏锦走进来，那老人仍然坐在里面，没起身招呼他们，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
苏锦小声说道：“看到入眼的，或者心生莫名感应的东西，不妨买下，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反正这里的东西大多不值几个白玉钱。”
曹曦点头，看向店铺里仅有的几张桌子上的老物件。
一些泛黄的古籍，残碎的铃铛，黑黝黝的七层小塔，颜色怪异的丹药，生锈的长剑等等，卖相大多不好看，当然价值也不高，不过在几个或者数十白玉钱之间。
整间铺子里，统共不过百十来件东西。
曹曦目光扫了一圈，硬是没发现一件真正完好的新东西，几乎全是古旧之物。
而且，这些带着老气的物件，究竟又有几样曾经是真正的宝物，依旧保留着一丝神性，谁也不知道。
修道者一旦造假起来，那可是能做到假的比真的还真。
苏绣挑挑看看，最终并没寻到入眼的东西。
苏绣对曹曦说道：“这里并没有我想买的东西，你呢，要准备买些东西么？我替你掌掌眼。”
曹曦眉头皱着，因为他真的看上一件东西了。
就在刚才，他的视线扫至那件东西之时，心境莫名一颤，如平静水面起波澜，似乎冥冥之中生出感应。
那是一柄生锈的古剑
依旧可以在青色锈斑之下，看见隐约古老文字。
青妖。
便是这把剑的名字。
曹曦手指轻轻在锈剑拂过，心中的那股莫名感觉更加明显，就像是遇见了久别的老友。
曹曦想起来一件事，他的朝露剑已经折断了，便轻声说道：
“我如今缺少一把剑。”
苏锦诧异的看向曹曦，又看向那柄明明很平凡的长剑，古锈斑斑，她神色不解。
店铺里头。
传来老人高深莫测的声音。
“这把剑可是我的镇店之宝，你想买它阿，得加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关于铁锈的故事
修道铺子的主人从铺子最里面走出来，是一个老人，鹰钩鼻，身材矮小，面容枯槁。
但看不穿真实的年龄，只能隐约觉得不年轻了，修为并不高。
曹曦闻言看去，略一感知，便了然于胸，神窍五六境的样子。
曹曦的左手从生锈的青色古剑拿开，说道：“我能理解，这把剑卖多少钱？”
大概随便哪样物件，都会是这个老人的心头肉，口中的镇店之宝吧。
麻布衣的老人走出来，没把目光停留在曹曦身上，也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神色怀念，目光看向生锈的青妖剑，摸着长剑上的锈迹纹路，感慨说道：
“这把青妖剑已经与我有几十年的感情了，它的身上有着一些传说，你想听么？”
曹曦眼睛微眯起来，问道：“可以说来听一听。”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缓慢说道：“当年是个凡人误入仙人遗府，那座遗府已不可考，但是那凡人大难不死才得了这柄古剑，中间辗转多次，最终被我用大把青玉钱给收来了，你别看这只剑生锈了，要是买块磨剑石磨一磨，便又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仙剑，你这读书人是个有福缘的，应该看出来了吧？”
苏锦仔细的看着那把剑，又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曹曦……
你是个有福缘的？我怎么没发现……
曹曦没注意到苏锦的奇怪眼神，而是认真的点头说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把剑必有不凡，我要出多少钱才能买下它？”
这是他第二次发问。
苏锦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叹息，你没心眼阿，没出门游历过？有必要表现的这般急切吗？等着别人坐地起价阿！
老人摸着白色胡须，一脸笑意道：“若是别人看中这青妖剑，我都懒得搭理他，但你是有缘人，这青妖剑与你有缘，这剑在我这件铺子里蒙尘几十年，便是在等你，我也不多要，只收你……一百个青玉钱，不多吧？”
不多？
苏绣连忙对曹曦使了个眼色，她心想你这间铺子里其他所有东西全加起来，有二十个青玉钱么？一把破烂剑，敢叫价一百枚青玉钱，不怕给自己撑死？
曹曦看了眼苏绣，没太在意。
但是他眉头轻皱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
一百枚青玉钱，似乎他拿不出来呢……
神识在气海里逛了一圈，在蜀地之时，为了夺得凤凰试第一，曾经做了一些违心的事情，夺了些道器宝物，换了些青玉钱，不过绝大部分都在后来换作紫竹酒喝了。
如今他只也剩下六十七枚青玉钱了。
曹曦看了眼被青色古锈掩盖住所有光辉的青妖剑，心想有些遗憾，今日怕是买不了它了……
老人见到曹曦这个样子，顿时了然于胸，果然是个没经验的修道雏儿，他低声询问：“方才我见你遇到这把剑时，似乎心生感应？”
曹曦坦然回道：“确有此事，而且我今日本想买一把剑，便看见了它。”
老人一副果然如此的震惊神色，高声道：“这便是缘分，是天意如此，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今日我便不赚钱了，成人之美，这把剑用我原价卖你，一口价，八十个青玉钱！”
苏锦看着老人的热烈表演，用力过度了吧？一下子便宜了二十个青玉钱？
曹曦摇摇头，再次微微叹了口气。
老人瞥了一眼，心中暗自合计了一番，手摸上杂乱的胡须，用一种世外高人的语气道：“然老夫从来不看重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显得市侩，你既与这青妖剑有缘，便是与我有缘。
老夫也愿成人之美，七十……不，六十青玉钱便半卖半送你了。”
曹曦闻言，脸上不禁浮现喜色。
苏锦心一紧，连忙暗自传音道：“曹曦，你是傻的吧！别相信他，不要买！”
这么简单拙劣的骗局，鬼话连篇，看不出来？这般容易相信人，你是怎么在苏府活下来的？
曹曦却是心境无波动，轻声传音回道：“这把青妖剑很好，而我恰好缺少一把剑。”
苏锦怔了一下，焦急说道：“这把剑哪里好了？破铜烂铁一堆，还从一百青玉钱降到六十，依我看连一个青玉钱都不值，你不会真的相信这老头的说辞了吧？”
曹曦说道：“我觉得他说的不像假的阿。”
苏锦解释道：“你心中生出莫名感应，觉得是福缘将至？你难道不知道一道低级的幻象符篆，就能把这种效果固化在剑身上？修道者造假的手段你难道没听说过？”
曹曦依然很坚持，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正巧缺少一把剑，而且我喜欢这把青妖剑的样式，磨一磨，会用的顺手。”
苏锦就算是常年山上修道养的好性子，此刻也不禁有些恼怒了，更加无奈，心想这人咋就不开窍呢？
六十枚青玉钱不是小数目，除了那些有深厚背景的，没几个神窍修士能一次性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这么多钱足以在金玉斋，灵宝阁这种大店里，买上一柄品相上佳的高级神窍仙剑了。
六十枚青玉钱这真不是个小数量，放在凡间，轻轻松松能买下数个小型陈池了。
何必在这里买柄上锈的剑？
苏锦有些后悔带着修道资质不好，福缘自然差，却偏偏固执的曹曦来这种地方碰运气了。
苏锦平心静气，认真说道：“绣绣弄坏了你一柄灵剑是吧？我带你去金玉斋，买一把最好的赔给你，你别在这里花冤枉钱了。”
这才是她半路带着曹曦来凤巢渡口的真正原因，她本想趁着曹曦看上哪把剑，便找个由头买下来的。
绣绣对曹曦做的那些浪荡事情，她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作为姐姐，当然要想法子弥补。
但是，这个读书人不知道咋的，眼光也太差了吧？这冤枉钱她不想花……
曹曦虽不知道苏锦的心意，但以他的风格，当然要一口拒绝。
谁料到道藏气海里突然传来一种风铃般的兴奋声音，是女鬼苏绣在说话。
“读书人，答应锦儿，要她给你买剑。”
曹曦断然回道：“我说过不用赔了，朝露剑坏掉，也有我的责任。”
“花的是我姐姐的钱，她也乐意这样花，你去最大的修道铺子里，挑一柄最好的灵剑，她有钱，你不必担心。”
曹曦不在搭理气海里的苏绣。
曹曦朝着苏锦轻轻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老人看着曹曦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却对那美貌的道袍女子摇了摇头，便意识到这两人在进行神识交流，连忙高声说道：“你可考虑好了？读书人你要明白，福源一过，再想抓住可就难了，天下不会再有这般美得事情！”
