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婚闹
看戏众人这才有所醒悟,接连朝着谢昀又是大拜,山呼:“尔等拜见赦王殿下!”
谢昀并未让他们起身,众人便额头贴了地面,纹丝不动。
“颂和妹妹实在莫要见怪!”谢昀脸色稍稍敛了些恨意,笑的有些无辜,他另只手往身侧一拂,指着那些带着刀剑的家仆,对谢妤说:“你家郎君乃我门下谋士!如今你俩大婚,我做王兄的来宴饮一杯实在不为过!可是妹妹你瞧瞧!魏府的家仆好生凶残!一不动作二不休的便提着家伙要来干我!你说王兄我怕过谁?”
魏良择闻言却是大怔!他没有想到谢昀会打的这个算盘!会当众人的面说出他们曾经的关系!
谢妤从小胆子就大,在谢昀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常同他打闹,但是近两年谢昀行事乖张暴戾,于谁都爱搭不理,俩人关系也淡了很多。
按道理自己出嫁,赦王兄会被下请帖,该是到焕亲王府邸赴宴的!可是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难不成她这从来没见过面的夫君,真的是赦王兄的谋士?!
她此刻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只跪在那里,呵斥周遭的家仆道:“没听见赦王殿下说什么吗?!魏大人并无大碍,你等莫要护主愚心!都给本郡主退下!”
“且慢。”
正当那些家仆后退之时,谢昀冷不丁的出口打断,只说:“惊我赦王大驾,岂是这样说走就走的?今日我颂和妹妹大婚,本王便不多计较,不夺尔等狗命以免冲了这大喜!”
“多谢赦王兄体谅!”
谢妤心底一松,原以为此事该了的时候,谁知谢昀动了动手腕,随之那把悬在魏良择头顶的剑也跟着下坠两分,众人眼瞧着就点在那头颅之上,惊的心中大慌。
在场人员诸多,却是噤若寒蝉无人言语,只有知了偶尔的叫声响起,谢昀的声音显得异常朗润和干脆,他说:“全部自宫。”
四字一出,人群躁动!
天呐!阉了便阉了!竟还要求自宫!!!
不愧是天杀的谢狗!果然是活生生的阎罗爷!
谢妤楞了楞,能保住夫君的命才是正经事!遂咬牙立刻答道:“全凭赦王兄做主!”
谢昀还没完,开口,漫不经心的补充道:“若自裁或者逃逸或者顶替,九族男丁,皆行阉刑。”
这种泯灭人性的话!也就只有谢昀才能这么轻飘飘的说出口,像是说明天早上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又习惯!
这般暴戾无情,使得那些家仆皆是面露恨意,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咬牙退下!
谢妤以为这就完了,以下犯上的家仆得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惩罚,赦王兄应该消气了吧?可是那把剑为什么还是悬在夫君的头顶?
“赦王兄受了惊吓,可随颂和移步正殿休息?”
“不行。”
“为何?”二字出口,谢妤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只欠了欠身,小心翼翼的再问:“赦王兄可还有什么吩咐?”
谢昀垂眼,看见跪在脚下匍匐痛到昏厥的魏良择,嘴角一挑,理直气壮地道:“我的谋士被误伤,我想接他回赦王府诊治。”
“赦王兄放心!颂和这就进宫请太医!”谢妤说着,忙挥了挥手叫旁的丫鬟过来,吩咐:“你快拿着我的宫牌去请见虞贵妃娘娘!”
“大可不必!”谢昀又抬手阻拦,“我府邸在南通街,离这儿并不算大远,妹妹给我备一辆马车,颠簸个两刻钟就该到了!我常身负重伤,府中有皇叔赏赐的常驻太医!你大可放心让你夫君随我去!”
毕竟是自个新婚大喜之日!夫君怎么可以被带走呢!谢妤还是要争一争的啊,她说:“赦王兄莫要担心,颂和瞧着魏大人伤的并不重!想必……”
“本王说,要带本王的谋士回本王的府邸诊治,颂和你还有什么异议?”
本王二字,谢昀实在是不常用,谢妤几乎没听过他自称,只一下被谢昀这浑身凌厉的气场威慑的动也不敢动,咬着嘴唇,福了福身,小声道:“颂和……颂和并无异议。”
忽而的,从前院方向跑过来一小厮,冲冲撞撞的奔过来,看见跪了一地的人,吓得腿一软,扑通也给跪了,朝着谢妤一拜,禀告道:“禀报郡主!外头有一华服男子带着长刀闯进来!说是来寻赦王殿下的!”
谢妤还转不过弯儿来他口中的这华服男子究竟是谁,只听见底气澎湃一声吼从前院通往后宅的石子路上传来。
“吾乃北遥军少帅翟循!”
翟循的到来,无疑是给在场大小官员的又一次震惊,尽管数次听闻过这位翟二爷的大名,可因为他随父镇守遥关四载!朝中官员更替频繁,新官居多,所以几乎是没几个人见过他的!
谢妤脸险些垮掉,又来一祖宗?
想当年这翟循跟谢昀两个人是形影不离,好事一起做,坏事也没少一起!可谓是谢昀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的!怎么今个全聚她婚宴上来了!
“颂和郡主!”朝还在呆愣的谢妤草草抱拳,翟循就直朝着谢昀走过去,那把大长砍刀就被他一手握着杵在地上,刀锋朝上,眼看那闪着寒光,实在是瘆人!
谢昀故作惊讶的望了望他,问道:“我来找我的谋士,你来干什么?”
“我来接你!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你动静,忽然看到一群人拿着兵器往后宅跑!我就回翟府翻出了大刀来接你!”翟循笑的爽朗,大牙瓷白,他又看了看匍匐着的魏良择,将砍刀提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敲!青石板的地面台刹那裂了几条痕!翻了几片石块!
众人惊矣!
这翟二爷力大无穷确有其实!可据他方才所言,是看到有人带着兵器往后跑的!还能先回家翻大刀,也实在是有点憨不是?
也不怕这赦王有所万一呐!
然众人转念一想,是啊,有什么万一呐!这可是杀人见血崩的赦王谢昀呐!
翟循他说:“这团东西是个甚?”
说着,斜倒着他那大刀欲去碰那魏良择!
叮当!——
第137章:婚闹2
正当大家伙儿都准备为这魏大人哭丧的时候!谢昀握剑的手一动,将翟循的大刀挡开来!
叮!叮当!当——
谢妤刚随着众人一齐松了心神,谁料想那翟循又催着大刀去碰魏良择,谢昀呢还是起了一手剑花去抵挡,煞时寒光四闪,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一大刀一薄剑就在魏良择的周身反反复复的切磋着!
在场所有人的被这种铁器刮擦的挠肝软牙的声儿弄的浑身不快!
眼啊心啊就随着那刀剑轨迹悬而不下,生怕谢狗漏了一拍,晕过去的魏少卿就会被翟二爷戳穿!
“哎呀谢不平!”
翟循不耐烦起来,双手持刀,用了些蛮力向下砍去!
谢妤几乎透不过气来,眼珠瞪了瞪,忽而倒头不起了。
侍女大哭:“颂和郡主!郡主殿下!”
她没看到的戏份,其余在场的人们可都替她看了!那翟二爷的大砍刀差点落在魏少卿的背脊上,被谢狗一剑挡下,但是!
但是!
但是谢狗的剑实在是有些脆!居然被直接砍断了!
人们啊就见着那断了的半截剑咻——的一下,刺在魏少卿的脑袋边上,短剑在青石板上直立旋转几番,才堪堪落下。
谢昀举着那半截剑,指了指魏良择的背脊,对翟循说:“这不是东西,这是空晋甲部少卿魏大人!是我颂和妹妹的夫君!”
说到颂和妹妹,谢昀和翟循人手一边提着魏良择的胳膊从后宅走出去的时候,还路过了晕过去的谢妤,只将断剑往那只晓得哭丧的侍女面前一抛,好心张口提醒道:“如丧考妣!进宫请太医去呐!”
话毕,众人跪着挪了个方向,山呼:“尔等恭送赦王殿下!”
等他俩驾着魏良择走远了,这群人才互相撑着站起来,软的直哆嗦,腿脚不利索的直接又给跪下去!
“上朝都不必跪这样久的!”
有人同情的看了看谢妤,疑惑道:“赦王府中有太医将魏少卿接去诊治,为何不一起将颂和郡主带上?也好届时两夫妇一同回来呐?”
在他旁边的男人说:“不如你追上去问问赦王为何?我等也着实稀奇想得个答案!”
那人忙摆手摇头,脸上的赘肉甩起来,拒绝道:“不了不了!”
……
九月底是个实打实的好日子,原先临城的人们只晓得,朝督司新晋了位大人,官居甲部少卿之首,姓魏。
这位魏大人呢,也在这一天迎娶焕亲王府的颂和郡主,理应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偏生被搅和了。
大伙儿都在传,那赦王谢狗不知道发什么疯,偷偷潜进魏府将那魏大人给打伤了,不光如此还下令要魏府的四十个家仆自宫,闹完事儿走便走了罢,连同后来赶到的翟二爷,还将新郎官魏大人给带走了!口中念叨着是带走他的旧部谋臣!
这一番番一件件的,将好不容易出嫁的颂和郡主,硬生生的给气晕过去了!丫鬟婢子进宫去请太医,哭着去,哭着回来,实在好不可怜。
事发的正主儿谢昀,正在王府里头锄地呢,他听着丙冬回禀的内容,将细杆的铁锄立在脚下,低头看了看那个大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发问道:“赢王府那边什么动静?”
丙冬答:“奇的就是没反应,也许是急着不敢显露呢。”
沈扶风撑着布伞遮掉了头顶炽热的太阳,手握拳在嘴边,重重的咳嗽几声,“此番什么都不要动作,只将魏良择拘在府内。殿下晚些时候进宫一趟寻圣上抱怨一遭,给圣上一个可以正儿八经不怪罪于您的理由便是。”
“我这下把赢王的大脑给掏了,最该高兴的是我那圣上皇叔,他巴不得谢翊出事,又怎么会怪罪我呢?如你所言,进宫一趟做一番戏给天下人看,把这些不好都给担在我自己身上便好。”
谢昀将一棵根部健壮包裹着泥土的树放在坑里,一脚一脚的往洞内踢土。
“不,不是。”沈扶风只在一旁及时的劝解,“殿下现在的目的不是只为了扳倒赢王,而是取代他,所以你不能也不可以再做一点错事!咳咳,殿下!以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必不得再做!您需要唤醒您在天下人心底对您的记忆,那是信赖和尊崇。”
种树的人听到这些话,似乎有一点点的发楞,他似乎这几年来,习惯了担下坏名声。
谢昀低着头,搓了搓一手的泥土,说道:“那便,只能做戏。”
“赢王府的人暂时不出来,不代表他们不关心魏良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沈扶风想了想,蹲下去,在谢昀耳旁将计谋都说予他听。
“这件事情得瞒着翟二斤。”
一听到沈扶风的主意,谢昀第一个就是想得是瞒住翟循,略微有些不放心的说:“可如今他跟我跟的紧,得想法子支开。”
“若翟二爷知道了?”
“他总认为非黑即白,若被知晓,他第一个把我拦下来。”
谢昀万分笃定的说着,当下就垂眸细想法子,头上的树只有那么几片叶子在风中摇晃的厉害。
丙冬舔了舔嘴唇,插嘴说:“不如迷晕翟二爷吧?”
