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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星芒2

    “圣上不先动手杀我,他又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杀我?所以禁卫军都对我出手,他必然以为是我得罪透了圣上,也满心激动的要插上一脚,借此杀了我,然后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明面上是他在帮禁卫军拿人,就算我死了,圣上最后也不会苛责于他。”

    “额……”丙冬听是听明白了,但是又很不懂,追问:“圣上怎么会答应您的?”

    谢昀笑了笑,指关节在马车台上敲出节奏,眼睛里看到赢王府此刻已经大开的门,看着里面冲出来的士兵,笑说:“因为他们不是父子,是君臣。一个是皇位危矣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理应不用这般彼此心机费劲,可都逃不过权势的蒙蔽,视血亲为死敌。”

    “那先帝和您……”说着发觉不对劲,突然改口,丙冬问:“您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可算问到了点子上,丙冬在王府的时候听到沈扶风和他的谈话,但是并不算很明白,只觉得听的很累。

    对此,谢昀摇摇头,真的就不解释了。

    总结而来就是一句话:设计谢翊在百姓面前弑杀皇兄,以此立个乱五常的罪名。

    目的不算复杂,其一;扭转谢昀在百姓间的形象,把这些阴暗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来展示,告诉所有人,其实谢昀过的并不好。就像沈扶风所说,唤醒埋藏在那些百姓心中的过往,少年谢昀的那些时光。

    其二便是给圣上一个人情,让他接下来有一个恰当的理由去掐灭谢翊的威风,如此的后果,不出意外,谢翊将再无登基的可能。

    谢昀记得傍晚在宫里,对他的这位皇叔说的是:“谢翊撬走了我的谋士,侄儿气不过!便闹了那魏良择和颂和的婚宴,将他人打的半死不活带了回去!”

    他那皇叔如今对于谢昀的态度,虽没之前那般警惕,却也是有所顾忌,当从他口中听到谋士二字时,明显有些不悦,问的是:“小昀从前还养谋士呢?”

    “那自然是有的!否则我早被人害死了。”谢昀说的简单,语气也轻飘,喝一口茶,坦率道:“也就这样一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我即使不想要,也不能让谢翊给带走了!皇叔,今日进宫先是请罪,扰了颂和妹妹的婚宴,届时焕皇叔追责起来,您得帮我说说话。”

    圣上说:“你还想要什么?”

    谢昀直白答:“还想向您借两列禁卫军,假意追杀侄儿,以引谢翊出府,我必定亲手狠狠揍他一顿!”

    圣上又问:“那是朕的亲儿子,你何以见得朕会帮你?”

    谢昀不假思索,张口就说:“虽然侄儿无心庙堂之争,可咱们谢家从没出过傻子不是!如此简单明了的朝局我也能够一眼看透!谢翊是您亲生的不错,可他私底下,明面上都在拉帮结派,可是迫不及待的要取您而代之啊!”

    “你想叫朕杀了自己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只不过这件事情,一能叫我解气,二能叫您顺理成章的治他的罪。”

    “为何是治罪?”

    “因为我打他,他定会反抗动手打我,如此,我是兄,他是弟,将我伤出个好歹了,便是他的大错。”

    圣上显然不会这么容易的就信任他,谢昀最后只说:“谢翊连同魏良择害死了盛嬷嬷,侄儿忍不了。”

    后来他的皇叔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只是将调遣两列禁卫军的圣旨留在了案台之上。

    如果这些事情跟丙冬说了,丙冬一定会惊讶的问:“圣上这么容易就相信殿下了吗!圣上怎么可能这么配合殿下!?”

    原因的话,早在赦王府的时候,沈扶风和谢昀就预料出来了。

    沈先生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无论多荒唐的理由,只要出自赦王之口,他作为溺爱的叔父,总是会松口答应。更何况这件事情于圣上而言,一箭双雕再合适不过。”

    禁卫军可能会把这场戏,变成真的追杀。

    到最后,天下人只会知道赦王是被赢王害死的,圣上以此一解后顾之忧,起码十年之内,无嫡皇子长成,威胁不到他的皇位。

    其实谢昀知道,这次的计划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让谢翊就此没落,可只有五分把握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谢昀想到这里,眼前的厮杀就快要落幕了。

    他让丙冬驱使着马车奔驰,一下子就冲出了人群,车轱辘轧过尸体剧烈的颠簸着,风从窗子里肆意的吹进来,在他耳旁呼呼作响。

    谢昀侧脸,迎着狂风和飘散其中的细碎砂砾,睁开眼睛,看着星罗密布,熠熠微光,皆被框在了一方窗柩里。

    四周喊打喊杀的声响不曾停止。

    马车到了山脚的时候便没办法再前进了,丙冬拿出佩刀,将车绳砍断,一边飞身上马,与此同时,那道鲜亮的身影从车中闪出,一跃驾驭住了另外一匹马,可怜的木车连同那些随侍的人被抛在了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往宽阔的山道上奔驰着,前路虽无灯盏指引,可得益于漫天星光,尚可辨得出路。

    丙冬:“殿下!要是我们死在山上了,你会后悔吗?!”

    谢昀:“……”

    丙冬不放弃,又问道:“殿下!你会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既然选择了,便是一定要奋不顾身的。

    因为他必须这样做,为了很多很多。

    谢昀又想到刚才丙冬那句没问明白的话,大约,他是想问:“先帝和您,也只是君臣关系吗?”

    思及父亲谢通,谢昀胸中暖热起来,他知道那是自己此生最尊崇的人,他是君,也是父。

    如果说孟后只是渴望谢昀成为天下人的太阳,那么先帝便是教会谢昀学会发光发热。记得父亲喜欢夜空,他常指着漫天的星星对自己说:“阿昀,其实做人,成为星子便够了。”

    可是常常又会语重心长的补上一句:“同你母亲所说的一样,为父也时常盼你成为照耀大地的日光,否则,星子无所为倚,便会黯淡了。”

    小时候的谢昀反驳说:“夜里没有太阳,只有月亮。”

    他又看着自己的父亲点点头,最后道:“朕的儿子要秉持本心至善,扶贫救弱。”

    “朕的儿子要是行的正,坐的端,无愧于天,无怍于人的谦谦君子。”

    “朕的儿子,不要是个无畏的人,一定要仁善博爱,也一定要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先帝最后这样说,然后指了指星空,语重心长:“很多人说勇者必孤,其实不是。阿昀你看,只有自己发了光,才会找到同类。如果你不愿意发光,你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道和你相同的人有这样多。”

    幼时谢昀虽听的一知半解,却觉得内心深处有无穷的力量,那是父亲给予自己的勇敢和底气。

    “太傅说高处不胜寒。父皇,您可曾孤独吗?”

    “太傅说的不错。可是阿昀,父皇有你母后陪着,她懂父皇,所以父皇从未孤独。”

    在当时小小谢昀眼中,夫妻应当如是也,他往后娶得人,也一定要相知相伴。

    少年时光虽有坎坷,可更多的是希冀,父皇教会他从绝望中窥见生机,教会他逆流而上!

    以至于谢昀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总肆意的做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日子却是一直这样过来了。

第152章:银霜

    小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勇敢无畏的人,而父亲却容许他无畏。

    很久之后,谢昀才明白,因为什么都无畏的人,便没了拘束和困缚,他们才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谢昀到现在也不知道,纵然他已经有了想保护的人,可时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若曾经万众所期的日光,那现在呢,到底是什么?

    策马奔腾在山道之上,身后是杀机汹涌,前路是漫漫山路,脑子里浮现了太多人的面庞。武知蹊的、沈扶风的、宛沉虞的、翟循的、孙迁的、周淮的……他豁然脑子清明起来。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

    “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谢昀对丙冬说:“你也一样。”

    丙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神神叨叨起来,只看了谢昀一眼,看到他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在夜色中疾驰,眼底落满了星辰。

    这是一座矮山,树木稀疏,道路宽阔,山顶之上有座千年护国寺庙,名为古青寺。

    无论这片土地上更迭了多少代王朝,古青寺仍旧香火旺盛,得各代皇室尊敬。于百姓而言,这座千年不倒的寺,守护着这个国家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人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半辈子,也要徒步来拜上一拜。

    这寺庙中供奉的神佛同旁的庙不一样,主殿之中,奉的是战神孟涂。因为昭熙所在,是乃华平大地的中枢,乃为兵家必争之地,周围环伺者,虎视眈眈。因此大小战争可谓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无论是皇室宗族或者是黎民百姓,都对司战之神无比仰赖。

    谢昀对这条路很熟悉,小时候母后常带他来拜战神,祈求的愿望便是千篇一律的:望战神佑我昭熙诸战事皆胜!佑我儿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开疆拓土,成天下霸主!

    他从前并不觉得全民供奉战神有什么不对的,但是自从十八岁那年,游历列国时,同某沿海小国的几个渔民聊了天,提起昭熙这个大国时,他们的表情皆是有些惧怕甚至是痛恨的。

    谢昀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却说:“昭熙的人啊,一个个争强好胜,凡事总斗个你死我活,冲动又暴躁。”

    十八岁的谢昀那夜想了很久也没得出一个答案,后来再回国之时,街头小巷里再去穿梭从中回味,才懂得那人的话是什么含义。

    可能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百姓就会打个头破血流,不分胜负不罢休,且永远都以为对方不怀好意,因此,确实算的上冲动又暴躁。

    此时骑在马背上的谢昀,望着眼前这座苍老的寺庙,登时心中有了答案。因为里面供奉的是司战之神,百姓信仰的就是武力胜利,无论是战事,还是旁的,总是习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寺庙里仍旧灯火通明,因今天晚膳要举行月例一次的夜颂,由百姓自发的上山,整夜的念祈愿条,直到第二天破晓才算结束。

    谢昀骑着马在这里停下了,他望着满大殿里座无虚席的百姓和僧弥,有很浓烈的愧疚感从心里升上来。

    因为自己将他们也算在了计谋之中,这些无辜的人在冥冥中被算计成了皇权斗争的棋子。如果今夜失败,这些人也必将给自己陪葬。

    见到有人带着刀剑闯上山,很快就有人把大门从里面给关上了,隐约听到一些惊慌的质疑声,寺庙的灯烛也尽数被吹灭了,看上去,就像是在沉睡,里面的人,悄然不做声。

    这是谢昀欢喜看到的场景,就是这样静悄悄的才好,在暗中窥视好这一切,足矣。

    身后禁卫军和赢王府的人,很快就追上了山。

    如谢昀所料,谢翊确实是亲自出马了,他穿着土褐色的便装,甚是笔直的高坐在马背之上,从两队士兵之中幽幽现身。

    谢昀和丙冬,加上仅剩的几个侍卫,只有十三人,不能再多了。

    他背对着身后的古青寺,坐在白马之上,并无紧张压迫的感受,只觉得山顶的风很大,吹的衣袍和发丝皆凌乱,唯独一颗心,是如此的坚定且清明。

    “我竟不知,追杀了我一路的,竟是赢王殿下。”身下白马蹄子开始往前踩踏,谢昀又朗声喊道:“为兄的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要带这样多的兵马来取我性命?!”

    “王兄此言差矣,弟只看见禁卫军在办事,不敢违抗圣意,顺道帮忙罢了。”

    谢翊本不想跟他废话的,追了这样一路,今夜的谢昀必须死,否则他便再不好收场了!唯恐了夜长梦多,赢王殿下剑指谢昀,开口鼓动士气,“夺赦王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赐粮百石!”

