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底线
韩武听说芮都城内地下有密道后，几乎是寝食难安。因为芮国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当时韩武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又忙着走动自己回芮国的事情，根本也来不及发信回芮国。
等到他回到芮国后，立刻派人私下里寻找那些地下通道。
经过他的努力，找到了一部分地道。他命人将其中大部分堵死了，只留下一小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又因为与芮姜母子不和，韩武便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芮姜。
“看来还有没被发现的地道，秦军利用地道攻城了？”
“没有，他们暂时只用来传消息。不过，他们在城内埋了多少内应，就不得而知了。”
韩武叹了口气：“是我的错。若是当初在城内展开全面探查，也许能把所有的地道找出来。”
“改变不了结果。你把旧的堵上，他们可以挖新的。”
芮都内可以种地，说明地下是疏松的优质土壤，而不是坚硬的石头类。只要敌人想到了挖地道这个点子，芮都的地下就不安全了。
“王宫地下有没有密道？”林潇潇突然问道。她这样问自然是为了救崔盼盼母子。
韩武沉默没有说话。
林潇潇等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你怕我会告诉秦人？我可以向你承诺，在这场战事中我会保持中立，地道只用来救他们母子。
话说秦人既然知道城内的地道，自然也知晓通往王宫的密道，你这样瞒着也不用罢？”
韩武道：“王宫下的旧地道被我堵死了。”
林潇潇追问：“你又挖了条新的？”
韩武沉默了。
想也知道了，韩武常年住在宫外，以他这般心计肯定要给自己留下备用的路线。
林潇潇目光一闪，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有人教我劝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个局面，芮国是保不住了。就算你与芮姜没有闹翻，芮国都将成为大国囊中之物。
你已在秦军账下，不若彻底投靠秦国。将来降爵保命，能得秦王赏识，兴许还能得个一官半职，重握实权。”
“芮国还在，吾乃芮伯，便不会投靠秦国。”
“听说你曾想投效韩国，还因此导致了你与芮姜不和。如今，秦国和韩国又有什么区别？”
韩武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韩武确实曾说可以考虑将芮国并入韩国，而现在却是秦国吞并芮国。两者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韩武在韩国长大受教育，对韩国有私人感情，对秦国却没有。
韩武沉吟良久，只说道：“我可以接受芮国去国，但不能接受自己出卖芮国。”
芮国被吞并是天下大势所趋，韩武无能为力阻止。但他不允许自己向秦国出卖芮国。这是他的底线。
林潇潇明白了。
她没有再劝韩武。韩武能遵守自己的底线是值得尊敬的。林潇潇不能将自己的立场强加于他。
林潇潇离开峡关后直接传送到了韩武在芮都的行宫。
既然通向王宫的新地道是韩武后来挖的，那最可能的入口就是他的行宫了。
他的行宫在都城的西南方向，距离王宫比较远，距离西南城墙比较近。
这个行宫其实算不上宫殿，与普通贵族的住宅府邸差不多，宅内的院子里还有成片的农田。
自从韩武被赶走后，芮姜便让人封了这座宅子。院子里的农田没有人打理，庄稼和杂草长成了一堆，都有成人个头那么高了。
林潇潇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韩武在田间的亭子里招待她。
拨开杂草，林潇潇来到落满枯枝烂叶的亭子中。左看右看，这里弄一下，那里挪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想到胡子归说城内地道入口在水井，林潇潇转遍了院子一共找到三口水井。
这三口水井的井口窄小，都不像能进出成人的样子。
林潇潇在这个宅子里折腾了一整天，院子里，屋子里，几乎是地毯式搜索了，可最终并未发现地道。
林潇潇开始了自我怀疑。
当然，有可能是她忽略了什么地方没有发现。地道嘛，肯定要隐秘一些。
但是，入口在行宫这个想法若是错误的呢？
韩武的这个行宫是公开的住宅，从来没有保密过。芮姜更是第一时间就封闭了这里。
入口选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会不会太不谨慎？
韩武挖这个地道，肯定有防范芮姜的用意。
那他肯定不能把出口设置在芮姜也知道的地方，否则芮姜在行宫守株待兔就完了。
林潇潇揉了揉额角。
不能这样凭空猜测找，还需要更多信息才行。
林潇潇传送回了莱栖山，找来了芮七和芮八。
“都城内有地道？！”
芮七和芮八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林潇潇瞧着他们的表情，心里就有些失望。
“芮伯万的意思是不能将消息出卖给秦国人。但他肯告诉我这件事，也就是不拦着我们利用地道救他们母子。”
芮七道：“可我二人主要负责崇义坊的事务，对都城里的事情不熟悉啊。”
林潇潇皱皱眉：“都城里的事务由谁负责？”
芮八道：“原是行宫里的管事负责的。”
韩武被驱逐后，他手下的人被芮姜杀的杀抓的抓。管事这个级别的要么投诚芮姜，要么被杀。
林潇潇头疼。
“芮伯万可有来往密切的好友，能够被他托付一些秘密的？”
芮七道：“都城被芮姜经营多年，哪有值得主上托付的人？”
芮八道：“最初主上也结交了几位好友，只是都不足信。后来就都是只谈公，不谈私。”
崔盼盼曾对林潇潇说过韩武喜欢独来独往。
最初他与一个叫顾彦的同进出过，后来那个顾彦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至于姬荒与林湘子，韩武对他们多一些信任，但似乎也没有到可以交底的程度。
直接找人问出地道恐怕是不行了，林潇潇只能退而求其次。
“你们平时可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事情，说不定会与地道有关？”
芮七与芮八均无奈摇头。
“你们再想想，比如他有没有总是一个人去的地方，有没有不让其他人进的房间等等。”
“咦？”
第179章 密道
韩武偶尔会留宿在崇义坊，每次都是住在万家酒楼。
酒楼掌柜道：“我想来一件事。早些年主君刚从韩国那会儿，他接手崇义坊后扩建坊市。那时候还没有万家酒楼，主君也是住在崇义坊，当时那是住在哪里？”
最后这句话是为书斋掌柜的。
酒楼掌柜跟着韩武的时间比较晚。书斋掌柜原来跟着韩武做书笔，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
书斋掌柜道：“那时候主君是住在崇义坊的二里，后来那宅子一直留着了。主君从未叫人去打扫，你若不提，我都把那个宅子忘记了。”
林潇潇眼睛一亮，问清楚了那栋宅子的具体位置，然后就去找胡子归。
胡子归瞧见林潇潇，笑着道：“我正巧也要去找你，你之前不是问地道的事情么，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林潇潇好奇问道：“什么事？你先说。”
胡子归道：“现在的芮都是在旧城的残余建筑上建起来，实际上现在的芮都要比以前的旧城小，崇义坊那片地方原本也属于旧城。”
林潇潇眨了下眼睛：“我来找你要去崇义坊的手令，我要去一趟崇义坊。”
胡子归差异问道：“你怎么不直接过去？”他指的是林潇潇的传送神技。
“......最近经常跑来跑去，有点心累。”林潇潇差一点脱口而出“心疼积分”。
“你呀，为了别人的老婆孩子跑来跑去，人家都没你那么着急。哎，要注意休息，别累到自己。”
胡子归取了自己的手令给林潇潇。
林潇潇眨眨眼问道：“你不问我去崇义坊做什么吗？”
“我大概猜到你在做什么，”胡子归摇摇头，“你既然说了要在这场战事中保持中立，就不要告诉我。”
林潇潇心里有些感动，掏出一袋子姜糖塞给胡子归。
“我瞧这天气像是要下雨，骤冷骤热最容易生病，你晚上吃两粒姜糖补补。”
“这大热的天吃姜？”
“没听说么，冬吃萝卜夏吃姜......”
林潇潇拿了胡子归的手令，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找了阿武做车夫，乘着马车去了崇义坊。
这是战事爆发后林潇潇第一次来这里，发现竟然大变样了。
原本的崇义坊是开放型的，正门有一座牌坊，四周没有围墙，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进出。
如今的崇义坊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只留下正门一个出入口。
有数名秦兵在门口把守，还有两支巡逻队在坊市内日夜巡逻。
林潇潇穿了一身男装，但比较明显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很多贵族家侍女外出办事时都这样装扮，就图个省事方便。人们就算看出来，也不会大惊小怪。
林潇潇递上胡子归的手令，守卫没有多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在林潇潇的指引下，阿武驾着马车，两人来到二里巷找到了一家门上挂着“韦”字的宅子。
“韦”取自“韩”的一半。韩武对韩国真是情深义重。
阿武上前拨弄了几下门锁，门锁吧嗒一声开了。
两人进了宅子。
这宅子就是个四合院。一正屋两厢房。
院子里一棵树，树下石桌石凳。
墙角搭着个篷子，篷子里堆放着两排木柴，瞧上去有些日子了。
阿武比较有经验，径直往篷子里走去，绕过木柴后看到了一口井。
阿武把盖在井口的木盖推开。
“山女，在这里。”
林潇潇循声而来，手里拿着电筒顺着井口往下看去。
这是一口枯井。
这口井很宽，直径约在两米左右，深度约在五六米的样子。
林潇潇先掏出一袋子驱虫草药撒进井里，然后又丢了一块乳胶垫下去，然后又将手电筒旋为广角后丢在垫子上，然后又拿出太阳能充电灯放在井口上。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井内几乎是没有死角了。
林潇潇掏出攀岩绳，准备好后打算亲自下去，却被阿武拦住了。
“山女，我先去探路。”
阿武拿出匕首咬在嘴里，神情十分认真。
林潇潇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没有坚持。
阿武在下滑到中间的时候，突然一条小蛇从井壁上弹射出来。好在阿武反应快，用匕首结果了它。
林潇潇也有些庆幸还好不是自己先下去了。
以前野外冒险总是做足了功课的，而这条密道却是未知的。
林潇潇在井口微微皱了下眉。
此刻她正盯着系统地图。系统地图这时候还没有任何变化。
阿武到了底，捡起垫子上的手电筒，对着井壁照射，然后他道：“就是这里。”
林潇潇也下来了。
在井壁的一个方向有一个洞口，洞口原本用一块木板挡住了。阿武把木板挪开了。
林潇潇终于笑了。
系统地图更新：一条灰色的线从这口井的位置延伸到王宫，那端的出口处标着御花园。
林潇潇与阿武商量了一番。两人决定不急着探索。
从地图上来看，这条地道是一条直线，直通王宫御花园。粗略计算距离不到五公里。
两人此刻在秦军的地盘上，不能同时下井。万一有秦军过来检查，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应对。
林潇潇留下来，阿武下井探路。
林潇潇给阿武做了一个驱虫药囊，然后又给他换了一身皮衣。
阿武头上戴着矿工帽，帽子上的手电可以取下来。手电可以照明，但取代不了火把的作用。火把可以指示风向，确定地道中空气含量。
阿武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长剑，腰间还别了把匕首。简直全副武装。
林潇潇还把闹钟给他了。定好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阿武会在地道中走半个小时，不论到了哪里都要在闹钟震动后返回。
林潇潇返回地面。
她开始打扫卫生。先把院子里清干净，然后把三个屋子也都打扫出来。
看这个样子，她和阿武得在这里暂住几天。
果然所料不错，林潇潇刚打扫完院子，就有巡逻的秦军上门盘查。
林潇潇拿出胡子归的手令，顺便告知对方他们要在这里住几天。
对方见手令是自己人，便没有再多管。
这条地道不算长，阿武来回了两趟就把通道走通了。
第180章 撞日
到了夜里。
整个崇义坊都安静了下来。
林潇潇把宅门口的“韦”字招牌换成了“胡”字。
这样秦国巡逻的士兵便会知道这座宅子里是胡子归的人，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不会打扰这里。
林潇潇和阿武整装代发。
白天阿武已经走通了整条路，晚上就不需要再用火把。
两人一前一后两支手电，在地下行进。
林潇潇走在后面，每隔一段路丢下一支荧光棒。
荧光棒在系统商城兑换的，一箱五百支花费十积分。荧光棒可以回收再利用。
地道出口在御花园的废弃暖房里。
这个暖房是韩武的父亲建造的。他去世后，芮姜忙于政务疏于打理，后来干脆就废弃了。原本应该拆掉的，可没有宫人跟芮姜汇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前方就是出口了。
林潇潇对阿武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上去。”
阿武想要说什么，被林潇潇阻止。
“万一遇到巡逻的侍卫，我可以直接离开，不会有危险。”
阿武立刻明白了林潇潇的意思。身为普通的凡人，经常会忘记山女可以凭空消失这项“神技“。
系统地图已经全部刷新出来了。
林潇潇亲自踩点，主要是为了研究适合崔盼盼他们的路线。
王宫里守卫更加稀疏了。
芮姜的宫殿一片漆黑，她似乎不在宫里。
也是了，这座王宫最重要的“宝物”就是芮姜，侍卫的重点保护对象。
从御花园出来一路都没有问题，难点还是在西偏殿外的守卫上。
西偏殿门口有四人守着，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名站岗的守卫，这些守卫之间彼此可以看到。
之前林潇潇都是直接传送到里面，这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守卫是这样的。
芮姜不愧有军事头脑，看似防守松懈的王宫，重点都放在了关键点上。
这样的防守方式，崔盼盼母子不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逃出来。
林潇潇干脆直接传送进了里面。
崔安已经睡了。
林潇潇与崔盼盼在一旁商量对策。
林潇潇掏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画出从西偏殿到废弃暖房的路线图。
“这个废弃暖房原是御花园的一部分，现在有一道石墙给隔开了。从御花园进去要绕路。从这边走更近，也可以避开主道......”