曹曦刚要说话。
苏锦仍不死心，走上前摸了把锈剑，笑问道：“老板，这柄青妖剑上的绿铜锈似乎有点不一般呢？”
老人脸色些许变化，没好气应道：“不过普通的铜锈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苏锦好奇问道：“这青妖又不是青铜剑，莫非也会生出铜锈？难道会生锈的的道器也是也能称为珍贵的道器？”
那铜锈确实有些怪异，绿的发亮，不像是一般的锈迹。
老人脸阴沉了下来，恼怒道：“旁的灵剑不会生锈，这把却能，足以证明这把剑的与众不同！”
苏锦笑了，眯起眼睛看向曹曦，那意思像是在说，这理由真够牵强，你敢相信？
老人看向曹曦，脸色变得好了一些，问道：“读书人，你相信么？”
曹曦肯定的回答：“我相信。”
苏锦瞪大眼睛，郁闷的想吐血……得嘞，他还真敢相信，既然他这般坚持送钱做好事，那她也不必做坏人劝阻了……
曹曦淡然看向她，轻声说道：“你要相信我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中，一抹金色一闪而过。
苏锦心思一动，猛然想起这读书人还有一双眼睛。
这把剑真的隐藏着秘密？
她微张小口，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旋即安静站在一旁，不在言语，只是眼中的疑惑却也愈发浓厚了。
老人见与蠢蛋一同前来的机灵一点的道袍女子不在从中作乱，心中大喜，练上却表现一副爱买不买的不耐烦模样，说道：
“读书人，你可决定要将这把剑收入囊中，若仍犹豫不定，我可要送客了，这把剑我只卖给至强至坚的有缘人，挣不挣钱的，我向来不在意。”
老人言语上吊人胃口，无形中想给眼前的读书人一种紧迫的压力。
果不其然。
曹曦脸色一变，连忙道：“六十枚青玉钱是吧？我现在就拿给你。”
叮咛咛一阵响，如同美玉碰撞在一起。
曹曦左手排出来一连串透亮的方孔青玉钱。
老人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青玉钱，然后摸出一个古朴剑匣装好锈剑，这剑匣精致无比，纹路栩栩如生，在人间定然价值千金，但是在修道界中，也不过价值一两个白玉钱罢了。
很快。
曹曦小心翼翼收好剑匣，便与苏锦在老人诡异的注视目光下一同离开铺子，越走越远。
背后传来一声隐藏极好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曹曦与苏锦境界都不算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曹曦嘴角轻轻勾起，苏锦身形顿了一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后走。
两人走出去很远。
苏锦脸色一变，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心，立刻问道：“说吧，这把破烂剑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
虽然知道曹曦有一双传说中的黄金瞳神窍，但是这种神窍毕竟已经消失无数年了，究竟有何妙处，她也不甚了解。
曹曦笑着打开剑匣，取出锈剑，轻轻抚摸。
这上面的铜锈墨绿如山中潭水，也像一副泼墨画，几乎掩盖了这把剑得真正模样，依稀可见这柄青妖剑身也是绿色的，只是颜色稍淡，却更加通透，如同石中翠玉。
但是目光所及，这把剑是不能用了，说不定连锈迹之下的剑身都腐朽了呢，又如何用于战斗？
曹曦收回目光，对苏锦解释道：“这把剑上面绘了一道低级符篆，手法颇为奇特，竟让人浑然不见符篆线条在哪，可能是那铺子里的老人，也可能是更早前被人布下的，这道符篆效益大约是在无形之间，让人心生感应，使之误以为福运将至，大有可为。”
便是这道隐藏的很好的符篆，给了曹曦之前的悸动感觉。
苏锦赞同的点头道：“这符篆固然奇异，但品阶不高，即便当时会迷惑我等，但是稍一用心，便能轻易勘破，不足为虑，你那双眼睛究竟发现了什么神秘之处？”
曹曦指着剑上铜锈，反问道：“你可知此锈为何物？”
灵剑生铜锈，这锈自然不是凡间寻常锈迹可比，也是一种灵性之物。
但这又如何？
苏锦疑惑问道：“你要买的是剑，可不是这锈。”
曹曦却是目光怀念的笑道：“你可知遥远中州有一剑修仙门，名为赤城山，这赤城山上有一座南天峰，是赤城剑仙剑归之地。”
苏锦毫不犹豫的点头，赤城山乃是六大不朽之地之一，缘自远古剑仙的道统，是修道界中闻名的剑修圣地，修道界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而那处剑归之地，是赤诚剑修死后佩剑自主回山之处。
那里的每一把剑都有说不完的传说，都强大的离谱，而这样的剑，从古至今，更有三百万之多了，那是一个让所有剑道修士心神往之的地方。
“那些仙剑回归赤诚后，若无有缘弟子再次奉剑，闲置的时间长了，千年万年后，自然也会生锈。”
曹曦顿了一下，继续道：“剑有三六九等，剑上的锈自然也有。”
苏锦心头巨震，头一次听见这种事情，这是灵域这种道修之地从来不会诞生出的隐秘，她连忙说道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曹曦缓缓道：“世间锈皆是恶俗之物，却唯独这剑上之锈是了不得的瑰宝，暗含了远古剑修的无敌大道，剑仙的剑自古纵横九天十地，那天下的剑子剑孙便比其他道器更显威力，所以剑上的锈迹也应当不同寻常了。”
物因人而不朽。
这是一种法则。
远古道祖坐过的杂草蒲团，历经亿万年后依然纤尘不染，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而远古剑仙不弱之分毫，自然也有不凡之处，只不过影响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曾有赤城山的剑修与我闲谈时说起，世间剑锈分多种，各有不同的神效。”
曹曦想了一会儿，又道：“若是要分个高低的话，依次往上，一则为凡剑铁锈，自然无太多用处，反而会腐蚀金铁，二为玄铁赤锈，多出现在高品质的神窍灵剑上，是极其珍贵的材料，往凡铁中掺合一点，便能锻造出来神兵利器，
三嘛，便是青铜古锈，这把青妖剑上的剑锈就是此类，在这之上，还有黑金神锈，太一仙锈等等，那些已然是蕴含一些天地大道的至宝了。”
苏锦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剑修之意在锈不在剑阿，她指着青妖剑上的铁锈道：“这便是一种罕见的天生灵物？很值钱？”
曹曦点头，摸着堪比绿玉仙髓的青铜古锈，说道：“这青铜古锈弥足珍贵，可做道器辅材，可画符篆，可为炼丹之用，用途极广，若有识货的人看见，使用磨剑石小心磨下，一指甲盖的量便能卖出数枚青玉钱。”
一指甲盖的量才多少？
苏锦瞅着这破烂剑上的铁锈，全弄下来，怕不是有四五两重吧，全卖出去的话，会是一笔连她也要动容的巨额财富。
她看向曹曦，眼中的神色便徒然精彩了数分。
这读书人修为不咋的，福缘可真不差呢……难怪区区六境，身上便携带着一件儒家的大道之器，能掺和进我与绣绣的事情里面，还活了下来，并成功镇压了成为祸的绣绣……
而且，他竟能结识那般见多识广的剑修朋友，知道赤诚山的一些秘密，白白捡了这天大便宜……只是可惜灵域多道修，几十年竟也无人慧眼识宝……
苏锦收敛心神，笑道：“你第一次来着凤巢渡口，便白捡了这般珍贵的宝物，也是福运惊人了。”
曹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都是它的功劳。
苏锦笑了一声，对那远古传说中的黄金瞳神窍更加看重几分，这种辅助神窍，虽然没有直接的战斗力，但是在别的方面，可真是所向披靡的大杀器阿……
苏锦说道：“青铜古锈是珍贵的，这笔买卖你是大赚了，但你还没买到一把趁手的剑，我们继续往前走，到了金玉斋，我买把真正的高品质灵剑送你。”
曹曦却停在原地，疑惑的看向她说道：“我就是来买剑阿，又不是买剑锈的，现在我已经买到一把颇合心意的剑了。”
苏锦倏忽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她才刚接受这剑锈是宝贝，心境尚未平复，难道这青妖剑也还是宝物不成？
这读书人只是想买一把剑？
曹曦竖持青妖剑，置于蓦然变成金色的眼眸之前，指尖缓缓划过被锈覆盖，凹凸不平的剑锋。
金色眼眸当中，隐隐一抹极细的青色剑意闪过。
他轻声道：
“磨一磨，会是把不错的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色来临