    谢翊话刚一落,就见到谢昀从背后拿出了一把短枪,朝着侧边落手释力,那精巧的手柄便节节伸长,环环相扣,成了一把夺目的黑缨花枪。

    这件兵器名为‘银霜’,是谢昀从苍遗山师门带下来的。谢翊记得当时彼此年纪都不大,见到这等机关设计的长枪,尤为稀罕。他曾上手试过,重量轻于普通长枪一半,但是却不浮掌,是件很好的兵器。

    众人都知道赦王随身带着乌木弓,却没人看到他也时刻藏着一柄钢枪。谢昀从不轻易显露出来银霜。

    银霜再世,丙冬看见的时候也有点吃惊,却也一下子就明白,这次的形势有多么险峻。

    谢翊鼓舞士气,谢昀自然也要说上一两句的,他只将那柄长枪往天上一指,大声祷求道:“但求孟涂战神庇佑我谢昀!莫亡命于赢王之手!”

    而后两方彻底交战起来,虽说以多欺少,却不是恃强凌弱,一时半会儿打的不分上下,如火如荼。无人顾忌到古青寺内的大殿中,已经有了些不安的动静。

    那些逃了的个别几个百姓,从山中侧道偷偷下了山。

第153章:未知

    谢昀杀了好多的人,手上的银霜上一次吃血,还是在十七岁那年,在北遥关对抗北襄军的时候。正经来说,谢昀第一次用它杀所谓的自己人。

    太山老祖当初给他亲手设计这把兵器的时候,告诉过他为何要把枪柄制造的可伸缩自如。便于藏匿携带是第一点,再就是,师父希望银霜不要轻易出世,一旦见血,必定要是惩奸除恶,耀武搏命的时刻。

    所以谢昀这个时候把它拿出来了,他要用银霜,杀尽这些浑噩阴险的爪牙,他要用银霜,彻底把谢翊打废打残!

    可是对方人很多,谢昀始终靠近不了他,那个胆小怕事的赢王殿下,便坐在马背上观战,看着倒下去越来越多的人,时不时面目狰狞的吼上两嗓子,“杀谢昀!杀了谢昀!给本王杀了谢昀!”

    谢昀和丙冬二人背靠而立,近身者皆死,辛亏他们没有带弓箭,所以这样一来,暂且没有人可以碰到他们。

    他边杀边退,一直绕着古青寺,走到了山的另外一头。丙冬一边砍人,一边跟着他挪动,觉得方向不太对,只问:“殿下,山那头是悬崖绝境,底下是乱葬岗!”

    “我知道,你不必跟着我。”谢昀的早早就放弃了马,手持银霜,二人联手,已斩杀了对方近半的人数,见局势已差不大多,便朝着山崖那奔去,吩咐丙冬道:“你从侧道离去下山!即刻去找翟二斤到乱葬岗去接我!”

    “殿下保重。”

    丙冬虽然不懂也很不放心,但是他绝对服从,听了吩咐,二话不说就从人群中砍出一条血路,踩着无比轻盈快速的步子,从侧道离去了。

    等看到丙冬离去的时候,谢昀才松了一口气,只身已经是站在了悬崖一岸,那里有一块很高的天然石头,上刻‘乾坤正气’四个大字。

    谢昀在石碑的前方傲然屹立,目光如炬,威风可畏。

    他正等着谢翊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他来了,却发现这个人却并不是很兴奋,他甚至有些沮丧,就像是接到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以至于将谢昀看了看,正准备要带兵离开了。

    谢昀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似乎明白赦王府可能出了什么岔子,也许是魏良择预留了一些手段,使得这样关键的时刻,能让谢翊放弃杀自己。

    事已至此,必不能前功尽弃。

    谢昀从背后将弓取在手上,朝着前方的古青寺的窗子里射了一箭,登时,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中响起。

    谢翊这才发现不对劲,脸色一白,来不及命人去查看,自己下马提着剑去推开了大殿后门,提着一盏灯笼,看见了满大殿拥簇惊恐的百姓。

    被逼到绝境,谢翊知道自己不能走了。

    如果不杀掉谢昀,不杀掉这个大殿里所有的人,那么明日,赢王追杀赦王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临城,如果杀不完整个临城,那么昭熙的所有人便会知道了……

    不仁不义,弑兄的人,往后又要怎样登上皇位?

    所以谢翊退不了,纵使谢妤派来的人告诉自己,魏良择叫自己千万不要杀谢昀,他此刻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如谢昀所料,他转身了,面色阴冷的如同地狱里爬山来的罗刹厉鬼,望着谢昀,沉声朝众人吩咐:“杀掉谢昀,包括寺里所有的人。”

    最初追杀谢昀的是禁卫军,可见确实是父皇的授意,所以就算自己擅自做主杀了这些无辜的人,杀了这些僧弥,为了皇室名誉,那么父皇也一定不会怪罪自己。

    是的,战神也不会怪罪自己吧?

    毕竟,他是赢王,所为之事,如父皇母后所期,要赢啊!

    谢翊见到谢昀,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痛恨感,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或许只是因为他识字后,读懂了各自名字的含义吧。

    昀,乃为日光,翊,辅佐。

    好像他一生下来,便被注定好了成为谢昀的陪衬,当时父皇还只是王爷的时候,这种嫉妒和不公就在心底滋生,他讨厌身为太子的谢昀,更之后,皇伯父驾崩,父皇继位,谢昀却仍是太子!

    谢翊便觉得这一切都是笑话,他虽身为名正言顺的皇子,却似乎处处都不如谢昀,分明,他们各自都是嫡长子。

    身着盔甲的士兵闯进了大殿,手中提着大刀和利剑。于此同时,谢昀那儿忽而从手中捏出一张木牌来,将这块小小的东西用力的捏在掌心里,额头的青筋暴起,启唇微动,令词出口:“契约众妖,为我所遣!”

    八字既出,木牌生光。

    而后这山顶之上,便刮起了飓风,自四面八方突然降临了许多虚形幻渺的影子,把整个古青寺都包围起来,将那些原本在大殿中安然祈愿的百姓和僧弥们都保护在内。

    谢翊突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没有人可以靠近那间大殿了,守着那群百姓的东西,瞧上去是一团烟一团雾,却如此坚固。

    谢昀召了周遭山林里的妖物们将无辜之人给保护起来,解决了后顾之忧,便提着银霜朝自己的堂弟赢王奔赴而去,气势如虹,尖锐的枪头借着星光闪着刺眼的锋芒,拨开人群,直对谢翊的臂弯刺下去!

    他惊险的躲闪开来,心中已是方寸大乱,再也顾不得什么,骑上马便要逃走了!谢昀不依不饶,追着他似要夺命一般,谢翊大叫:“王兄饶命!弟已知错!”

    谢翊双手皆握着剑,面对谢昀层出不穷的招式,只能节节败让步步后退,直到硬生生的被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你没错,你好的很。”

    鼻音冷哼一声,谢昀旋身腾空一跃,银霜携了朦胧的月光闪着寒光朝着谢翊刺过去!谢翊瞳孔登时变大,挡也挡不住的被压了一头,“扑通——”他双膝跪了谢昀,剑也被打掉了一只。

    “王兄不要杀我!王兄不要杀我!”

    一恍惚,谢昀好像看到幼时谢翊流着鼻涕在自己面前求饶,口中念叨着:“王兄不要打我!王兄不要打我!”

    谢翊看到他手一沉,将银霜迅速收拢,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避光的眼神看不清楚,但是他却无端读懂了陌生和失望。

    “你从小就喜欢求饶。”谢昀说:“谢翊,你似乎一直都不明白,做了坏事就该付出代价。”

    “小时候是,现在也一样。”

    “我不会放过你。”

    山顶之上风吹的阔大,谢昀敛了银霜,一手提着谢翊的衣领,一跃跳下山崖……

第154章:未知2

    九月底尚是酷暑,十月初便有了凉意。

    分明只是一夜之差,气候变化却如此瞬息,让人捉摸不透。

    武知蹊自傍晚和谢昀在宫门外分开后,一个人步行着在临城游逛,为避免引起百姓过分的抬举,她戴着一顶黑纱帷帽。

    卖帽子的小贩指着她裙上的那朵墨菊说:“这绣工可真是不错,倒像是朵真花儿。”

    武知蹊垂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回答,付了银子,将帷帽系上便离开了铺子。

    宵禁就快要开始了,街道上的人陆续变少,空旷的巷子里飘出来多样的花香,她辨不出来,却很喜欢。

    也许是傍晚在那舟上,同谢昀真真切切的说了那些话,武知蹊现如今有些怅惘了。

    她不后悔,却实在很心酸。

    临城是应他的约才再来的,可是谁知道就成了这幅样子,她要离开了,也许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来。

    所以武知蹊才想多看一眼这里,以至于走着走着,走到街道无人,走到巡逻的士兵开始出队……走到南通街。

    这条路她从来没有刻意记过,却不知觉的就熟了。南通街比起其他的街要寂静不少,她知道因为这里有座王府,里面住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

    估摸着这个时辰算是晚了,因此武知蹊只在对面楼脚处偷偷的看了几眼,就准备离开的。谁知道,才发现了这门口墙角残留着几把带血的薄刀,便又听得一阵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那匹膘壮的黑马喘着粗气被勒停在赦王府的门口,马背上的男子翻身下马,手负一把锋利的凤嘴刀,大跨着步子就往府内走。

    她正生疑,便听得守门的一列侍卫对其抱拳行礼,齐呼:“翟小将军!”

    翟循?

    这两个字便忽然从脑子里崩了出来。

    无意中,武知蹊碰倒了脚边的几个破碗碟子,这异常的响动立刻就把翟循引过来了。

    他才跨入大门,一个回身,只冲着武知蹊去!

    遭遇袭击,武知蹊躲的恰好,自己从小巷子里跳出来,站到了王府前头,趁着翟循刚举起那把凤嘴大刀的时候,自觉的将碍人的帷帽掀开来,准备好好迎战了!

    门口眼尖的侍卫见到她,只惊呼道:“武姑娘!?”

    “什么武姑娘六姑娘的!”翟循吼了一嗓子,那大刀在周身挥舞一圈,气势汹汹地威慑武知蹊,道:“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你是不是想害赦王!”

    若是赤手空拳,武知蹊不一定打不过他,但是翟循手里有兵器,还是一件大家伙,她决定示弱。只将武势一收,跳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朝翟循抬拳行了个礼,“在下武知蹊,并无恶意。”

    “武知蹊……”

    后知后觉是哪三个字,是哪个人,翟循这厮倒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若让谢不平晓得自己对她举了大刀!自己会被打到残废的!

    翟循默默的将暴了青筋的手松了松,让凤嘴刀落了地,他略有些木讷的,也对武知蹊抱拳回礼,低嗓道:“在下翟循,错将武姑娘认成贼寇,实属是眼拙!”

    “早闻翟将军名姓,不打不相识,无妨。”

    “巧!本爷也知道武姑娘!”

    见武知蹊站的有些远,翟循也不好靠近,离了一点距离,似乎有点期待的问道:“不知道武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在下?”

    盛嬷嬷从前和自己提过的,一些关于这位翟小将军和谢昀的一些故事,她只回忆了一番,学给翟循听。

    嬷嬷曾说:“翟二爷啊,他同咱们王爷自蹒跚学步的年纪就相识了。好事一起做,坏事也不单独干。殿下十一岁那年去北襄为质时,翟二爷也本是要跟去的,不料半路水土不服便给送回来了,为此二爷可闹了好长时间的脾气,他啊天天往北襄放信鸽儿,直到两个月后得了殿下回信才肯消停。说起来真是情深义重的总角之交。”

    末了,武知蹊还发自内心的赞许了一句:“你二人情谊之深,令人羡慕。”

    谁知道,翟循却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的,神色挂了些失落,对武知蹊说:“盛嬷嬷于一个半月前便辞世了,我们都很惦念她。”

    盛嬷嬷死了。

    武知蹊难以置信,细想一番,却又深刻的知道情有可原。在人皮风筝百鬼围宅事件那夜,盛嬷嬷受了大惊,被阴邪侵占过身躯,因此,体弱是避免不了的,更何况她又有一把年纪……

    我也很惦念嬷嬷。

    这七个字,武知蹊放在了肚子里,似乎这样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变得有些不自量力的奇怪。

    她同盛嬷嬷是什么关系呢?