崔盼盼默记路线图，待到记下来后用油灯点燃烧掉了。
“问题是外面那一圈的守卫，就连爬墙都出不去。”
崔盼盼也是第一次知道外面的守卫如此严密。
“若是晚上不行，能不能选在白天？白天的时候，你们不是可以自由行动么？”林潇潇问。
“也不太行，一直有人跟着，连上茅厕都有宫女跟着。”崔盼盼无奈道。
林潇潇沉思良久，说道：“还有阿木他们三个人，不能把他们丢在宫里。”
晚上阿木三人必须待在宫人休息的地方，不能跟崔盼盼母子在一起。两边人都属于被监控状态，行动十分不方便。
林潇潇与崔盼盼想了好多方案，最终都因为无法实施而推翻。
两个人正面对面发愁，忽然屋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吓了两人一跳。
林潇潇跑到窗边打开窗户，望着漆黑的夜空中不时闪过的雷电，眼睛突然亮了。
崔盼盼也走了过来，皱眉道：“要下雨了。”
“下雨好啊，”林潇潇则道，“择日不如撞日，就选今天出宫罢。”
“？”
林潇潇把自己的临时冒出来的想法跟崔盼盼大致说了。
“今晚芮姜不在宫里，宫中守卫比平时少了许多，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我会想办法把外面那些守卫调开，到时候你就带着平平出来。我得做些准备，还要跟阿木三人通气。
你也要做准备，把平平叫起来，千万不要让他在路上发出声音。”
崔盼盼有些慌乱：“这能行吗，这么仓促？”
林潇潇掏出一袋子姜糖塞给崔盼盼：“心慌就吃一粒，给平平含在嘴里，他就不会哭闹了。”
林潇潇要借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掩盖他们的踪迹和声音，所以要在下雨之前就做好准备。
按照崔盼盼的描述，林潇潇传送到宫人休息的后罩店。
因为好久没有下雨了，天上一起了雷电，好多宫人聚在院子里乘凉。
阿木三人也在院子里，只是他们三人一起待在角落里，并没有与其他宫人在一起。
只是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还算比较显眼，偶尔会有宫人往他们岸边看一眼。
廊檐下的灯笼被吹的七倒八歪，好几盏直接就灭了。
乌漆嘛黑的夜里，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和隐约的说话声。
林潇潇裹着黑布，躲在阴影里前行，悄悄走到阿木后面不远处。
阿木和阿女父耳聪目明，林潇潇在后面小声说话都被听到了。
林潇潇突然出现，让阿木三人很是吃惊。但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昆仑山女“神技”显灵。
林潇潇没有浪费时间，快速交代几句，告知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在确认他们听到后，立刻就消失了。
林潇潇来到了姬陌夫妻的寝宫。
这对老妻少夫挺有意思的。姬陌有自己寝宫不回，一天到晚与华姜厮混在一起。之前是为了造人，现在又有了其他目的。
林潇潇都懒得听他们的墙角了。
她进空间兑换了一桶汽油，悄悄泼洒在各个角落里，重点照顾了一下寝室的柱子，然后在旁边等着。
雨滴开始落下，由小到大。
林潇潇点了一盏油灯丢到被汽油淋过的木头上。
火着起来了。雨水也扑不灭。
林潇潇没想杀人。所以选择下雨放火，让火势不会无法控制。
大雨下，着火点无法扑灭，火势虽然没有迅速蔓延，但是呛人的浓烟滚滚，看着比大火更加吓人。
林潇潇听到寝室里传来男女双重尖叫。她没兴趣看热闹，而是直接传送到西偏殿外，躲在一丛草木后面观察外围守卫。
下雨了，这些守卫不能擅离职守。有巡逻的守卫过来送蓑衣。
两波守卫聚到一起，一边穿蓑衣，一边望着远处直冲天际的黑烟。
第181章 转移
“那边是华姜夫人的寝宫？”
“芮伯陌也在那里。”
“怎么下雨了还会着火？莫非是被雷电劈到了。”
“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别乱说话。”
“太后今日不在宫中？”
“听说去查城内的奸细了。”
“听说有人举报司空大人家小妾的弟弟私通秦人。”
“住口，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哎呀，这里又没有别人，就咱们兄弟几个。”
“听，安静......”
宫内有紧急锣鼓声响起，还有人在喊话。
“这是叫宫内所有人都去救火？”
“下着雨，还需要所有人都去？”
“我瞧这火有点邪性，怎么越烧越旺了，瞧那黑烟吓人劲儿。”
“大家都走了，里面母子怎么办？”
“把门堵上，下这么大雨他们出不来。”
这些守卫还挺聪明，旁边就地取材捡了根粗木别在大门的两个铁环上。
这样一来，就算里面有人开门，也会被木头给别住。
两队守卫呼啦啦全都走了，急着赶去给姬陌和华姜救火。
这就是芮姜不在宫里的后果。若是她在，绝不会让所有人都去救火。
说到芮姜，搞不好她已经在宫外看到黑烟了。
得抓紧时间出宫，否则芮姜回来就麻烦了。
林潇潇从草丛里跳出来，手往粗木上一搭就收进了仓库。
林潇潇推开门小跑进去。
崔盼盼母子已经准备好了。
林潇潇上前抱起裹在小雨衣里的崔安。
崔安还有点迷糊，一双眼睛睁开看了林潇潇一眼，然后又闭上了。他一边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含着一粒姜糖。
林潇潇抱着崔安，崔盼盼跟在后面。两人刚出西偏殿，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阿木三人。
三人身上有些狼狈，过来的过程可能有些波折，且都没有穿雨衣。
林潇潇立刻拿了三件雨衣分给他们。
如今芮国王宫里下雨都穿雨衣，没有雨衣的人反而看着可疑，且雨衣还能遮挡身形和面容。
阿女母接过崔安，与崔盼盼走在中间。林潇潇与阿女父走在前面。阿木走在最后。
雨越下越大，能见度几乎为零。
还好林潇潇可以看着系统地图走路，才不至于半途迷路。
这一路上，他们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来到废弃暖房，几人依次下井。这一次林潇潇走在了最后。
她站在枯井与地道的入口处，手一挥把刚才那根粗木丢在了井里，正好堵住入口。
往崇义坊走的一路上，林潇潇在后面一路走一路丢垃圾，把通道几乎堵死了。
当初莱栖山搞建设，林潇潇嫌建筑垃圾丢起来麻烦，就通通收进了仓库里。她偶尔想起来，就找个偏僻的地方丢一点。现在倒是正好用来堵死地道了。
林潇潇在芮姜的王宫里放了把火，又帮她把地道堵死了。两边就算扯平了。
要知道这条地道对秦人的作用更大。如今被林潇潇堵死了，秦人是别想偷摸进王宫了。当然了，若是秦人有耐心再挖开，那就是没辙了。
总的来说，真计较得失，林潇潇还算帮了芮姜一次。
还在下雨，幸好林潇潇之前把所有屋子都打扫出来了，大家分了屋子先凑合一晚。
到了第二天，一行人乘着马车回到了莱栖山。
崔盼盼等人得脱牢笼重见天日，各自去休息自不必说。
林潇潇也回自家睡了一个美美的安稳觉。
但是第二天一早，胡子归就找上门了。
“山女打算就让崔盼盼母子在莱栖山上住着么？”
“我这山里还算安全，想来芮姜不会带人杀上山来。”
“崔盼盼母子身份十分敏感，又是从宫里救出来的，若是将来消息爆出来，别人会怎么看山女？”
虽说林潇潇救崔盼盼的本意出自两人的私交，可这件事的实质就是插手了两国的战争。
“山女说了要在这场战事中保持中立。”
“但我救他们就已经不中立是吗？”
“人已经救出来了，我建议山女从这件事中抽身。”
“什么意思？”
“把他们送去峡关。”
韩武还在峡关，崔盼盼母子可以家属身份跟他在一起。
“那不成了秦国的人质，羊入虎口？”
“对于秦国来说，他们母子的价值远不如芮伯万本人。芮伯万已经在秦人手里，多他们两人影响不大。”
“可秦人可以用他们母子威胁芮伯万。”
“你觉得芮伯万会吃这一套吗？”
芮姜抓了崔盼盼母子，韩武连地道的位置都不肯透露给林潇潇，显然不会为他们动摇。
崔盼盼母子在秦国人手里，估计韩武一样不会为他们改变自己的初衷。
林潇潇叹了口气。她还没把这些事情告诉崔盼盼呢。
“还有件事没告诉山女，就是芮伯万的正妻大韩氏已怀有身孕。崔盼盼既然已经告知芮伯万孩子的事情，想来是有些想法的。听说这个孩子出生后还没见过父亲，不如早些让他们父子团聚。”
林潇潇深深叹了口气：“我会跟她商量一下。若是她愿意去峡关，便送他们过去。若是不愿，就还留在这里好了。”
胡子归这般劝解，其实还有一层他自己的私心，为林潇潇多考虑的私心。
莱栖山收留芮伯万的老婆孩子，若是被秦国人知道了，搞不好会影响他们对昆仑山女的想法。
胡子归虽然可以从中周旋，但他还做不到在秦国一手遮天。
胡子归想为林潇潇在秦国争取更高的地位，不想让崔盼盼拖累她。
随后，林潇潇便去找了崔盼盼商量这件事。
她倒不是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主要还是崔安的事情。
“你对崔安有什么打算？以后是让他改回姬姓，还是继续跟着你姓？如今韩武一个人住在峡关，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崔安跟着崔盼盼姓，就只能得庶民身份，将来要么做农夫要么做商人。
崔安只有恢复原本姓氏，并被韩武接受，才能获得贵族身份。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阶级现实。
崔盼盼辗转难眠了一夜才做出决定。
“虽然我想自私的把平平留在身边，但他终究会长大。我不希望他将来恨我，所以......”
