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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章:信仰

    “我一辈子都不愿知道。”武知蹊从他身边经过,跨过几个人的尸体向前边的小道上走去,“剩下的,就留他们一命吧,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会醒过来,我现在去找孙大人。”

    “荒郊野岭,豺狼虎豹,你就扔我一人在这里?”

    “我没办法带你走!”武知蹊吸了吸鼻子,“而你需要止血,我却并不会医术。”

    谢昀朝她伸出右手,仰着脑袋望着武知蹊,期许又倔强的眼神,他的声音有一丝丝颤抖:“重伤在心,灵药难愈。武姑娘,你能过来吗?”

    她沉默不语,鬼使神差地就转个身,慢慢地靠近谢昀,然后武知蹊在他身边跪坐着,放松着,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不动声色地压下去。

    风有一点凉,身上的粘腻感让人很不适,武知蹊觉得这是很令人沮丧的夜半,她活了十八年,今年的夜,总是要让人更悲哀的。

    谢昀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来她才能明白,反正想要尝试说出来,对旁人敞开那么点心扉,他发誓,如果她能懂,那他以后还会讲,反之,那么他往后只一人默默隐藏。

    “有个人,他最开始很想要一件东西,于是费劲千方百计抢过去得手后,高兴之余,便整日提心吊胆有人会觊觎那样东西,日渐惶恐,相信那人死了才会安心,他就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就是要取人性命。”谢昀觉得自己说的很通俗易懂,他盯着武知蹊看,等待着她怎么说。

    武知蹊却咬着下唇,对他道:“可你已经身败名裂,你丢了储君之位,你没了实权!为什么他们还要杀你!”

    “因为他们问心有愧。”谢昀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低下头,看不见一点东西,又说:“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圣上是你叔父……”

    “圣上登基的那一天起,我的叔父已经死了。其实我有时候告诉自己,我没有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只觉得他们都死去,而不是背叛。”谢昀低声:“我真的不贪恋富贵繁华,我亦有我的抱负和所期,可他们都不懂,他们只觉得我是输了,只觉得我是装模作样,而不相信,我是真的不爱那个位子。”

    “因为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宝座,是他们愿意丧失一切也要得到的高位,所以便觉得世人都该和他们一样,是热烈的,贪婪的觊觎皇位,是不是?”

    武知蹊觉得这是一个很可笑的故事,故事里的人闭上了眼睛,不,故事里的人,他们是永远失去了双眼。

    “如果我今夜死在这里,不出明日,丧讯天下皆知,是我放荡形骸夜不归宿,醉酒失足落于瀑布,或霸行招民意不满被打死,又或者迷于深山之中被狼豹吞食……总之人死了,怎么编排都会是段值得开怀的,津津乐道的喜事。”

    谢昀沙哑的嗓音,平静而又淡然的说完这段话,看了一眼武知蹊,她身形怔顿,只问:“你明算到会有人害你,为什么还要来淮水镇送死?如果今夜不是我……谢昀,你当真不怕死吗?”

    “猜一猜,试一试。”他低沉地说:“若非受伤,若非丙冬不在,以我二人之力,何愁不能自保?”所以我只是想要来证实一下心中那明晃晃又模糊的一个事实,所以我只是想要来看清楚,来告诉自己,我如今已然无亲缘可言。

    后面那一句,他不曾说出来,哽咽在喉头里,化作一阵风,将心中薄薄的一层期许吹散了,露出来黑暗狰狞的现实,那是会叫他痛心的,叫他失望的,叫他再没什么牵挂的刀山火海。

    “腾格里庇佑。”武知蹊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她觉得自己该留下来,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武知蹊觉得自己犹豫了,她从前并不会这样,她知道自己其实心中明晰目标,也知道现在动摇自己的人是谢昀。

    阿姐曾经说过,永远不要对人报以同情。

    她没做到,以前没有,现在还是没有,未来呢?

    武知蹊不知道。

    “腾格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生天。”知蹊解释:“草原的信仰。”

    “发什么楞?”谢昀突然喊她:“还不快去喊孙迁!”