    翟循很快就恢复了一半神采,看着武知蹊的眼神有些羞涩也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欢欣和激动,他走在前面引路,将她请了进去。

    武知蹊本是想拒绝的,但是看见了院子里未散去的鬼气,便还是耐不住操心,跟了进去。

    花雾容正在巴兰阁中收拾残局,吩咐下人将那些谢妤带来的士兵统统都绑结实了关了起来。

    因此见到武知蹊和翟循一齐进来,尚有些吃惊,却仍是迎了过来,三人各自略行礼数。等不到翟循开口问,花雾容便先解释说:“翟二爷莫担心,魏良择尚在府中,没被劫走。”

    “谁有这个胆子敢来王府劫人!?”翟循四处张望:“谢不平人呢?!他人呢!”

    见到翟循情绪有些上升,且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花雾容有些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说错了什么话。

    “翟二爷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翟循差点吼出口,最后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反问:“本爷知道什么啊?!”

    武知蹊趁着他们这样模糊对话的时候,顺手收了一囊的鬼魂,叹息一声,环顾周遭,很清楚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小厮杀。谢昀原本的寝宫此刻大门紧闭,落了把大锁,门口站着身形丰腴的女子,是此前在浮水楼见过的。

    架不住翟循即将跳脚的冲动,花雾容只能如实说:“带人想来劫走魏良择的是颂和郡主,她说王爷可能已经死了!但是!翟二爷你听本宫说完!这一定是个误会!”

第155章:长夜

    “狗娘的!”翟循爆了粗口,凤嘴刀柄捏在手里,指骨紧绷着发了狠白,“谢不平到底干什么去了!”

    武知蹊在旁默不作声,她知道一些内幕,也知道谢昀身在何处,但是听到花雾容说王爷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全身上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僵住了。

    此番一闹,原本神经崩的紧紧的花雾容,此刻便忍不住的掩帕落泪了,啜泣道:“王爷也瞒着我,我身为人妻,亦是什么都不知道……”

    巴兰阁的院子里,被挪走尸体和俘虏,重新显得空荡起来,匀过的风带着新鲜的血腥味。

    沈扶风被人搀扶着从圆拱门外进来,见着院子里的几位,弯腰作揖。武知蹊注意到,两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更羸弱了,只是灯笼之下,他的脸色并不那么苍白,甚至还有一些不均匀的红润。

    “沈先生。”翟循见到了定心丸一般,大步子跨过去,微微弯着腰跟他平视着,询问道:“谢不平去哪里了?你们偷偷谋划什么了?颂和怎么有胆子带兵闯赦王府?我不过才离开这里三个时辰!怎么就这样了!”

    翟循十万火急,花雾容低声的哭,武知蹊则屏息凝神的听。

    沈扶风看上去真的非常虚弱,挺着身板,打起精神,宽慰道:“翟二爷且安心,只等王爷消息。”

    “我等什么消息啊!?谢不平永远都在把我当傻子看!做什么事都瞒着我!”

    武知蹊自从进了府,便始终站在辛夷树下没有说话。

    花雾容一边哭着,一边将王府的事情料理着;翟循一个人在那边吼了两嗓子,也总算安静下来;沈扶风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坐在屋檐下出神。

    夜半三更,他们都不肯散去,干坐着等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翟循后来走到武知蹊面前站了一会儿,盯着她看,然后才坐下去,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离得有些距离,略有些突兀的开口:“武姑娘跟我聊聊天吧?”

    武知蹊抬眼看了他一下,还是不作声。

    翟循却当她默许了,自顾自,略有些颓丧而又缅怀的说:“谢不平我俩小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一起,但是我知道,他一个人偷偷的做了很多危险的。比如,你也听盛嬷嬷说过了,他十一岁那年去北襄为质子的那件事情。”

    说到一半,又停下来,等武知蹊一个眼神,翟循知道她在听了,才又继续道:“什么水土不服!呵,这样好笑的借口简直是对将门虎子最大的侮辱!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是谢不平往我饮食里放了某种药!故意让我晕吐的不省人事,这我才会被遣回临城的!他怕自己是去送死,所以废尽心思将我打发走。武姑娘啊,你说他厚道不厚道?”

    听到这件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武知蹊心中微微泛了点暖意,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散发垂落在眼前,遮掉了一些视线,对面的翟循,苦笑连连。

    又絮絮叨叨的听眼前这人说了很多他与谢昀的过往,武知蹊没有得到片刻安宁,她也许明白翟循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通过不断和人叙说的方式来缓解不安。

    等到了后半夜,天上的云越积越厚,阴浓到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魏良择、楚送艳、沈扶风、花雾容、武知蹊、翟循,这个院子里该等的人,却也还是一个也没有少。

    寂静的前园里,少有声响,当唯一的脚步声轻轻的从外面逼近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站起来了,有甚者如翟循,竟飞奔上前去走道里查看。

    见到的却只是个梦游的小婢女,身着单薄的亵衣,睁着呆滞无神的双眼从翟循面前走过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翟循失望归失望,还是没上前把那人吵醒,顾自转个身,朝众人摇了摇头,道:“一个梦游的丫头,不是谢不平。”

    魏良择稍微听到外边有些响动,但是碍于翟循此番因为失落,声音比较轻,他并没有听见到底说了些什么。

    闻声爬到了门边,魏良择单膝跪在门槛之下,用手轻轻的叩了叩木框,低声询问:“是殿下回来了吗?”

    楚送艳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抚着膝盖蹲坐下去,慢慢的凑过去,隔了一扇门,轻笑一声,说:“魏大人的殿下二字,让我有点错乱,以为你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一般。我会以为,你也是在盼望殿下活着回来。”

    门内的魏良择似乎沉默了,他用头抵着镂花木门,最后只问:“你似乎还很接受不了,这不是背叛,这是选择。”

    “你总是冠冕堂皇。”楚送艳将脑袋侧枕在臂弯里,窝在角落。

    “是谢昀吗?”

    “我也希望是殿下。”

    ……

    半个时辰一晃又过去了,城外的打更匠踩着薄薄的月光走过南通街,将手中的梆子给打响,一慢两快,附带响亮且悠长地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此时,王府未眠众人,听到后四个字,多少心有慰藉。

    脚步声便是从这个时候传来的,听起来很错乱,带着点匆忙和无力,有个人影正从王府的围墙上翻过来,等不及派人禀报,直奔了巴兰阁而去。

    院内众人已是翘首以盼,翟循站起来,照旧是快步的走到了圆拱门那里去。就连武知蹊也站起来,她听出来这个脚步很不稳健,是受了伤才有的步伐,再也坐不住了,也随着翟循一齐追上去。

    这两人此番一动作,将其他几个人都引的越发紧张。

    只听得翟循惊呼一声:“丙冬!”

    众人更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没人敢张口催促什么,只看得到灯笼下,分明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丙冬歪歪斜斜的靠着拱门勉强站立,满是鲜血的手扒着灰泥的墙,咽了一口唾沫,从嗓子里嘶哑出声道:“去乱葬岗接殿下!翟二爷!去乱葬岗接殿下!”

    说完后,完成使命一般,丙冬顺着拱门滑坐到了地上去,松了口气,一下就昏迷了过去。

    翟循二话不说,从树底下抄起了裂魂凤嘴刀,步子一跨,便去寻谢昀了。

    沈扶风拦不住他,只将目光寄在武知蹊身上,却不料,一向沉着冷静的武姑娘,此番也紧随翟二爷其后,二人双双没了身影。

    花雾容登时哭晕了过去,身子软成了一滩泥,闭眼的时候口中还哭道:“王爷怎会在乱葬岗,乱葬岗……”

第156章:心跳

    夜已四更时,风刮的更大了,高悬头顶的浓云被吹走,渐渐显露了一些微渺的星光,上弦月尚是朦胧不清的,在天边静静的发着亮。

    一切都如此宁静安谧,山谷里,森森草野中,萤虫成群,发着幽绿色的细碎光点,在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缓缓挪动着。

    这并不是翟循第一次到临城的乱葬岗来,少年时候和谢不平为了找一具被冤死的女尸,俩人就曾偷偷到这个地方来过。

    翟循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有一天来到这种鬼地方,深更半夜点灯游走,是为了寻找谢不平!

    他是一紧张便安静不下来的人,特别是到了这种寂静空荡的山谷,翟循只觉得无形之中,有一双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再不说话,就要喘不上气了。

    “谢不平!!!”

    一声嘶吼过后,惊醒了山中的鸟,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好一些。

    翟循回头看了一眼武知蹊,她一手提着有些歪瘪的烛灯笼,一手抓着根路边捡来的木棍,屏息凝神,抬着头往远处望了望,时不时的也看看附近山崖的位置,蹙眉沉思着。

    “谢不平!!!”

    “谢昀!!!”

    “阿昀!!!”

    又接连的大喊了三声,堂堂九尺男儿的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翟循自己也发觉出来了,拼了命的掩饰,咳嗽了好几声,才懊恼自责道:“都怪我们出来的太快,忘记问丙冬谢不平为什么会在乱葬岗!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尸骨!我们还要怎么找!”

    “翟二爷,古青寺是在这附近吗?在哪座山上?”

    “古青寺?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临城的人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护国寺的位置!”

    “武姑娘!”

    武知蹊的情绪愈发的激动,对着翟循说的话,大多都是斥吼出来的,为此,翟循也并不好受,大声的驳了一驳!“吼我做什么!现在是要先找到谢不平!”

    “谢昀他去了护国寺!临城的郊野并不多,近的就只这一处!我听闻临城有好几个乱葬岗,但是和寺庙相近的,到底是哪个?我并不确定我们来对了地方!”

    武知蹊抬着头,碍于夜盲症,她再不好分辨出什么东西了,只看得到头顶有浩瀚的星海,壮大宽阔的让她只觉自己渺小,觉得很害怕。

    正当她陷入了寻不见谢昀,深深的苦恼之后,听到身后有一些响动。转头一看,约摸着半百人数朝这边行进过来,只有为首者举着一根火把,开口喊的是:“赢王殿下!”

    闻言,翟循浑身一个激灵,往人群方向走了几步,从身后挎出了那把大刀,气势汹汹的就冲过去,踩着脚下坚硬又软烂的尸体堆,将凤嘴刀架在了那个为首者的脖子上。

    那官兵举着火把去照看翟循的脸,只见到剑眉星目,很是硬朗的一副面庞,含了天大的怒火正盯着自己,逼问道:“吾乃翟循!你等是何人!方才口中喊得可是赢王?!”

    这些刚从山顶下来的人,刚经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厮杀,好不容易从禁卫军的手里逃脱,就马上下来找赢王了,却又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那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遥关军少帅翟循翟二爷!

    “给本爷装哑巴?!你当本爷的裂魂是吃素的吗!”翟二爷的手腕用了点劲儿,破了那人三分皮肉。

    察觉到痛了,为首的官兵才醒悟过来,为了保命只能开口道:“回翟将军,我等是赢王府兵,确实是来寻赢王的!”

    翟循听的胸中怒气中烧,追问:“说!赦王现如今在哪里?!”

    哆嗦着颤抖着,赢王府兵头子指着东北方向的那座矮山,答道:“赦王同赢王两位殿下在护国寺起了冲突,两边的人打了起来,还有一些妖怪帮忙,混乱之中,二位殿下一齐从后山落了崖!算来是掉在了乱葬岗中!”

    “都给本爷滚!”