有风刮起古街地上的落叶，翻转着从视线里飘过。
“咛！”
苏锦瞳孔一缩，如雪山大漠般的宁静心境，在一瞬间悸动了一下，她敏锐的感觉到这方天地间，骤然划过了一道妖异而凌厉的青色剑意。
随后又急速消失了。
青色剑意出现与湮灭的整个过程，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快！
她即便有御罡级的强大神识，又身负至高级别的道主命神窍，才勉强在那一刹那间，捕捉到了那抹如电似光的青色剑意气息。
但也仅仅只是捕捉到一丝气息，多的就没有发觉了，因为她如今境界跌的太厉害，甚至已经不再御罡了。
即使如此，这也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这道青色剑意从何而来？
苏锦玉眸轻转，环顾四周，青石路上的修道者们飞快走着，一些朴素凡人推着小车殷勤洒扫街道，两边修道铺子里有服饰奇特的人在摆弄灵气四溢的物件，一切如常。
没有人停下脚步。
没有人投来注视好奇的目光。
没有人感知到就在刚才，街道中央出现了一抹妖异无比，快到极致的青色剑意。
苏锦若无其事扭过头，透亮的眸子看向曹曦，准确来说是在注视他那双星辰般的金色眼眸。
她看了片刻，说道：“我现在也觉得这把青妖剑是把不错的剑了。”
“嗯，我的运气向来很好。”
曹曦应了一声，熄灭炽亮的黄金瞳，轻轻把青妖剑放回剑匣收好，随后纳入道藏气海的方寸空间，他继续说道：
“这把青妖剑若想重见天日，还需要找块磨剑石，磨下掩盖了它所有锋芒的青铜古锈才行，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希望这梧桐城里的凤巢渡口有买卖磨剑石的生意铺子。”
苏锦点头，把视线从曹曦平静的脸上移开。
曹曦脸色如常，不见骤得宝物的骄躁，十分淡然。
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却不是如此，反而有着一丝淡淡的凝重，不断起伏。
因为他有一件事情没对苏锦说，那就是当时他开启黄金瞳，无视迷雾障碍的视线穿透古锈，直入青妖剑身之内的时候。
除了那道妖邪般的青色剑意之外，其实还看到了一副充满邪性的画面。
一片碧幽的水中，水波微漾，一条长有青色鳞片的尾巴一闪而逝。
这样的画面里表示怎样的含意？
是这把剑自身材质的缘故？青妖？青色的妖怪？
还是这把生锈的青妖剑藏有秘密，真的是从某座隐藏在水下的仙人遗府里遗落出来的，这幅画面的水泽便是那座仙人遗府的地址？
曹曦十分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画面，不会出现错误。
等到青妖剑恢复原貌，试试能不能得到新的信息……若那副画面真的与仙人遗迹有关，可以尝试探索，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把剑很有可能是一件御罡境的道器，那座仙人遗府最少也是御罡级别……
曹曦这样想着，觉得凭借自身的境界，贸然探索或许存在很大的风险，他看了苏锦一眼……
等过段时间，她的境界恢复了一些，可以邀她同去……她应该不会拒绝……
御罡境的力量，能使我的安全得到足够的保证，嗯，宝藏可以适当分她一些……
苏锦注意到曹曦的目光，微笑说道：
“在我的印象里，梧桐城的凤巢渡口是有几家做剑修生意的修道铺子，应当会有磨剑石这种物品。”
虽然她上次来这凤巢渡口，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但却还是清晰地记得凤巢渡口的修道铺子，有着很深印象。
修道者善记，除非有意外，否则难以遗忘发生过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只不过十多年过去，这座凤巢渡口的变化颇大，有些修道铺子已然不在，原址上换了新的铺子，做了新的生意。
但是没关系，凤巢渡口自古以来做的都是修道者的生意。
不管在如何变化，这些修道铺子经营的范围，无非还是在道器，符篆，道术，丹药以及一些修道的珍贵材料之间打转罢了。
用心一点，总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
天空日头往西下落，血色炽霞从远山蔓延向天空，倒映在清幽的巨大湖泊中，美不胜收，吹起的风也带了些凉意。
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天色昏黄，已是到了傍晚。
曹曦面带笑意，跨过门栏，从一间名为“名剑楼”的大型铺子里走了出来。
“终于找到磨剑石了，虽然只有半块，但只磨一柄青妖剑的话，应该是够了，或许还能剩余一些。”
他感慨了一句，打量起手里黝黑如墨，沉重无比的方形石块，只有豆腐大小，一手可握之。
别看这磨剑石不大，却是重若千钧，放在地上能给地面压出一个坑洞，也只有曹曦这般体魄惊人的修道者，才能单手托之，却不感觉丝毫吃力。
你的运气真不错，力气也出人意料的大……苏锦跟在后面，莫名其妙有些感触。
她看着曹曦轻而易举拿着磨剑石，目光艳羡。
除了儒家那帮子最不善长打斗的儒家修士外，就属她这种道修体魄最差了，她在曹曦这个境界之时，如果不借用真气，要拿起这黑色磨剑石，估计还得费点力气，绝对不能像曹曦这般轻松。
当然，也不是说道修比不上武修，只是擅长的地方不一样。
对于真气的操控，符篆的使用，丹药的炼制等等，道修就远远比只注重体魄的武修强太多了，两者不在同一条道路上走，很难放在一起比较。
苏锦收回目光，说道：“这小小一块磨剑石，好似除了足够坚固，以及沉重，便没什么稀奇地方了，竟然也要四枚青玉钱……”
曹曦笑着回道：“那是自然，剑修不比其他修道者，可以掌握那么多花样的道器，剑修只靠一把剑，因此大多数修道花费都是用在自己的剑上，自然不能有一点马虎。”
剑修的修道物品一向数量稀少，供不应求，便卖的比其他物品贵几分……
就比如这方黝黑无奇的磨剑石，竟也有一个“墨池”的名字。
连一块磨剑石也有如此文雅的文字，是因为贵的缘故么？
曹曦知道这“墨池”磨剑石的价格里面，最少存在着一成的溢价，毕竟物以稀为贵嘛，逛了大半天的的凤巢渡口，也只有这间“名剑楼”有售卖，而且还只是半块。
便是金玉斋，灵宝阁这类有深厚背景的大型铺子，处在道法昌盛的灵域，也是以做万千道修的生意为主，并没有磨剑石这种略显偏门的剑道超凡物品售卖。
而且剑修的剑要么天天被灵气蕴养，宝贝的不得了，要么就是直接在战斗中折断损坏无法再用，根本就没多少情况用的上磨剑石的。
能买到一块磨剑石，还是有不少的运气成分在里面的。
苏锦看着曹曦收好黝黑磨剑石，淡淡道：“等青妖剑的青铜古锈全被磨下来，你就能到一把御罡级的仙剑了。”
她因那把青妖剑上而生出的震惊心情，此刻差不多已经完全平复了。
她身为太清山离恨天宫的嫡出弟子，本身就是御罡境的大修士，见识广博，背景深厚，身家远超一般的散修。
自然不会因为一件或许是御罡级别的灵剑，就一直处于震惊万分的状态，这不符合她高贵超然的身份，也不符合她悠然淡泊的性格。
当然，初时的惊讶是肯定有的，因为她还只是一个很年轻的修道士，并且长年身处宗门修炼，不曾下山历练。
曹曦心情愉悦，笑道：“等一有空闲时间，我便开始着手磨剑。”
青铜古锈不比凡锈，想要彻底磨下来，不是一日之功，需要一段时间。
希望能在晋升上三境之前完成这件事情……
等成功晋升上三境，也该把修炼出自赤城山的剑气山河第三层剑诀的事宜提上日程了。
这把来历隐秘的青妖剑，将会是他第一件真正的御罡物品，会陪伴他行侠仗义，大杀四方，具有非凡的意义。
而且，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曹曦不用在担心剑的等级跟不上自己的修为了。
……
天色渐暗，街边的楼阁檐角下，一些凡人搬来扶梯，提前挂上了八角灯笼，烛火明亮，星星点点，颇有一番古风美感。
凤巢渡口的这些小到极点的俗事，肯定不能身份尊贵的修道者亲力亲为，是一些凡人在不断忙碌，做着杂事。
这时。
“咕隆隆~”
一个身形微躬的中年男人，推着装满各式灯笼的独轮小车，步履缓慢来到这间“名剑楼”旁停下。
这男人四五十岁模样，方正脸型，黑中杂白的胡须很短，一身朴素衣衫，手上有厚厚泛黄老茧。
中年男人先是毕恭毕敬，朝着刚刚走出“名剑楼”的曹曦苏锦二人低身行礼，并未出声惊扰，然后才是从推车上抱下扶梯，拿出一只红色的灯笼。
曹曦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只见中年男人爬上扶梯，点亮蜡烛，然后往伸出来的檐角上，挂上一只画女子舞剑的红色八角灯笼。