谢昀淡然反驳,“那等着吧,翟二斤醒来有的闹,我没功夫跟他说这里头的门道。”
沈扶风了然的点点头,喃喃道:“所以要的就是翟二爷自己离开,事后悔也无处悔,怨也无处怨。”
……
翟循不晓得他们三个人在后园里将自己念叨,只是一个人守在了巴兰阁的院子中,守着在里面的魏良择。
这里的人很多,两排府兵将巴兰阁围在里面,个个身着薄铠站的笔直,周遭却是悄悄静静的。
翟循将他们都望了一眼,觉得是谢不平是高估了魏良择,他这样一个动脑子不动拳头的人,何须用这样多的人来看着呢?
不过吧谢不平也很聪明,这样做或许也有他的想法。
在院中的辛夷树下坐了很久,翟循还是没忍住,上前推开了巴兰阁的门。
守在外面的侍卫看他进去了,各自对视一眼,并不敢阻拦。
翟循就是好多年都没有见过魏良择了。
之前同谢不平从魏府把他架回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憋着不去看他一眼,但是自己静坐的这样几个时辰,翟循想通了。
做错事情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敢去看他!?
第138章:应诺
大门一踹,长腿一迈!几乎是几步就走到了魏良择的面前。
他睡在谢昀的榻上,半张脸都是已经干掉的血迹,已是模糊不清,可仍旧是可以辨认的出来,这就是魏良择的,只因为下巴的那颗朱砂痣,实在是翟循见过的独有。
他受伤的眼睛有些凹陷,上面被草草的洒上了白色的药粉。
翟循很清楚,魏良择的左眼,瞎了。
虽然看着这样狼狈痛苦,但是翟循一点都不可怜他,反倒是满心的恨意逐渐的汹涌起来,他想起魏良择对谢不平的背叛和迫害,就恨不得即刻杀掉他。
这样想,也确实有这样做。
当时在魏府,他不是一开始就和谢不平串通好的,至少后面他想用大刀结果魏良择是真的!谢不平不断用剑阻拦自己也是认真的!
现在他没有任何武器,就那样一双铁骨似拳头,高高的举起,狠狠的落下!
——砰——
翟循眼睛一闭,双手陷进软绵的枕垫之中,将后槽牙可劲儿的咬着,克制的浑身发抖!
要不是谢不平再三叮嘱留着魏良择有用!像这等败类残渣,早早便成了他翟二爷刀下亡魂了!
门外的贴身随从丁夏是这个时候喊起来的:“二爷二爷!府里遣人来唤您!道是老夫人病歪了!”
“本爷并非大夫!回去了能顶什么用?!”正烦着呢!翟循回头就是一嗓子,方才那样狠狠的一下砸在了魏良择脑袋边上,已经是将他震的半醒不醒,此番一闹,更是即刻就有了反应,曲了曲腿。
随从丁夏又说:“老夫人说寻不见您,就要管赦王殿下要人了!”
翟循站起来瞥了一眼魏良择,他正艰难的尝试睁开眼睛,右眼眯着一条缝,甚是惊恐痛苦的看着自己。
“魏良择,等着死吧!”
魏良择沉浸在无边的疼痛中,尚且意识模糊,他如今只能知道三件事。
一;怒气冲冲离开的人是翟循。
二;翟循叫自己等死。
三;自己的左眼瞎了。
……
后园的树种好了,谢昀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同样鲜红的衣裳,正准备带着丙冬进宫去。
面对沈扶风的千万叮嘱,他只一一应下,最后看到那瘦弱身躯撑着伞回去后,丙冬才将东西递给谢昀看。
一方瓷圆的胭脂盒儿在他粗糙的大掌中,显得如此突兀和奇特,丙冬说:“殿下,这是方才后园子里,我亲眼看着从沈先生袖中掉出来的。”
“胭脂。”
“沈先生随身带着胭脂做什么?”
谢昀有些担忧,叹气道:“我说他怎么近期脸色那般不错,原是随身带着胭脂,可见沈扶风……”
可见沈扶风,也许真的病的相当严重,时日不多了。
将袖子往身后一甩,谢昀往门外的尊贵马车上走去,丙冬只好将那胭脂先收着,就匆匆的跟了上去。
马车行驶到一半,距离皇宫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就止步不前了。
突然停下带来的冲劲儿,将本就心情不悦的谢昀弄的越发不耐烦,亲自将竹帘掀开往外看,却只能见到乌泱泱的人头在欢呼雀跃。
“这群人好端端欢快个什么?”
“殿下稍等。”
丙冬和车夫并做在外头,也被面前这突如其来的热闹给惊着了,站到马背上去,好家伙,整一条重西街都是如此。
“打听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被拍了肩膀的老大叔,对于丙冬的这种无礼行为,实在是很不高兴的,只是回头一看,却是个精壮的青年,身上还佩着剑,正站在高头大马上,他身后的马车又是何其华丽……
临城百姓多,达官显贵更多!这一看就是惹不得的!
于是乎,那老伯只啧啧嘴,手指头往前边一指,对丙冬耐心的开始解释起来。
“原来咱们这条街藏着只顶厉害的馋鬼!虽说不吃人,可荤的素的什么都吃!你说粮食畜生都被吃光了,咱们还吃个啥呀!”
丙冬自然是不知道的,“还有这种事?崇欢殿不管吗?”
“崇欢殿管个啥!那馋鬼又没害人性命!在他们眼中一概都是小事儿!”老伯说:“那馋鬼出现已有两个多月了!夜夜偷吃百姓家的粮食,一吃就是五六户!整条街都无一幸免的!如今日日是跑到别的街去下馆子!都不敢屯粮的嘿!”
“不是,那你们忽而这样开心的,是事情解决了?”
“没错没错,东戎的那位武神仙又出现了!且昨个夜里刚到!今儿一早就给咱们解决了那馋鬼!”老伯喜笑颜开,双手比划道:“你看那馋鬼它又长又宽,就像那个网它又大又圆……”
丙冬听到东戎,听到武神仙,哪里还管什么馋鬼多长多宽多大多圆呢!只一个回神跳回地上,扒开窗子的竹帘超里头喊:“殿下!武武!回来了!”
周边很吵,丙冬又有些口齿不清,谢昀一时没有听明白,蹙眉问:“哪个殿下回来了?”
丙冬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些口吃!是因为武知蹊身边必有莲子姑娘?还是因为很快就能见到莲子姑娘?或者是莲子姑娘居然又到临城?
总之他深吸一口气,叫道:“是武知蹊!武知蹊回来了!”
谢昀真的就那样怔了一会儿,睫羽微动,胸膛里的心脏已然在清晰有力的卖力跳动了!
“你方才喊她什么?”强忍着压着快要溢出来的激动心情,谢昀不得不先纠正这件事情,凝视着丙冬,说:“你这舌头可是不好用了?不好用就不必留着。”
丙冬后知后觉,一下就想到上回翟二爷直呼武姑娘大名时,被威胁的场景!此刻只能脖子一缩,转移话题道:“武姑娘在人群里,看不见在哪里呢!”
闻言,谢昀计较的心思就被分散了,果真的思虑起了武知蹊的事情。
如何才能更快的见到她呢?
“你现在就去告诉那群人,说我坐在这马车里。”
“好的殿下!”
“等等!”谢昀突然反悔,将他的衣领往回一拽,“还是我自己来吧。”
话罢,白皙的手挑开青蓝色的车门布帘,谢昀站到了外面去,他只将背上的弓取下来,牢牢的捏在手中,搭箭,瞄准了重西街心门上挂着的那个铜锣。
第139章:应诺2
铛——
箭射铜锣,其声震耳欲聋!
人们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声刺耳给吓的不轻,见到那个箩筐大小的铜锣被差点射穿!剑就卡在那里,定了定,掉了下来,众人纷纷回头张望是什么缘故。
只刚望到那马车前的红衣男子时,空气似乎都有些僵硬了,谢昀仍在弯弓搭箭,只是他面带了些小小的欣喜,藏也藏不住的弯着一向冷漠的眉眼。
松手,箭离。
咻——
一箭又出!
武知蹊侧对着谢昀,站在人群略高一处的堆酒台,她正专心致志的捆扎一只丑恶无比的馋鬼,几乎是余光瞄到有东西朝着自己射过来的瞬间,想躲也躲不掉了。
啪——
束发的薄玉冠又碎了……
武知蹊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她只是心里有点小小的无可奈何,早知道谢昀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招呼自己,那么就不特意在进城的时候买了个玉冠了,再好看都不要!
左芪蹲在她下头,看到这样一下,稀奇的跳了起来,叫嚷的居然是:“谁人嗳?好箭法!”
武知蹊佯装不在乎的将手下的那只馋鬼捆扎好,往地上一踢,想对着众人再吩咐几句出馋鬼的一个缘故,谁晓得人群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离自己最近的人都有五十步远!最远的已经出了这条街去了!
她就站在两个酒坛上,眼看着谢昀的马车朝自己驶过来,背着光,他站在前面,身形一如几月前的挺拔有气场,只是看不清楚他脸上是和种神情。
武知蹊猜,是得逞之后的窃喜?
她看不大清楚谢昀,谢昀可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小脸上的疑惑和镇定,顺长浓密的乌发垂肩,几根掺着蓝色丝带的细辫子挡在眼前,身着及膝的墨色裙装,长靴裹着细腿,瞧着又瘦了些。
马车在酒台子前停了下来,谢昀也不下去,蹲在车前,朝着仅有两步之遥的武知蹊招招手,唤道:“武知蹊,你过来。”
她哪里是这样好使唤的,虽然兑了承诺确实是在除夕之前又来了临城,不但来了,还来早了。可是谢昀只这样简单轻飘飘的,招招手的要她过去,她自然抬不动腿。
抬手将遮眼的辫子往头上一撩,武知蹊两泓清泉似的眸子将谢昀盯着,毫不畏惧的同他对视,起初是面带了些不爽,甚至是小小的恼怒。
可谢昀就那样笑着,不急不缓的,也叫她不知怎的,忽而也莞尔,自己察觉到的时候,谢昀就走到面前来了。
左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张着嘴,和丙冬两个人立在一处,眼瞧着谢昀不由分说,一把将武知蹊给拉上了马车,还是连推带搂的!
“师姐!师姐!”
他太久没领教到谢昀的非比寻常!看到丙冬也上了马车行驶走了的时候,左芪才开始慌唧唧的跟在后边追!
左芪原本是够到了马车的,可是瞧着丙冬探出一个脑袋来,眼睁睁见他手里还举着一把砍刀!很是淡定的对着自己……
于是他就松手了,看着谢昀的那顶华盖马车带走了武知蹊。
不过同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他如今倒真的一点都不替师姐担心,虽然畜生如谢昀,可他对师姐,那真叫一个绝顶包容!
武知蹊自然也不慌,她只是有些费解,为什么谢昀总是望着自己笑,且是那种有些傻劲的感觉。
“谢昀,第二个了。”武知蹊指了指空荡的头顶,“你为什么又要射碎我的玉冠?”
“初识是因为见武姑娘如男儿般束发,都生的如此明媚英姿,便想见识见识你散发的模样”谢昀毫不思索,脱口而出:“这遭是因为你散发的模样确实惊为天人叫我印象深刻,便还想再见识见识。”
武知蹊心有小异欢欣,却无语凝噎,只一手拨高竹帘往车外望,忽而见了满眼的红墙绿瓦,回过头来疑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谢昀被这样问了,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办正事的,心下顾虑重重,笑意也消减的差不多,只如实说:“去皇宫。”
“那你拽我上来做什么?!”