    手落刀下,那人话刚说完,便人头落了地,鲜血溅在翟循的脸上,火光蹿上来的一刻,将他照的面目狰狞。

    见到为首的人就地乱葬了,剩下的人刚逃过一劫,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命呢!纷纷后退,回去另寻对策了。

    武知蹊忽然觉得很害怕!分明在王府等到丙冬消息之后,听到那句话还并不是特别的慌张,只是想快点见到谢昀。可是一到了乱葬岗,这里黑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方向也没有!内心的恐惧被逐渐扩大,已经到了要使她怕的想抱头痛哭的境地了。

    尽管现在已经确定谢昀就在这个乱葬岗中,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但是她仍旧一无所知,面对翟循凶悍的驱逐,她已经无力阻拦送命了。

    只说了一句:“你把他们赶走了,还有谁知道谢昀是从哪个地方掉下去的呢?”

    谢昀你在哪里?

    我是不是又来迟了?

    谢昀我为什么总是来迟?

    晶莹而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蓄满,武知蹊咬着下唇,死死的压抑住想要放声哭出来的冲动,手一抬,将刚落下来的眼泪擦掉,只是一不小心,便把烛火打翻了,顿时便熄灭在湿漉漉的血水腐你之中。

    武知蹊楞在原地,此刻除了前方翟循手里的那盏火,她真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对于未知的恐慌迅速爬满了心头,一想到谢昀生死未卜,她便再也忍不住,即刻便蹲了下去,抱着手臂,难以自拔的低声啜泣起来。

    耳边只有呼呼风声,交杂着情绪失控的嗡嗡耳鸣,武知蹊整个人恍惚起来,她没有意识到这已经变得太不像自己,至少这个时候她没有意识到,为了谢昀,她有这样一刻会感到无边的恐惧和委屈。

    翟循看她在哭,嘴巴一瘪,又迅速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在山谷里大喊谢昀的名字。

    谢不平谢不平……

    喊着喊着,翟循突然一改口,大声呼唤:“武知蹊!”

    此一声,把武知蹊的心都震起来,她抬起头,看了看翟循,他正在拼命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声不停歇的喊着。

    武知蹊此刻心绪全无,仿若丢了的,不见的那个真的是自己。

    清朗的声音在山谷内呼喊着,回应的只有风,还有未名鬼魂。

第157章:失魂

    乱葬岗死气沉沉,就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腐烂的腥臭。不计其数的白骨脓肉各式的尸体,喂饱了不计其数的嗜尸蛇。

    知蹊蹲着哭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站起来了,她知道可以哭,但是不能只是哭!这除了浪费时间,毫无用处。

    翟循不敢离她太远的距离,毕竟这里太大,如果走散,或者突发了什么危险,他至少可以照应到武知蹊。

    谢不平现在还没找到,总不能也让他心上人也在同个地方受伤,否则他翟二斤怎么跟人交代!

    两个人顺着山边底道走去,再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赦王府的府兵便到了,他们手中各自带着火把,让知蹊看到了希望。

    紧接着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批人,是直奔着他们而去的。

    “赢王府的人还敢来吗!”

    谢昀没找到,翟二爷还在气头上,面对这么些个面生的人,脾气一下就被点爆,大刀一抬!阵势十足。

    武知蹊见状自然是先阻拦,隔着四步的距离,对着翟循喊:“翟二爷先别妄动!这些人肯定不是之前那批。”

    事实证明,知蹊的猜测是正确的。

    “吾乃朝督司乙部少卿付闻闻,受命前来援救赦王赢王两位殿下!”付闻闻看了看翟循,又拱了拱手道:“见过翟将军。”

    来者显出腰牌,底气十足。

    翟循虽鲁莽,却不是痴傻,朝督司一般属圣上直辖,再怎么样,这个人的脑袋是砍不得的。

    武知蹊只记得朝督司乙部少卿不是孙迁吗?何时变成了付闻闻?大约是受谢昀的影响太深,她此刻不愿意相信这些朝廷的人,谁知道他们是来救命的,还是来催命的。

    “乙部少卿,我记得是姓孙?”

    听到一位姑娘家淡漠的出声,带着警惕的的意味,付闻闻眨着眼,很是惊诧的说:“孙迁孙大人早好几个月便晋升了,如今是朝督司的太卿大人!姑娘莫不是临城人士?”

    “孙大人叫你们来的?”

    “那倒不是。”

    “圣上?”

    “也不是。”付闻闻却也摇头,竟道:“在下是接到贵妃娘娘的令旨。”

    贵妃娘娘?宛沉虞?

    翟循和武知蹊都楞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付闻闻刚开始接到令旨的时候,跟他们的反应是一样的。且不说后宫不能管前朝之事,朝督司是直接受圣上调遣的啊!贵妃娘娘怎么好对自己下令!?

    付闻闻原是想请示孙迁的,但是奈何深更半夜,也不敢上门叨扰。

    如今后宫贵妃几乎是顶了皇后的位子,权利很大,圣宠不衰,不是自己一个乙部少卿可以得罪的。

    更何况,他接到的还是关乎两位亲王性命的这等要紧的大事!便只好先带队出来了!

    知蹊只是觉得宛沉虞如今的权势,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也正因为是她派来的人,心中便没了什么防备。因为至少武知蹊清楚,宛沉虞这辈子都不会害谢昀半分。

    翟二爷呢听到贵妃娘娘的时候,还在想是哪个贵妃娘娘,后来才反应过来,圣上的后宫里,如今只有一位封了贵妃,便是自己视若亲妹的阿虞。

    “翟将军,你们找了多久了?本官接到令旨的时候,上头只说了二位王爷是从古青寺后崖落的乱葬岗,你们怎么在这边找?”付闻闻觉得很奇怪,往反方向的山头一指,又道:“古青寺就在那座矮山顶上,后崖的话,得往那边走才对。”

    武知蹊也没说什么,朝着付闻闻指的地方走过去。

    翟循倒是莫名的觉得歉疚,虽然他真的没来过几次古青寺。以往和谢不平来的多,但是他从不刻意识路,因此在大道上往那边都不清楚,更别说是在乱葬岗找山头了。

    这群人齐刷刷的挪了个方向,刚走一半,乱葬岗又来人了。

    “那不是赢王府的人吗?正好,人越多越好找!”付闻闻眼尖,一下就认出了对方为首的某个人。

    此番确实是赢王府的人,来的还不少,个个都骑着马带着兵器,像是有所耳闻翟循在此处,所以防备了许多,并没有唐突的靠过来。

    付闻闻正准备上前引路的,便突地被翟循拎住了后衣领。

    听的一声呵斥:“付大人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得,这两家不对付!

    虽然刚被调到乙部不久,付闻闻处理起这些案件还算是得心应手的,他很奇怪二位王爷是怎么好端端从古青寺掉下乱葬岗的!

    谁知道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付闻闻决定保持中立,谁都不得罪,比起赢王府的下属,还是翟将军更值得听话一些,他便真的没再过去了。

    赢王府的人也不敢靠近,只是隔着很长的距离,然后默默的寻找谢翊。

    虽然这些山都不算高,但是很宽很广,光是绕着个后崖底转,都望不到头一般的令人压抑。

    武知蹊更是一边走,一边驱赶着孤魂野鬼,偶尔有些道行的厉鬼还得浪费她的时间结印杀死。其余的人瞧着勤勤恳恳,都弯着腰细心的找,可在无数尸体里,寻两个可能已经昏迷的人,仍旧是件很难的事情。

    就这样,两拨人在乱葬岗寻觅了一整晚,等到天上的乌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等到月亮隐没,等到东边的云层裂开斑驳的口子,从中倾泄了熹微的光,才算天亮了。

    她弯了一整夜的腰,断断续续,眼泪默默的流了一整夜,已经是身心俱疲,有些喘不上气来,仰头望了望天光破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才会出来。

    翟循也很不容易,自从知道谢不平可能出事了,眉头便一直没有松过,心里提着悬着,恨不得让自己代替他!

    “啊是赢王!”

    原是众人喊了一夜的赦王赢王,已经是喊得毫无波澜,突然这样一声,将所有人的神经都喊醒了。

    翟循眼睛突地睁大,提着刀就要赶过去。

    “你疯了!这不是赢王!”

    “这是赦王殿下!”

    “咱们赢王呢?”

    ……

    谢昀靠着一棵被拦腰折断的树,睁着眼睛,呆滞的将眼前的废墟腐烂望进眼底,神情淡然毫无情绪起伏。他胸口的衣裳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皮肤,上面凝着新鲜的血痂。

    “谢昀!”

    “谢昀——”

    “谢昀?”

    知蹊跪在他的身边,将谢昀腿上爬着的两条嗜尸蛇丢开,把附在他肩膀上的那只鬼魂给打散,抱着他冰冷的身体,两行清泪泫然而下。

    翟循想哭,但是这里人太多,他不愿给人看轻了去,给忍住了。

    瞧着瞧着,发觉了不对劲,翟循推了推武知蹊的背,催问道:“武姑娘,你快探探谢不平的气息!他怎么跟个傻子一样?怎么不说话没反应了?光睁着眼睛算是怎么一回事?死了吗?”

    “你才死了!”霸气怼完翟循后,武知蹊颤抖着,俯在谢昀的怀里,默声数着心跳,轻声答复:“我听见了,他有心跳。”

第158章:失魂2

    付闻闻立在一边,低头看了看,“赦王爷应当受了惊吓,翟二爷,如今先将殿下送回府吧?”

    “我来背他!”翟循蹲下去,抓了谢昀的手腕,就要往自己背上带。

    一只纤瘦的手臂伸出来将他挡下,武知蹊毫不留情的将翟循推远了,冰雕般的琉璃眸子,盛满了警惕和防备。

    翟循三番四次被她嫌弃,到了这刻,脾气已有些压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刀捏在手里,居高临下的瞪着武知蹊,“我同谢不平是穿一条裤衩的情谊!你凭什么对我吆五喝六!是谢不平喜欢你!又不是我喜欢你!我可不会忍你!”

    下巴一掂,分明是蹲在地上仰视着翟循的,武知蹊浑身此刻却有一股子不由分说的冷傲,未抬大刀,气势一点也不输给翟二爷。

    原本是一点都不想解释的,但是翟循最后一句话,却叫她鼻子一酸,思及过去种种,谢昀对自己的包容,以至于到了后来,武知蹊一见到他就变得更随性,未曾考虑到他太多的感受。

    她将谢昀的手牵着,十指相扣,凌空画了个灵印,一边解释道:“谢昀丢了两魂一魄,此地的孤魂野鬼太多,随时可能侵占他的身体。我不让翟二爷碰他,是因为你方才杀了人,阴气未散,碰了他,就只会害了他。”

    “这样便对了,武姑娘好好的说话,我自然能够听懂。”翟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你我都关心谢不平,我亦可以明白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本爷一样,紧张的时候习惯一直说话。”

    武知蹊觉得哪里怪怪的,回味一番,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了,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为了护住谢昀不被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侵扰,武知蹊一路都牵着他的手,续了一路的灵印,就这样将他送回了赦王府。

    谢翊仍旧没有找到,如果是同一个地方掉下来,理应是在一处,或者不远处的。

    付闻闻等着赦王府的人都走了,才好跟赢王府的那些士兵光明正大的说话,他虽不倒派,却也不至于撇的一干二净,临走的时候还是招呼了一声的。

    “天已亮,赢王殿下还未寻到,本官先回一趟朝督司禀报太卿大人,届时加派人手过来,先行告辞!”

    “方才那姑娘是何人?付大人可认识?”那人急切的将付闻闻给拽住了,“不瞒大人,我等是奉颂和郡主之命前来寻的赢王殿下,因此郡主特意交代了,如若赦王还活着,便得回禀一声,那姑娘刚才说的是些什么?”

    付闻闻哪里又认识,“认识倒不认识,可那姑娘胆敢同翟二爷叫板,又和赦王殿下举止亲密,也许是赦王后院得宠之人罢。”

    “那位是武姑娘。”付大人身后的士兵弱弱开口:“昨个午后,重西街百姓聚众,迎的便是她。”

    付闻闻将眉毛一挑,回头看了那士兵一眼,“你是说,她是武知蹊?东戎来的灵印仙师?”