从他这个方向视线往前，能看见街道两边一连串的灯笼被相继点起，灯火辉煌，延伸到远方。
曹曦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一片红红火火，有些晃眼，便转头对苏锦说道：
“天快黑了，我们寻一间客栈先住下，好好睡一觉，等待明日来梧桐城的剑舟。”
苏锦伸了个懒腰，应道：“也好，虽然还有一些修道铺子没逛，但是我们已是不虚此行了，运气这种东西，可是越用越少的。”
这大半天里，她可是兴致勃勃，充分激发出了对于逛修道铺子这种美好事情的热爱。
曹曦则觉得长时间做此类事情，有些身心劳累，便缓声说道：
“方才我走过来时，注意到那边有几间不错的修道客栈，幽然阁怎么样？靠近凤巢湖泊，是小桥流水的宁静风格，另一家仙人居看起来似乎也不错……”
苏锦说道：“听你的，我也想早点回去看一看我今日收获的那些宝贝了。”
逛了大半天的凤巢渡口，她兴致盎然，当然不会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而曹曦也不是只收获了一柄生锈的青妖剑，与一方“墨池”磨剑石，他同样花了些青玉钱买了一点别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马头低，一人哭，众人笑
苏锦千挑百选，买了几件讨巧的物件。
并非都是明珠蒙尘的宝物，价值不高，但也绝对不会亏就是了，算的上物超所值吧。
她好歹也是个御罡境，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不至于会被那些散修铺子里欺骗人的低劣手段所迷惑。
苏锦买来的物品里，最贵的是一只秋水白玉簪子，用了二十几个青玉钱。
这件东西却是出自金玉斋这种正经大店里。
秋水白玉簪子约莫两寸长，通体晶莹，触感温凉，簪尾垂下来一颗淡绿色的宝石，模样颇为讨女性修道者的喜爱。
簪子的效果只是寻常的清明之力，可使佩戴者心灵纯净，不受外力的蛊惑。
这样一只簪子除了材质名贵，样式讨喜，其实单论上面铭刻烙印上的效果而言，是不值二十几个青玉钱的。
但是，苏锦当时看见这秋水白玉簪子，却没这样觉得。
她心里在想着：“绣绣穿的太素了些，身上连一件装饰品都没有，女孩子怎么能这样？”
“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这簪子很好看，可以买来拜托曹曦送给绣绣。
苏锦本想多买些这样的物品，但是逛了半天，也只有这只簪子的样式看上了眼。
其他的装饰品威力自然是够了，就是太丑。
“我不太喜欢，所以绣绣自然也不会喜欢。”
那么只有到下一座凤巢渡口再做打算了。
曹曦不清楚苏锦买东西时的心理，但是他对于苏锦的行为表现，表示痛心疾首……
就算钱多的用不完，也不用花上二十多枚青玉钱，买件不实用的花里胡哨的玩意儿阿。
是的，他看见那只簪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到底哪个无聊的人炼制出来的无用道器？胡乱标价，还敢卖的这么贵？
曹曦一共只存下了六十七枚青玉钱，青妖剑用掉了六十枚，便只剩下了七枚了。
还必须留下一些作为夜晚住店，以及搭乘剑舟的花费，当然不能大手大脚，如苏锦那般出手阔气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心痛。
他心里清楚明白买青妖剑时，他被那个一看就是半点不会做生意的鹰钩鼻老人狠狠宰了一笔。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算灵域这些修道者，不知青妖剑的庐山真面目，也没听说过赤城山关于剑锈的秘密，天真的认为这把青妖剑已经生锈腐朽了，无法用在战斗中。
但是他们同样也不是瞎子。
青妖剑材质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凡。
就算是没被古锈覆盖的地方，也可当做纯粹炼制道器的原始材料，轻松卖出四五十个青玉钱的价格，不是难事。
曹曦当时生怕若是把价格往下压一压，那老人就不肯卖了。
倒不如主动舍了几个青玉钱，顺势让那老人不疑有他，真的以为他是个没见识没经历的修道雏儿，干脆爽利的完成这笔交易。
反正不管是将来磨下来的青铜古锈，还是剑意快而妖的青妖剑，或是剑身里可能隐藏的秘密，价值都远远超过六十枚白玉钱了。
这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且，他觉得自己实在做不来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事情……
这一点，他就远远不如同样经验不多，还是初次下山的苏锦，明明苏锦能毫不犹豫，愿意花个二十几个青玉钱买个除了样式，便一无是处的白玉簪子，却也能为了抹掉几个白玉钱的零头，而磨磨蹭蹭半天。
“这哪里还有传说中女冠的神仙气，哪里还有御罡境的大气嘛……”
曹曦一想到这里，便有些自叹不如，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只剩下七枚青玉钱，以及一些更不值钱的白玉钱了。
他当然要谨慎在谨慎的花了，可不能如苏锦一般随心所欲。
半方“墨池”磨剑石，用去四枚青玉钱。
随后，他陪着苏锦逛了半天凤巢渡口。
没能继续遇见青妖剑这般的天上掉馅饼，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了。
于是他就只买了两壶梧桐酒，花去两枚青玉钱。
这梧桐酒是此地特产的灵酒，以草木之灵酿造，味道清甜，效益与蜀地紫竹酒差不多，有补充灵气的作用。
曹曦道藏气海里的紫竹酒，经历了苏府一事，如今只剩下一壶半了，很快完全便要消耗光了。
但是那尚未开封的一壶紫竹酒，他决定不在喝，就放在气海里保存，算是留个对蜀地的念想。
因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蜀地了。
“还剩一枚青玉钱，以及数量不多的白玉钱……三十六枚……”
曹曦用心数了一遍白玉钱的数量……恩，不乱买东西，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修道者的体面生活……
要提前想办法挣钱了……
嗯？青玉钱还在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自己还有这么多白玉钱呢……
白玉钱明明也很值钱的，一枚可以在人间换上千金的……
曹曦抬头扫了一眼古街，下了决定，对苏锦说道：“我们往左边走，今晚住悠然居，靠近湖泊，风景甚好。”
而且还不贵。
苏锦自无不可，转过身跟在曹曦后面往前走。
“昂~”
一声犹如龙吟般的马鸣声传来。
曹曦闻声转头，只见是一辆华贵马车朝这里快速驶来，拉车的是一匹高头大马，通体火红，头颅生有两只尖锐内弯的角，颈部环绕鲜艳夺目的鳞片。
驾马的是一黑袍老人，相貌平凡，却有一对白眉垂下，平添几分煞气，惹人注目。
曹曦气海内白玉小人轻轻一颤，隐蔽感知了白眉老人一下，有些疑惑：
“上三境的修士，七境的样子……却只是一位马夫？”
宏亮的马鸣声提醒前路上的众人。
沿途的凡俗大惊失色，着急忙慌的避让，有些凡人离得近，便被龙马灵兽身上的劲风带的人仰马翻，摔得七零八落。
而修道者们则耳聪目明，提前感知到，应对较为风轻云淡，却也因此停下脚步，等在路两边，待这辆马车先行离去后，再重新前行。
“这红色大马是一只灵兽，约莫是叫火灵龙马这个名字。”苏锦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这种灵兽应该很珍贵吧？”曹曦问了一句，他是第一次静距离看见这种情景，修道者以灵兽为座驾出行可不常见的。
蜀地那次从蜀皇宫深夜离去，麒麟兽拉青铜古车的客人不算，因为那可是真正的神兽血脉了。
曹曦甚至觉得，那匹头角峥嵘的祥瑞麒麟兽，不比那只降临南城的巨鲲差。
“虽然火灵龙马里带了个龙字，却并不是神兽遗种，血脉里甚至没有一滴龙血流淌。”
苏锦看了曹曦一眼：“你要是想买，有足够的青玉钱就行，大一点的凤巢渡口可以买到这种灵兽，不算稀奇。”
曹曦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老实站到路边让行，不再关注。
修道者一般是不使用灵兽为座驾的。
一是灵兽有不低的灵智，大多数都不愿意做这种苦事，二是灵兽太贵，一般修道者买不起……
有那个闲钱，都足够买数件品阶不低的道器，让自身的实力提升一个档次了……