武知蹊瞧着想要跳车,却被谢昀一手揽去,臂弯横在她身前拦着,急切解释道:“原先是见到你太欢喜,忘了是要办正事!别走!”
“红墙绿瓦楼阁的!是不是已经到了?”
谢昀看她着急,心下也不确定,只张口问:“丙冬,到哪里了?”
丙冬在外答:“回殿下,刚入正阳门。”
“武知蹊还在马车里!谁要你这么快进宫的!”谢昀隔着布帘一脚踹上丙冬的背,“床榻睡的不够舒服想睡棺材了是吗?!”
看样子丙冬似乎往外缩了缩,支支吾吾道:“我,我原以为殿下心里门清,是想叫武姑娘一起的。”
武知蹊暂时还没明白他们进宫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从谢昀的反应来看,很显然不方便带他随行。
轻轻慢慢的,武知蹊抓着他横在身前的手臂,颇有些小鸟依人的蹲在车内,仰头望后看他,问道:“那怎么办?”
“总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莫怕。”
谢昀见她小心翼翼的问了这样四个字,心里一软,语调语气直转急下,尤为耐心的叮嘱她:“总之宫里没几个有胆子的敢动我的人,一会儿你就跟着丙冬,谁来寻你问话,你只一概拒绝,谁也不用怕。”
听他这样一承诺,武知蹊心就安定了,又问:“那么你呢?”
谢昀察觉她已然没有之前那般对自己的触碰非常排斥,有些禁不住的欣喜,笑笑,道:“我要先见圣上,不用很久。”
马车停了下来,丙冬在外请示:“殿下?到了。”
谢昀松开拦在她身前的手臂,自己先从马车里跳出去,再转身,伸手要去牵武知蹊。
里头的人有些犹豫,可看着那等在那里的谢昀,武知蹊还是顺应的由他牵着自己从马车上下来了,尽管马车很矮这举动很矫情,可是她明白,谢昀这是故意做给旁人看,毕竟这是皇宫,她一个无地位的平民,若不得抬举,如何被人看?
第140章:宫墙
谢昀得此,更是满心的愉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趁机在她的脑袋上顺手一撩,乌发自指尖滑落,继而细心轻声的再次嘱咐:“脆脆,你什么都别顾虑,安安心心的等我,方才在马车里说过了,若有人来挑事动你,不用屈从,一概用本事回绝,后果我来负。”
这番话给武知蹊的触动很大,眨巴着眼睛,目送谢昀走去另外一个放心,使得她忽然有了些莫名的委屈从心底升上来。
尽管多么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武知蹊承认,谢昀在大部分时候可以准确的读懂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纵然此人如何乖张奇特,他仍是一个细腻的人。
丙冬瞧她怔了神,不由低声提醒道:“武姑娘,这边走。”
皇宫两个字,听起来便是大气恢宏,富丽堂皇的模样。这里面住着昭熙最尊贵的家族,权势地位,金银富足,幸运的让所有人都为之羡慕惊叹。
武知蹊顺着宫道往里走,前日夜里下了雨,两边高耸的灰墙还存着斑驳的雨迹,略微凹陷的墙角也存着小小的涟漪。
这条路似乎是偏僻的,来往的宫人不过寥寥。
她仰了仰头,一手触碰光滑的墙面,闭着眼睛向前走。
“武姑娘是第一次进皇宫吧?”
“嗯。”
武知蹊在猜,在丙冬的眼中,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是很怪异的,闭着眼睛仰着头往前走。
她只是想试一试,如果周遭都是黑暗,同样是走在皇宫之中,感受是否一样。
说来可笑,武知蹊偶尔会想起来,自己是公主。
公主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她也会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很多年前就得出答案了,这不过是个称谓,得来缘故,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国君之女。
说从不想念小时候那是假的,她也会努力的去回想那个温柔的女人是什么模样,却只能记得朦胧憔悴的一张面庞。
武知蹊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和自由,无论经历了什么,总是这样充满了希望。
“丙冬大人。”
小侍女是从拐角处走来的,她打量了已然睁眼的武知蹊一下,又朝丙冬行礼,道:“奴婢是伺候贵妃虞娘娘的。”
丙冬后背起了冷汗,“姑娘是有何要传达的?”
“娘娘听闻赦王殿下带了女眷入宫,要在闲竹别园召见姑娘。”那婢女话才说完,武知蹊还尚未来得及措辞拒绝,便听得身后也有人靠近。
回头一看,是两个宫婢打扮的女子。
“武仙师,皇后娘娘有请。”
后到的两人,一张口便搬出了皇后娘娘。
此时不光是丙冬不知所措,连武知蹊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虞贵妃妃倒先不说,这皇后娘娘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叫自己去又是做什么?谢昀人呢?
虞贵妃妃宫中的婢女显然是很讶异的,眉头一皱,很直白的道:“是我们贵妃娘娘先召见的武仙师,便先让仙师随婢女去吧。”
皇后宫中的人也并非是好惹的,又是两个人,往那婢女跟前一站,气势就压倒了,“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旁的妃嫔如何得宠,只有服从的份儿!”
小婢女往后退一步,甚是不服气的反驳:“掌管六宫的如今是我们贵妃娘娘!眼下皇后虽是后宫之主,往后还不一定呢!”
“贵妃不过是庶女之女!你个小小丫头口出狂言!便该拖下去打死!”
“谁敢!”
说着说着,三人见着要打做一团了,丙冬将武知蹊往后扯退,小声提醒:“武姑娘咱们先走吧!反正以咱俩的身手她们肯定追不上。”
谢昀再三嘱咐过,要她逢人不必屈就,可见是料定了会有人盯上自己的。虽然他说过可以谁都不见,武知蹊还是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谢昀到底有什么打算?他今日是要做什么的?”
“武姑娘糊涂!你怎好在这里问我!”低压压的反驳了一句,丙冬胆子充了气,胆敢拉着武知蹊就走,“总而言之您该信王爷,他要你别理,你就可以不理。”
说着说着,两个人倒还真的就预备闪人了。
只是往前跑了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一队铁甲侍卫,后面三个奴婢也追了上去,指着武知蹊喊:“快将那女子拦住!那是皇后娘娘要的人!”
“那分明是贵妃娘娘要见的!”
武知蹊停住脚,在原地背着手,小小的伸了伸胳膊,丙冬见状,拳头就握起来了,瞧着似要动手一般的往前冲,被她一手拉了手臂,拽回来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见武姑娘活动胳膊,以为你是准备用本事回绝了,便想着和你一齐动手!如若事后叫王爷晓得我在旁观,我是铁定要躺进棺材里的!”丙冬不解反问:“所以姑娘何故拦着我?”
武知蹊表示他太过于敏感了,自己真的不过只是伸个懒腰罢了,她平和的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您决定去皇后宫里了?”丙冬看她表态,不免有些心急,小声说:“不行啊!”
皇后宫中的两个婢女见状,也颇有一股得意,“那么便请武仙师这边走!”
武知蹊问她们:“你们是伺候哪位娘娘?”
“我二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如此。”武知蹊将垂在肩头的长发往后一甩,下巴一掂,笑的很是敷衍,将站在另一边,那孤零零的脸上挨了一巴掌的宫女一指,说:“那我便跟她走。”
被指的宫女觉得有些小讶异,提醒说:“我是贵妃娘娘宫中的丫鬟。”
武知蹊点点头,泰然道:“我知道。”
……
闲竹园地处背阳,是个乘阴纳凉的好地方,占地面积不小,御花岛中,大半都种着竹林。
通往岛上的船只总有六艘,已经缓缓划走了一艘,剩余的便都守在岸边的太监撤了桨,没办法再用了。
过往的宫婢们只觉得奇怪,自打入了夏以来,虞贵妃惧热,便常驻岛宫之中,圣上有旨,若非贵妃娘娘召见,旁人不得登岛,哪怕是皇后娘娘都无法违抗,所以这御花岛那之后就没除了沉香殿之外的人进去过了。
可是她们方才看见服侍贵妃的大宫女阿品,她带着位脸生的姑娘上船了。
第141章:宫墙2
那姑娘身着灯笼长袖的白衫,前边及膝后边垂到脚踝的墨色纱裙,黑鞭束腰,一头乌发被一抹蓝绸带随意的拢在脑后,五官生的很精巧,却似乎天生带了股不好接近的气质,眉眼皆是温柔的轮廓,却盛着淡漠的神态。
“看这幅打扮,似乎不是寻常女子。”
“我倒是听说今个赦王进宫还带了位姑娘家,守宫门换岗下来的侍卫小何大人同我聊了几句,便说的那位姑娘穿的是女子劲装,利落短巧,方便动武的。”
“你是说那姑娘是赦王爷的人?”
“我原以为赦王只喜欢浮水楼那种翩跹软弱的女子,不想近日好上这一口味了,嘻嘻。”
“可又干虞贵妃什么事儿呢?”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只知道往日,未名女眷进宫都是需要拜见皇后娘娘的,你瞧今日这一茬……”
“只能说是虞贵妃风华正茂,恩宠不衰。”
“但愿皇后娘娘吉日自有天象,可以熬过这一段日子,等赢王殿下封储了就好了吧。”
“你可千万别说了!妄议朝政按律当斩!”
“有何不可说得的?对了你阿娘不是找灵卦仙师给你算过吗?说你是有女相之仪吗?”
“也不知道你是哪里听来的,快些走吧,各宫主子还等着送膳食去呢。”
两个宫女手捧着托盘,颔首远去。
宛沉虞正在林子内纳凉,只着了层轻薄的熏紫色软纱,半个身子浸泡在清凉的山泉小池塘之中,澄澈的水漫过她的胸脯,白嫩肌肤妖娆身姿可谓是一览无余。
支颐在岸上的大理石面上,宛沉虞从果篮中取出一颗泛着黑泽的葡萄,纳入口中咬下半个,丹唇微动,细细品嚼。
“娘娘,赦王带进宫的人来了。”
小侍女跪在她身边,低声禀报。
丹凤眼一拾,宛沉虞见到左侧的林间小道上,走来一双人,为首的是侍女阿品,阿品身后半步的人,便是武知蹊了。
她如今的这幅打扮,是叫宛沉虞有些小讶异的,见她的第一面是在赦王府,当时觉得此人不过身具女儿家少有的英姿,气韵沉静从容又明媚,除却这点,算是泛泛之辈并不出挑。
可奇是现在,她只很是随意的松散了那头长发,瞧上去要比明艳更鲜丽,那份多姿是素白正黑二色都压不住的娇俏。
宛沉虞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子与生俱来的矜傲。
尽管她看上去很懂分寸,也并无如何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偏生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不是让人觉得害怕不敢接近,是让人不自觉的自卑。
宛沉虞不愿意承认,可是她也清楚,这种从容的气韵,是自己自小磨习了多少年才伪得分毫的?
纵然已经身在贵妃之位,仅次皇后之下,居于宫妃之首,她仍然会对自己的出生耿耿于怀。虽外祖太尉对自己宠爱有加,可自己毕竟是庶女之女,在宛府的那么七八年,名为嫡女,可并不得重视与待见。
思绪缭乱之际,武知蹊已经走到面前来。
“在下武知蹊,见过贵妃娘娘。”
她原本应当下跪的,可是武知蹊不想跪她。
这个女人自己是第三次见到了,第一回是在乱葬岗,谢昀请她帮忙召李问京的魂;第二回是在赦王府,谢昀娶花雾容之前;再一次,便是现在了。
从前见她,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姿态,管她是如何美艳的不可方物,仍旧是带了点嫩色。可是武知蹊如今看她慵懒的倚在冷泉边,手中拈着颗葡萄的样子,才晓得媚骨天成是什么意思。
宛沉虞举手投足皆是令女子失色的绝色风姿。
虽然惊艳,但是武知蹊不喜欢。
因为宛沉虞给她的感觉,太过于晦暗了,这个人不干净。
等等!