    “付大人?”颂和郡主谢妤派来的人,倒是揪着一个问题不放:“赦王殿下究竟死了没死?”

    “这你得问赦王去!还是抓紧时间找赢王殿下吧,若赢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等便是殉葬的头等人。”

    付闻闻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的,当下给个白眼,跨马离开了。

    ……

    出了乱葬岗,还要越过一片荒芜的草野,这才是一条算是宽阔的大道,才能够用马车。

    搀着谢昀的两个侍卫将他扶了进去,武知蹊二话不说,也踩上了马车,将帘子一放,吩咐道:“马车不求快,求稳。”

    翟循将帘子又撩上去,挤进里面,蹲在门边儿上,看着谢昀还是有些傻楞的模样,却是已经会眨眼睛了。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招了招,“谢不平?谢不平?你还认识我吗?”

    “他只是缺魂少魄,身体疲乏不可控制,并不是真的傻了,翟二爷不用这样。”武知蹊低头,看了看和他牵着的十指,紧紧的握了握,“他能感受到。”

    了然,翟循又问:“那这丢了的魂怎么办?魂会自己回来吗?还是需要你召?”

    “回了王府,我会用灵阵一试。”

    提及了灵阵,实际上知蹊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灵印只擅驱逐消灭,并不擅招魂。若论这项,说起来还是灵符的专长,只是她不想去找崇欢殿,不想去寻燕骊。

    更何况谢昀很排斥他们。

    赶车的马夫按照武知蹊的要求,将马车赶的稳稳当当,顺着不显眼的小道,趁着天色还未全亮的时候,带着一行人回了赦王府。

    南通街未苏醒,赦王府一夜无眠。

    气派的红瓦屋檐之下,沈扶风等人早早的就候着了,见到翟循和武知蹊将谢昀从马车里带出来,见到谢昀还可以自己站着的时候,喜极而泣,悬了一夜的心,就此踏实了。

    披着黑袍的人松了口气,便再也站不住了,眼前晕眩起来,四周景象颠倒,一头倒在了地上。

    随身的侍卫拦不急,才突然反应过来,“沈先生这两日病情加重,一夜未眠担惊受怕,此刻撑不住了!”

    花雾容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略有些衣衫不整,里头穿着白色的寝衣,外头套了件梅色的大披风,披头散发,急急的跑出来,却看见武知蹊和谢昀并肩在一处站着,武知蹊正牵着他的手下马车。

    感受到焦灼的目光,知蹊抬头一下就对上了花雾容的眼神,忽然心虚,悄悄的想要松了谢昀的手,但就如同她先前在马车里和翟循说的一样,谢昀此刻只是不能很好的表达,却不是傻了,他有感觉,趁着武知蹊收回手的时候,反将她的手紧紧的拢在掌心里,不容逃离。

    “谢昀,你看着赦王府金碧辉煌,可它也风雨飘摇,所以你必须好起来。”武知蹊还是把手抽了出来,往身后一放,让翟循将他带了进去。

    看了门口的烫金大字的门匾,上书潦草的‘赦亲王府’四字,武知蹊觉得身心俱疲,很巧的是,花雾容也没有离开,反倒是走下台阶,也仰头看了看那块牌匾。

    两个女子并肩站着,花雾容眼中闪过温柔的光,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武姑娘,王妃之位,我可以不要的。”

    “我并无任何取代你的意思,我知道我的未来也不会有谢昀。”知蹊一时大疑,侧脸看着她,甚是费解,解释着解释着,觉得万分心累,只说:“对不起。”

    “我只是赦王的王妃,却不是谢昀的妻子。”花雾容摇摇头,宽慰了武知蹊的歉疚,说道:“我想了很多很多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殿下,始终没有答案。可就在刚才,你和殿下站在一处时,我就知道了。”

    武知蹊苦笑着,嘴角牵扯出一抹异常僵硬的弧度,同样真挚的袒露心扉,“你的性子正好,才是真正可以陪他一起在临城甚至皇宫里长长久久的人。我不是,我也不能。”

    而后知蹊便兀自进了王府,花雾容在屋檐下又站了好久,她忽然明白了一句话,所谓:自所厌,旁所羡。

第159章:招魂

    魏良择在巴兰阁中等了很久很久,临近早晨的时候,听楚送艳说王爷找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那时候她问他:“魏大人,殿下还活着,您失望了吗?”

    不失望,一点也不。

    在他听到丙冬带回的消息,声称是赢王和赦王一起掉下乱葬岗的时候,他就知道谢妤没有拦下谢翊,这个蠢货已经插手了,并且还被一块带下了悬崖。

    谢昀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是不能死的。魏良择十分清楚,若他出了事,谢翊就真的完了。

    所以楚送艳欣喜的时候,他何尝不跟着松一口气。

    魏良择摸着黑,从门边站起来,回到了香炉前头盘腿坐下,燃尽的灰烟丝丝缕缕,香气淡雅。他着一袭大红的喜服,在殿中坐成了一尊俗佛。

    翟循从外面将门踹开来,轰——,半扇门歪倒在地砖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魏良择稍往后缩了缩,狡黠的独眼注视着从大门那里冲起来的人,翟二爷当前,两个侍卫搀着谢昀走在后面。

    他们神色匆匆的把谢昀安置在了床榻之上,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往门外看,翟循将腰一插,低头看着谢昀吐槽道:“你那武知蹊磨蹭个什么!还不进来!”

    翟循话说完没一会儿,魏良择便看见阁外走进来位姑娘家,步履生风下盘稳健,虽穿着繁琐飘逸的衣裳,仍然可以判断出来,她是习武之人。

    武知蹊经过魏良择的时候,被他一身的大红色吸引,多看了两眼,却有些不由自主的排斥,他带血痂的右眼,还有他下巴的朱砂痣,包括那只看人充满了审视的左眼,都让武知蹊忽略不了,就像是第一眼见到宛沉虞一般,他也让知蹊很不自在。

    趁着两步擦肩的功夫,魏良择已经对武知蹊的身份有了初步判断,他转着脑袋视线追过去,落在她翩跹却有些破碎的蜀菊罗裙上。

    记忆中,表小姐喜欢烟紫之色,也尤其钟爱在裙上绣蜀菊纹。曾问过为何,宛沉虞满脸理所应当地反问:“魏良择,你不觉得墨菊同巴兰很是相配吗?”

    相配吗?不相配。

    “现在看来是,墨菊在宫中盛放,巴兰在宫外枯萎。”喃喃自语,像是解一支繁杂的签文,魏良择又笑了,对着拄着一根竹竿走进来的楚送艳说:“其实啊,最后毁灭的只有墨菊。”

    “魏大人真是闲情逸致,到了这般田地,还有心思惦念菊花毁灭与否,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楚送艳在他身侧站定,竹竿碰到了魏良择撑在地上的手。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根本不敢上前添堵。

    “方才进来了一位姑娘,生的一副庄静明媚的好模样,五官精致又大气,眉眼带着明显的敌意和警惕,气质很是冷傲。”魏良择平和的描绘着武知蹊,问楚送艳:“你知道她是谁吗?”

    “虽不曾看见过。”浅浅一笑,楚送艳往侧边挪了几步,给端水进来的侍女让了路,“可如今这赦王府,唯有武姑娘才能如此从容不迫的进到这巴兰阁来。”

    魏良择其实想说你也挺从容的,但转念一想,如果楚送艳可以看见,看见谢昀如今坐在床榻上,呆滞的如同一截木头般,也做不到这样冷静吧,她该会顿时朝着苍天跪下来,向已逝五年的先皇后孟氏请罪。

    “武知蹊,东戎吞鬼山的灵印仙师,她在临城百姓口中,是一位菩萨善心的姑娘,很得人心。”魏良择想起之前市井间听到的一些对于她的夸词,联想到方才翟循那一声吼,突然有些想笑。

    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相似的人总会相互吸引,同是多管闲事好打抱不平的人,谢昀对这位女仙师动了念头,也无可厚非。

    魏良择想写一封信告诉宛沉虞,内容是:表小姐,您看殿下他已有了欢喜之人,不若,你就弃了他罢?

    “请魏大人帮我看看,殿下现今还好吗?”

    得了楚送艳的拜托,魏良择揉了揉左眼,慢腾腾的朝床榻那边望过去,从武知蹊和翟循中间那段距离,看见了谢昀。

    魏良择说:“殿下面色发灰,眼神很是恐慌,他似乎有些暴怒,翟二爷正压着他。那位武姑娘正着手施一些我看不懂的印术,她手指尖绕着湛蓝的光,就像是傍晚过后,将夜不夜的颜色,可以结成类于蛛丝的模样,在地上蔓延成一个巨大的阵法,把殿下笼罩在里面……”

    “谢不平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坐不住了?”

    “武姑娘?他好像想躲起来!”

    “你别不吭声啊!武姑娘?武知蹊!”

    谢昀似乎很恐惧,谁也不知道他在怕一些什么,只是眼神躲闪,一直要往外面去,被翟循压着,很是煎熬的开始额头冒了冷汗。

    武知蹊实在拿捏不准这个阵法到底有用没有用,她尝试了整整三遍,以至于最后有些着急,面对着翟循的催促,索性就将他往后边一推,眼睛里透了点威慑力,“你是谢昀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没必要对你忍让!你要是再吵我,你就给我出去!”

    翟循一时没防备,给她推撞到了一面屏风,光滑的纱面禁不住这样,便被他撞倒了。

    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翟循垂着眼看这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的武知蹊,第一次觉得姑娘家厉害起来,确实不容小觑,自己竟有些莫名的被唬着!

    魏良择眼见这场景,浅浅一笑,继续给楚送艳说着:“武知蹊呵斥翟二爷,那位蛮横的翟将军被慑的噤若寒蝉。”

    那边知蹊,实在是自己没有办法确定,因为这个阵法设下以来,没有招到半点魂魄的迹象,这种情况不是魂魄已经消散,就是阵法出了问题。

    可是关键她根本没办法自己判断!武知蹊想了想,将袖口的蛇形印记那样轻轻的一掐,晃眼的功夫,床榻上就多出了个曼妙身材的少女。

    莲子趴在谢昀的腿边,一袭薄透的黑纱裙,将她白皙的肌肤称托的如同含苞雪莲,原先有些肉乎的脸也褪去了些稚嫩,带着些不自知的妖媚,眼睛也没了往日那般纯净,变做了一双血色竖瞳,就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翟循。

    熊胆将军名声在外,翟二爷此刻面对凭空多出来的美人,还是吓的一时间往后退了三四步,将谢昀放在屋子里做装饰的各种价值连城的花瓶连连碰倒了好几个。

第160章:往昔

    屋子里顿时清脆的破裂声,起此彼伏的响起来。

    这般一闹,武知蹊的心倒静下来了,她伸手把莲子从谢昀的身边拖走,摸了摸她的脑袋,催问道:“你有办法联系阿姐的未婚夫君对吗?”

    莲子看了看四周,显然有些不适应,只往武知蹊身边凑过去,小声嘟囔:“三三我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不要出来。”

    “莲子你别这样。”武知蹊拉着她的手,再三要求道:“谢昀丢了魂魄,我要设阵替他招魂,但是现在并无任何起效,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莲子你替我联系繁丘唐府!我需要他们告诉我原因在哪里!莲子,你快替我联系!”

    莲子扭头看了一眼谢昀,从床榻上跳下去,“三三你忘了,我如今不是雪蟒,我是嗜尸蛇。身上没了他们给我的记号,再没有办法凭空联系他们了。”

    “那现要如何?”

    “三三你可以跟徐仙师通连幻境,她自有办法可以替你联络到繁丘唐府。”莲子说着说着,看武知蹊的神情已有些落寞,只询问道:“当然徐仙师可能会责怪你,所以三三,你还救谢狗吗?”