当然，驱使灵兽为座驾赶路，也有不少的好处，既是舒适享受，又能节省赶路的时间修炼。
但这些好处，是用大量的真金白银青玉钱换来的，就如苏锦买的那只秋水白玉簪子，华而不实，性价比太低。
“昂~”
曹曦不过等了一两息时间，似龙吟的马鸣声已清晰至耳边，如同有一团火焰袭来，周遭的温度上升，驱散傍晚的凉意。
火灵龙马的速度极快，声势也大，犹如飓风过境。
曹曦此时不由心想，“等到道藏气海里的那尾黑白龙鲤鱼长大，也要试一试骑鱼招摇过市，所有人匆忙避让，却无可奈何的肆意感觉。”
要是鱼能成功化龙就更好了，骑条大龙的话，更有感觉……
不行……
在想什么呢！你是正派读书人，境界还这般低，不能出现如此腐败浮躁的罪恶思想……
苏锦则神色淡然，没什么太大感触。
因为她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御罡，坐过更好的坐骑，比如那只比山脉还高大的蓝色老鲲。
整座南城的人都曾看见她从老鲲上落下，那是一种底蕴与实力的体现，绝对超然物外，并且没有任何人会因此心生不满。
“昂~”
很快，龙马车驾行到此处，周围的凡人也听到了这番动静。
“名剑楼”门口。
那个中年男人刚挂上灯笼，万分小心的摆正，将女子舞剑的那一面正对着街道。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揉了把肩膀，熟练的从扶梯上下来，耳边传来一声龙吟般不可思议的声音。
？
他好奇的侧过头看去。
炽烈如火的风已然呼啸着吹了过来。
“啪~”
扶梯倒地。
中年男人手忙脚乱跌落在地，惊恐抬头，火红的鲜艳颜色如鬼魅般充满眼瞳。
有鳞长角的高大怪马冲了过来。
街边提前做出反应，早早等待的修道者们见到这一幕，不禁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驾马的白眉老人面色幽冷，看见横在道路中心的中年男人，他握着缰绳与马鞭，面无表情哼了一声。
“昂~”
火灵龙马眼皮垂下来，低吟一声，熟视无睹，速度丝毫未减，足以踏裂金石的火红蹄子落了下去。
“昂~”
马吟声骤然拔高，带着热气的风扬起尘土。
中年男人下意识闭眼，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一个瞬间，死亡临近，中年男人脑海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来的来得及想。
“这凡人要死了……”望向这里的修道者们纷纷在心里遗憾的想着。
没有痛苦传来。
中年男人猛地睁眼，骤缩的眼瞳里看见悬空的火红马蹄，距离自己头颅只有一线之隔。
那匹神骏无比的巨大怪马后脚蹬地，前蹄未落，立在空中，剧烈喘息，口鼻张开喷涌着火焰般燥热的粗犷气息。
一只手按在火灵龙马的头颅上。
中年男人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顺着那只手往后望去。
只见一白衣读书人平静站在后面，年纪不大，面容尚还青涩，但是偏又身形挺拔，有一种让人心安宁静的感觉。
是名剑楼前，与那位道袍女子仙师走在一起的白衣仙师！
他救了我！
“昂！”
火灵龙马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颈间的鳞片张开来，喷出热流，它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后蹄处地面刹时四分五裂。
但是，中年男人只是看见白衣读书人的衣衫被风扬起，那按在马头上的手，如金刚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不要担心，你没事了。”曹曦眼含笑意，吐出一句平淡的话。
“昂~”
龙马在不断挣扎发怒，眼睛里有真实的火焰在燃烧，如灵蛇般缠绕上曹曦的手掌。
但是，那只手如生根一般，无论如何也挣扎不了。
“哼！”
火红马车上，驾车的白眉老人目光幽冷，见到此景，不悦冷哼一声。
这声音蕴含了高境修士的威压，虽然没有攻击力，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猛地一颤，无法抑制冒出一股寒气。
中年男人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反应过来后，连忙跌跌撞撞爬起来。
他跪在一旁，朝着华贵马车疯狂磕头，大喊哭诉着自己惊扰仙师，罪该万死，恳请仙师饶恕等等话语。
远处，一些凡俗看到这场面，都心里咯噔一跳，不禁面露同情，想着挂灯笼的中年男人惊扰仙师，今天完了……
而注视这里的修道者们，则小声交谈起来。
“这些凡人真有意思，出了事情，都知道先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才是正确的做法……”
“白眉老人看起来不像个善茬，境界颇高，像是上三境神窍修士，却只是一个马夫，不知车厢内坐着的是何人……”
“白衣读书人有些冲动，这种事情不该管，平白无故得罪了高境修士……”
很多修道者看向曹曦与那中年男人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同情惋惜的神色。
还有一些境界稍低的修道者，方才没提前发现马车急速而来，所在慌忙避让马车时，失去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风采，比那些凡人的表现好不了多少。
他们聚在一起幸灾乐祸，却又义愤填膺的窃窃私语着，天底下只有修道者才是同道中人，纵然那辆名贵马车思虑不周，有些莽撞的冲撞凡人，却又何必为了一个凡俗招惹自己人？
而且，能以起码价值几十枚青玉钱，稀有的火灵龙马为坐驾的修道者，又是何等身份?何等人物？何等背景？
那白眉老人一看就是个境界不俗的修道者，却甘心做马夫的事情，这种人物哪里是能轻易得罪的起的……
这部分修道者一想到这里，不由的笑了起来，如同再看一场以卵击石的闹剧。
火红色的马车上。
手握缰绳马鞭的白眉老人，随意扫了眼跪地求饶的中年凡人，便转过头饶有兴致的打量起眼前的白衣年轻人。
白眉老人的视线突然停了一瞬，落在曹曦那另一只笼罩在袖中垂下的右手，若有所思。
受伤了？所以连带着眼神也不好了？
白眉老人脸色寒冽，率先出声道：“读书人，你惊扰了我家少爷的马匹，意欲何为？”
“怎么？难道是我做错了？”
曹曦疑惑回声，眼神却直视前方，左手掌依旧按在龙马额头上，没有拿开，手臂肌肤下有极淡的金色光线如同条条流苏，同时汇向五指中。
“昂呜~”
火灵龙马突然痛苦的发出嘶鸣声，狭长眼睛里似有明亮的液体涌现出来，还没落下，便被火焰高温蒸发成雾。
白眉老人脸色一变，咚的一下从马车上站起身来。
他向前微倾身体，裂开嘴角笑道：“是的，你做了一件错事。”
曹曦看了一眼旁边不断用力磕头乞求原谅，导致额头青紫流血，却不敢停下的中年男人。
他很快便回转目光，望向白眉老人，也轻笑了起来：
“那我应当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呢？”
第一百五十章 姚驷公子
弥补？
这白衣读书人这么简单就决定服软认错了，真是果断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以及无耻……
白眉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眼神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寒声道：
“读书人，你既如此识趣，我也不为难你，你的右手有残疾，今日留下你的另一只左手便放你离去吧。”
曹曦低头瞥了眼垂在衣袖里的右手，女鬼苏绣造成的伤势还未痊愈，此时虽表皮不见伤痕，但是里面骨骼却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变扭怪异。
曹曦笑容灿烂，嘴角微微勾起：“好啊。”
白眉老人突然脸色骤变，怒喝道：“找死！”
只听见“轰！”的一声。
悬在空中的火灵龙马前肢骤然落地，然后依然承受不住巨力后折，轰然跪倒，将街面石路砸出蛛网一般的裂缝。
比成年男人还高的火灵龙马，此刻只能仰视眼前的白衣读书人，它的赤红眼瞳里流露出无比的恐惧感。
曹曦视而不见，手掌缓缓合拢，五指间的金色力量继续压向狭长马头。
“呜~”
龙马痛苦的悲鸣，求生的欲望迫使身体爆发最强的力量，皮下的血脉之力疯狂鼓动了起来，如同一只只蚯蚓乱窜。
但是这无济于事。