第182章 离心
崔盼盼母子去了峡关。一路上都有秦军护送。
林潇潇没有跟着去。目前，她还不想与秦国人有过深的交际。
在那晚之后，芮国都城流言四起。
大雨中起火，且火势无法浇灭。事后现场虽有刺鼻的气味，但并没有发现秦军使用的那种“黑油”。人们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天罚”。
芮姜在都城深受爱戴，可姬陌和华姜却不是。
姬陌在上位前和上位后都没有存在感。而华姜的风流韵事更是人尽皆知。
虽说是芮姜驱逐了芮伯万，可姬陌同样无德却窃居高位，芮国人对姬陌同样没有好印象。
天降雷电劈中姬陌寝宫，便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而芮姜也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那天晚上，芮姜本在城内带人搜查线索。她未怀疑司空，却怀疑那个举报司空的人。
只是对方似乎又提前得了消息，竟然提前跑了。
芮姜没有因此气馁，反倒觉得可以顺藤摸瓜。她亲自调查对方留下的线索，打算把秦军在城内的内应都揪出来。
芮姜不眠不休，正忙着正事，却突然得知王宫方向起火。
这场大雨本应是喜讯。它将洗去连日来的燥热，洗去人们心里的烦躁，为芮城带来更干净的水源。
然而，它却浇不灭王宫里的那场火。
芮姜不由怀疑是秦人奸细故意纵火，可现场留下的痕迹却与那些“黑油”不同。
实际上，芮姜对王宫失火并没有那么生气。天干物燥，失火走水时有发生。
问题出在姬陌事后的应对上。
姬陌竟然调动了宫内所有侍卫灭火。此事导致了崔盼盼母子以及仆从失踪。
芮姜责问姬陌：“哀家严令不得调动其他有值守的侍卫，你为何还要命所有侍卫都来灭火？”
姬陌闻言却是一脸委屈：“回母后，孩儿不知宫中侍卫还有其他值守，他们不就是保护我们的么？母后当时不在宫中，他们不就应该保护我与华姜么？
当夜母后将大部分侍卫都调出了宫，整个宫里也就那么几个人了。若不将他们都叫去灭火，孩儿只怕那场火会烧毁整座王宫。”
这些说辞都是华姜教姬陌的。若是以往，他可不敢这般顶嘴。
芮姜望着不复以往单纯的小儿子，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心累。
姬陌在她宫里的小动作，芮姜一直心知肚明，只是一直不忍心责备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而对华姜，芮姜也从一开始的欣赏，变为了厌恶。
华姜私下里传信与宋国，所有信件都被芮姜截下来了。
华姜给娘家传信，芮姜未必会因此厌恶她。但是华姜却建议华氏坐视秦芮大战后得渔翁之利，却为芮姜所忌。
总之，姬陌与华姜让芮姜失望至极。芮姜甚至都懒得指正姬陌就让他“滚”了。
暂且丢开姬陌夫妻的问题，还有一件大事摆在芮姜面前。
崔盼盼母子是怎么失踪的？是被人救走了，还是自救？
他们是离开了王宫，还是隐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这几个问题都是细思极恐。
在芮姜看来，有可能救走崔盼盼母子的人只有两波：莱栖山的昆仑山女和秦国田牧。
崔盼盼曾是昆仑山女的掌柜，山女会特意搞这么一出来救她么？
芮姜不清楚林潇潇与崔盼盼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不好就此做出判断。
她希望不是昆仑山女出手。但那场浇不灭的火却令她心头生霾。
相比昆仑山女，芮姜认为田牧的可疑度更高。毕竟她一直认为崔盼盼的儿子是田牧的。
秦人能在城内往城外传送消息，如今又能在宫里把人偷除去。
芮姜一想到这里就坐立难安。
可如果秦人能在王宫内任意来往，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和姬陌？他们两个只要死一个，这场战事都可以结束了。
难道崔盼盼母子还在宫里？
芮姜当即命人进行搜查。不把整个王宫翻个底朝天，她怕是晚上都不敢睡觉了。
当然，最终徒劳无功。
话说秦军那边，胡子归事先与田牧通了气，说过了崔盼盼母子的事情。
田牧除了惊讶之外，只有感慨。
他是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崔盼盼，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田牧对小崔氏没有感情，如今一心想在秦国做出一番功业，对崔盼盼母子没有多余想法。
田牧对芮伯万有些算计，却不愿拿他的妻儿威胁他。他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不是奸佞小人。
但是呢，田牧也没有完全无视这件事。他命门客写了数篇嘲讽芮姜的檄文，命人在芮都城门下大声诵读，让城内人都知道了芮姜做的事。
檄文中写明了崔盼盼母子的真实身份，劈头盖脸指责芮姜无义。
檄文中指责芮姜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不但驱逐国君芮伯万，还囚禁芮伯万的老婆孩子，甚至妄想用他们威胁芮伯万。
经过秦人这番宣传，都城里的人才知道芮伯万竟然有儿子，还曾经被太后芮姜囚禁在宫中。
当初芮姜公布的驱逐芮伯万的原因之一便是无后。如今却是直接打在了芮姜脸上。
芮姜命人将秦国的檄文誊抄下来，细细阅读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一直都推测错了，崔盼盼母子不是田牧的人，而是姬万的人。
原来崔盼盼抱着的那个小孩子是她的孙子。
芮姜只觉得仿佛有人在她胸口重重锤了一拳。
芮姜一把丢开檄文。她不敢再去细想，因为她怕自己后悔。
如今这个局面，她必须挺住。否则结局可不是姬万回来做国主，而是芮国还在不在。
姬陌和华姜也得知了檄文的内容。
在这件事上，他们跟芮姜可不是一条心。
“原来你哥有儿子，你觉得太后知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
“母后搞错了，她以为那孩子是田牧的。据说那个崔盼盼以前是田牧的侍妾，不知道后来怎么会跟姬万搞在一起。”
“我对那个崔盼盼倒是有几分兴趣了，可惜之前没见过。”
“还好他们已经逃去了秦国。”
“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现母后对我们已经心生不满了？若是母后知晓那孩子是姬万的儿子，说不定会废了我改立那孩子。”
第183章 崩溃
也许是老天爷都在帮着秦国。
芮都经历高温之后暴雨骤冷，随后天气立刻恢复到之前的暴热，但没过几天又是暴雨。
这一番骤冷骤热的天气变化导致不少人生病了。
流感不期而至。
就连莱栖山上都有人生病了，林潇潇立刻采取措施将流感扼杀在萌芽中。
但是芮都里的百姓就没那么幸运了。
芮都虽然食水不缺，却也有一些物资需要外来补充，比如说布料，药材等。
都城封闭近两个月，药材都被调集到军营，由官方统一分配。这导致了城内药店剩余药材有限，纷纷涨价。
流感初期，药店还能用剩余的药材撑着，可三四天后便捉襟见肘了。
许多生病的人没钱看病，有钱的人看病买不到药。
日子拖得越长，生病的人越多。待到芮姜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就连守城的士兵都受到了影响。
根本来不及统计有多少人因流感而死，芮姜忙着调动药材，组织医师控制流感，几乎是忙地脚不沾地。
芮姜有段日子没理会姬陌夫妻了，结果又被他们闯了祸。
华姜病了。
姬陌知道城里最近许多人生病，于是立刻派人去找太医，却被告知宫里的太医都外出了。
姬陌这才想起来是芮姜把太医们都派出去了。
芮姜没在宫里，华姜看上去病得很厉害。
姬陌六神无主之际，心中大狠。他竟然亲自带着一批宫里的侍卫跑出了王宫，抢劫了一家药铺。
这家白药阁距离王宫最近，坐镇的医师为告老的太医。
能选中白药阁说明姬陌还没有蠢到家。只是他接下来的操作就实在是太作死了。
姬陌把老太医全家都绑进了宫，以家人性命为要挟，命老太医立刻治好华姜。
老太医一生尊容，曾经给第一代芮伯看过病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时就被气晕了过去。
奈何这位八十六岁的老寿星晕过去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当芮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姬陌竟然还把老太医的儿女们杀了个七七八八，目的是灭口。
这位老太医在这次治疗流感的过程中出了力，还是支持芮姜的铁杆。如今全家落得这个下场，就只剩了一个五岁的小重孙还活着。
芮姜气地差点当场心梗。
做下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姬万身上，芮姜肯定不会驱逐他，而是直接抓起来杀了。
但这是芮姜最疼爱的小儿子姬陌干的。她还能怎么办？
芮姜只能立刻封锁消息，命人将姬陌单独软禁在他的寝宫里，一面将老太医的重孙接到太后寝宫。
芮姜将小孩教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夏蝶照顾，打算在战事后将其收入膝下。
虽然芮姜处理的很快，可是城里已经有消息传开了。
姬陌可以带人在城里明抢白药阁。左近之人都是目击者。
芮姜不可能在城内大开杀戒除掉这些目击者。而这些目击者就算明面上不敢讲，私下里却把事情传了出去。
姬陌原本就名声不佳，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芮姜面对内忧外患，本来还意气风发的样子，也逐渐精神萎靡下来。
她甚至想打开城门，与秦军决一死战。
然而秦国人也没有让芮姜继续熬下去。
又是一个艳阳天，秦国人突然就发动了攻势。
这是秦芮两国真正的交锋。秦军把从峡关运过来的攻城器械都拿出来了。
可是才过去一个时辰，芮都的城内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这场战事仅持续了半天时间。秦军损失不到百人，便拿下了芮国都城。
不是秦军太勇猛，而是芮都从内部崩溃了。
那一天，林潇潇在莱栖山上，隐约听得到都城方向的喊杀声。她以为这场战斗会非常残酷，然而喊杀声很快就消失了。
胡子归之前便跟着护送崔盼盼母子的车队一起回秦营了。
孔慈和阿武站在林潇潇身后，踮着脚望向都城的方向。
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林潇潇：“要不找个机灵点的......”