    就像是莲子所说,她要救谢昀,只能先联络远在东戎的阿姐,吞鬼山的执令使徐缨。可是结果绝不可能只是责怪那么简单,她很害怕让阿姐失望,因为她费尽心思,要救的是皇族之人。

    她不但没有遵循仙门法则远离皇族,还三番四次的为了谢昀被卷进各种危险的事件里,仍旧是次次以身涉险的去救他,在临城出了太大的风头,和崇欢殿也有了交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利于吞鬼山在来年竞选神门司,都会影响阿姐成为神门司尊。

    所以武知蹊自打和谢昀相熟之后,就再没有主动去和徐缨通连幻境,她怕被阿姐看出端倪,那么自己要如何解释?

    谢昀现如今的情况并不好,已有些虚脱之象,旁的魂魄也蠢蠢欲动从身体里要出窍,被武知蹊印在体内稳了一稳。

    武知蹊当下果决的就准备开始和徐缨通连幻境了,可是碍于巴兰阁还有旁人在场,看了一眼翟循,小声商量道:“翟二爷先行出去等着吧,巴兰阁中不要有旁人。”

    “你想干什么?”

    “联系我阿姐。”武知蹊不得不对这个犟的像头驴似的人,详细的解释道:“以此联络她的未婚夫君,繁丘唐府灵阵术执令使,请他来教我如何给谢昀招魂,你听明白了吗?”

    翟循又问:“繁丘?北襄的繁丘?”

    “仙门世家不分国界,他绝不会害我们。”武知蹊差点就发誓了,“翟二爷你就相信我吧,将这里的人都带走,我保证会好好对谢昀,真的。”

    “我还真不信你能舍得害了他!”留下这样一句话,翟循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所在武知蹊身后的莲子,将倒下的屏风扶起来,往门外走去。

    到了大殿香炉前,翟循就把魏良择一把给拽了起来,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的一直往大门外拖过去,还便提醒楚送艳道:“送艳姑娘你等会儿,我叫人进来扶你出去,武姑娘在那里照顾谢不平,要我们都出去等。”

    魏良择脾气自也是不小的,虽然挣脱不开手腕,仍然是腰板站的笔直,用独眼和翟循平等对视,“你便是将赦王府的大门对我敞开,我如今也不会走出去半步。”

    翟循还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眼神里透了一点狐疑,但是碍于一些面子,他并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就是很坚持的把魏良择抓在身边,犹如人肉枷锁,寸步不离魏良择。

    巴兰阁大殿内,如今正经只剩下了武知蹊和谢昀两个人。

    莲子似乎真的非常讨厌现在自己的这幅模样,所以在提供了意见之后,很快的又隐遁在知蹊的手腕上。

    武知蹊深吸一口气,面对着谢昀坐在榻上,双手流利的结了个漂亮的星芒小印,轮廓线条相互牵连,成了一面水花般的雾镜。

    “阿姐,我是小蹊。”

    幻境之中,这时显露了山脉连绵,高耸的山巅穿入云霄,纯白的积雪经年不化。

    武知蹊已经半年没有见过知行山了,倒是想念被山环顾,有河水流淌着的师门吞鬼山。

    她正有些小感慨之际,徐缨的身影从幻境之中显现出来,看样子,她刚上了小舟,顺着小河缓缓的往山外峡道行进。

    “阿姐。我想让您帮忙联系繁丘唐府,我需要他们帮忙,也许我的阵法出了纰漏,导致眼下有着急的事情不能解决。”

    徐缨梅色的长裙从来就是这样繁重,虽无任何绣花和珠饰,仍旧是显得如此华贵,一头海藻般泛黄的长发,垂到了腰间,仍旧是不加任何的点缀,只是这样披散着,如此恣意。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幻境,脸型消瘦,下巴有一条天生的浅浅凹痕,那双风情万种的丹凤眼,相隔万里,透过这样一层薄薄的雾气,指直直看到了武知蹊的眼底,“小蹊你的诡器,如今寻到了几件?”

    “阿姐,已经两件了。”

    “你如今在那里?”

    “赦王府。”

    武知蹊不敢对着阿姐撒谎,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十三年前是谁把她从一片废林子里,从一群青眼狐妖手里抢出来。

    徐缨十分了解她,既然能够诚实笃定的说出这三个字,证明她知道这会让自己不悦,可她仍旧这样做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她想救的那个人,于她而言,非同一般。

    “你想救赦王?”

    “阿姐,帮帮我吧。”武知蹊目光追着那道身影,恳求道:“我要救谢昀。”

    武知蹊一向是坦率也是执拗的,这也一向让徐缨无计可施,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她为了学会一个印术,不惜往手掌心里生生刻下印记;就像很小的时候,她为了去草原,在师父门前跪了七夜。

    她很懂得怎么去叫旁人妥协,至少很懂得怎么让徐缨动恻隐之心。或许武知蹊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会派人去接你,年前回东戎。”

    幻境是被强行关闭的,武知蹊突然就看不到徐缨了,只听到她留下了那样一句话。正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武知蹊的面前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幻境。

    “知蹊姑娘。”

    闻言,她鼻子一酸,“陆怀御啊!”

第161章:媒妁

    作为繁丘唐府执令使,唐安宴的亲信,陆怀御在接到徐缨的通连幻境之后,便很快的主动联系了武知蹊,他解释道:“唐令使现不在繁丘,听闻知蹊对灵阵有所不解,你问我即可。”

    一见到陆怀御,可以说武知蹊就安心了。

    对于这个人,虽说来并不熟悉,可也是旧相识。早先几年,知蹊被她的阿姐徐缨送到繁丘去学习灵阵时,人生地不熟,谁接见她,她便认准了谁。所以那时候到了唐府,知蹊第一个见的人便是陆怀御。

    尤记那是草长莺飞的春日,园林唐府门前的粉芯桃花开的正好,知蹊一路走到了侧门,只碰见了陆怀御,他穿的一身水绿色的衣裳,站在一棵榕树底下替几个黄髫小儿摘风筝。

    面庞清俊,一身雅风,似谪仙出山,处俗世不落俗。

    他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对着知蹊行礼,“在下唐府灵阵仙师陆怀御,姑娘何人?”

    眼神澄澈明净的两个人四目相对,她慢了一拍,不觉行了个女儿家的屈膝礼,答曰:“吞鬼山灵印仙师武知蹊,特来此修习灵阵,我阿姐是徐缨,唐府的安宴公子是我阿姐的未婚夫君。”

    武知蹊最初见到燕骊的时候,便觉着他同陆怀御很是相像,倒不是说的样貌,只不过让人与之交谈接触,皆是如沐春风般。

    细想起来,陆怀御同燕骊也有不一样,就比如眼神,燕骊的眼神,知蹊就看不懂,她只是知道,那背后还藏着很多的意味不明,深究不得。而陆怀御呢,则是温润如玉,清澈透亮却不冰冷。

    如今正经执令使唐安宴,是个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自从老令使在几年前骤然离世之后,唐府的大小事务,实际都是由他的义弟陆怀御帮为代理。

    陆怀御这个人话不多,很善于倾听,那样几个月的时间,默默的做了不少事儿,偷偷给到武知蹊的帮助非常之多,有些是她看得到的,有些是她看不到的,知蹊总有些察觉。

    所以陆怀御是除了徐缨之外,她最相信的人了。

    当然,一定程度上,现在还要除了谢昀。

    见到陆怀御,比见到执令使唐安宴本人还使武知蹊惊喜。

    说起来唐安宴还是自己的表兄,即使这层关系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武知蹊也十分清楚。

    “我方才布阵招魂,却没有任何起效,不知是何处有问题?阿御你快帮我瞧瞧!”

    武知蹊将幻境放大,半个寝宫都给陆怀御看了进去,很显然,他也看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灵阵,以及阵法中央即将昏迷过去的谢昀。

    陆怀御只看了两眼,便一下指出了问题所在,“西北星宫位,那儿需要空出来,知蹊,若挡住了,招来的魂魄便进不去了。”

    半跪在地上,听着陆怀御的声音,武知蹊寻到了西北星宫位,那儿交线成了个折角,她指尖一点,牵引了一根荧蓝色的虚线带到对面重叠,空了个宫位出来,仰头看着幻境问道:“阿御,我原先空的是西南星宫位,这处不能够吗?”

    “那是招鬼魂才用的到。”陆怀御坐在窄窄的竹桥之上,桥下是潺潺的小溪,浅笑着问:“可我瞧着那位公子还活着,不是吗?”

    武知蹊看着谢昀,伸手抓着他的手臂,轻轻的晃了晃,试图将他唤醒:“谢昀?你别睡。”

    那头的陆怀御听到这两个字,便一时怔住了,“他是谢昀?昭熙的太子殿下?”

    “他不当储君好久了,今年二月便成了赦王。”武知蹊丝毫都不打算瞒着他,语气着急,“阿御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违背了仙门的规矩同皇族来往,这很不利于我自身在仙门的地位,更是会连累我阿姐以及吞鬼山。”

    撤开了西北星宫位的折角,堵住了西南星宫位,这个阵法才算是真正的活了,无数道光线互相牵连,像是一张精美的网纹,把谢昀笼罩在其中,渐渐的,揽了众多生机。依稀可以见到有几丝虚影,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而来,自西北星宫位进去……

    陆怀御倒十分中肯的宽慰她,“规矩总是死的,人是活的。仙门遵循了数百上千年的也不一定对。比如崇欢殿,明目张胆的跟皇室往来交易,甚至直接受皇室调遣,这本该是为仙门所不容,可仍旧他们占的大家门楣,风生水起。说明了什么?”

    “什么?”

    “知蹊,仙门之中,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排斥皇室,毕竟不是敌人世仇。”

    武知蹊隔着阵法将谢昀望着,耳边听见陆怀御的安慰解释,恍然之中,便想要大哭一场,“我阿姐想竞神门司尊。”

    陆怀御直接了当的又说:“那你阿姐便不会履行同我们执令使的婚约了吗?毕竟安宴兄的亲姨母,还是北襄后宫的武贵妃。这样算来,我们唐府同皇室也有所牵连不是吗。”

    他提到了北襄的武贵妃,知蹊的心绪便更乱了。

    北襄后宫里只有一位姓武的贵妃,名为武月,是乃知蹊母妃。

    武月原名为伍月,是乃北襄御兽仙门,长白伍氏掌门之嫡次女。传闻在林子中救下了彼时尚为世子的北襄王上,一见倾心,不管不顾的就要嫁入皇室。长白伍氏以此为耻,伍月便主动更姓为武,从此叛出师门。

    她的胞姐则嫁给了灵阵仙门唐府的执令使,生下了唐安宴。

    长白伍氏多为女子,在外嫁之后便都没落了。如今只知有其御兽仙门,身处长白却是寻不到何地。

    这个故事早在几十年前还是仙门里津津乐道的玩笑,武知蹊想要去打听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她知道唐安宴算起来还是自己的表兄,但是从来不敢去跟谁说一个字。阿姐和师父十分明了自己的身世,她们也都知道这些,但从来不跟知蹊提。

    陆怀御瞧着她看上去很是疲累,有些强撑着的感觉,以为是自己的话将她惹的不高兴,于是赔礼道歉着说:“我话有不妥,知蹊不要放在心上。我很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救谢昀,我也支持,希望你安心大胆一些,很多时候不必将自己看的太重要。犯错且事小,更何况,亲近喜欢的人,本不算是错。”

    知蹊愕然:“……我,阿御!”

第162章:值得

    又惊又怕,心事被人一眼看穿的刺激,让武知蹊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在左右徘徊着,不知落在何处才是安宁。

    “只是方才你阿姐同我说的时候,显然有些不痛快,她是否勒令你回东戎了?”