按在它头颅上的那只手纹丝不动，蕴含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不曾动摇。
龙马摇摇欲坠，前肢受力发出骨骼崩裂的细碎声音，眼前这个白衣读书人真的是人类么？力量竟然比灵兽还大！
白眉老人神色冰寒，盛怒的心情却突然轻松下来，他放下手里的缰绳与马鞭，戏谑出声：
“道友既然知错，又何必再对只不过神窍四境的畜生不依不饶，耀武扬威选错了对象，不如换我来试试？”
说话的同时，白眉老人的身上涌出了一股强大的气势。
无形的劲风气流刮起了大风，狂风扫落叶般，压迫的附近很多人呼吸困难，头上冒出紧张的冷汗。
“这是神窍高境修士的威压！”
“白眉老人最少是一位神窍七境的修道士！”
“这白衣读书人实力也不错，应该是一个中三境修士，但他撞到铁板了，此事恐难善了……”
无数的修道士窃窃私语，朝着那白衣修道者投去同情的目光。
能够力压一只神窍四境的龙马灵兽，有些修道者猜测出白衣读书人境界修为，约莫是一个五六境的武修……
“呼~”
从白眉老人身上涌出的强烈威压，吹在曹曦身上，他的发丝因此凌乱，衣角猎猎作响。
但是他没有反抗，身上也没流露半点真气的气息与那股威压抗争。
曹曦只是认真的回道：
“换你也行阿，我没问题的。”
白眉老人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可是他暴躁的心此时反而更加平静。
他的神识裹在威压里，来来回回不断感知。
但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感知成功，眼前白衣读书人的境界，如同被迷雾笼罩了一般。
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问题，世上多的是隐藏境界的宝物，他背后车厢里的公子身上便有一件。
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年纪轻轻地读书人，是一个隐藏的大修士，那根本不现实！
他活了一百多年，眉毛都在岁月中白了，从来就没遇见那样的事情。
因为那些大修士忙着修行，忙着思考大道该怎么走，怎会为了凡人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时间？即便真是有这样性格古怪的大修士，何必过多言语，举手抬足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眼前的读书人境界没他高！
那么这读书人凭什么有恃无恐呢？
难道无知的以为这里是凤巢渡口，有这么多修道者围观，即便硬着头皮强出头，失败也没关系，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笑至极的念头……
白眉老人停止思考，冷声道：“年轻人，世上自不量力，强行出头的人，往往不得善终，希望等会你还能这般言辞犀利，这般硬气！”
对一个人而言，很多打击比直接死掉更加难以承受，譬如一个修道者的气海被毁掉……
白眉老人希冀着这番话出口，眼前年轻的读书人会做出不堪的反应。
但是。
曹曦依旧风轻云淡，淡淡回道：
“你可以试一试阿，我不介意的。”
“如你所愿！”白眉老人终于被这种的平静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不在犹豫，猛地伸出手，手心处层层勾勒生出一道紫色符篆。
紫色符篆浮上半空，伴有寒冷的冰霜落下。
白眉老人刚要出手，却突然发现眼前白衣少年真的一点不害怕，似乎那双明亮眼睛中含笑，这是有所依仗？
到底是什么原因？
白眉老人心思一转，身上的澎湃气势更上一层楼，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曹曦身上的衣衫也被吹动的更加急烈了。
但他神色淡然，身形挺拔如同山巅之上的风中青竹。
白眉老人怒吼道：“我乃是七境巅峰道修！一旦出手，你必死无疑！你若主动磕头认错，再赔点青玉钱，便饶你这次！”
曹曦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后一字一顿说道：
“老头儿，你的话，真的太多了……”
七境巅峰很了不起吗？估计苏府二管家一拳头就能捶个稀巴烂。
他肯定做不到这样，得多加几拳……
这真的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白眉老头到底在想什么？老年痴呆了？看着年纪还没苏府二管家大呢！
犹犹豫豫的，没看见这匹火灵龙马么？
你家公子的马快被捏死了阿！
白眉老人闻言，不禁气息一滞，心里平白无故多了些忌惮，色内厉茬扫视了曹曦一圈。
他看向后方时，突然眼光一亮，想起了自家公子为数不多，却被族人广为诟病的某些爱好，他阴笑道：
“你身后那位女冠是你的同伴？还是道侣？你让她上马车陪我家公子游玩几日！伺候我家公子开心了，今日之事，我便做主放你一马了！”
苏锦愣了一下，清丽的面容上飞快闪过难以想象的疑惑神色。
曹曦也是猛地瞪大了眼睛……这白眉老头胆子大，真会挑对象……
曹曦转头看向苏锦，无奈小声问道：“这个人要你救我，我这就先问问你，愿意委屈自己救我么？”
这是什么情况？
周围驻足的所有修道者错愕不已，原本看向曹曦的目光还有着怜悯同情，以及些许敬佩之意，此刻却只剩下了彻底的不屑鄙夷了。
这白衣读书人看着眉清目秀，颇有任侠之风，却不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自己的道侣都能拱手相让，太让人失望了……
就连一直跪地磕头求饶，以至额头血肉模糊的中年男人也错愕万分的抬起头，眼神怪异。
苏锦刚刚从那白眉老人的话里反应过来，太多年了，她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
苏锦这时突然注意到，很多人同情的奇怪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中不由十分恼怒，不禁看向罪魁祸首曹曦，张了张嘴，最终冷声回道：
“不要，而且你真无聊。”
曹曦朝她眨了眨眼，转过头去，便一脸无辜道：“你看，她不肯同意，你说怎么办吧？”
白眉老人正欲开口说话。
曹曦又道：“你再不出手，磨磨蹭蹭，这匹马真要被我捏死了。”
“呜！”火灵龙马骤然睁大眼睛，上下颌张开，狭长的头颅骨骼里，传来嘎吱崩裂之声。
“晃荡荡~”
因为龙马的垂死挣扎，后面的车厢不断晃动。
车厢里的人似乎被惊扰了。
白眉老人终于因此勃然大怒，因为他发现自己再被三番五次戏耍！
而且火灵龙马一向价值非凡，有价无市，他家公子这一匹更是神骏无比，当初足足花了数十枚青玉钱才收入囊中，平常除了远游赶路，那都是好吃好喝供着，从不曾受此折磨痛苦。
他不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他心里知道眼前这白衣读书人有古怪。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这么年轻的修道者，秘密再多又能翻的起多大浪？就算是出身不俗，有点背景，他背后车厢内的公子，天之骄子般的人物，难道会怕？
“哗~”
白眉老人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遂不再犹豫，五指转动，头顶上空的紫色符篆，散发出极大的灵力波动。
晴朗天气，夜空中竟然飘起了小雪。
“哗！”
风雪当中，紫色符篆开始飞向白衣读书人。
曹曦一动不动，看向天空中出现的异相，像是受到了无比的震惊，以至于那紫色符篆朝他飞攻而来，脸色竟全无变化。
骤然之间。
白眉老人心神悚然一惊，心底深处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似乎有一只蛮荒巨兽苏醒，正在暗处注视着他。
是谁？
曹曦的脸被符篆紫光映的发亮，他眼含笑意。
就在此时。
车厢里骤然传出一种让人如沐春风，却显得很焦急的男子声音。
“鹿仁住手！”
叫做鹿仁的白眉老人一听到这话，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一抖袖袍，那威势惊人的紫色符篆在半空中湮灭成烟。
白眉老人鹿仁感受到心里那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感渐渐远去。
他连忙转头恭敬回道：“是的，公子。”
“哗~”
一只白色折扇拉开车厢帘幕，是一个相貌英俊，衣饰华贵的青衫男子。