阿武道：“不，我亲自去。”
林潇潇把胡子归留下的手令交给阿武：“拿着这个，万一遇到秦军可以用。”
阿武骑了匹马去打探消息了。
午饭过后，阿武就回来了，带回了最新消息。
芮都城破了。
城破后，芮姜率领护卫军与秦军在城内厮杀近半个时辰，后被田牧亲自俘虏。
秦军把姬陌抓起来了。
秦军这会儿正在都城里收拾残局。
林潇潇点点头，拿回胡子归的手令，说道：“我去城里，把芮七和芮八接回来。”
人影一闪，林潇潇传送到了都城内。她直接到了芮七和芮八所住的地方。
当初让他们混入城内，想的是打探崔盼盼的消息，却不想让他们陷入了险境。
还好芮七和芮八都还活着。
芮七受了些伤。不是跟秦军作战受的伤，而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伤了。
芮八已经给芮七上了些药。
林潇潇有些奇怪，他们两个看上去好像根本没有参战。
细问之下，林潇潇才知道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姬陌抓人那天，里长正巧带我们巡逻到那里，我等上前阻拦未果，里长还因此受了伤。
后来得知那位老太医曾经救过里长的命，我们里长与那位老太医关系很好的。
再后来里长虽然也带着我们像往常一样巡逻，可再没管过城里的闲事。
早上一听说秦军要攻城了，里长立刻让我们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他还叮嘱我们好好躲起来，不要被误伤了。
我俩一直躲在地窖里，听着上面没有声音了，才出来的。芮七就是往上爬的时候摔了一跤。”
林潇潇终于明白芮都为何那么快就崩溃了。
芮都的人心已经散了。
林潇潇找了一辆马车，载着芮七和芮八回了莱栖山。
田牧抓了芮姜和姬陌，忙着清剿芮姜的残余势力。
宫里头还有一位生病的华姜，却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在人们想起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去世了。也不知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
秦军很快就完全控制了这座城池。
数日后，芮伯万带着崔盼盼母子也回到了都城。
第184章 上路
崔安不足两岁，走动哪里都要人抱着。
韩武喜欢崔安，说他像自己小时候。崔安似乎也喜欢韩武，一见面就往他身上扑，一点没有见陌生人的腼腆。
崔盼盼在旁边看着父慈子爱的场景，总是有种莫名的酸楚。
崔盼盼与韩武再度相聚，两人之间少了许多曾经的默契。
当初崔盼盼的拒绝在两人之间种下了消不去的隔阂。且韩武再外流亡一年多，心境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行进的马车里，韩武怀抱崔安教他说话。崔盼盼坐在对面，嘴角含笑默默看着。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眼前是韩武阔别已久的芮国王宫，也是崔盼盼母子才逃出不久的地方。
韩武把崔安交给崔盼盼，一家三口下了车。
赶车的人是阿木。阿女父与阿女母侍立在后。
阿女母上前，从崔盼盼手里接过崔安。
崔安是小孩子容易犯困，趴在阿女母肩头上就睡着了。还是小孩子好，哪有大人那么多烦恼。
王宫中的守卫全部换了秦兵。原来的侍卫大部分跟着芮姜一起战死了，剩余的则跟着投降后各回各家。
韩武走在最前面，一群人往宫里走去。
众人来到了大殿。
芮姜带着姬陌已等在此地。
韩武望着芮姜，默默无言。芮姜则轻轻皱了下眉头，但也什么都没说。
姬陌藏在芮姜身后，似乎很怕见韩武的样子。
韩武看了姬陌一眼，见他躲躲藏藏的样子十分不顺言，正想出言呵斥，却听闻秦使到了。
殿中静可闻针落。
田牧在攻下芮都后便派人往咸阳报了消息。不过才过去几日，秦王使臣已经到了芮都。
使臣宣秦王旨意：田牧、芮伯万、芮姜、姬陌等等一干人等择日前往咸阳，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这一干人等里包括了崔盼盼母子。
崔盼盼有些茫然。终于还是要去秦国了，可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姬陌则是惶恐。该罚的人里恐怕会有他。他下意识拉住了芮姜的袖子。
芮姜则是眉头皱地更深了些，还看了跟在崔盼盼身边的崔安一眼。
韩武则是脸色煞白。他已经预见到此去咸阳会遭遇些什么了。
只有田牧一脸喜气，好似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异样神色，直接决定了三日后启程。
秦使很忙，在王宫里传完旨意，立刻赶去了莱栖山。
秦王要见见昆仑山女，希望昆仑山女能前往咸阳。
这份旨意说得比较客气。且林潇潇不需要跪拜。
如今的秦王不是始皇。昆仑山女乃山水神灵，只跪天跪地，便是见了周天子也可不跪。
林潇潇同意了。
一来作为以后的邻居，林潇潇觉得有必要见一见。二来，她对咸阳很感兴趣，想知道秦王庭如今是什么样的，始皇到底有没有出生。
胡子归也回来了。林潇潇往咸阳这一路上，他都会作陪。
林潇潇把村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只带了孔慈、阿武、公输苟以及他的一个徒弟、还有林雅。
林雅，就是原来的公输二丫。她一直不肯成亲，也喜欢跟着林潇潇做事，在得到公输苟夫妻同意后，林潇潇为她改名林雅。
等将来林潇潇的祀庙搞大了，她会给林雅封个神官的职位。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芮都城门出来。
崔盼盼带着崔安乘一辆。韩武独自乘坐一辆。芮姜一辆。姬陌一辆。
田牧的车子在最前头，与后面韩武等人隔了一段距离。
田牧这次只带了一百来人做护卫，其余将士都留在了芮国。
这些秦兵要镇守芮国，防范韩国、魏国和宋国来袭。
秦国打下了芮国。想做渔翁的人很多，但有这个做渔翁的人不多，且渔翁也不是好做的。
队伍行不多远，便与林潇潇等人汇合了。
林潇潇的车队插在了田牧与芮国车队中间。
由此可见，秦国人还更重视昆仑山女。甚至田牧还特意过来打了招呼，并送了些新鲜的吃食。
崔盼盼一听说林潇潇到了，便也带着崔安找了过来。
他们母子刚坐下不久，韩武又派人来找崔安。崔盼盼只好让阿女母将崔安带过去韩武那里。
待崔安走后，林潇潇瞧着崔盼盼，奇怪道：“你怎么不一起过去？”
崔盼盼道：“他要教平平说话，我过去也只是看着罢了，没什么意思。”
林潇潇眨了眨眼：“你跟韩武闹别扭了，还是在撒狗粮？”
崔盼盼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一年多没见，物是人非。”
“你是不是介意那个留在咸阳的大韩氏？”
“我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大韩氏存在的。”
“那你在别扭什么？”
“我对前途感到渺茫。”
韩武此去咸阳，多半会降爵封地。
将来一家人跟着韩武去封地，即使韩武能在封地享有实权，但像崔盼盼这样的妇人就只能生活在深闺了。
崔盼盼又叹了口气：“我更怀念在崇义坊开店的日子，以后若是只能在后宅与人勾心斗角，倒不如跟着你去装神弄鬼。”
林潇潇眼睛一瞪：“我可不是装神弄鬼，我这是开荒种田。
话说你的心眼儿拿去宅斗也不亏，好歹你读过那么多书，还搞不过后宅女子？”
“没意思。”
崔盼盼又道：“你呢？这次去咸阳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投靠秦王。”林潇潇说地斩钉截铁道，毫不犹豫。
崔盼盼有些惊讶：“你就不担心将来始皇暴政受到牵连？秦二世而亡，整个大秦帝国总共就没撑多少年。”
“你想得太长远了。人活当世，尽己所能。所谓始皇暴政，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至于秦二世，我若还在，当诛赵高。”
崔盼盼愣了，随后笑起来。
“是我最近想差了。你若想诛赵高，我必帮你。”
“那你不怕连累韩武和崔安。”
“我想通了，不跟他过了。”
“啊？你要与他合离？”
“我与他并无婚书，不需合离。”
“那崔安怎么办？”
“这次去咸阳，我想让秦王为平平改姓赐名。我会带着他在咸阳生活一段时间，然后投奔你。”
第185章 薨逝
八百里秦川，又称渭河平原。它南倚秦岭、北界北山、西起宝鸡峡、东至潼关，东西长约360公里。
自古以来，这里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农业发达，为秦国文明的兴起奠定了强大基础，所以号称“八百里秦川”。是中华文明的发祥之地。
再度踏上这片大地，林潇潇却无心欣赏。
咸阳传来消息，秦王偶感风寒似有不治之状。田牧因此加快行程，夜里只休息三个时辰便继续赶路，沿途多出驿站都未停歇。
林潇潇找了胡子归过来询问。
“秦王年逾古稀，传讯来的人说是大不好了。”胡子归垂头丧气坐在车窗边。眼睛望着车窗外，却没有焦点。
“秦王可立了太子？”林潇潇问道。
“十四年前，秦王就立了安国君为太子。”胡子归道。
崔盼盼忽然抬头问胡子归：“据悉之前与田牧挣功的那位白笙是白起的同族，白起可还活着？”
胡子归目光一闪：“六年前，秦王已罪杀白起。但国中百姓怜惜白起，这几年乡邑地方为他建了许多祀祠。正是因此，太后才会提起白笙，还力主白笙为主帅，便是想还白家一位将军。”
“原来他已经死了，”林潇潇叹息了一声，“白起死非其罪。”
崔盼盼惊讶：“太后？哪位太后？秦王都七十多岁了，太后怎么还活着？”
胡子归道：“秦王生母宣太后，如今已有九十多岁了。”
“她居然还活着，”崔盼盼看向林潇潇，“果然是不一样了。”史书中的芈八子可没活那么久。
林潇潇倒是很镇定：“的确很多不一样了。”
崔盼盼又问胡子归：“安国君的正妻可是华阳夫人，且一直无所出？”
胡子归道：“是了。五年前，华阳夫人收夏姬所出异人为义子，并为其改名子楚。安国君性情敦厚，对正妻华阳夫人颇为尊重。”
林潇潇眼睛一亮：“你与子楚可有交情？”
胡子归道：“曾在宴会中见过，说过几句话。”
崔盼盼道：“若你下次再见了子楚，务必提醒他将在赵国的妻儿接回来。”
胡子归差异道：“子楚在赵国有妻儿？”
林潇潇与崔盼盼对视一眼：“子楚可曾在赵国为质？”
“是有这件事，但未曾听闻他在赵国娶妻生子，”胡子归皱眉道，“六年前，子楚从赵国归来，后娶华阳夫人的侄女楚姬为妻，已育有一子。”
崔盼盼深吸口气追问：“子楚的儿子叫什么？”
“成蟜。生母韩姬为楚姬之媵妾，据说成蟜由楚姬抚养。”胡子归道。
林潇潇笑了：“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胡子归理所当然道：“安国君为秦国太子，未来的秦之国主。华阳夫人即为安国君正妻，又为安国君宠爱，其义子将来多半也会成为太子。吾既已投效秦国，当为国之计。”
崔盼盼道：“既然子楚没有公开承认自己在赵国还有妻儿，你当私下里再提醒他。”
胡子归皱眉：“子楚当真在赵国还有妻儿？赵国人深恨秦国人，子楚逃了，赵人还能留着他的妻儿？”
林潇潇道：“他在赵国的妻子乃贵族之后，自有人保下他们。子楚在赵国的儿子名政，是将来统一天下之人。”
胡子归看向林潇潇，目光中带着惊疑。
林潇潇没有多说，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本半个多月的路程，只用了十来天便到了。
秦王病重，顾不上接见林潇潇和芮国一行人了。
秦国人这时候也没空招待他们，就把他们安排在咸阳的官驿住下来，叮嘱了官驿照顾好他们就暂时不管了。
林潇潇他们住在官驿没有被禁足，可以自由出入。
但是因为秦王病重，宫里宫外气氛紧张，咸阳城里禁了歌舞酒宴等娱乐。芮国一行人都不敢出门，怕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倒是林潇潇跟着胡子归跑了几个地方，纯粹的观赏景色。
咸阳比芮国凉快多了。这时候的秦川大地，还没有后世那样风沙化，风景秀丽宛如江南。
这一日，林潇潇与胡子归刚从外面回到官驿，便听到丧钟传遍咸阳。
林潇潇抬头看了一眼有些乌压压的天空，对胡子归道：“可能会下雨，出门带上雨衣，你去忙罢。”
秦昭襄王薨逝。太子安国君嬴柱继位。
秦王柱册立正妻华阳夫人为王后，立子楚为太子。另，秦王柱将为昭襄王服丧一年，期满后才正式即位。
因秦昭襄王之死，秦国举国哀丧，禁各项娱乐。而秦王柱服丧期间不理正事，朝廷各项事宜皆推迟一年。