也确实不干净!
武知蹊忽而发现这片竹林子有些出奇的阴冷,下意识的侧脸查探起来,一双澄澈的眸子在四处搜视,警惕而又细致。
“怎么?”
二字一出,将武知蹊的视线召了过去,她看见宛沉虞从冷泉中站起来,身材凹凸有致,毫不避讳的朝自己张开手,问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为了知道这股阴寒是从何而来,武知蹊只好开了灵眼,双手结了个简单的印术,往左眼轻按下去,现一道淡淡的蓝光,再睁开来,便见到宛沉虞的脚边,竟然站着三只虚渺状态的小魂!
那是什么她非常清楚,是胎鬼!
是尚未出世孩子的魂魄!因为没有出世,不具备完整的三魂六魄,所以无法投胎转世,通常会缠着害死它们的凶手身边,使得其日益贪凉惧热,阴寒伤体。
这让她怎么说?
是厉声质问:
虞贵妃你是不是害死过没出生的孩子?!还是三个!
或者是?
一笑而过:
贵妃娘娘且安心,周遭并无任何异样。
武知蹊一时沉默了。
前话她实在无权过问,后话她也实在昧不了这个良心。
不过!
武知蹊忽然反应过来!
当初谢昀找宛沉虞帮忙,是试图叫她召出李问京的魂来说话的啊!这就代表着这位巧笑倩兮的虞贵妃娘娘,她是通了阴感的!
如此说来,她该是对脚边的三只胎魂,一清二楚才是。
宛沉虞见她仍然是淡定的,一只脚又踩回到水中去,问:“阿品,丙冬在哪里?”
名为阿品的侍女在旁恭敬答话:“回娘娘,按您的吩咐,并未让丙冬大人上御花岛。”
“看你的脸?”
“如娘娘所料,确实同皇后殿中的大宫女起了冲突……不过阿品不疼。”
“是不该疼,往后有的是机会打回来,都退下吧。”
得此小令,在旁随侍的几位宫女都退到了十步开外去。
宛沉虞转过身,朝着武知蹊勾了勾手指头,武知蹊无动于衷,在原地站的坚定,只道:“娘娘叫在下来,是有何指教?”
“我猜谢昀一定跟你说,无论谁来招你,你都不用理睬,是不是?”
“原是想打算这样做,如若不是皇后派人来拦我的话。”武知蹊也不跟她面前说一些假话,再次追问:“娘娘叫我来是有何指教?”
第142章:孤岛
“你比本宫想象的聪明。”宛沉虞一双脚踩进冷泉,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本宫还以为你会被皇后的人截走,正预备着上岸亲自去讨你的,谁想你得罪了皇后的人,倒来见本宫。”
听到这番话,武知蹊并不吃惊。
她也不是愚蠢的,之前在赦王府住的那么几个月,从盛嬷嬷口中知道不少。谢昀和宛沉虞、翟循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虽然现在三人走向变得有些奇奇怪怪,谢昀娶花雾容的那夜为她喝的酩酊大醉,武知蹊现在还记忆犹新。
谢昀太子被废,她也成了后宫宠妃,但是情谊总是不变的。
原先碰到这两宫的婢女,武知蹊听了谢昀的话是打算离开的,如果没有遇到那队侍卫,如果不是担心真的动手,将事情闹大的话。
她才不会主动跑到宛沉虞这里来!
主要是再怎么不喜欢这位贵妃,可相比素未谋面的皇后,武知蹊还是对这处有底些,就算在此地闹了什么不痛快,也不会给谢昀带去什么麻烦。
这是她可以笃定的。
“是虞贵妃先让阿品请我的。”
“你可知是为何?”
武知蹊对上她那双调笑的眸子,忽然生了点莫名其妙的劲儿来,原先是打算不跟她多说的,如今倒是一张口,丝毫不怯地道:“因为你帮我,就是在帮谢昀。”
话里话外的潜台词,连她自个儿都不敢多想,反正就眼见宛沉虞的脸色阴郁下去了。
果然啊……
“武知蹊,本宫想不明白,你何德何能?”
其实对于宛沉虞的这个问句,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就会说听不懂不知道不清楚,从而生硬的搪塞过去。
可是现在她又在较劲了,武知蹊说:“这你得问谢昀。”
宛沉虞就那样稍微的楞了会儿,便开口笑了,极其的嘲讽与不屑,她说:“武姑娘可是一身的锋芒,这点倒却是像谢昀喜欢的。”
这算是武知蹊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谢昀喜欢她。
她以为自己会很诧异,可心里很是安稳,似乎对于这个事情,并没有特别的意外,像是知道已久的一般。
谢昀对自己,比对旁人,确实是要宽容和耐心一些。
武知蹊不是木头人,她有体会。
只是这种话从宛沉虞口中说出来,也有些奇妙,武知蹊一下就不想跟她争执这种事情了。
“谢昀如今要往上走,他终会有一天当上皇帝。武知蹊,你想过吗?你们有云泥之别。”
“你也许很聪明,可你不适合皇室。”嗟叹一句造化弄人,宛沉虞很诚恳地说着:“再说了,武姑娘原意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吗?”
武知蹊觉得她扯远了,虽听着很是不悦,仍旧平静的打断:“我从未想过那么多,贵妃娘娘慎言。”
“你喜欢谢昀吗?”
“……”
一时错愕,武知蹊立在原地,思绪绵长。
她虽从小到大,未尝过男女情长的滋味,可是当宛沉虞这样说出来的时候,甚至不过是刚提到谢昀名字的时候,她心里就会小小慌忙起来,有一点柔软和心酸,叫她拿捏不住这样的情绪。
谢昀许是欢喜自己的,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点也不明白。
宛沉虞的问题赤裸裸的,犀利又直白,这于她的内心而言,却是不由退怯的,武知蹊一点都不敢承认什么。
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她不能左右,可是自己如何对待别人,却是旁人不可左右的。
就倘若谢昀是真的喜欢自己,那是他的事情,武知蹊没有办法去干涉和阻止;可倘若自己也对他生出了那么些心思……
阿姐,阿姐是不会允许的。
武知蹊瞬间有些疲累。
“我尚且,不知。”
这种回答较为无力,是武知蹊不能确定的表现,为此,宛沉虞却是看透了的,莞尔一笑:“那便是了。”
她看向武知蹊的眼神中,并非是绝对的羡慕,还有不浅的同情,好像看到她已经踩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似乎看到了她凄楚悲凉的结局一般,那样的同情和怜悯。
“贵妃娘娘,至此境地又是因何?”问出口后,武知蹊又补充道:“也许我知道是为什么。所以,你后悔过吗?”
“丝毫不悔。”
“如果像你这样对谢昀才叫喜欢的话,我对他的感情,也许根本就够不上这两个字。”武知蹊有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小落寞,因为被情绪带的有些失去警惕,就连身后来了人都没察觉到。
宛沉虞朝她伸出一只手,“不喜欢他,对你而言是好事。”
“实际上你无权评判。”武知蹊反驳有力,却伸手去牵着她,以为是她想上岸,可刚碰到她的指尖,自己就被反握了手腕。
宛沉虞突然往后一倒,连带着踩在潮湿青石板上的武知蹊也滑倒了,她反应算是不错的,可还是慢了一步,整个人都落进了冷泉中。
知蹊呛了两口水,眼睛还没睁开,就只觉浑身一轻,耳鸣胀痛,刹那水花四溅,整个人被抱进了谁的怀里。
九月暑天,冷的她寒颤连连。
伸手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咳嗽,武知蹊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脑袋上方有人嗓音喑哑着,喊宛沉虞的名字,他说:“宛沉虞,你过分了。”
是谢昀。
武知蹊心里漏了一拍,脸色恍惚的绯红起来,捂着眼睛假装在擦拭,假装在咳嗽,她僵硬的靠在他的肩上,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不是她矫情想借机陷害宛沉虞!
确确实实是武知蹊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心里慌乱如麻,谢昀又怎么会知道,他只晓得怀里这个平日里身姿矫健,素来英勇的人,这个时候怎么除了咳嗽一声不吭?
“脆脆?”
将她放在了远离冷泉旁的草地上,谢昀有些着急的叫了她一声。
他只知道武知蹊不会水,可是不知道这么禁不住水溺!早知道就出面打断她们谈话,也不至于让宛沉虞把她拉下水了。
谢昀懊恼,抬了头往远处的阿品喊:“拿套衣裳来!”
阿品唯唯诺诺的望了一眼宛沉虞,这贵妃娘娘好整以暇的披着同样湿漉漉的黑锦袍坐上岸来,吩咐道:“有一件墨菊蜀绣的纱罗裙,应当会很适合武姑娘。”
“宛沉虞!你挑拨离间也就算了,竟……”
第143章:陈情
在感知谢昀的声音有了怒意后,武知蹊下意识的伸手将他的袖子拉住,微微扯动,清着嗓道:“便算了。”
不然还能怎么着?她又没死。
那说是池塘不过是到脖子的浅泉儿,要不是武知蹊不会水,又被拽的突然,自己也是可以爬上来的,只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昀抱上岸了。
可见他速度之快,是到了有一会儿的。
所以一想到方才和宛沉虞的对话,或多或少都被谢昀听去,武知蹊纠浑身不自在。
这才是她一直咳嗽掩饰心绪的根本原因。
“不会水就离着远些,她跟你什么关系,朝你伸手你就真去拉她了?你脑子呢?”
不是谢昀紧张过度,实在是宛沉虞有时候会叫他感觉到害怕。
特别是知晓他先头娶的那三位王妃,里面的两位都是死于她手。
宛沉虞的妒忌他是领教过的。
所以谢昀就更是担心她会对武知蹊下手,虽然脆脆并非寻常女子可比,可论是阴谋算计,真就不是宛沉虞的对手了。
面对谢昀低声责问,武知蹊只说:“我们快离开吧。”
但是他似乎真的有些不高兴,没有回答,等了阿品将宛沉虞特意嘱咐的那套罗群拿了来,才将她送进林子里的小阁中让她换。
他呢就站在小阁外亲自守着,目光盯着旁的一根粗壮的湘妃竹,上面的紫色斑点有拳头大小。
宛沉虞也不走近,只隔着一段距离,痴痴的将谢昀看着,问道:“若不是我叫人把武知蹊带过来,你怕是不会再找我的,是不是?”
几不可查的叹息,谢昀目不转睛的盯着竹子,答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匪浅,我与翟二斤不可能看你深陷在这里。”
“我说过人活着总是追求意义,所以不必管我。”宛沉虞笑的那样轻,双目空荡,朝着谢昀身后掂了掂下巴,说道:“你看,我便说了这件罗裙是适合她的。”
“武知蹊,这是崭新的,我未曾染指,如今,送予你了。”
这句话的含义总是耐人寻味,武知蹊提着拖尾的裙摆从门槛上跨出来,小小的深究了一下,也许宛沉虞说的不止是身上这件意外合适的罗裙,还有她未曾染指的某人。
心情复杂,武知蹊抬头,目光同侧身回望的谢昀撞在一处,见到他有些痴愣的样子,不免觉得赧然,将袖子一甩,出口打断:“走了。”
再度乘上小舟,武知蹊心情变得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她尚是淡然,此刻和谢昀坐在一处,却有些无端忐忑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
知蹊瞥他一眼,谢昀双肘撑在膝上,侧着脸望着自己,已经有一会儿了。
“等你开口说话。”
谢昀心情并不好,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一颗心就大半因为武知蹊的事情而堵上了,今日不理清楚,他便不罢休。
想了想,武知蹊将下唇一咬,问他:“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去做?”