    “阿御我觉得你很聪明。”武知蹊发自肺腑的感慨,“什么都知道一样,你像是学的灵卦,而并非灵阵。”

    陆怀御倒很不在意她的玩笑话,又给她诚恳的建议道:“虽支持你亲近谢昀甚至同他在一起,但是知蹊,好歹事关整个仙门,你要亲自同你阿姐说清楚比较好。”

    “你不了解我阿姐,我若说了,她便再不肯我同谢昀见面了。”武知蹊想到这里,心中千斤万两的重,“阿姐是不会像你一样的。”

    “这我便不清楚。”陆怀御实话实说,轻笑道:“安宴兄却总是说你阿姐是善解人意,是最体贴入微的解语花。”

    这个画面一下就从脑子里蹦出来了,想都不用多想的,武知蹊仿佛可以看到唐安宴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折扇啪的打开来,亮出扇面上的水墨美人画,眼睛笑的睁不开,对自己说:“我家阿缨是最善解人意的。”

    这个武知蹊倒不能否认,很多时候,阿姐是非常懂人心的,她也有许多心事会同阿姐说。可是她又敢肯定,自己喜欢谢昀这件事情,阿姐是一定会生气的。

    ……

    灵阵招魂是个很繁琐的,也是很漫长的事情。

    武知蹊从天刚亮的时候和陆怀御通连幻境开始,到了傍晚,也才堪堪招了一魂一魄。还有一魂,至今不知在何处。

    中途翟循进来过很多次,初初见到幻境的时候,又是受了一吓,以为武知蹊是在做什么奇怪的巫蛊之术,对着幻境中的陆怀御好一番盘问,得了对方细致诚恳的回答,这才罢休。

    武知蹊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着急起来,去问陆怀御道:“阿御,为何还有一魂迟迟不到?可是我又有哪里做错了?”

    翟循在旁杵着,站的跟竹子一般笔直,听到她这样一问完,眉头突然就皱起来了,倒不是觉得谢不平还有一魂没到。

    只是这称谓……阿御?不是太过亲密了吗?

    眼睛看了看还缺些精神气的谢昀,翟循有些替他着急和不平起来。心道:谢不平啊谢不平,你再不好起来!你那个知蹊就要跟别的男子跑了!她都管别人叫阿御了你听见没有?!我可从未听她唤你作阿昀!你气不气?我都气!

    陆怀御和武知蹊通连了快一天的功夫,走到哪里,幻境引到哪里,此刻正在日常整理唐府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听到武知蹊唤自己,下意识的就道:“知蹊莫怕。”

    将这个阵法布局再看了一遍,陆怀御也奇了,问道:“谢昀是在什么地方丢的魂魄?”

    “是在乱葬岗,少的一魂两魄。如今尚有一魂,迟迟未应灵阵感召。”武知蹊回想了一下,补充道:“或许有一魂是失落已久的,应当是还在乱葬岗。”

    “灵阵召魂也得请愿,若魂不肯,便召不回来。”将小狼毫笔搁下,陆怀御朝着武知蹊一笑,“或许等入了也,知蹊得亲自去一趟乱葬岗才能知晓。”

    武知蹊问:“怎么做?”

    “届时到了我教你设一个灵阵,可以独独看见谢昀的魂,到时候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幻境中的话音刚落,这边巴兰阁刚修好的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蹦出来一个少年人,白裳染了不均匀的黄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脸庞稚嫩,嗓音巨大,“师姐!”

    陆怀御闻声,在那头笑了笑:“原是左芪。”

    “两天了,你又跑去了哪里?”武知蹊见他过来,刚问完,也不等左芪回答,就先将他拽到了翟循面前,郑重介绍:“他是我师弟,是自己人。”

    翟循看了看左芪,冷静反问:“武姑娘有几个师弟?”

    刚想说一个的,武知蹊被左芪往后一扯,顿时失去话语权。左芪只底气十足的对翟循说:“我师姐的师弟多了去了。你是何人?”

    “翟循。”他说着,直言不讳地又问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武姑娘有个师弟曾经将谢不平的脚打瘸了,因此我倒想算一算这笔账的,是你吗?”

    左芪摇头,分外肯定,“不是我。”

    翟循自也不会多想,转头又问了武知蹊,“武姑娘,入夜了你若要去乱葬岗,将我也带上吧。”

    “你不会灵术,见到鬼怪招架不住,我师姐带你去干什么?拖后腿?”左芪搭腔着,往后退了退。

    武知蹊也说:“此去乱葬岗,我一人足矣。”

    “乱葬岗总不太平,赢王人还没找到,万一那些人和你起了冲突怎么办?你若是被赢王府的人带走了,等谢不平醒过来,我要如何跟他交待?”

    翟循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出发点永远都是谢不平。他只是知道谢不平有多在乎武知蹊,所以才会更加关切。

    左芪听着很不对劲,却是心知肚明的不再问了,将榻上的谢昀注视了一眼,晃晃脑袋,往巴兰阁外走,“师姐,我先去问候问候沈先生,你且放心,不会乱走。”

    然而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幻境中的陆怀御,拱手行了个礼道:“陆公子别来无恙啊!待我和师姐年底前回了东戎,再找机会一叙啊!”

    陆怀御有所困惑,武知蹊也有一点,却又十分明了的,没有多问左芪,他何出此言。

    左芪见他们不问,便主动的又说起来:“徐师姐几个时辰前找我通连幻境了,道是月底前必须和武三师姐回到东戎去。”

    “嗯。”

    “徐师姐还说了:左芪你去告诉你三师姐,如若她忘却了双十年华必问仙筏的誓言,那么便请她不用再回来了。”左芪小声的重复着徐缨的话,悄悄的打量着武知蹊的面色。

    寝宫内顿时气氛凝滞,落寞寂静。

    才说了这么点就已经受不住了?

    若是叫武三师姐知晓徐师姐要给她觅仙侣的话!她不得即刻化成一道灰?

    左芪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开口转述那句话了。

    徐缨同左芪说的是:“请婚于你武三师姐的仙门公子众多,皆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她若是收不住心,便叫她回来自己选一个罢了。”

第164章:太子2

    任凭翟循如何劝阻,任凭左芪如何恐吓,还是没能拦住武知蹊。

    今朝的落日像是一轮滚烫的铁球,流淌的岩浆把天边的云层逐一点燃,烧的延绵而通红。

    即使落日,也并不温柔并不谦逊,是如此的高调张扬,缓慢而壮观的落于桑榆之间。

    一人一匹枣色快马抵达了临城郊外的乱葬岗,此处占西,正当是迎面相送落日的时候。

    武知蹊瞧着瞧着,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释然,死也并非是悄无声息的,倘若有朝一日得此番景象,轰轰烈烈的与世长辞,又如何不够好?谢昀也许很久之前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洒脱,表现的如此不随性且不惜命。

    “此处乱葬岗,谢昀,你听见我在喊你吗?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不肯回家?”

    一边提着特殊制作的灯笼,一边走在尸骨遍地的乱葬岗中,武知蹊仰着头看得很远很远,纵使脚下蛇蚁穿行,也不迟疑片刻的朝深处走去。

    等到她顺利的走到了乱葬岗的正中心位时,忽然发现古青寺山下的位置,还有许多人在奋力的搜寻着,看来赢王殿下还没有被寻到啊。

    武知蹊不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她对一切民众怀有感天动地的悲悯之心,可同样嫉恶如仇。所以即使自己有办法找到谢翊,她也会选择彻底的袖手旁观。

    谢昀说的很对,这世上这么多坏,光是看着就足够令人心灰意冷。当时谢昀还说,更何况深陷其中遍尝苦楚,等姑娘走的路多了,就会懂得。可是如今对知蹊而言,周遭所发生的一切还不能够真正的称为自身的苦楚,她更多感受到的是这个世界对谢昀的恶意,叫她也莫名的感同身受,一并受着这些苦涩。

    路走的不够多,只简简单单的,光是看着,就已经懂了。

    武知蹊摒弃杂绪,在乱葬岗的中心设下了一个基础的阵法,再拿出了那盏特殊的灯笼,即刻就同陆怀御通连幻境。

    对面的男子似乎等待已久,他这次还是坐在了溪水上的小桥边,似乎独爱了这夜景溪月色,温良的一副模样,叫谁人看了都陡然生出几丝安心的感受来。

    “阿御,我已身处乱葬岗中央。”

    “你确定谢昀遗失的一魂就在此处?”陆怀御善心的提醒她,“这个阵法范围过于广大,比较消耗丹元灵力,便是我也得需要隔十天方能设召一次。”

    按照彼此的丹元能力进行一个简单的估测,武知蹊心里有了数,“我灵阵修的半吊子,你隔十天一次,我大约需得隔三个月。”

    “所以知蹊你得先确定好,谢昀丢魂的地方,究竟是不是这处才行,滥用了阵法还好,怕的就是会对谢昀本身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声音像是过耳的微风,轻浅而有力道。

    “一开始在赦王府的时候,我便测过了,整个临城可藏魂的地方,便只有鬼魂庞杂的乱葬岗,谢昀的魂魄即使不在这里丢的,也最终会飘到这处来。”武知蹊说起这个,又不免自主的眉心蹙起,同他继续说:“阿御,谢昀似乎并不想活着。”

    陆怀御说惊讶,也并不惊讶,他只是很合适的接话道:“你是如何得知?”

    “失魂沉睡时,并无半点疲累之象。我阿姐从前说过,这是魂魄离体已久的表现,魂魄在外飘荡所遇到的事情已经多到影响不了肉体本身。”知蹊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氤氲水汽,她又很失落的解释道:“阿御,于生无望才会这样,谢昀的这一魂如若找不回来,他应当会选择一直沉睡下去。”

    “知蹊,谁都有不可名状的烦恼。”陆怀御一如往常,万分平静的劝说道:“若一心求死,何必只借了魂魄离体的契机。所以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一定还有赦王所留恋不舍的。”

    武知蹊也不妄自揣测了,点了点头应下,随即发问:“那阿御,现我如何布阵?”

    “站商星宫位,引北斗悬线为主,缠成七芒阵。”陆怀御透过浅薄的一层幻境,便隔空给武知蹊耐心指导,“照旧空出西北星宫位,这是留给魂魄应召的生门。”

    山谷之中,天色渐晚,角落处打着火把寻找赢王的人还在不断增加。武知蹊设下的七芒阵在凡胎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闪着温柔的盈盈蓝光,漂浮在成群的尸堆之上。

    十分默契的,在等待的这一过程时间段里,陆怀御同武知蹊没有半点言语交流,偶的抬头对视一眼,各自压下想法,各自琢磨着去。

    聚过来的鬼魂非常之多,随风飘荡着游走,挂在枯木树枝上,垂直落于泥土坑洼中,再也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谢昀,你听见了吗?回来吧,我等你。”

    “谢昀,你到底想去哪里?独独一魂离了体。”

    “谢昀,我在这里。”

    再等了一会儿,等到武知蹊要坐在阵法中央,俯在膝盖上,兀自呢喃,险些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你是谁?你喊我做什么?”

    知蹊蓦然昂首,见到一个虚魂,穿着一身绚烂的火红色锦裳,手中抱着一盆枯萎的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脸庞尚且稚气未脱,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洒脱,眼尾细长上扬,眸子里流淌着明亮的星河。

    这并不难认出是谁。

    少年谢昀。

    武知蹊心里悄然漏了一拍,鼻酸耳鸣,忽而有些想要哭出来。

    唯恐吓着他,知蹊勉强而颤抖的笑了一下,清浅道:“原你这一魄,竟是少年时就走丢的……谢昀,让我猜你多大,该舞象之年了,是不是?”