于是，林潇潇和芮国一行人就这么晾在了咸阳的官驿里。还好，官驿的署官通情达理，没有苛待他们。
当然了，咸阳困得住芮国一行人，却困不住林潇潇。
林潇潇中途传送回莱栖山一次，主要是不放心山上过冬，以及之后的春耕。传送一次来回积分就是两千。
后来因为实在心疼积分，林潇潇就没再传送了。她把胡子归的手令留在了莱栖山。万一山上遭遇什么意外，可凭手令求助驻扎在芮都的秦军。
虽然咸阳城里禁了娱乐，且秦王不理正事。但整个城市和官府还要正常运作。
芮国人的身份敏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官驿不出来。林潇潇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反正秦王一年内不会传召她，她干脆和胡子归把咸阳附近的地图都刷出来了，顺便治病行善积累积分，终于又把积分刷回了五千以上。
至于崔盼盼，她一直带着崔安和韩武等人住在官驿。
大韩氏曾来官驿找过韩武，也见过崔盼盼母子。大韩氏有秦昭襄王安排给她待产的宅子，但秦国人又说了让芮国人暂住官驿，是以韩武也不敢随意搬去与大韩氏同住。
官驿总归不如自家宅子住着方便。大韩氏在官驿住了三天便又回秦昭襄王赏赐给她的宅子待产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大韩氏生了一个女儿。大韩氏偶尔带女儿来官驿，却总是让女儿承欢在芮姜膝下。
一年的时间，芮姜与韩武终于冰释前嫌。
第186章 看病
今日林潇潇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前几日宣太后去世了。
王族子弟们在宫里守灵七日。正巧那几天下雨天气冷，有些人回家后就感冒了。其中就包括了公子政。
如今还在秦昭襄王的丧期，王族一切事宜从简。
嬴政的父亲子楚已经被立为太子。但嬴政与他的母亲赵姬上个月才从赵国归秦。眼下母子两人的处境略有些尴尬。
子楚与华阳王后正子孝母慈，太子府里楚姬正受宠，生了儿子的韩姬同样是个厉害人。
加之嬴政是在赵国出生长大，而赵姬之前又做过吕不韦的侍妾。他们母子的身份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眼下又不是分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子楚便在咸阳另置了一处别院，将嬴政母子安置在那里。
为宣太后守灵，嬴政去了，赵姬没去。据说嬴政是吕不韦塞进去的。
嬴政一个小孩子去守灵七天，子楚估计是顾不上他，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回来就病倒了。
赵姬在咸阳人生地不熟，只能派人去找子楚，结果却被告知子楚最近忙着宣太后下葬的事情，让他们娘俩自己在城里找医师。
赵姬只得派仆从在城里医馆寻了医师，可是小政吃了三天的药也不见好。
赵姬又派人去找吕不韦，想找个太医过来看看。结果吕不韦竟然不在城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赵姬这才想起了胡子归，于是又派人去找胡子归。
赵姬怎么认识胡子归的？
话说秦昭襄王刚去世那会儿，嬴柱继位秦王，封子楚为太子。
吕不韦和子楚忙着在城里建立人脉发展势力，根本就顾不上赵国那边的事情。
胡子归趁机进入了子楚幕僚的队伍，只是没受到重视。
胡子归找了个机会向子楚提起了赵姬与嬴政，确认了子楚在赵国真的有妻儿。
子楚想起了赵姬，也想把妻儿接回来，便将此事委托给吕不韦。
吕不韦那时候也忙着经营在秦国的势力，也没时间亲自去接人，就指派了手下的几个人去。
胡子归不放心，向子楚谏言后便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去了趟赵国。
赵姬便是这样与胡子归相识。
胡子归得知消息后，当晚就带着林潇潇去了赵姬别院。
也就是昨晚了，林潇潇发现小政已经高烧数日不退，当即用积分兑换了特效药给他服下。
今日一早，她要再去别院给小政复诊。
林潇潇不想吓到别人，所以自己背了药箱，没有放在仓库里。
天刚亮，胡子归就已经驾着马车等在了官驿外。
林潇潇上了车，胡子归驾着马车来到赵姬别院。
赵姬想是陪了小政一整夜，一看到林潇潇来了，便迎了上来。
赵姬想是连着这几天没睡好了，这会儿看着精神有些萎靡，眼下还有丝丝青黑色。
昨天来去匆匆，林潇潇都没仔细看这位传说中的“帝太后”。
今日，林潇潇看得细了些，不得不也感叹一句“真是漂亮”。
赵姬的美不只在五官漂亮，更要的是有一种惑人的气质。举手投足皆能吸引人的目光。
不过，林潇潇也就只是看看罢了，她更关心小政的情况。
“小政醒了吗？”林潇潇问道。
赵姬回道：“还没有，但我摸着他额头不像前几日那般烫了，身上还出了许多汗，我一早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他一直都没醒。”
林潇潇上前摸了下小政的额头，温度的确降下来了。
但她还是拿出了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体温。
三十七度三，还是有点低烧。
林潇潇又拿出一粒特效药放在旁边。
“可有准备早膳？”
“按照医师昨晚交代的，我让他们蒸了蛋羹，这会儿还在火上炜着。”
林潇潇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小碗小米粥。
这小米还是仓库里的存货。因为量小，林潇潇一直没舍得吃过。
“唤醒他，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赵姬叫醒了小政。
小政看上去有些迷茫，脸色苍白无血色，乖乖被赵姬喂下小米粥和蒸蛋。
林潇潇一直看着他，感觉他似乎胃口还不错。这是好迹象，说明他的身体在恢复。
小政又吃了药，然后呼呼大睡起来。
赵姬瞧着儿子又睡了，便又担心起来。
林潇潇劝她去休息一会儿：“这种特效药吃了便会犯困，等他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夫人请去歇息，我在这里看着。”
胡子归也在旁边道：“夫人放心，我与山女一起在这看着小政。”
赵姬被劝去休息了。
林潇潇坐在小政床边，把他额头上的湿汗巾取下来，换了一张退烧贴。瞧着没什么问题，便退开让孩子好好睡觉。
林潇潇和胡子归站在敞开的窗边小声说话。
小政这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这次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这次林潇潇亲自动手给他下了一碗面条，放了一个荷包蛋在里面。
到了下午，小政就睡不着了，非要赵姬拿功课过来学习。
据说是子楚上次来时给他布置的功课，下次过来要检查。
嬴政现在才九岁，是个好学的好孩子。
胡子归留在小政屋里，与他一起讨论功课。
林潇潇拉着赵姬到院子里说话。
“我瞧小政身形有些瘦弱，他平时吃饭挑食吗？”
赵姬闻言叹息了一声。她是个直性子，便与林潇潇说了实话。
“小政吃饭不挑食。山女可知我们母子之前一直住在赵国，上个月才来到秦国？”
“听胡公子说了。”
“六年前子楚归秦，我们母子在赵国一直躲躲藏藏。大多时候寄人篱下，要看人家脸色，时常吃不饱，有时候还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直到子楚被封了太子，我们母子的境况才好了些。又多亏吕大人派人过去，还有胡公子帮我们走动，这才说动了赵人把我们母子送到秦国。”
林潇潇明白了，小政这是营养不良。
林潇潇没有再给小政吃特效药，改为中药调理。
她一直待到了晚膳后，确认小政没有再发热才离开。
“这三天比较关键，只要这三天里不再发热，才是好了。明日一早我会再来。”
第187章 又薨一个
林潇潇给小政开了调理身体的方子，又为他制定了一份饮食表，以及建议赵姬为他找一位师傅学拳脚强身健体。
子楚虽不常来别院，但也没有亏待赵姬母子。
三个月后，小政的身体明显好了起来。身体强壮了，个头好像也长了，精神头也比以前更好了。
眨眼间，秦昭襄王的一年丧期满了。
秦王嬴柱正式加冠即位。
嬴柱非常高兴。
他已经五十四岁了。在这个年代已是高龄。
之前秦昭襄王在世时，本来立的太子并不是他，而是嬴柱的哥哥嬴悼。但嬴悼在魏国做质子时死在了魏国，这才轮到了嬴柱。
秦昭襄王活得太久了，晚年时又多猜忌，嬴柱活得提心吊胆郁郁不得志。
如今，他早算是熬出头了。
嬴柱加冠当天便颁布数项新政：大赦罪人，善待先王功臣，厚赐宗室亲戚，开放苑囿游乐。
嬴柱即位第二天，上午接见了芮国一行人。
芮国去国，原芮都改为芮城。芮伯万去爵，以国为氏，暂居咸阳。
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昭襄王赏识韩武，尚且只是让他降爵，还可能给他一块封地。
如今秦王嬴柱对韩武兴趣不大，不但夺了他的爵位，也没了封地。好在保留了他们的士族身份。
嬴柱没有额外追究芮姜和姬陌的罪责。
就此之后，芮国便如云烟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崔盼盼原本打算让崔安跟秦王套近乎的想法也泡汤了。
秦王连韩武都不感兴趣，何况崔盼盼母子。
不过好在崔安的士族身份没有受到影响。
下午的时候，嬴柱接见了林潇潇。
嬴柱对昆仑山女的兴趣比对芮国人多。接见林潇潇用了两个时辰，芮国那群人半个时辰都不到。
嬴柱问林潇潇：“听闻山女乃神人？”
林潇潇一本正经：“我从山上来，到人间行走。”
嬴柱又问：“听说山女有神技，寡人是否有幸一观？”
林潇潇望着嬴柱，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上去像纵谷欠过度，想了想后从仓库里取出一箩筐的竹简。
这筐竹简都是医术，讲的是如何调理身体。
林潇潇将一筐医术进献给秦王嬴柱。
嬴柱对医术没什么兴趣，但对林潇潇凭空变出东西来更敢兴趣。
林潇潇只得又“表演”了几次，将大殿上的东西“变“没，然后又“变“出来。
就连殿上的近侍都难掩惊讶之声。
秦王嬴柱喜形于色。林潇潇一头黑线。
嬴柱又问：“听说山上神仙长生不老，山女可有不老药？”
林潇潇眨了眨眼睛：“药不曾有，但有一方，秦王可愿一闻？”
“愿意，愿意。”嬴柱连连点头。
林潇潇命侍者取来蒲团，盘膝而坐，口讼清心咒：“清新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达，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林潇潇一连口讼十遍清心咒。
秦王嬴柱只觉高深莫测，不敢多言。就连殿上侍者，也都静心屏气。
末了，林潇潇言道：“每日早晚诵读此咒三遍，去腐存清，延年益寿。”
嬴柱连忙问旁边侍者：“可记下了？”
侍者连连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嬴柱大悦，当即拟旨又给林潇潇加了个封号“国师”。
林潇潇想了想，好像没听说秦朝有国师。这名号就不是抢别人的了，那她就笑纳了。
另外，嬴柱听说林潇潇要在人间行走，便又给了她一个名号“天下行走”。意思就是林潇潇哪里都能去，别人不能拦着。
好家伙。这个“天下行走”可比“国师”有用多了。
国师在这个年代就是个尊称。就如叫先生，老师等等。
而天下行走享有权力。比如说，某个地方围城了，林潇潇要出城或进城，别人都不能拦着。
当然了，秦王下的旨意只在秦国大地上有效。
林潇潇可是知道秦国将来会统一天下的。
林潇潇觉得这个嬴柱人不错，起码对她很不错。
林潇潇想了想，说了一句能让嬴柱更高兴的话。
“天下归一在秦。”
嬴柱果然非常高兴，又赏赐了林潇潇一大堆财物，金银铜器绫罗绸缎，以及一套在咸阳的宅子。
嬴柱命人当场将赏赐取来放在殿上。
林潇潇嘴角一抽，将东西一一收进了仓库里。
林潇潇这次是豁出了，不怕事情搞大了。
不是她畏惧秦王，而是为了更多的声望和积分。
林潇潇进宫这一趟，当天就收入了近六百积分。估计都是宫里人贡献的。
嬴柱即位第三天，在殿中大宴群臣。宴会从早上持续到晚上，直到午夜时分才结束。
次日一早，秦王嬴柱被发现已经去世。他似乎是醉死在了梦里。
秦王嬴柱正式在位时间仅三天便薨逝了。
秦国丧期仅解除了三天，然后便又举国哀丧。
秦王嬴柱谥号秦孝文王。
孝文王暴薨，太子子楚继位。
嬴子楚尊养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嬴子楚也要为秦孝文王服丧一年。