谢昀明显不满她的装傻,神情不悦,朝着身后划船的宫人吩咐道:“让小舟停下。”
那宫人自然是不敢违抗分毫的,并且不但停止了摆渡的桨,还一头扎进了水中,朝着另外一艘随侍的船游过去。
这里距离御花岛和岸上,都有一段距离,算是正经的环河中央。武知蹊知道他心情不好,但是拿不准是因为什么,仅仅是她落水的话,那么也不该是生自己的气。
可是他此刻就是摆着那张僵冷的脸色对着自己,叫她心里也极度不舒服,委屈渐渐的升上来,没好气的将他一推,蹙眉问道:“你干什么不准我上岸?”
说着,武知蹊往后退了几步。
“等不到上岸,我现在就想问清楚一些问题。”
谢昀看她的眼神又何其不委屈,那样怨怼又无奈的,仍是有些叫武知蹊招架不住的深情,喑哑开口:“方才在竹林里,你和宛沉虞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到了。”
武知蹊不觉垂眸,心里砰砰直跳,“从哪里开始听见?”
“从她说你锋芒毕露,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开始。”谢昀的声线也并不平稳,丝丝发颤,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把武知蹊困在水中央,这种类似逼问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
既然提到了。知蹊仰起脸,迎了西边落日,渡上一身的烂漫光华,眼睛里有倔强,也有些氤氲的水汽,她又问:“那么你听到云泥之别,听到共侍一夫了吗?”
“脆脆。”
谢昀略微慌忙,半蹲半跪在她身前,轻轻的伸手,放在了武知蹊的手背之上,有种悬而未决的疑虑,在看到她并未躲闪的时候,才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之中,颤抖的,小声的说:“云泥之别,那指的是两化极端永也无可交集的两种人,可你我是一样的。”
听到交集,听到你我,武知蹊心就软了。她甚是用力的咬着嘴唇,听谢昀继续说:“共侍一夫便更是无稽之谈。不论你信不信,我确实从未碰过旁的女人,我的那些王妃妾室,不是圣上安插的眼线,便是掩人耳目的棋子。”
谢昀第一次觉得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有够麻烦的,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对谁这样揪心紧张的解释,一恍然,便又脱口而出:“总之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知蹊恍然,谢昀的话让她既欢欣又害怕,却也心酸非常。
“也许我不该认识你,身为仙门弟子,和皇室宗亲,本该远离再远离。”武知蹊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谢昀,或许宛沉虞是说的太严重,却也不无道理。因为你我责任不同,我们的方向也不一样,你很明白。”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
谢昀咬着牙,一把扣了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来,禁锢了她的双手,贴近她的耳畔,隐忍又低沉的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志向,也知道你不可能会永远留在临城,更何况我的身边危机四伏,靠近你已是对你的不公平。”
“但是你能有所体会吗?即使知道我们未来的路是不同的,即使知道靠近你会将你卷入纷争……我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最后你我分道扬镳,现在,现在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靠近你。”
第144章:陈情2
“武知蹊,是我高估了我自己,原本以为这件事会永远的瞒下去,可后来发现,这不并是我所能抑制的,成天就像是中毒了一般,期许有你的日子会是如何精彩!才晓得这种思念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武知蹊,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我就再不会让自己放弃。”
“除非你走了,你离开临城,你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但是你也许不懂,即使是那样,我想我仍旧会像个疯子一样,期待和妄想着那些你看来很可笑的未来。”
风清云淡,四周寂寥。
知蹊攥着一手的裙纱,短小的指甲泛了白,眉心凝的却是无力。
听了他的这些话,避免不了有太多的顾虑和害怕,对于未知的恐慌让她狠狠的把谢昀推开了。
“我会回东戎草原,你也会一直在临城,各自安好,不必执念。”
她的声调颤着,目光低垂在脚边,看见黑色的裙摆上绣着一朵墨色的菊花,纱轻撩动,瞧上去栩栩如生,像是在风中悄然盛放。
“脆脆……”
武知蹊说的是事实,谢昀纵然失望到极致,却无法反驳。
他隔了些距离,怔怔的将她望着,还是靠了过去,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一般,颓然的单膝跪在她的身前,两手撑在她的腰侧,脑袋沉了沉,下巴压在她的肩胛,轻轻的耳鬓厮磨,甚是隐忍。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武知蹊也没能将他推开,只听到谢昀说:“其实你一点也不勇敢。”
见他如此失望伤怀的举措,武知蹊忽而有些不忍心,瞧着也十分难受,悄然说道:“宛沉虞问我何德何能,我让她去问你。”
“只因为你是武知蹊。”
环河中还算僻静,周围并没有什么杂人,武知蹊还是用了用力,将他从身上推开了,蹙着眉心,跟谢昀说:“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武知蹊拨开他,小心的走到小舟的甲板上去,跪坐在腿上,面朝西边,观赏着日头垂落到了宫殿砖瓦之间,将环岛水色映衬霞光一片。
“武知蹊。”
谢昀站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神情,舟下也涟漪圈圈连连不甚明晰,他眯着眼睛将西边垂下去的那抹光亮纳入眼底,开口道:“我只问你,分离两月有余,你可有常常想起我?”
“无时不刻。”武知蹊侧身回眸,答得利落干脆,眼睛里如有明火,那样炽热而坚定的仰望着谢昀,对他说:“可是那又怎样?你说我不勇敢也好,说我怯弱也罢!我只清楚明白一点,你我有因无果。”
“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不要奢求太多,只需记得,见一面便是少一面。”
知蹊叙话的的平和,让谢昀很是困顿。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难受吗?还是该笑。
毕竟武知蹊承认了,分离的这些日子,她也在无时不刻的惦念着自己。
知道这点便很好了,可是谢昀此刻仍不满足,光听她最后说的‘有因无果’四个字,便像被万箭穿心,叫他疼的无可奈何。
不等谢昀说话,她又转过身,面朝着西岸,兀自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同贵妃娘娘说那些,是因为我知道她喜欢你,也因为你为她酩酊大醉,使我当时不服她的嚣张,所以提到你的时候,我便说的任性了些,请你不要当真。”
“武知蹊,我在自私的想,不如将你困在临城吧。”谢昀几不可查的叹气,又说:“可到时候你一定会惶恐不安,所以我又在想,我跟你去东戎吧。”
“可是。”她浅浅一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你我都不是桥见和周淮,不是那种为了情长情短就抛弃一切的人。”
一船情思压了一河醉霞,船头甲板上坐着一位姑娘,她墨色的纱裙在风中飘的有些阔大,姑娘身后端坐着红裳的公子,眉眼间盛载着璀璨的光。
谢昀沉默了半晌,直到日头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深浅叠染的晚霞,朦胧又盛大。
“下了船,你会去哪里?”他问着,颔首将木船上的苔藓抠了下来。
知蹊直起身子,转了个方向,面朝着他端坐,“我是承了和你的约定才返的临城,下一步尚未明确,不过迟早会回东戎。”
“出了皇宫,你我就背道而驰。”
“你去哪?”
“西郊护国古青寺。”谢昀不瞒她,细长的眸子往水面上一斜,淡然地说:“做诱饵,引畜生出洞,然后斩断他的脚。”
“多少把握?”
“一半一半。”
武知蹊所有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再多做解释,往后退了些距离,朝着不远处的随侍小舟的太监打了个响指,命令道:“撑船,上岸。”
这一水程极短,小舟靠岸的时候,武知蹊尚有些缓不过来,谢昀越过他跳上船,回头看一眼她,阴着脸色说:“走吧,送你出宫。”
武知蹊才从甲板上站起来,由于跪坐的有些时间,腿倒是麻了,登案的时候,一只脚踩进了水洼之中,将布靴浸湿,冰凉从脚底升到头顶,叫她浑身都有了寒意。
“你……”
谢昀看她有些失神,欲言又止,收回想去搀扶的手,背过身,走在前面去了。
丙冬一直候在那里,看着他们怪变扭的模样,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声不吭,紧紧跟上。
赦王独有的马车在僻静的宫道内缓缓行驶,武知蹊坐在里面,谢昀就在她身边,气氛压抑的她有些透不过气,只用两指挑开竹帘子,黄昏的光照在红墙之上,分明是那样柔和又安宁的,可偏是叫她有身处笼中的错觉。
好像那红墙是连着天际的,住在里面的人,再也没办法出去。
因此,不由得再次想起宛沉虞的话来,什么云泥之别,什么共侍一夫,前者她并不苟同,可武知蹊在东戎长大,那里的男人,只有妻从无妾,耳濡目染看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后者确实为她所排斥,尽管谢昀为此解释过。
谢昀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就如同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样,他属于这里,属于临城。
武知蹊也知道自己是属于东戎的,他们的归宿不同,谁也不会为谁有所牺牲,她不是宛沉虞。
第145章:殊途
她只是名普通的灵印仙师,苦苦寻求诡器,以期双十年华,必问仙筏的仙师,只是为了活过二十岁,而拼命努力的人。
眼下武知蹊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期许太多的未来。
马车轱辘驶出了正阳门,略有些颠簸,四处的深红色,如血一般的宫墙终于不见了。
谢昀靠在马车松软的垫背上,望着武知蹊俯在窗边,一手撑开竹帘,一手支着下巴,因为鼻梁高挺的缘故,她侧脸很精致,眉目添了些车外细碎的光,显得柔和又平静。
他思虑了这样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其实你可以骗我,大可说你两月来从未想过我,这样的话,我也许,会觉得你是个愚蠢的姑娘,因为你不懂,所以我便不会这么痛。”
武知蹊头也不回的,只说:“不愿骗自己,因此我只将结果都说出来,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太通透了不是吗……
谢昀忽而内心酸涩,他竟欢喜了这样一个人。
所以武知蹊的感受也并不比自己好,她也有顾虑和疑惑,也有不舍和疼痛,只是她选择是放弃,在从未开始的时候,就放弃了。
“如果……”
“王爷,刚出宫门,若可以,便让武姑娘在此地下马车吧?”丙冬让马夫勒了缰绳,隔着一层布帘向里头的人询声。
谢昀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就看着武知蹊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她先出声,“保重。”
“若保重不了,你往后再也见不到我,可会后悔?”