曹曦不由皱起眉头，与青衫男子四目相对，明明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但是白眉老人却感觉这中间似有无形的气劲在剧烈交锋，实在诡异。
这是白眉老人之前，完全没有从这读书人身上发觉的一种奇异感觉。
青衫男子态度温和，对着曹曦合扇抱拳说道：“道友，我乃清风城姚家姚驷公子，今日是我的马匹顽劣，冲撞路人，我在这先陪个不是。”
“公子，只是撞到了一个凡人……”白眉老人鹿仁一听自家公子在主动代他认错，脸色慌乱，连忙低声提醒。
姚驷公子突然脸色一冷，呵斥道：“鹿老，凡人便不是人了？我等修道者岂能肆意妄为，罔顾人命？你不知悔改，又对这位道友恃力压人，我们难道是修炼魔道的恶人吗？还不快点向这位道友道歉！”
白眉老人鹿仁神色变得惊恐，不敢质疑，连忙向曹曦行礼告罪。
曹曦微微侧身，指着那跪地的中年男子说道：“免了，我不是苦主，也并未受到伤害，他才是。”
还在磕头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茫然抬起头，他完全不能理解短短时间之内，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姚驷公子脸色微变。
“公子，那只是一个凡人……”鹿仁狠狠瞪了一眼曹曦，哀求般的对青衫男子发出声音。
姚驷公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曹曦，随后眼光冷冽的看向鹿仁。
鹿仁脸色骤然惨白，辩解说道：“公子，我是修道者，那只是凡人……”
姚驷公子脸色微寒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不敢！”鹿仁连忙摇头，他旋即一咬牙，看向中年男子，嘴里迸出几个听不清字眼的词语。
额头淌血的中年男人见状，先是面容呆滞，随后更是惊恐的泪流满面，大声哭喊着罪错全部在我，仙师不需如此阿……
所有人看到这局势骤然反转的一幕，都不禁感到匪夷所思，同时也被这从车厢里走出，青衫的姚驷公子气度与御下之能所深深折服。
当然他们变得同情白眉老人起来。
修道者对一个凡人赔礼道歉，这简直是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
衣冠如玉的姚驷公子见鹿仁表达歉意后，面露满意的笑容，亲和说道：“道友，对我的处理可还满意？”
“算是公正。”曹曦微微颔首，左手随之减去力道，金色隐入血脉。
火灵龙马脱离掌控，一个趔趄站了起来，眼里充满了畏惧的神色，全场只有它真真切切感受到眼前白衣读书人隐藏的致命危险。
曹曦的手没拿开，还轻轻搭在龙马的头颅上，龙马胆战心惊，不敢刻意避让。
这个姚驷公子哥明明态度温良，看着恭俭谦让，但为什为我莫名其妙不太喜欢他呢……
曹曦对其致以善意的微笑，说道：“道友，我此行也有不妥之处……”
他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很多事情，能够静下心来谈，便可避免许多不必要发生的战斗。
虽然他更想那白眉老人鹿仁直接莽撞对他出手。
不过，如今这样的结局也还行，就是他一番表演落了空，有些郁闷，估计等会还要被苏锦笑几次。
突然。
姚驷公子脸色一冷，打断曹曦的话，高声斥责道：“但是，我有些话不吐不快，道友既要强行出头，搏一番行侠仗义的好名声，却又境界不如我的仆从，便该知道要承担一些后果！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该一人承受，何必贪生怕死，平白无故连累了身后这位无辜的姑娘，实在让人不耻。”
一番言语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曹曦。
那些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精彩，带着愤怒嘲弄，鄙弃无比等等意思。
真是……诛心的言辞，把我贬低一文不值……曹曦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莫名不喜欢这个青衫姚驷公子了。
只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姚驷公子，你可知色字当头，便是一把刮骨钢刀阿……
曹曦舔了舔嘴角，笑容和煦看向姚驷公子。
姚驷公子已抬起头，视线看向姿容清丽无比的苏锦，他一展折扇，目光变得温和诚恳，柔声告诫道：
“姑娘，危难之时方见真心，这位道友心性有待商榷，实非你的良配阿。”
第一百五十一章 道祖命神窍
苏锦神色错愕，闻言有些懵，心想这件事情为何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
而且曹曦是好是恶，品行如何，与我有何关系？
若不是有绣绣作为羁绊，早就分道扬镳了，虽然他除了那些不好笑的笑话，其实相貌品行如何，都还算合她的心意。
等等……
苏锦是极聪慧的女子，很快意识到了姚驷话里的潜台词。
这人对我有意思，却以为我与曹曦是道侣，所以故意展现出自己稀薄的优秀品性，贬低曹曦，两相比较后，想要借此引起我的注意？
但是，我与曹曦确实清清白白阿！
苏锦不由看向曹曦的背影，心里本就恼怒，此时更是无比愤怒了，她蓦然看向风流倜傥的姚驷公子，寒声说道：
“而且你说的这些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姚驷闻言谈笑风生，刚想说话，却徒然感到气息一窒，四周流动的空气瞬时凝固，有磅礴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同虚空中出现一只无形大手捏住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驷惊异无比，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完全张不开嘴，然而周围所有人交谈的话语却一字不漏，清晰传入耳中。
他想要运转气海里灵气，发现如沉寂死海，压根没有任何反应，大道青莲也停止摇晃生辉了。
他感到无比惊慌，额头上顷刻浮现密集冷汗。
是这道袍女子！她是何人？……我也是九境道修，为何被克制的如此严重，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不对，这女子仍然只有九境的力量……是神窍，还是道器的缘故？
姚驷公子一瞬间心思百转，只感觉眼中的苏锦一瞬间变得极其神圣不可侵犯起来。
自己在其面前就如同凡人在仰视神仙，一文不值，无能无力，只有跪倒磕头的份！
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发现，姚驷正处于一种只针对于他的奇异力量中，如陷泥泞泥潭无法自拔。
他们都目光怪异的看向苏锦，对她的回话以及反应，感到惊奇。
“这姑娘怎的不识抬举，不给姚驷公子半点面子呢……”
“真是瞎了眼睛，不知道谁好谁孬……”
在他们看来，一身道袍的苏锦容貌自然算是一等一的，气质也极为出众，只是，这姑娘眼光怎么不太好呢？
怎会与那沽名钓誉，心性不坚的白衣读书人走在一起呢？明显半点不如那境界背景，相貌人品样样不缺的姚驷公子……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曹曦感受到四周异样的刺人目光，但是他此刻也是颇为无奈，有口难辩。
因为这姚驷公子说的每一句话，虽都歪曲事实，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肯定不惧怕七境的白眉老人鹿仁，但是说出来谁信？
他到底只是一个神窍六境……世上越境而战的列子很多，即便在灵域之中也时有发生，但是那都存在于不知真假的传闻当中，现实中真正遇见的基本不存在……
曹曦十分确定，只要自己敢说出这样的话，保管所有人都要以为他气急败坏，再说疯话了……
除非现场与鹿仁打一场才能证明，但是都已经认错了，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而且他此次出手，只是因为他恰好有能力，恰好又遇见这件事情了，他并不想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因为这么件完全可以避免的小事情，就轻易死在这里。
举手之劳罢了，他没有出风头，搏名声的念头。
但这也是解释不清的事情……