林潇潇新得了宅子，本来计划要请人温居，结果这下就给免了。
芮国人也得了新居。他们本无意温居，结果暗地里开心了。
秦孝文王即位三天就死了，许多人将此事当做不吉。暗地里流传说是秦国近些年攻伐太盛，杀孽造得太多了。
随后不多久，从宫里传出了流言说：昆仑山女玉京子国师言‘天下归一在秦‘。
胡子归将此事告知了林潇潇。
林潇潇一点没有心虚。
好在现在是服丧期间，林潇潇的家门槛才没有被人踏破。
林潇潇本想请人重新装修一下自己的宅子，也因为服丧期不动土木而告吹。
林潇潇只是在宅子门前挂了个“玉京”的牌子。
外面的人看了，便称此处为“玉京宅”。
孔慈、阿武他们都跟她住在一起。
其实大家都挺郁闷的。
来一趟咸阳城，遇到两个秦王去世，还要守两年的丧期。
第188章 转折
公输苟和弟子跟着林潇潇来到咸阳，本是想考察一下有没有机会在这里开一家木轮车（木质自行车）的铺子。
结果来了就守丧，中间休息了三天，然后接着守丧。
因为是国丧时期，就连悄悄开店都不行，抓住了就是死罪。
林潇潇也不想他们总是闲在府里。人太闲了就会消磨意志。
于是林潇潇教给他们一个任务，就是改造磨坊。
磨坊是很重要的地方，黍米啊粮食之类的都要在磨坊里经过加工。
眼下大部分地方的磨坊里主要靠人力。
秦国比其他国家更早认识到驴子的用途，已经在鼓励百姓多多繁殖驴子。
只是如今驴子的数量依旧有限。加之，秦国经常打仗，大部分驴子被征用战场驮粮，能留在民间用的还是少数。
而马匹并不适合做这种需要耐力的长时间劳动。
所以磨坊里的劳动力还是人。
林潇潇给公输苟及其弟子的任务就是给磨坊加装一套动力系统。
林潇潇给了他们一点思路：比如风力，水力啊都可以考虑。
咸阳城里四季有风。如果用风车把风力利用起来，可以节省不少人力。
林潇潇的府邸有好几口水井。虽然没有天然形成的落差形成水里，但是可以有水车。
总之呢，有很多可以考虑的想法。
林潇潇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她在刷商城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学生的玩具，这个玩具就是个风车磨坊的模型。
一个小型风车加一个小磨坊。朝风车吹气，风车就会转动，然后带动磨坊里的石磨转动。关键是这个模型不需要耗电。
若是这个模型可以应用在真正的磨坊里就好了。
林潇潇一看公输苟他们闲得都快发慌了，就干脆把这个小模型兑换出来，让他们放大了做。
林潇潇对公输苟道：“并不是让你们比着这个模型去做，只是给你们做个参考。咸阳这边给你们练手的，将来肯定要在莱栖山上建一个。”
这件事丢给公输苟他们后，林潇潇就没再管了。
嬴政病过一场，后来终是被子楚知道了始末。事后，子楚命人给林潇潇送了谢礼，还将胡子归聘为嬴政的教习先生。
说起来，这一年里吕不韦好像也顾不上赵姬和嬴政了。他经常离开咸阳，也不知道去忙什么。
据说是在拓展生意，吕不韦利用与秦王子楚的关系，与周边各国都建立了生意往来。
胡子归倒是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昭襄王在世时征伐过多，晚年时期秦国国库已经几乎耗空了。这两年服丧，也算休养生息。
只是国库需要补充，秦王便遣吕不韦趁这个时候与周边互市，以资国库。”
秦国服丧，便代表了止戈。这个时候是最太平的时期，最适合做生意了。
但服丧期秦王是不能做生意的，这才悄悄让吕不韦去偷偷做。
林潇潇表示理解。现在赚下钱也好，将来还有许多仗要打。
林潇潇好奇问道：“秦王子楚如此信任吕不韦？”
胡子归面色有些怪异：“我观秦王与吕不韦之间有些奇怪，秦王似乎对吕不韦颇为忌惮。”
在赵国时，子楚靠吕不韦接济度日，且在吕不韦的运作下改变了他在赵国的处境。
而回到秦国后，同样是在吕不韦的运作下，子楚才得到了华阳夫人的信任和垂怜。可以说子楚能继位秦王，吕不韦居功至伟。
以后世眼光来看，吕不韦是有野心的。他后来请人编撰《吕氏春秋》，未尝没有为自己造势之嫌。
只是子楚与吕不韦却有诸多不可言说的事情。
就如秦孝文王即位三日便暴薨，私下里不是没有人怀疑吕不韦和子楚。
其中真相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了。
林潇潇不由想到历史上还曾有传言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
林潇潇还没见过那位子楚，但也觉得子楚应该没有那么愚蠢。
其实嬴政的生父到底是谁也没那么重要。因为统一天下的人是秦王嬴政，不是他的父亲。
林潇潇不由关心起小政的学习情况：“听说如今嬴政跟着你学习？”
胡子归微微蹙眉：“不只我一人，吕不韦也为他找了几位老师。”
林潇潇不明白胡子归的意思：“难不成哪几位敢排挤你？”
胡子归深深叹了口气：“赵姬深信吕不韦，对他请的老师言听计从。”
“这可不行，”林潇潇哼了一声。
“如今已经入秋，我打算再去巡医，这次想走得更远，去更多地方。你跟我一起去罢，顺便带上小政。”
胡子归苦笑：“我倒是愿意，可我做不了主。”
林潇潇道：“孝文王赐我‘天下行走‘之名，如今还在他的丧期，便以为他积攒功德之名巡医天下。
这次走正规的程序，跟子楚递个折子，让嬴政以孝文王子孙的名义跟着一起。”
林潇潇第一次正式地上书秦王。因她的事情牵涉到孝文王，所以上书放到了秦王面前，子楚当即就批复了。
于是，林潇潇定了十日后出发。
这一次公输苟和他的弟子留下看家。孔慈、阿武和林雅都跟着。
林潇潇通知了赵姬别院，只让嬴政带一个随从。
林潇潇坚持带上嬴政，除了助胡子归一臂之力外，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带嬴政亲眼看看这片大地，让他了解一些百姓的疾苦。
十日后，林潇潇奉旨出行巡医天下，为孝文王积功德。
他们一行总共四辆马车。
一辆车专门拉行李。一辆是林潇潇的车驾，一辆是胡子归的车驾，一辆是嬴政的车驾。
其实本来不用那么多车驾，但因为这次出行比较正式，有秦国官方的人来送行，这才不得不稍微摆下排场。
赵姬也来送行。她瞧着气色比以前更好了。
子楚肯让嬴政代替他跟着昆仑山女巡医天下，变相提高了嬴政的身份。
要知道当初孝文王一继位便封了子楚为太子。而子楚如今继位，却没有要封太子的意思。
其原因有年龄因素。孝文王继位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子楚才敢三十岁。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子楚依然很看重华阳太后的势力。
第189章 巡医
出了咸阳城，林潇潇就把行礼车上的重要物资收进了仓库里。轻装简从，行车速度更快。
嬴政与他的奴仆瞧见了，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林潇潇瞧着少年嬴政的傻样，不由笑了：“你可还记得我？”
少年政猛点头：“记得，山女救了我，”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山女熬的粥好喝。”
说起上次熬的小米粥，林潇潇有点心虚。
她以前在胡国滑国宋国芮国都没有见过那里有小米，只以为这个年代的主食就是黍米。
黍米其实跟小米有些像，只是熬煮后更加粘稠，也有点不好消化。
上次林潇潇为了少年政煮了一次小米粥，被胡子归看到了，才知道原来秦国就有这种米，只是这里叫粟米。
不过，秦国人大部分喜欢种植稷。稷跟小米也有些相似，只是没有任何黏性。
林潇潇来到秦国后，只见到人们吃黍和稷，便没有注意还有粟。
其实粟的营养成分比黍和稷都要高，黏性也介于两者之间。用粟熬粥对胃粘膜有保护作用，且味道清淡，健胃消食，非常适合肠胃不好或生病的人食用。
经胡子归提醒后，林潇潇特意在咸阳城里收购了一大批粟和粟种。
林潇潇询问了卖种子的人，才知道粟喜旱怕涝。莱栖山是种不成粟米的。
林潇潇拍了拍少年政的肩膀：“你喜欢喝粟米粥？”
少年政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那以后每天早上都喝一碗黍米粥。你若能坚持这个习惯，包你活到八十岁以上。”
少年政对着林潇潇行礼：“政谢过山女。”
嬴政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林潇潇又问他：“你可有坚持习武强身？”
嬴政目光黯淡下来：“练了几日，但高夫子说浪费时间不若多读书，母亲便不让练了。”
林潇潇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现在出了城，就不用听高夫人的了。”
林潇潇唤来孔慈：“以后你来教授小政武艺。”
孔慈看了一眼个头还不高的嬴政，对林潇潇说道：“吾善使剑，但手头没有适合公子的短剑。”
林潇潇看着嬴政说道：“剑，君子之器，很适合你。”
又对孔慈道：“到下一个城镇，我们去给小政买把合适的剑。现在么，你去削把木剑给他用。”
林潇潇又对嬴政道：“你一起去。跟着学一下，以后木剑断了就得你自己削了。”
少年政没有娇贵脾气，甚至有些欣喜地跟着孔慈去了。
少年政的仆从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略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跟过去。
林潇潇拦住他问道：“你叫什么？”
仆从刚才也看到林潇潇展现神技，毕恭毕敬回道：“奴婢小丁。”
“你是秦国人？”
“是。”
“你怎会为奴？”
“奴婢是个孤儿，被宫里的内官收养。之前一直在宫里做洒扫，后来被内官派给了赵姬。”
“你可有姓？”
小丁摇了摇头。
林潇潇觉得他应该不是赵高，便道：“你也跟着过去，以后你跟着一起学剑。”
小丁面现差异，似乎不敢相信林潇潇所言。
“你是嬴政的近侍，以后也会跟在他身边，你要学会保护他安全的能力。”
于是，小丁与嬴政一起跟着孔慈学剑法。
另外，嬴政每日还要跟着胡子归读书。
五日后，一行人到了兴平城。
林潇潇不想惊扰当地官府，便没有亮明身份。
众人来到兴平城的铁匠铺。
孔慈与铁匠说了几句，铁匠便取了几把短剑任人挑选。
嬴政挑了挑，感觉不满意：“这些剑都没有开锋。”
孔慈道：“刚学剑法，容易伤到自己，先用不开锋的，学会后再开锋。”
林潇潇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你的剑，应该自己磨。剑锋厉或不厉，由你自己决定。”
嬴政茫然点头。
林潇潇问铁匠：“有剑鞘吗？”
铁匠道：“这些短剑没有开锋，便没有配剑鞘。”
林潇潇道：“配上罢。”
嬴政又不解问道：“为何还要配剑鞘？又重又不方便出剑。”
林潇潇道：“你手中有剑，剑在鞘中。若是遇到了敌人，只要你不出剑，对方便不知道你的剑有没有开锋。”
嬴政若有所思。
就连胡子归都在旁边听地一愣。
林潇潇是故意的。她想教嬴政一些东西。这是她的私心。
剑鞘需要预定，孔慈与铁匠定下两个月后再来取。
林潇潇这次出行的计划便是两个月的时间，正好赶在冬日前回咸阳。
众人继续上路。
这一路上，林潇潇每经山野村镇都会停留数日。义诊施药，顺便采买当地的药草。
说起来真得感谢孝文王，若非他给了林潇潇大量赏赐，她手头的现钱就要用光了。
因为正值秋收，林潇潇不仅治病，还顺道体察民情。
昭襄王在位时多发征战，到他晚年时秦国民生已然凋敝。也是那时候秦国遭到诸侯国联合打压，子楚便是那时候去了赵国做人质。
昭襄王和孝文王接连去世。秦国百姓得到了两年的休养生息。
秦国占据这片平原，风调雨顺数百年，这便是地利。
只是因为连年征战，人口数量锐减。大量的土地无人耕种，粮食产量必然会下降。
这一日，林潇潇等人停留在一座村庄。
只见这座村子有一大片的房屋，房屋错落有致，瞧着像个比较成规模的村子。
村口石碑刻着“李家村”。
像这样能有石刻碑的村子，村中很可能出过士族。
比如林潇潇最早踏入的五丈村，便与胡过文姓士族有关。
林潇潇他们倒是已经快要中午了，便打算到村中找户人家讨顿饭吃。
林潇潇所谓“讨饭”当然不是吃白食，只是借人家的锅灶做饭，还会赠送对方一些食物。
众人下了马车，缓步向村中走去。
偌大的村子，却静悄悄的。且已是饭点，却不见村中升起炊烟。
林潇潇感觉不对劲，与胡子归对视一眼，后对孔慈道：“你去小政身边，必要时护着他。”
又对阿武道：“你护着胡公子。不必管我，事若不谐，我自可离去。”
第190章 烟花易冷
众人行到村中，眼望见前方一株大槐树下坐着一位妇人。
妇人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拿着水杯，啃一口干粮，喝一口水。