他的眼尾有些猩红,那是极度隐忍内心波澜的象征,眸子如火如灼,叫武知蹊内心再激起汹涌的潮思。
她还是下了车,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句话给谢昀。
说的是:“我信你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谢昀目送着她走远,才将视线落在另外一个宫门处,那里排着好几列醒目的禁军,身着银白的铠甲,手持长矛蓄势待发。
他放下帘子,慵慵懒懒的坐回了马车,阖眼吩咐道:“从赢王府那条路走,避开人群。”
……
南通街,赦王府,寂寥的一如往常。
魏良择已经醒了两个时辰,如今可以在屋子里走动着,用那仅剩的右眼观察着四周的格局和门窗。
谢昀不惧黑暗,夜里通常不用灯,所以偌大的巴兰阁中只有几台烛火。黄昏刚过,门口有人看守,无人侍奉,连一盏烛火都未曾给魏良择点亮。
他的单眼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很是无力,时不时的被绊倒在地上,摔的胳膊腿都疼痛,才绕过了一个屏风,瞥见了几道微光从大门的纱上透进来,步履蹒跚,走过去。
这是哪里,他暂时不能确定,可能明白的是,自己一定落入了谢昀手中,那么这处,装修豪横,按着谢昀的性子,将自己掳走的话,这次应当用的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那么这个地方,如果不错的话,该是赦王府邸了。
站在门前,依稀可见纱上的剪影一双,各站一边,立岗坚守。
他将门从里面拉开,很意外的没有上锁,惊动了外面的两个侍卫,拔剑交叉将他堵在门内,呵斥道:“回去!”
魏良择嗓子不知为何受损,说话没有从前那般朗润,倒是分外的沙哑,他还是强撑着,问他们:“你们是王府新人?”
“干你何事?”
“你二人可知我是谁?”
“虽不知,可见你这幅模样,定是得罪透了王爷,所以才被关在这里,因此,你只老老实实的回去罢!关你在巴兰阁已是你的荣幸!等王爷回来了,你便差不多死去罢。”
“你同他废话个什么?”
高个子说话有些多,站在另外一边的矮个子立马就叫他闭嘴了。
魏良择却从这段话里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是在赦王府谢昀的寝宫,其次,谢昀不在府中。
“在下想见赦王爷,可否替在下通禀一声?”
“你是听不懂吗?王爷不在府内!”
“那王爷应当是……”魏良择还想继续套话,以猜测谢昀的行踪和想法,谁料话未问完,便看见了从辛夷树下缓缓站起来的身影。
单一只左眼,看的不甚清晰,但是那抹灰白宽袍的人,此刻却显得那样扎眼,身形消瘦孱弱,虽然走的慢,但是很坚定。
看门的二人皆朝灰袍男子颔首致礼,道一声:“沈先生。”
魏良择嘴角上扬,笑的轻蔑,他将宽阔的红袖一甩,转身进了巴兰阁。
沈扶风站在屋檐下,看他红色的背影走进昏暗的屋内,逐渐隐没消失,想要走进去,却还是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
进去能说些什么?
他还想同魏良择说些什么呢?
沈扶风苦笑,回忆往昔时候,自己便一直是他的仇视的目标,两人不睦已久。
可是他自以为并未做错什么,而得魏良择如此嫉恨。
屋檐下的那枚平安符还挂在那里,得风眷顾,摇晃的不缓不慢。
他忽而想起了一个人,谢昀曾跟自己说过,在淮水镇鹿溪书院遇到的事情,周淮最初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个子侍卫问他:“沈先生,天黑了,您还不回去歇着吗?”
“给他一根蜡烛。”
沈扶风话罢转身,逐步下了阶梯,朝着院子外离去。
他尚未入后园,便在拐道处见到了楚送艳,她穿的很单薄,盘着俏丽的灵蛇发髻,站在一盏昏黄的灯下,将白皙的皮肤照的愈加红润有气色,脸颊瞧着又圆润了不少,一笑起来,唇角的小漩涡便出现,如此艳丽娇憨。
“送艳姑娘。”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沈扶风还是对着她轻轻拱手一拜。
楚送艳听着他低浅的声音,循着方向也沉身行个礼,清嗓开口:“沈先生见到魏良择了吗?”
“见到了,在巴兰阁。”
“听说殿下刺瞎了他的一只眼,是真的吗?”
“却是如此。”沈扶风停驻了片刻,在这个四处开阔的花坪,受了点风,又开始咳嗽起来。
“我可以去吗?”楚送艳语气稍有些颤动,却并非哀求的语气,再次说:“沈先生,孟皇后在时,我只忠于她,孟皇后仙逝后,我便只忠于殿下。”
第146章:瞎子
言下之意,就是我只想去会一会魏良择,绝对不会因为旧情,而做出违背赦王殿下的任何举动。
这个意思,沈扶风不会读不懂,他往身后来时的路看了一眼,出口道:“沈某自是信的过送艳姑娘。”
楚送艳不语,朝着他方向再度屈膝行礼,罢了起身,摸着道上凭空特意绑的一根粗绳,一路朝着前院而去。
跟在沈扶风身边的小侍卫见此,不解的问:“楚夫人和那魏良择,又是如何认识的?”
沈扶风自是不会同他说那么多的,自顾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忽然停住。
“沈先生怎么了?”
“随我去一趟长云楼。”
“您要去见王妃?”
“你今日话有些多。”沈扶风往另外一个方向的小道行进,夜幕凉风一阵阵,将周遭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
赦王府中的常用道路,贴着墙或者树木,都会系上一条长长的粗绳,上头会挂着几个铃铛,有人从旁摸着绳子经过的时候,铃铛就会响起来。即使隔着一些距离,只要听见这个声音,府中的丫鬟奴才们便晓得,是谁来了。
王爷有位从浮水楼买回来的妾室,曾是头牌女妓,弹的一手好琵琶,唱的一喉好曲儿而闻名临城,因了丰腴姿态,富贵花儿似的脸庞,人们又称她为:再世玉环。
这楚送艳,楚夫人,自打进了府,低调又谦逊,什么都好,就是个瞎子。
府中的沿道长绳,便是为她所设。
一路有人行礼问安,楚送艳都颔首已示听见,一路这样摸过去,估摸着走了小一刻钟,应当是到了巴兰阁了。
院子外守着一排的侍卫,楚送艳看不到,但是她靠近的时候,便被拦下来了,为首的问她:“楚夫人是要去哪里?”
“巴兰阁。”
“王爷不在府中,您先回去吧。”
她点着头,将墙边的绳子攥在手中,说道:“我知道王爷出去了,也知道巴兰阁里头现关着个人,我便是进去寻他的,你们不用担心。”
那侍卫面露为难,继续将她拦着,劝道:“夫人别为难在下,无论是您还是里面的人,谁出了点差池,王爷就会要了我们一干兄弟的命,您回去吧?”
“来时已问过沈先生,他是允准的。”楚送艳只能这样说:“你便派人去问一问沈先生罢,我绝非扯谎。”
无论如何,楚送艳如今的身份都是谢昀的小妾,他们得称呼着夫人,所以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去办了。
跑去问沈扶风的人回来时,来去花了一刻钟,天色又黑了很多。
为首的侍卫听到手下回禀,只将拦在楚送艳身前的手一收,对她放行,“楚夫人请。”
她等的也极为耐心,听到这样一声后,方抬脚走进了拱门之内。
巴兰阁里再没有了那根可以引路的绳子,她走了几步,就有人站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将楚送艳带到了大殿门口。
那人送她进去后,忙跑回去归队了,只忍不住叨叨:“你们说楚夫人看不见,为什么还不喜有丫鬟婢子服侍左右呢?”
“服侍她的是大丫鬟儿茶,不至于遭受嫌弃吧?”
“只能说性子甚是古怪。”
“楚夫人来这里干什么?”
“这我怎知道,沈先生都同意了的。”
……
魏良择在大殿中央,靠着镂空雕花的香炉,坐在已是冰冷的地上,他不远处立着一根熄灭的蜡烛,顶端尚是圆的,并未燃过的样子。
他手里捏着火折子,那是侍卫方才同蜡烛一起送进来的,他还说:“沈先生叫我给你拿来的。”
魏良择刚点好蜡烛,听到这话,一下就徒手给掐灭了。
那侍卫骂骂咧咧的走远,觉得他是个脑子有病的。
四周恢复了黑暗,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哪怕仅剩的左眼,什么都不看清楚,只有门前窗口的淡淡微光,他也不甚在意。
魏良择冥思苦想,在想谢翊这个二百五,到底有没有听自己的话,此刻有否沉的住气?又在想谢昀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法逼迫他出手?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虽然具体的不知道,但是魏良择可以猜出来,谢昀此番的目的,便是捉了自己以引起谢翊的未知恐慌,然后他一定会借机引谢翊犯下大错!
他会用什么方法呢?
正当思及重点,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从外泄进来一地的光,洒在魏良择的身上,他右眼刺痛,偏了偏头,避开了那些光亮,随即听到了门合起来的声音。
方才似乎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那身影模糊,却熟悉非常,他一时不能确定。
楚送艳不知道他在那里,只靠着大门,开口唤他姓名:“魏良择。”
此一声,叫魏良择几乎是瞬间就全身惊颤起来,他伸手在前面摸索着,将那根白色的蜡烛抓在手里,用火折子点亮,抬起来举高,左眼一瞬不瞬,见到了那个背光倚门站着的人。
“楚送艳。”
叫出这个名字后,魏良择就发现她循着声源,一步步的探过来了。
走近的人,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也是,魏良择笑,才七个月没见而已,能有什么变化?
“听说你今日娶妻。”楚送艳蹲在他身前,距离不过半步,丝毫不畏惧的往前凑了凑,“听说你瞎了一只眼睛”
魏良择见到她,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现在看你,好像还是很多年以前。”
最初听到楚送艳这个名字,魏良择是从谢昀口中得知的。
他知道那是孟皇后收养的女孩,很小的时候就和谢昀一块,被送去了苍遗山习武,谢昀每年只上山住两个月。
有一年冬季,魏良择和翟循去苍遗山接他,那次,才算见到那个姑娘。
在苍遗山顶,楚送艳一人剑挑百人,气势汹汹让人不可招架,叫魏良择第一眼就看傻了,不知世上竟还有这样彪悍的女子,且体态并不娇俏,甚至丰腴过度。
谢昀给他们介绍的时候说:“她名为楚送艳,是我师妹,也是母后收养的孩子,有眼疾,双目失明。”
瞎子!
同样师承太山老祖,虽然看不见,楚送艳的身手也并不差。
魏良择于她,只深刻记着,这个姑娘动若悍鹰,静若柔兔,反差之大,叫人耳目一新。
第147章:瞎子2
后来太山老祖云游去了,谢昀和她就不再上山,回到临城居住,之后,魏良择和她接触的机会便更多了。
不知为何,在东宫的那些年,楚送艳总习惯找魏良择,早上睁眼第一句便叫婢女:“帮我梳洗,带我去寻魏公子。”
只要是魏良择无事,楚送艳便一定会跟在他身边,眨着看不见光亮的眼睛,笑的很满足。
魏良择尤可记,谢昀那时还对他打趣说叫孟皇后将楚送艳许给自己,此后,他便开始认认真真的避嫌了。
楚送艳被莫名的躲着,也并什么好滋味,只是就不再贴上去了。孟皇后仙逝后,她将要被送进浮水楼作为谢昀的眼线,在那之前,曾向魏良择表明心意,要嫁给他,理由是因为他很聪明,眼睛很漂亮。
魏良择当时笑着反问:“你并未看过我,怎知我眼睛好看?”
楚送艳则振振有词:“我师兄说你生得一双桃花眼眸。在我眼未曾失明之时,曾有幸见过桃花,那至今是我心中最美春色,所以你也一定很好看。”
他当然不会承诺什么,只是觉得楚送艳太可爱,说话的时候圆嘟嘟的脸有两个小梨涡,纵然眼睛闭着,也甚是憨态可掬。
楚送艳缠着不允他走,非得要他给个答复,魏良择将她的手甩开,一字一句的说:“娶你?你是能陪我看春日桃花,还是能陪我看夏日芙蓉?”