就像是衣服上沾了臭墨，单靠水是洗不干净的，反而黑色污迹会越来愈大……
姚驷公子，为何如此作为？眼里都是女人，在如何过分都不足为奇了。
苏锦？
曹曦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个善茬，脾气性格难以让人琢磨，姚驷公子可能挑错了对象。
“咛~”
曹曦道藏气海里的白玉小人在莫名轻颤，感应到街道之中的这方空间里，竟然悄然之间，出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滂湃气息。
他转头看向苏锦，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
寻常修道者难以看见的画面，飞快映入眼帘。
“咛~”
不知何时，苏锦背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一尊道袍巨人，面容模糊不清，双手垂下，五岳冠直抵天空，蓝色古朴道袍四散盖住了整条街道。
巨大无比的道人目光穿透空间，正在默默注视姚驷公子。
“道主命神窍？”
曹曦一下子认出了这种奇景的身份，惊奇的看向苏锦。
苏锦此刻对他有些怨念，轻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却也是默认了。
曹曦知道道主命神窍自古不凡，在命格类神窍中，牢牢占据了一个很高的地位，特别是对于道修而言，大有裨益，相得益彰。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识到女冠道主命神窍的真容。
相较于妹妹苏绣鬼主命神窍的万鬼来朝，如拜见君王，姐姐苏锦的道主命神窍又是另一番迥异奇绝的光景。
“天下道修，皆低我一头么。”
曹曦想起了一些古籍中关于道主命的些许描述。
对于姚驷公子这类灵域的道修，若是同境相遇，那便是猫咪遇上猛虎，一个眼神就能让之丢盔卸甲，未战先败。
换句话说，苏锦如果遇见道修的话，单纯凭借道主命神窍，就可以成功越境而战，并且赢得很轻松。
这也是苏锦能在道修众多的灵域，拥有冠绝一域的名声，以及曾经被看作灵域最强御罡的一个重要原因。
“制怒，小心自己受伤。”曹曦手在胸前压了压，小声提醒她身体状态不好，不要乱用力量。
“要你管阿，一点小事弄的这般麻烦。”苏锦脸色略好，却还是有点生气，偏过脸去，不太想搭理曹曦。
曹曦只好苦笑着转过头。
他旋即看向脸色惨白，陷入一种危险境地的姚驷公子，严肃说道：
“姚驷道友，我走在路上，遇见一只狗喜欢胡乱咬人，我原本还有些不解，后来便想那一定是它的主人没教好，或者是狗的主人也有喜欢胡乱咬人的爱好，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姚驷公子闻言，咬牙切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是他的身上压着一种如山似海的奇异力量，几乎让他要跪倒在地，根本就无法开口发出声音。
而且，他非常恐惧，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锦以前可是御罡境，与他相差的太遥远，堪称云泥之别，他认不出来这是道主命神窍的作用……
曹曦脸色如常，继续说道：“我没养过狗，或许说的有失偏颇，但是，你养了一条很听话的狗，我觉的你应该会赞同我的观点，你说呢？恩，你不说话，想必也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吧？”
姚驷公子眼神中透出要杀人的怒火。
白眉老人鹿仁感到异常愤怒，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比做了一条狗！
他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姚驷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他的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心寒。
自从他成为清风城姚家的供奉，成为姚驷公子的手下，就从来没有遭受过今日这般耻辱！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都清楚听到这白衣读书人说的话。
这明显是对背景深厚，境界高强的青衫姚驷公子的一种刻意挑衅。
但是，风采照人的姚驷公子，除了脸色不断变化，竟然没有流露出一点反驳的意思。
难道这白衣读书人说的真有道理？
姚驷公子默认了，故而没有发怒？
曹曦无视众人再次发生变化的目光，而是轻轻怕打火灵龙马的头颅，温声说道：
“我今天刚刚买了一把趁心意的剑，但是你运气好，我还没有来的急磨……日后遇见凡人跑慢些，好好做马。”
火灵龙马头垂的愈发低，发出低声的呜咽声。
灵兽天生五识敏锐，它感到了一种压抑的致命的感觉，如同真的有一把锋利的剑驾着脖子上，飕飕发凉。
鹿仁觉得曹曦正在威胁他的马匹，怒哼一声，不悦的扯动龙马身上的缰绳。
“昂~”
火灵龙马委屈的叫了一声，没有动，小心吐着舌头，舔着曹曦的掌心。
鹿仁气急败坏，拿着鞭子狠狠的使劲抽了龙马一下。
曹曦抬起头，看向他说道：“你应该在你家公子出来之前，向我发起攻击的，你失去了一个打死我的机会，我替你惋惜，嗯，希望我们日后还有相遇的机会……还有，你真的老了。”
鹿仁闻言，气得白色眉毛都直了，觉得真是小人得志！
而且他知道自己年纪颇大，也明显没了再破镜的可能，但是被人这样赤裸裸的点出来，还是头一次，他可是一个货正价实的神窍七境巅峰修道士，走到哪里，都该被无数人敬畏仰视！
曹曦再次说道：“真的很可惜，不过你也该庆幸，毕竟你家公子真的是一个那么……嗯，讲道理的好人，让人好生敬仰呢。”
鹿仁显然不信，跟在姚驷公子后面几十年了，是什么品性脾气，他还不清楚？
要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还有什么机会站在这里大言不惭？
鹿仁眼里闪过一抹隐藏的杀气，但他再次小心翼翼往后看了一眼。
姚驷公子竟然依旧毫无反应，眼神都呆呆直直望着那个姿色上佳的道袍女子，真是个见到女人就昏头的无用玩意！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是个见色就走不动路的人呢？人家都跳在你头上去了！
鹿仁心里满是寒意，悲哀转过头时，却发现那白衣读书人说完话，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似乎没有一点防备。
鹿仁紧紧盯着曹曦的背影，手掌张开又握紧，最终无力的落了下去。
曹曦走了几步，感应到鹿仁在最后关头放弃偷袭他的机会，心里不由叹了声气，他对苏锦说道：
“天黑了，我们走吧。”
苏锦点头，这里她早就呆的烦了，那些目光都让她心里不舒服。
“哗~”
那尊无人发现的巨大道人收回目光，隐入虚空中，如雪花消散的无影无踪。
姚驷公子顿时脱离束缚，一身冷汗，内里衣衫全部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的一样。
“赫~”
姚驷喘了一口粗气，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锦。
突然，他眼底深处涌现出了一种炙热至极的欲望目光，他一展价值不菲的名贵折扇，恢复潇洒姿态，高声道：
“姑娘，我乃是清风城拥有数位御罡的修道世家，姚家唯一的嫡出弟子，如若不嫌弃，你我交个朋友，共论大道……”
苏锦熟视无睹，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袖袍一摆，用真气御起从始至终，都是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停在哭泣，心里很是感触，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苏锦如同没有看见姚驷变得极其尴尬的神色。
她神色柔和，认真的对不知道名姓的中年男人轻声说道：
“无妄之灾总是难免，来了你避不了，世道就是这样，但这不是你的过错，无须自责，好好活下去。”
中年男人闻言迷茫抬起头。
不知何时挂满灯笼，灯火辉煌的明亮古老街道上。
月色与灿烂灯火下，道袍女子苏锦，已经小跑着追上了那个白衣读书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