妇人眼望前方，瞧见了风尘仆仆的林潇潇几人，脸色一喜。
“贵客从远方来么，可有见到我家夫君？”
林雅上前，问妇人：“你家夫君是何人？”
妇人道：“我家夫君五年前被征兵，因勇武过人，在武威侯座下游骑兵担任小将。”
林雅对秦国兵事不熟，牛头看向林潇潇。林潇潇同样不知，看向胡子归。
胡子归神色黯然，默默摇头。
五年前，秦国派军突袭魏国，攻克了边境小镇后围困魏都数月，因信谗言而退兵。
朝廷早已退兵。若是兵士还活着，应该早就回家了。
林潇潇沉吟了一下说道：“朝廷已经退兵了，娘子夫君应该快回来了。”
妇人喜道：“真是太好了，我要去给娘亲报喜。”
妇人喜形于色，几乎是小跑着返回家中。
林潇潇几人跟在她身后，来到妇人家门前。
只见妇人家门敞开着，一名老妇人坐在院中树下，腿上放着针线篓。
“娘，有贵客远来，说朝廷要退兵了，夫君不久便可归家。”
老妇人拍了拍兴奋的妇人，将腿上的针线篓递给她。
“小郎快回来了，你给他纳的鞋底还没做好，还不拿去快快做好。”
妇人接了针线篓，往旁边石凳上一坐，便旁若无人做起了针线。
老妇人瞧见了林潇潇等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林潇潇来到老妇人面前，歉意道：“叨扰老人家了。”
老妇人摇头问道：“贵客远来所谓何事？”
林潇潇道：“途径此地，正值饭点，本想借个伙头。”
老妇人一指旁边的破烂茅屋：“那里便是厨房，只是我们娘俩图省事，不怎么开伙。贵客要用，请自便。村中槐树旁有水井，水可自取。”
林雅走到厨房看了看，便吩咐阿武去外面捡些柴火过来。孔慈去打水。小丁则自觉跟着阿武去捡柴火。
林潇潇坐在老妇人旁边，让嬴政去车上取了竹篓过来。
竹篓里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为了不吓到别人，林潇潇尽量不在别人眼皮下使用仓库。
嬴政像往常一样从竹篓里取了四副碗筷摆在石桌上，然后把竹篓拿给了林雅。竹篓里还有盘碟和食材。
林潇潇手一挥，又在石桌上添了两副碗筷。
“老人家，若不嫌弃，待会与我们一起再吃点罢。”
老妇人似要拒绝，但看了一眼沉浸在针线中的妇人后，便道了谢。
嬴政对妇人的针线好奇，蹲在她身前看着。而妇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林潇潇委婉道：“我瞧这位嫂子似乎有些病症，可曾看过医师？”
“她这是疯症，两年前淋雨生了场病便这样了。”老妇人无奈道。
林潇潇道：“我略懂一点医术，待会为嫂子看看可好？”
老妇人苦笑：“多谢贵客好意，可我们穷苦人家没钱买药，白白耽误了贵客时辰。”
“我随车带着药草，便留下一些。老人家借了我们厨房，说钱就是看不起我等了。”
林潇潇不待老妇人推辞，换了个话题问道：“老人家，我瞧村子规模不小，怎么村中只有你们一户人家？”
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村子名叫李家村，祖上曾出过名士。村中原有人家百余户，家家子弟习武强身。
昭襄王时期，连年征战。官家知道李家村男丁好勇，便次次都来村里征兵。几场战事，平安归来者寥寥。
村中男丁减少，渐渐就没落了。余下老弱妇孺
五年前，老妇人的儿子刚成亲三月，又遇到了征兵。这一次村中男丁全被征走。
五年了，余下的老弱妇孺死的死，走的走。
“老人家怎么不带着儿媳换个地方生活？”
“慧娘说勇儿没死，非要在这里等他，怕他回来找不到我们。”
慧娘便是有些疯癫的妇人，勇儿便是老妇人的儿子了。
天下战乱已数百年，百姓苦战乱久已。
林潇潇不由想去周董的那首《烟花易冷》。同样是战乱的南北朝，民众何其苦也。
一顿饭毕，林潇潇给慧娘留了十二副药。阿武和小丁捡来的柴火把柴房都堆满了。林雅偷偷往母女两人的屋子里塞了一堆麻布。
众人重新上路，皆有些心事重重。
胡子归与嬴政同乘一辆马车。
嬴政手里拿着竹简却看不下去，目光时时瞟向车窗外。
胡子归看着神不守舍的嬴政，忽然明白了林潇潇的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先生，”嬴政突然开口说话，“我与母亲曾在赵国为人质，从小寄人篱下，常常吃不饱饭，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别人给的。
我以为那便是书中说的人间疾苦。可是今日所见，却令我觉得自己能活着有多么幸运。”
胡子归拍了下他的肩膀：“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对普通百姓来说。我等出生便为士族，比他们幸运太多。正因如此，为君者要为百姓的生死负责。”
当天夜里，他们在野外露营。
嬴政跑来找林潇潇，问道：“山女，你有神技，可否让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林潇潇摇头，面不改色道：“我在人间行走，法力受限。”
嬴政听了垂头丧气。
林潇潇又接着道：“我们这次巡医天下，便是尽力为百姓解除些许苦难。至于结束这天下的战乱，我做不到，但是你可以。”
嬴政不解地问道：“怎么做？”
林潇潇问道：“你可知天下为何战乱？”
嬴政朗声道：“周天子为天下共主，有名无实，引各诸侯王逐鹿，欲夺共主之位。”
林潇潇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根本原因实则是各国之间的矛盾。
天下虽有共主，可各诸侯国却各行其是。比如我们在这里用的是圜钱，宋国却用布币。你的是隶书，我写的却是篆书。
我买你的东西，你非说我少付了一枚钱。我看不懂你写的，你看不懂我写的。长此以往，必然产生矛盾和隔阂。
有了矛盾，大家就会争吵。矛盾得不到解决，就会爆发战争......
若要真正解除产生矛盾的根源，便是不该有诸侯国。天下一统，便该是一国。天下本该只有一位天子，而不是让诸侯王各自为政。统一不只是疆土的一统，还包括许多方面......”
林潇潇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只是少年嬴政并不能全盘理解其中的意思。
林潇潇也不强求，只说道：“以后我每年都会巡医天下，你若愿意便跟着来。许多道理就在那里，走遍天下便能看到。”
第二日，他们又到了另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里的人比李家村多，但也都是老弱妇孺。
林潇潇看到村中槐树下有人在睡觉，瞧着倒有些年轻。
只是这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看不真细样子，想是个乞丐。他的右腿裤脚是空的，像是没了一截。
他们借了某户人家的厨房，跟人家一起吃饭。
林潇潇问起那个睡在槐树下的人。
村中老人说道：“那后生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是外头来的。”
阿武奇道：“外面来这里讨生活？”
“不是的，”老人感叹道，“那后生是当过兵的，当年带了战友的骨灰来我们村子，来给战友亲属送遗物。”
四年前，瘸腿后生来到这个无名村子，找到战友的亲属，亲手送上骨灰和遗物，以及阵亡凭证。
按照秦国律法，阵亡兵士的抚恤金从国库下发到地方，亲属可凭阵亡凭证到当地官府领取抚恤金。
“未承想抚恤金出了问题。”
瘸腿后生从战场归乡，路上耗费不少时日。按理来说，这段时日阵亡抚恤金也该发下来了。
他的一位战友家只剩了孤儿寡佬，瘸腿后生便拿着阵亡凭证代他一家去县里领金。结果，县里却说还没发下来。瘸腿后生放心不下那一家孤儿寡佬，想着不会等太久，便暂时在村里住了下来。只是他没想到，这一住便是四年多。
那瘸腿后生在这村里一共有四位战友，四家的抚恤金至今都没发下来。
大约是两年前，连着下了几场大雨，那家孤儿寡佬都病倒了。
瘸腿后生帮着请医问药，可他也没有多少钱。为了给那家人看病，他又去了趟县里。只是县里仍然说抚恤金没有发下来，还把他打了一顿。
那一家人就那么去了。
瘸腿后生好似受了打击，那之后就有些神志不清。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仍然坚持每天在槐树下等县里送抚恤金来。村里人敬重他的为人，便每日施舍他一些饭菜。
林潇潇等人听了这个故事，全都沉默了。嬴政和小丁两个孩子都还红了眼眶。
林潇潇起身来到槐树下，想仔细看看这人的面相。林雅知机，取了湿帕子过来。阿武接过来用力给那人擦脸。
便是阿武如此用力，那人也只是睁眼看了一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林潇潇看了看这人的面色，又巴拉开他的眼睛看了看，又让阿武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再又号了脉，这才心里有数了些。
林潇潇曾诊治过类似病例，方子来自医书。后来，她结合病人实际情况做了改动。于是便打算试一下医治这个人。
此人年纪不大，看着还不到三十，人品又是上佳，这就这样浑浑噩噩活下去太可惜了。
于是，林潇潇一行人今晚暂时住在了这个村子里。
那后生一直似清醒非清醒。给他饭，知道张嘴吃。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阿武他们用掉了八九桶热水才把他刷干净。林潇潇还让孔慈把他的胡子和头发都给剃了。
林潇潇当晚便开了方子。林雅熬了药，嬴政和小丁帮着她给那人灌下去。一时半刻后药效发作，林潇潇开始施针。
这人身体底子不错，林潇潇就给他用了猛药。才一日后，这人便会喊疼了。三日后，瞌睡变少。七日后，眼神变得清明。十日后，基本痊愈，除了腿脚。
在这段时间里，林雅给他做了一支假腿和拐杖，嬴政和小丁打地下手。
后生康复后第一件事便是向众人表谢。胡子归代表众人还了礼。
林潇潇瞧着后生眼神清明且坚决，心中一动问道：“你要去县里报仇么？”
后生闻言一愣，随即满脸通红，木纳不敢言语。其余人也是一愣，随后一脸敬佩地看向后生。
林潇潇看了一眼小嬴政，说道：“也好，我们一同去罢。”
小嬴政等人又是一愣，随即欢呼了一声。
胡子归却是苦笑，拉着林潇潇到一旁说道：“山女此行乃巡医天下，不是监察天下。”
林潇潇答地理直气壮：“吾乃昆仑山女，行走天下，体悟人间疾苦。”
若是没有小嬴政在，林潇潇可能只是劝那后生打消念头。可现在嬴政就在这里，林潇潇觉得有义务教他一些道理。
众人乘着马车往县城去。
后生坐在林潇潇对面，有些拘束。
林潇潇问他：“凭证还在吗？”
后生连忙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签。竹签看上去很普通，但上面写了字还刻了花纹。
林潇潇心中感叹。这个人浑浑噩噩了两年多，却一直将凭证贴身保存着。
众人一起来到县衙外。胡子归、嬴政和后生一起进了衙署。
过了没一会儿，三人一脸青色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潇潇心中早已料到此番结果，还是问道：“还是说没有发么？”
后生默默点了点头。
众人找了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林潇潇详细询问情况。
“会不会是国库空虚，上方真的没有播发这笔抚恤金？”
“不会，”胡子归坚定摇头，“此事我曾参与过核算金额，围魏之战结束后三个月内全部抚恤金都发下去了。”
林潇潇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能拿到此地地方官的名册么？”
“这个不难，找人问问便知了。”胡子归道。
林潇潇回头对脸色苍白的后生道：“不要着急，五年都等了，不及这几日。我们调查一下，看看钱去了哪里，再做定夺。”
第191章 结案
“山女并无监察地方之能，此事该如何处置？”胡子归问道。
林潇潇则看向小嬴政：“你们觉得，那些人贪墨银钱所谓何来？”
小嬴政垂眸答道：“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念。”
林潇潇又看向小丁。
小丁小声道：“可能是让自己享受更好的生活。”
阿武道：“贪墨之人，往往不会只贪一笔。一旦他们做了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
胡子归皱眉：“要想处置他们，还得讲究证据。县衙的书册上应当有收支出入记录，可惜我们没有调阅的职权。”