她都不能,甚至,连魏良择,她都不能够亲眼见见。
于是楚送艳放手了。
日子如流水,奔逝不回。
她如今是要来问候问候魏良择,滋味如何。
魏良择偏是觉得这一点,叫他如今不敢见楚送艳,不是出于愧疚,是出于这落魄,他曾经嫌过的那一双空洞的眼睛,如今也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虽然,左眼仍可见。
有时候魏良择会想,如果她可以看见,或许自己并不排斥她。
各自回忆往昔一幕幕,唏嘘叹息。
楚送艳问他:“殿下夺你一眼光亮,你该很恨吧?”
“我幸他未曾夺我命。”
魏良择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庆幸,语气也甚是平静,不夹杂一丝怒气,至少她感觉不到。
“你知道吗?我只觉得造化弄人。”
“并非。只有人才能掌控造化,不要错怪时局和时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瞎了也罢,这是我亲手造化出来的一个过程。”魏良择信誓旦旦的,言语间充满了笃定,借着烛火的光照着楚送艳的脸,继续道:“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楚送艳听到他的声音,心中感触太深,他仍旧有这样一股子强势且不屈的意念,对谁也不会真心的俯首称臣。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败给殿下,你还不是被关在这里?瞎掉一只眼睛,可见,你并不是十足的聪明。”
“那你呢?觉得什么是聪明的人?”
想了想,她答也答不上来。
魏良择却说:“真正聪明的人不是袖手旁观,是在刀尖剑锋上游刃有余的穿梭。”
“你没做到。”
“会做到的。”
“我一直在猜,你想要的是什么。”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冰冷的语气在冰冷的大殿里荡啊荡。
楚送艳侧坐着,聪敏的读到了另外一层,她问:“若殿下这回把赢王拖死,魏大人你还有什么打算?”
她问的实在赤裸,叫魏良择一下就笑出声了,他盯着那张圆润的脸庞,反问道:“你觉得我凭什么告诉你?”
楚送艳忽然说不出口什么了,她好像一直都对这个人抱了期许和念头,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以为他或许也对自己有那样一点顾忌。
现如今看来,竟是一丝都没有的。
她只说:“你或许会死在这里。”
魏良择往后一仰,将蜡烛吹灭,四周又陷入了黑暗,声音显得异常冷漠,“绝不会。”
“你不求我放了你吗?”楚送艳假想着,对他说:“你求我去干掉那些人,求我把你带出赦王府。”
“求你?”魏良择反问一遭,从喉咙深处冷笑一声,“楚送艳你似乎很想看我低头?”
“为了保命,你不应该求我吗?”
斩钉截铁,直截了当的,他说:“明知道在你身上是毫无希望,我便不会那样去做。而且,谢昀不但不杀我,他最终会亲手放了我。”
楚送艳虽聪慧,却并没有很懂朝局之间的关联利益,也不知道谢昀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魏良择是怎么想的。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小声的忽然问:“那么除了权利,便没什么值得你牵挂的吗?比如,除了权利,你还有渴望过什么?”
除了权利,你还渴望过什么?
魏良择没什么时光倒回的祈求,也没有什么朝思暮想的物什,只不过,在松懈下来的时候,他会想到宛沉虞,想到她总是穿着紫罗兰的衣裙,想到她高扬起的下巴和举手投足的优雅,甚至连她的狠毒都会想……
这种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旁人说起,这无异于是软肋和秘密,作为一个茹毛饮血的坏人,又怎么能真正有柔肠呢?
魏良择左眼一闪,甚是轻蔑的说:“没有。”
大厅里寂静的针落可闻,楚送艳的叹息尤为突兀,她慢慢起身,原路退回了。
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说:“你该忠于自己。”
什么是忠于自己?
她从小唯一的念头就是快快长大,报答孟皇后的养育之恩,等到真的长大了,她就只想好好的保护太子殿下。
报答他们,守护他们,就是她想做的事情,这算忠于自己吗?
楚送艳不知道是不是,可她仍旧觉得这样从未后悔。
步子刚迈到门槛之外,侍卫见她出来,各恭敬的唤她一句:“楚夫人。”
可是除了这异口同声的两句话,她还听到了一些步子,整齐且有力的朝着这个方向行进而来的声音,随着越来越近,又听到了一些争吵劝阻声。
巴兰阁外的走道,从左侧而来一队家仆,虽穿着普通,步伐统一且有力,明显看得出是经过长期训练的士兵。
为首的是个女子,头顶繁重凤冠,身着霞帔红裳,珠华绕颈,腕带珍翡,眉间怒气正浓,眼尾细长,眼珠顶上留白些许,丹唇紧抿,整个人瞧起来很是凶悍刻薄。
第148章:郡主
为她掌灯的两个婢女衣裳略有不整,像是同人撕扯过一般,并不合礼数,低垂着头颅,挪动着细碎的步子往前走着。
如此,谢妤带着从赢王处借来的士兵,不顾赦王府中的人劝阻,抬着郡主名分,颇为不可一世的闯进了赦王府。
守在院子外面的那群人见状,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这阵仗,谁也不敢先表态,只寸步不挪,将巴兰阁守的坚实。
走上前,二话不说,谢妤扬手就是一个巴掌赏给了守门的侍卫,反手再一个!打的又狠又准!
谢妤的眼睛同谢昀的很相像,都是细长且上挑的眼尾,因此略低了点头,但凡将眼皮子一抬,不做任何哭笑神态,便是一副天生绝情嗜血的模样。
她就这样盯着那侍卫,启唇道:“我乃焕亲王府的颂和郡主谢妤,你等竟敢拦我?滚开!”
被打了两巴掌的侍卫仍旧不敢让,硬着头皮抱拳行礼,答道:“见过郡主!”
“不让?”
“我等奉赦王爷之命守察此处!不敢懈职!”
谢妤往后退两步,有备而来的无所畏惧,轻飘飘地说:“拿下。”
于是她带来的那些人,便将随身佩戴的大刀拔了出来,冲上去逮着拦路的人就砍!一点都不留后路,见了血的!
门口的侍卫都被纠缠住了,谢妤自然就带着剩余的几个人往院子里走去了,正见到从大殿内走出来的魏良择,他一手捂着右眼,一手扶着门框,略有些落寞的模样。
谢妤的到来,于他而言无疑是一道巨大的惊雷!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却是一下就失了方才同楚送艳争执的自信风采,显现了些气愤和绝望。
魏良择千算万算都不会想到,谢妤会带着赢王府的士兵来救人!虽然他们乔装打扮,身上穿的都是普通衣裳,可是那寒光闪闪的大刀,绝对不是一时半伙可以寻到的兵器!皆是从赢王府库里取现成的!
所以这是计策!
谢翊那个蠢货还是没有听自己的话!还是擅自做主的自以为是的干了蠢事!
可谢昀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做了什么才会一下子令这些人分寸大乱?连一向谨慎怕事的赢王谢翊都能借兵给谢妤了!
魏良择猜不到,他思绪纷杂混乱,一时间气郁燥结,险些一头倒下去。
谢妤就算从来没见过魏良择,可是冲着那一身和自己同样的红艳喜袍,也可以清晰的判断出来,他就是今日被劫走的夫君。
提着裙摆,谢妤几乎是毫无顾忌的跑上去,只是刚上了台阶一层,她便被人拦住了。
谢妤凝着脸,盯着这个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丰腴的女子,看她笑了笑,嘴角旋开两个漩涡,欠身行完礼后,对自己说:“此处乃赦王府巴兰阁,是王爷的寝宫,郡主实在不宜擅闯呢。”
“你以为本郡主不知道?”谢妤见她打扮虽不是普通奴婢,却也不会是什么尊贵的人,因此还是嚣张的要将她推开来,只一伸手,还没碰到楚送艳呢,就被她那白皙粗润的手给挡开了。
这下力道并不小,谢妤后退一步下了台阶,差点摔倒。
“今日我便是杀了你,又能如何!”
谢妤气不过,话音一落,自有的是身后带来的士兵上前对楚送艳出手。
面对这些人的不自量力,魏良择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只是在想,怪不得谢昀会把自己关在他的寝宫,怪不得谢昀会带着丙冬出去,怪不得翟循不在赦王府,怪不得谢昀会特意叫人在巴兰阁重兵把守。
如今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局,是谢昀和沈扶风布下的局。
暂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谢妤带着赢王府的人出现,但是可以明白的是,这都在谢昀的算计范围之内,她是被引来的,完全没有意外的寻到了自己所在之处,然后不费力的就闯了进来。
即使如此,也不能带走自己。
因为府中尽管没了丙冬,还有楚送艳,还有谢昀如今名义上的楚夫人,还有这个谢昀同门师妹,太山祖师的弟子楚送艳啊!
光凭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从她手里抢得走人!
尽管楚送艳眼盲,但是如魏良择所料,这些出身赢王府的士兵,就算一齐上,也根本就占不到任何便宜!
楚送艳早有准备一般,从柱子后摸出了一根很细的乌木棍,使得出神入化,只在台阶上大门前不肯离开,旁人近身,便一下伤敌到对方不能爬起,一晃眼的功夫,那些人就瘫的差不多了。
她没把那些人打死,侧着脸,细听动静,然后将木棍收在身后,合步站直,挡在巴兰阁的门口,犹如一尊不可侵犯的门神。
魏良择始终是一言不发,他看着谢妤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气急败坏的拿着刀自己上了,她料定了楚送艳不会对自己出手,所以一刀下去,就险些砍到了她的手臂。
楚送艳确实不能对她出手,所以她只能背着手,听动向而避让开来,谢妤也早已发现她是瞎子,更是气不过,仗着自小习武,大刀挥的倒是有模有样,可却都是些空的绣花招式。
这种刀法,穿上鲜丽的衣袍去表演尚有可取之处,可放到现在,纯属就是自娱自乐。
楚送艳不离开台阶,躲来躲去也就那么大的地方,可谢妤愣是没有动到她丝毫。
她有些心里没底!赢王兄分明说了谢昀带着他的贴身侍卫离开了!赦王府此刻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女人?
瞎子,美艳,丰腴……
她好像有点明白这个是谁了,该是几个月前,赦王兄从天牢里救出去的女人,浮水楼的女妓!
居然深藏不露,出乎意料。
楚送艳倒没她这么意外,她只是早接到谢昀的嘱托,叫她在黄昏后可以去问候问候魏良择,也最好带着木棍去,顺便接见一下不速之客。
她还不知道谁是不速之客,不过竟然殿下需要自己用木棍出手了,定是不好解决的人物。
果然,颂和郡主谢妤,魏良择今日刚娶过门的妻子,穿着一身凤冠霞帔气势汹汹的来闹事了。
第149章:郡主2
谢妤猜到她的身份之后,更是嗤之以鼻,将行同虚设的大刀丢了,她走上去,就站在楚送艳的面前。
一抬手,啪——!又是响亮的耳刮子。
这个不至死,所以楚送艳即使知道动向,也不能躲了,结结实实的挨了这样一下,还是张开双臂挡着不动。
谢妤气昏了头,张口骂道:“不过区区贱妾,胆敢同本郡主叫板!赦王寝宫又如何?本郡主有何闯不得?你凭什么拦我!”
“楚夫人拦不得郡主,本王妃可有资格?”