    这个缥缈的魂魄往后退了一步,在武知蹊设下的阵法外盘腿坐下,他打量着这个闪着光的七芒阵,反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嗯……”武知蹊小心的思考,“这个阵法可以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少年谢昀的脸庞之上,明显闪过一抹疼痛,他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花儿,对武知蹊说:“我觉得此处很好。”

第165章:太子3

    听见少年如是说,知蹊心底一痛,她抿着唇,沙哑着嗓音道:“此处是乱葬岗。可你还活着。”

    少年谢昀不慌不忙的抬起头,丝毫不怯弱的跟知蹊对视着,“我知道,这是死人待的地方。可我很喜欢,因为人死了便不会算计,比起富丽堂皇勾心斗角的东宫,这里让我安心。”

    根据说法的推测,武知蹊大约可以明白,这个时候的谢昀,应当正是十七岁,他父皇母后辞世的那一年。

    她没有办法理解那到底有多痛,谢昀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使得魂魄离体,躲在乱葬岗至今,宁愿和鬼魂为伴,也不愿回到东宫。

    虽是跟武知蹊在对话,可少年很聪明,没有踩进阵法一步。

    武知蹊也并不着急,她很想再跟这个虚魂多说一些话,想再多看看谢昀少年时的模样,这个她所缺失参与的时光岁月中长成的少年。

    “太子殿下,这盆是什么花儿?”

    “巴兰。”少年低头看了看,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临城境内,唯一的巴兰花。这是从我母族,西漠移植过来的戈壁荒野之花。如今也死了。”

    武知蹊知道,但是她此刻还想再听他说一次,于是问:“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巴兰?”

    少年谢昀抬眼看着她,似在思考着什么,并不急着作答,反问一句:“你如何知道我就是谢昀?”

    “他们都说太子谢昀是临城最灿烂的少年郎,他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裳,背负着一把乌木弓箭,生的最清明的一双眉眼,是顶无端明澈之人。因此,我知道是你。”

    武知蹊说着,顺心而然的笑了笑。

    “乌木弓?”少年的防备逐渐降低,从身后取下了那把光滑的弓箭,横在身前来,给知蹊看,“你说的是陨星吗?”

    这是知蹊第一次知道这把弓箭原来是有名字的。

    “陨星?何意?”

    少年谢昀的眼睛里,添了淡淡的流光,柔和而又明亮,像是冬夜郊野的月亮。他解释道:“我父皇用这把弓,替我母后摘过星。你想听吗?”

    “太子殿下说罢,我听着的。”

    望着她,少年郎回忆到往事,嘴角挂着温情的笑,“父皇与我母后初识于皇家狩猎林。他们那时候一个是驻都城的西漠部族公主,一个是洹寅侯世子。在狩猎场上,有外邦人士带了驯化的雕,名为星儿。其间因为一只银狐归得之争,那人和我母后起了争执,后来恼羞成怒,便使唤他的那只雕来攻击我母后。”

    “然后呢?”

    少年郎在此处略微停顿,呵呵地一笑,眉眼的璀璨就要溢了出来,又说:“后来啊,父皇就对母后说:‘孟姑娘,看本公子给你摘星!’于是弯弓射箭,将那只雕儿当场射杀。因此,得我母后青睐,彻底俘获了我母后的芳心。”

    “所以这把弓才会名为陨星,原是如此。”她歪着脑袋看着少年谢昀。武知蹊似也瞧见了当年狩猎场上,先帝谢通的意气风发,她可以透过谢昀的影子,看到父辈身上的神采,骨血相通,总是不可隐没的。

    少年点头,眼神却一下黯淡下去,手垂落着,那把弓也落在了草堆白骨里,显得如此醒目又和谐。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少年谢昀眨着眼,苦涩地说:“父皇把这弓送给了皇叔,这故事还是皇叔告诉我的。在我十二岁生辰那天,他给了我陨星,给我讲了这个旧事,也对我说:叔父望你往后风调雨顺,安平康健。”

    谢昀的叔父,如今的圣上。

    武知蹊虽不甚明白,却也知道一二,果真也听到他继续道:“可是他如今成了皇帝,虽还将东宫之位留给了我。一个月前,我母后死了,大臣们都说是叔父做的。我不信,但是我没办法证明。”

    “然后呢?”

    “我不曾见过我母后最后一面,她的尸身也没有了。我寻了很多的人,用了很多的办法,就是没有找到她在何处。所以我来到这里,因为有位仙师说过,人死之后都会有魂魄,而乱葬岗就是魂魄最好的藏身之处。所以我来了。”

    少年谢昀似乎不曾意识到时间问题,他说孟皇后死于上个月,实际已经去世了五年。就像是他不曾发现自己只是谢昀的一魂而已。

    “后来太子殿下在乱葬岗遇到危险了对吗?”

    “你如何得知?”

    武知蹊笑着,并不作答。她不能够现在就对这个少年说:因为魂魄不会无缘无故出窍,只有受到巨大的打击和刺激,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太子殿下你,其实只是真正谢昀的一缕魂魄而已。

    她不想这样说,也不能够这样说。

    “我后来遭到了追杀。他们在乱葬岗排兵布阵,为了杀死一个我,弓箭手万箭齐发!箭头上还带着星火和毒药。”少年谢昀回想到那个画面,只觉得背后阴寒,“我才知道原有时候,人连活着也是不对的。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会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杀了我。只不过因为我是昭熙的储君,只不过因为我父皇母后相继仙逝而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武知蹊不避讳这个话题,在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地方,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太子殿下知道是谁要害你对吗?”

    “谁害我,我都能够理解。唯独我叔父,我便接受不了。他分明已是一国之君,他分明待我如亲生之子,为何对我下此毒手?难道权势在他心里,真的大过情义吗?”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少年谢昀此刻不懂的,此刻所困惑的,如今的谢昀已经悉数明了且释怀。

    很多的问题没有答案,时间就是解。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巴兰吗?”

    “嗯,我方才问过殿下。”

    少年谢昀说:“这巴兰只生于大漠戈壁,是西漠民族独有的奇兰。花开时,色白而无香,花期百日,坚韧顽强。是我母后终生的信仰。”

    第二次听到他对于巴兰花的诉说,武知蹊似乎明白了一点是为什么。“孟皇后喜欢,所以太子殿下才喜欢,对吗?”

第166章:情种

    “我母后拥有巴兰花的品质,坚韧顽强,她是西漠民族的信仰。”少年谢昀的声线略微有些发颤,弯着肩膀,自嘲似的同知蹊说:“从我记事起,母后就告诉我,往后这昭熙的万里河山都是我的。所以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开疆拓土,百姓安居乐业。”

    武知蹊诚恳而温柔的发问:“那么太子殿下,你喜欢这个使命吗?”

    少年并不曾犹豫片刻,即刻便用力的点头表达决心,他说:“我想要成为人们眼中的少年英雄,承了他们的依赖和期盼,长成一个信仰。”

    很快,少年又说:“可现在,你知道吗?可现在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太多的人对我虎视眈眈,他们觊觎我的位子和身份,为此勾心斗角乐此不疲。”

    “所以太子殿下要放弃了吗?”

    有些疼痛和不舍的,少年谢昀并没直接回答他,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也想令这个世间清明一遭,却厌弃了方寸宫墙里的荣华和折辱。我厌弃了这些,天下人便厌弃了我,谢昀就不再是那个他们从前信仰的太子殿下……他们不需要我了。”

    “你如何知道他们不需要你?昭熙这样的大,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躲在阴暗的地方,正等着你给他们带去光明和希望。”知蹊隐约的知道,谢昀对于这个世间的失望,从这个时候便开始了。

    武知蹊的话显然带给他不小的震撼,少年郎虽没什么可理直气壮反驳的,却也说道:“事实就是这样,临城的百姓便是如此。他们不明真相,听信了谣传,以为是我母后害死了父皇。甚至联名跪在皇宫外请命,要皇叔赐死她,要将母后陈尸于街市!虽然圣上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在那不久,母后确实死了,且下落不明。”

    这就是谢昀的执念,他要给母后洗脱罪名,要寻到母后的真正死因。可是这些都没有做到。

    少年又说:“我想走脱出去,山川湖海的去流浪。”

    武知蹊也这个时候才知晓,谢昀为何后来会游历各国,他并不是独独钟爱各个山水风情,只是他厌恶了临城,他只是想要走脱出去,他只是在逃跑而已。

    “母后期望我成为天下人的日光,我终只成了万千之一的星子,在茫茫无边无尽的夜色里,发了一点点光,细小的,微渺的。”少年谢昀自嘲般,仰头望了望夜空,头顶繁星聚成银河,似一条修长的纱带飘在天边。他伸手指了指,“很普通的,很没用的。”

    “太子殿下……”

    知蹊一时哽咽,她想说:即便如此,已是足够了。

    此时的谢昀,虽是轻狂不羁,却也是惊惶不安的。他恐惧朝廷,向往自由的净土,所以无处逃脱的时候,魂魄离了体。

    可笑的是,在偌大的天下,竟容不下这十七岁少年的魂灵,令他选择在这个鬼魂肆虐的乱葬岗中躲藏。

    见到武知蹊几乎一直都在沉默,少年谢昀也不再说自己的故事了。思绪仍然是清明的,他再度问道:“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谁?”

    迟疑了片刻,知蹊双手合拢,做着蝴蝶翅膀状,借着皎洁的月光,在膝旁的小水洼里,投下了灵巧的手影。

    “太子殿下,我是北襄废宫里那个厄命缠身的武脆脆。”

    武知蹊的眼里有水雾氤氲,她笑的那样明媚而肆意,跪在谢昀面前,伸出一只手去,“我长大了,现在换一下,让我靠近你好吗?”

    思绪翻涌成潮,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备和顾虑。

    她好像可以看到很小的时候,在北襄废宫夜里和墙上影子做游戏的那些光景。年幼不知何为孤独,她只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哪怕是去到御花园一角的小池塘边听蛙声一片。

    只有一个质子哥哥,只有他才会在夜里,偷偷的穿过阴森的小道,翻过破碎的围墙来找自己,在很浓重的滚滚夜色中,为众人所弃的脆脆放起一只白色的纸鸢……

    太子殿下,你看这世间凉薄而荒芜,就换我靠近你好吗?

    ……

    武知蹊是踩着月光回到的赦王府,青石板路上,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就像是昨日夜里,众人守着谢昀一样,武知蹊翻过围墙的时候,也忽然发现,很多人在等着自己。

    沈扶风、翟循、左芪,甚至还有花雾容。

    见到她的时候,武知蹊的心又忐忑起来,宛沉虞说过的话在脑海离挥之不去的再度出现。

    共侍一夫,这又如何当得?

    况且花雾容是个好王妃,她不该因为自己而被动摇到地位,这对她来说很不公平。

    “师姐!你还好吧?!”

    左芪蹦着上来,即将昏睡过去的眼皮子一下便撑开了,神采奕奕的跟在武知蹊的身边追问:“我听沈公子说了,赢王还没找到,你在乱葬岗遇到他们的人了没有?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你放心,我很好。”

    翟循也跟着过去,问的是:“武姑娘回来的挺早,谢不平的魂你找到了没有?还顺利吗?”

    “没有找到谢昀的魂,我是不会回来的。”武知蹊很替谢昀庆幸,有翟循这样好的兄弟,无时不刻的关怀着他,因此,她也不觉地对翟循严谨的抱拳做了个礼数,道:“谢翟二爷。”

    翟循被这突如其来的客气惊到原地木讷成石头,等到左芪将他推回过神之时,武知蹊已经走进巴兰阁的寝宫内了。

    至始至终,花雾容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在树底下和沈扶风坐在一处等着。

    半晌,见到武知蹊将门打开走出来,同翟二爷说了几句话,他便高兴起来。于是王妃娘娘又忙遣了文儿去问,文儿回来禀报说的是:“武姑娘说王爷魂魄顺利归位,天亮时大约会醒过来,叫娘娘和沈先生不必担忧,可以先回院歇着了。”

    临走的时候,花雾容还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翟二爷和武姑娘挪了几步,站在屋檐下聊着什么。

    翟循说话虽不像左芪那样尖酸刻薄毫无礼数,却也是不懂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便问:“武姑娘,我听你师弟说,你马上便要回东戎了是不是?”

    “是。”陆怀御说的不错,无论决定如何,武知蹊还是要回吞鬼山和阿姐说清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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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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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