林潇潇则道：“这条路走不通，那我们就另辟蹊径。”
这个年头还未有大案牍术之说，又受限于官方律法规定欠缺，许多数据资料别说查清楚，甚至很多都未有记载。
是以这个年代查案并不需要太过严谨。律法对事实的肯定，远高于对证据链的要求。
林潇潇的想法为化繁为简。
有人贪墨钱财，必然会花销。把贪来的钱放在家里只看不用是少数。
前有昭襄王一年丧期，接着又是一年孝文王的丧期。这些人会守着家里的钱财不花销么？很难吧。毕竟入奢容易入俭难。
要查地方官员是否贪污，不一定非要从源头的官方账目查起，还可以从那些人的日常开销上查。
比如说县令每年收入五十石，布帛数匹。如果他的花销超过了他的合法收入，那么多余开销的银钱来源可能就是贪污所得。
林潇潇将大家分作几队，各自去城里面打听。然后，大家又会到约定地点会合。
“可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有人摇头，有人说了自以为有用但实则无用的消息。
还是胡子归与小嬴政厉害，打听到了真正有用的消息。
“县令子鼠在城外芒黄山上有一处别院。入夏后因天气炎热，子鼠便搬去了芒黄山避暑。每日正务由差役送去芒黄山，就连县丞等官员也时常去那边办差。”
丧期时期官府管得严格，即便是县令也不敢大张旗鼓在城内娱乐，而搬到城外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去芒黄山看看。”
于是，一行人来到芒黄山下。
但他们被拦住了。
只见芒黄山的山脚处扎着几处凉棚，有许多官府差役在凉棚中乘凉饮酒。
原来整个芒黄山都是县令子鼠的产业，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上山。
林潇潇一行的车马停在远处的山道上。远远望着那些差役，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他们想办法的时候，数量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那几辆马车都刻着士族家徽，肯定不是官府的马车，却被差役送进了山上。
林潇潇与胡子归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座芒黄山有搞头。
林潇潇打开系统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后，指着对面稍微有些远的山头说道：“咱们去那边，上山看看。”
一个时辰后，众人气喘吁吁来到了山顶上。
林潇潇所选的这座山比芒黄山高了许多，站在这边山顶可以将那边山上的情景收入眼底。可是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真切，也不好分辨。
林潇潇掏出三只望远镜，给了嬴政和胡子归各一个，然后像芒黄山望去。
在高倍望远镜下，芒黄山上的许多细节呈现在众人眼中，就连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房屋上的雕梁画栋都能看到。
“他们这是贪了多少钱，比之咸阳城的贵族庭院都不逞多让。”
“那些穿着薄纱的女子是歌姬还是舞姬？”
“那些马车原来是运坛子的，坛子里装的是什么，酒水么？”
“啧啧啧，看他们这个架势，像是要在这里开宴会。”
“这是在准备开宴会，瞧那些人又送了什么，像是刚打的野味，瞧这个数量，这个宴会不小呢。”
“孝文王丧期，新王明令全国禁娱，这些人要顶风作案。”
“虽说地方上管得没有那么苛刻，但他们如此奢侈行事，问题很大。”
“我们需要知道他们举办宴会的具体日期。”
“怎么打听？我们上不了山，那些差役肯定不会告诉我们。”
“我有很多办法，但是那些太耗费时间了。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还是我走一趟罢。”
“那得等到晚上才好行动。”
“看他们还在运送物资，想来宴会时间不在今夜。”
于是，一行人今晚又宿在野外。到了夜里，林潇潇一个人传送进了芒黄山。
这次过来，林潇潇有点小心翼翼。因为芒黄山上人很多，许多仆役们还在为宴会做准备。林潇潇要偷听消息，那肯定不能等人都睡下才过来。
林潇潇不是第一回干这种偷听的事情，颇有种“一回生，二回熟”的感觉。
不多时，她便返回了临时宿营的地方。
“两日后，县令子鼠的老爹八十大寿，要在芒黄山宴请城中士绅。”
“他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就不怕城中士绅举报？”
“你看那山庄的规模，不是一朝一夕能建起来的。他们如此行事肯定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还有白日里送东西的马车也是来自城中各士绅家族，他们恐怕也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了。”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之后就要辛苦胡公子了。”
林潇潇连夜开车送胡子归去了郡里。胡子归找了一位相熟的同僚，将此事报了上去。
两日后，郡里派来官差搜查芒黄山，将县令等参与宴会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他们不仅抓了人，还在芒黄山上搜出县令收受的若干财务。
郡里派了专差来县城查办此案。经县令等人供认，私吞阵亡将士抚恤金一事也被抖了出来。由于，秦国经常兴兵，对阵亡将士抚恤非常看重，案子办理非常快。
数日后，瘸腿后生带着其他三家人终于在县衙领到了抚恤金。
瘸腿后生拿着抚恤金感慨万分：“可惜他们已经去了。”
林潇潇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瘸腿后生道：“我打算给他们重新修坟，之后便该回自家了。”
嬴政好奇问道：“你家在哪里？”
瘸腿后生道：“我家住在无名山李家村。”
嬴政眼睛一亮：“李家村？你可是姓李，单名一个勇字？”
“正是。小公子怎么知道？”李勇一脸差异。
林潇潇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建议你先回家一趟，再回来修坟不迟。你家里可一直有人在等着你，死去的人却不急在这一时。”
第192章 读书
“对李勇之案，你有何想法？”林潇潇问小嬴政。
小嬴政想了想道：“国有律法，可行到地方，总有人阳奉阴违，有什么办法防止地方官员贪墨么？”
林潇潇道：“人有贪婪之心，是为本性之一。防范地方贪墨有很多办法，比如说在地方上设置监察官员。”
“但若地方监察官员与当地官府沆瀣一气，又该如何处置？”小嬴政接着问。
林潇潇道：“国君可向地方派出巡察官员，不定期进行。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其中限度还需根据实际情况来把握。”
小嬴政低下头想了想，回道：“此次案件，郡守处理快速得当，可将功折罪。”
郡守下辖县城出了这种案子，多少都会受到牵连。县令等人在芒黄山经营多年，郡守不管知不知情，其失察之罪都是逃不掉的。然，阵亡抚恤金可在数日后便补上，又足见这位郡守不是尸位素餐之辈，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林潇潇他们继续上路。因为耽误了几天，路上加快了速度。
数日后，一行人来到了峡官。林潇潇在此诊病施药后，再次踏上旅程。
“过了峡官，便是孤峡岭。过了孤峡岭，便是旧芮的封地。如今，那里是我秦王的领土。”
胡子归在向小嬴政讲述当年秦国攻打芮国的经过，其中既包括了孤峡岭惨败，也包括了田牧对芮城围而不攻的战术。
“白笙之惨败，在于轻敌。芮国虽为小国，可在生死存亡面前亦可爆发出鱼死网破之力。与敌对战，切忌轻敌。”
林潇潇忽然插嘴道：“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而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秦国终将统一天下，但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曲折的。”
小嬴政闻言，一脸兴奋看向林潇潇。
林潇潇接着道：“与君者，道阻且长。与民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嬴政一脸不解：“为什么国家兴盛，百姓依旧苦？”
“百姓苦在徭役。国家强盛，国君便会想要修建亭台楼阁，以表自我功绩。国家打仗，征民为兵。国君修建宫厦，依旧要征民做徭役。”
林潇潇接着道：“须知一个道理，百姓种地收获粮食，这是天地赐予的公平。国家要百姓从事劳动，同样也该给与百姓报酬。可百姓从事的却是徭役，国君如此行事，实乃僭越天地的行为。”
小嬴政有些懵。就连胡子归都变了脸色。
林潇潇又接着道：“世间不该有无偿的徭役。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时间万物皆为天地的孩子，国君苛待百姓，天地会不高兴的。
小政啊，将来你做了国君，不论是征百姓修宫殿，还是修城墙，都要给他报酬，可以是银钱，也可以是粮食和其他东西，切不可让他们白白做工。那会让老天爷生气的。”
小嬴政还是呆呆的。
林潇潇看向还在皱眉的胡子归，笑道：“老子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胡子归问道：“山女说的是道家学派的《道德经》，可此经不适用于当世。”
“现在不适用，不代表未来不可用，”林潇潇说道，“你们现在读的什么书？”
“秦王已法治国，公子读的是《商君书》《韩非子》。”胡子归答道。
林潇潇道：“天下九流，道家、儒家、阴阳家、法家、农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各有所长，各有所缺，都可以读读看。学他们不是成为他们，而是取其长去其短。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多读读书。”
小嬴政道：“老师言，为君者不必懂那么多，只要知人善用就够了。山女，我还要读那么多书吗？”
“当然要读，你不读书，怎么知道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用呢？你若不懂得其中道理，又如何判断那些人是不是在骗你呢？”
“何人如此大胆敢欺骗君王？”
林潇潇弹了小嬴政额头一指，笑道：“君王不知真相，被小人骗了也不会知道。自古以来，因此被骗的君王不在少数。你将来可不要做他们中的一员。”
小嬴政捂着额头：“那怎样才能不被小人欺骗？”
“多读书啊，”林潇潇道，“当你学会了道理，他们知道骗不了你，才会对你说真话。”
林潇潇忽然想起一事，问胡子归：“你们可有读《论语》？”
“儒家的《论语》？”胡子归皱眉道，“我看过一些，只觉得无甚趣味，便丢开了。”
林潇潇叹了口气，“那只是你还没有看懂。我建议你还是继续读一读的好，顺便也教一教小政。”
“儒家推行‘爱与敬’，与道家一派相同不适合当今世道。”胡子归道。
林潇潇道：“先不要看那么远。《论语》所集乃孔子所言所行，仅以一人一言观之。孔子立足以兵，他的所言所行为世间讲述了道理。若能读懂《论语》，才可看清别人言行中的真意。”
曾经有种说法，论语是孔子为道上划下的规矩。孔子的名声不是吹牛吹出来的，而是他带着门下弟子实打实打出来的。
“读懂《论语》，才懂做人的道理，才能更好的与人相处。”
胡子归若有所思。他没有想到林潇潇会如此推崇儒家。
林潇潇劝过了，又怕他们过了头，连忙又补充道：“儒家学说确实不适合当下，但这世道不会一直乱下去的。待将来秦国平定了天下，法家之法未必就还合适秦国。我还是那句话，多懂一些道理，取其长去其缺，然后为我所用。”
林潇潇对小嬴政道：“你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既要纳谏，又不能只纳谏。”
这一路上，林潇潇与胡子归和小嬴政一直在谈论各家学派的优劣，以及可用之处。
小嬴政似懂非懂。倒是胡子归受益匪浅。
因孤峡岭地势险要，他们中途没有停歇。两天后，他们出了孤峡岭，进入芮城地界。
林潇潇带着众人，没有去芮城，也没去崇义坊，而是直接回了莱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