只此柔亮的一声,混乱从阁院外的走道开始安静下来。
花雾容和婢女文儿走来,同样,身后跟着一群府兵,派头并不比谢妤的小!训练有素动作迅速,拔剑镇守,顿时将巴兰阁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死的活的,府里的,府外的,都被她带来的人推进了巴兰阁,一时鸦雀无声。
花雾容从门槛上迈进来,着一袭月光白的绸裙,端庄大气,虽无谢妤那般锋利的眼神和气场,却是不输作为王府女主人的架势。
见此,楚送艳不作答,魏良择几乎是掉头就走,往寝宫里头,朝着黑暗里走,他根本就没有对谢妤的所作所为,抱任何希望。
楚送艳以武镇压,花雾容以身份镇压,两两联手,谢妤莫说将他带走了,便是将她自己和赢王府择干净,都是不可能的了。
无论此计出自谁手,妙,实在妙。
谢妤和花雾容没想到会有这样兵戈相向的一天,她们算是自小认识的。一个活泼成性,一个温柔雅礼,想花雾容喜欢谢昀,正是因为谢妤的顽皮。当初她捉弄谢昀,也不能叫他眉头蹙起半分。
谢昀在杏花春日宴上对于谢妤的包容,让花雾容看到了他温和深沉的一面。
因此,谢妤心有不甘,虽身份有差,仍是不肯朝她屈膝行礼。
花雾容也并不在意这点,看着巴兰阁死伤满地,怒意挂在眉梢,由文儿扶着步上了台阶最高处,那里原本站着楚送艳,见状,楚送艳悄然的下了一个阶,自觉的矮了一头。
“王妃又如何?我要带走我的夫君!”
“颂和郡主且听着,不论这里头关的是谁,是不是你的夫君!但凡是王爷下令关押的人,本王妃必不会让你带走。”花雾容不由得她辩驳,便伸手一挥,将满院子的狼藉指给她看,斥责道:“郡主私自带兵闯入亲王府邸!重伤王府侍卫,更是不顾身份动手打楚夫人!光凭借这一点,郡主就该赔罪!”
谢妤恍若听了笑话,不可置信的反问:“你要本郡主给这些贱人赔罪?花雾容你以为自己嫁给赦王兄就真能在我这里摆谱了吗?你不过是续弦!不过是个可悲的王妃!撑什么架子在这里呵斥我?!”
“就凭这里是赦王府,就凭本王妃是这里的女主人,便由不得你任性撒泼!”花雾容不卑不亢,她一点都不在意谢妤的话,她便是早就明白清楚了自己的地位。
既然嫁给了谢昀,既然是赦王妃,那么她便有这个权利和义务,在谢昀不在的时候撑起这个王府!绝不能随随便便交个郡主带兵闯入还安然无恙的!
沈先生傍晚来找过自己,那个时候她还在打理原本是盛嬷嬷负责的王府中馈。沈扶风转告谢昀的话,叫她先撤走王府的重兵,再等到谢妤闯进去之后,再带这些人去围堵。
沈扶风当时说:“王爷叫您不必担忧害怕,颂和郡主性子烈,您应当一清二楚,所以只管端了赦王妃的派头去压她。”
那句不必担忧害怕,叫花雾容心里暖了许久。
她不知,其实谢昀原话是:“花雾容柔柔弱弱可能压不住谢妤,你叫她只出面别说话,带兵将他们困在巴兰阁等我回来就好了。”
实际上,谢昀并没有那般了解花雾容。
柔弱并不代表懦弱。
这一点,沈扶风倒是看得很透彻。
与其生硬的将人困在府里闹个鸡飞狗跳,还不如让赦王妃堂堂正正的,用足够的理由去将谢妤压着,叫她没了反抗的能力。
赢王府带过来的那些人,伤了一半,还有一半被府内的侍卫给围困起来,兵械被缴,将谢妤护在中间,没个什么别的作为。
她确实没了反抗的能力,却还有反抗的念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谢妤仗着有几分武功底子,拨开人群朝着花雾容就伸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便又被立在下一阶的楚送艳给挡住了。
“颂和,我是你皇嫂,你这是以下犯上。”
目的没达成的谢妤自是气急败坏,低着头,用食指指着她狠狠地说:“你们夫妻俩个今日毁我婚宴!劫我夫君,辱我名声,我谢妤誓不罢休!”
花雾容虽不晓得谢昀为何把那魏良择带回来,但是她确实坚定又相信的站在谢昀这一边,“且不论这件事情的内情如何,你皇兄如今不在府邸,你带着人闯进来,又是怎么一说?”
“赦王兄他就要死了!皇伯父都在派兵追杀他!他已经活不久了!你们呢?你们这些他的附庸品!胆敢在这里同我叫板,真是可笑!”谢妤声音很大,在场几乎无人不免,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无人不免,自然也包括了在巴兰阁中暗自思虑的魏良择。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黑暗中走出来了,没有得知谢昀可能会死的庆幸,也没有一丝的犹豫,即刻抱拳朝花雾容行礼,“容王妃娘娘让在下劝劝郡主,必定叫她乖顺平息,不再闹事。”
楚送艳闻言,马上就阻拦,道:“魏大人切莫生事。”
这句话简短而有力,透露着警告的意味。魏良择听得出来,花雾容也不是傻的,能被谢昀大费周章关在巴兰阁的人,怎么可能是善茬!
不管谢妤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她一时没见到王爷,便一时要守好这个王府,不叫旁人随意践踏!
花雾容正欲随意搪塞他两句,不料底下的谢妤就发了彪,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到一把刀,手一抬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大有下一刻就自刎的趋势,嚷嚷道:“花雾容,叫魏大人跟我说话!否则今日我死在赦王府,你难辞其咎!”
第150章:星芒
魏良择倒是心里发笑,瞥了瞥谢妤,虽然这个人粗暴没脑子,关键时刻还是能打个配合的,也不至于无药可救!甚好。
“阿妤你……”
花雾容这般就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她可以拦住谢妤带走魏良择,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拦住谢妤要自裁。
颂和郡主的脾气她算是很清楚的,直来直去,且一根筋,若是有什么刺激到她,谢妤真正是会言出必行的!
再怎么着,堂堂焕亲王的郡主,死在赦王府绝对不行!
没等她做出反应,谢妤自己就用刀抵着脖子,慢慢的走上来了,眼中带着泪花,注视着面目血迹斑斑的魏良择。
这一幕,颇有难夫难妻的悲惨感。
谢妤这一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挑三拣四选出来的夫君,在婚宴上被自己的堂兄刺瞎了一只眼睛,还被关押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正式见面!
“我带你走!”四字一出,她几乎就是要用自裁这一招,威胁花雾容放他们离开了,“她不敢让我死!”
叫她意外的是,魏良择只是将她往后拉了几步,同花雾容等人离的有一些距离。他站在门槛里面,低着头用那只左眼盯着她,桃花眼里透着慑人的寒意,严肃的轻声质问谢妤:“郡主说圣上派人追杀谢昀,那赢王呢?他人呢!”
谢妤当下觉得很奇怪,魏良择似乎并不关心他们夫妻俩的处境,倒是很在意别人的安危,原本是不想答的,但是无端迫于他无形的压力,答道:“我去借人马的时候,赢王兄刚得知这个消息,谢昀的人和圣上的人打在了一处,打打杀杀着往阎罗山那边跑了,他也正准备去帮忙,怎么了?”
果然……魏良择登时嘴角一挑,笑的异常勉强,什么也不解释的就吩咐谢妤道:“郡主暂且不必管我,你需立即从这里脱身,然后去寻赢王,叫他千万别对谢昀出手!”
“谢昀这个时候可能都死了。”
“死不了!郡主只管找到赢王,告诉他回府静候!切不可当着百姓的面行凶!”魏良择说着说着,声音都发了抖,像是气急的,也像是怕极的,总之非常的激动,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他这幅模样,还是叫谢妤有些担心。
“那你这里怎么办?不跟我一起走吗?”
“先保你,我死不了。”魏良择打量着满院子的士兵,又问:“带的都是死士?”
谢妤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动,摇摇头,道:“并不清楚。”
对于她的行为,魏良择恨的直摇头,不再多问,只将她往外那样顺势一推,在谢妤耳旁叮嘱:“就这样,威胁她们,平安的走出赦王府,去找赢王!”
谢妤就真的这样照做了,为了让花雾容更快速的妥协,甚至把白皙的脖子,生生的划开了一道血口。
花雾容还没来得及叫人去寻沈扶风商量,沈扶风的侍从就先找过来了,像是一直都观察着这边的动向,那侍从在文儿耳边传达,文儿便传达给花雾容,原话是:“王妃娘娘安心,郡主去留无需在意,只要她带来的那些人留着活口拘着便好。”
于是堂堂颂和郡主,一手驾着刀,一手提着繁重的裙摆,以狼狈又霸道的姿态顺利的走出了赦王府。
魏良择可以说,把希望都寄在谢妤身上。
虽说,这是一场为时尚晚的赌局,因为有可能谢昀已经赢了。
玩味的将外边无穷的夜空凝望着,像是凝望着无极深渊,魏良择对自己低声呢喃道:“即使死到临头的人尚有渴望和侥幸,不过如此,何以甘心言弃。”
……
夜色无边无尽,像是铺天盖地的网,将人间所有统统都笼罩在内。
一辆马车尚是悠闲的行驶在道上,这条路原本便没什么人能走,如今又是夜里,更是显得悄静非常,只听得到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偶的有夜鸟夜虫在树上草间啼鸣。
谢昀将两侧马车竹帘尽数扯掉,丢在窗外,对口通风,整个马车内顿时就凉爽了不少,四周景象一览无余的入了眼。
和车夫并肩坐在前面的丙冬,忽然回过头来提醒:“殿下,快到赢王府了。”
谢昀闻言,不慌不忙的也转个身,将马车后方飘扬的厚布帘也给取下来,朝后方看了看,只见了百来人的禁军追着马车而来。
为首的几个人骑着马,手里举着宫廷禁卫军的标旗,他们身后跟着的无一不是身着宫廷特有的铠甲头盔,目标明确,紧追不舍。
“追的是不是有点假?”谢昀咂咂嘴,又说:“叫贺兰大人现在可以打开手脚追杀我了。”
丙冬一手扒着车门,也往后张望了一眼,问道:“咱们带的人只有四十,属下怕撑不到赢王府的人发现动静呢,怎么办?”
“你在质问我?”
“属下不敢……”
“进来。”
“是。”丙冬猫着腰往马车内钻,蹲在谢昀旁边。
谢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耐起性子跟他说起来,只道:“魏良择被咱们抓了,赢王府现如今草木皆兵,谢翊定时刻观察我的一举一动,然我刚从宫里出来,就惹的禁军追杀,你说,他会怎么想?”
丙冬略微思考,答说:“能调动禁军的只有圣上,赢王肯定会知道是圣上在对您出手。”
“所以他肯定会出来看热闹。”谢昀趴在后门那里,看着厮杀渐起,微眯着眼睛,继续道:“只要他出来,我就能让他动手。”
丙冬听到这里,还是有疑惑的,但是不敢问,毕竟谢昀今晚心情的起伏巨大,他没有胆子去刨根问底。
可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位赦王殿下,竟破天荒的一次跟他这个粗人说起了计划和缘由。
谢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将魏良择绑到赦王府吗?”
丙冬对此,迅速作答:“报复!然后让赢王紧张!”
谢昀又问:“我去皇宫里见圣上,聊了那么些时候,内容只有一点,便是由我做诱饵,将谢翊从他的安平窝里引出来,求圣上借禁卫军给我配合演戏。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粗人回答不上来,楞着脑袋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