    “不是你叫我留下来的吗?”武知蹊开始不悦,为何怎样说的都是他!

    谢昀看着她禁不住激,果真转个身就走了,轻功没往日那么敏捷,可总算也是快的,他望了一会儿,那个身影就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点,消失在深林里。

    他松了口气,嘴角扬起来,只喃喃自语着:“宛沉虞和沈扶风都不信你,他们说你有所图谋……可是他们不会知道,你是如此纯粹,及,愚蠢。”

    谢昀听见周遭的树梢有所响动,远处密集而来了好几十人,他们手持利剑,他们来势汹汹……

第45章:落水

    武知蹊跑到最后累了,只得一步步的走,幸好已经拐过了山路,前面就是鹿溪书院所在的山。

    她踏过一片草丛,那里的草能没上膝盖,一步深一步浅,武知蹊有些夜盲症,走的很心虚,耳边听得见流水声,只觉得离得尚远没大在意,哪里想到一脚踩进了小瀑布边缘,石生苔藓,滑的她不知所措,一骨碌就摔下去了!

    这个瀑布很矮,摔不死人,可是下边淌着一条河!武知蹊生在草原,纵马疾驰不在话下,却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

    她呛了好几口的水,胡乱拍打水花,眼睛睁不开,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冷到麻木,只是浮浮沉沉,脑子里乱糟糟,有小时候徐缨将她从狐妖手里抢出来的画面,有师父仙逝时候的,有她第一次猎妖的,甚至出现谢昀那张桀骜的脸。

    “三姑娘!”

    武知蹊好像听见有人喊自己,下一瞬就觉得手臂被拉住,那人托着她的腰浮出水面,得以呼吸得以喘气,她险些晕厥,差点死在河里,眼睛纵然还睁不开,可是她如同拉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的抱着那人的脖子不放。

    燕骊将她带上岸的时候,发现她还闭着眼睛发抖,冷的怕的,都有可能,一连呛吐了很多的水,咳嗽的让人揪心。

    “武三姑娘?”他站起来离着三步远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从容不迫的褪下了外袍,轻轻地放在了武知蹊身边的草堆上,然后又退开,“虽已四月,水仍冻人,燕某于百步之外的那棵树下等着,未免伤寒,姑娘请换衣吧。”

    武知蹊睁眼,抬头见到只穿着单衣的燕骊,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担心,目光带着询试,她点点头,胸中生了股信任,就见到他终于沉了口气,然后就疾步往那棵树下走去。

    这儿四处出了杂草,没什么可遮掩的,武知蹊抬眼看燕骊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清晰的一个白色轮廓,他似乎从腰间抽出了一个什么,抬手时,有婉转舒缓的萧声传过来。

    武知蹊心里明白,燕骊这样的性格不光是要将旁人身体照拂着,一并连心事也都顾上了,箫声平稳,若移步是可以听得出来的,他意在宽慰自己。

    随即利落脱衣,将他的外袍换上,宽宽松松,有些滑稽。

    “公子怎么会在这里?”武知蹊朝他走过去,抱拳行礼:“多谢相救,无以为报。”

    燕骊这才停止吹箫,转身来,报以恬淡的笑:“机缘巧合罢了,我是追着一只山妖来到此处的。”

    “杀人的那只?”

    “如果是就好了。”燕骊苦笑着否定了,看她这副模样,有些不解,“那姑娘你是怎么在这里的?你不是去守着周淮的吗?怎么掉河里了?”

    武知蹊突然惊醒,“因为推测那妖今夜不会去找周淮,于是我和谢昀就想着回书院再查查,路上遭到埋伏,他此刻还在那座山前边的林子里等着呢!”

    “埋伏?”

    “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他受了重伤!燕骊,劳你帮我去找孙大人,带一些人过来!”武知蹊说着说着,提着宽大的袍子,抬腿就要往回跑。

    燕骊在身后跟着,“可姑娘你也受伤了,跟燕某一齐回去,我的马就在前面,很快就能找到孙大人。”

    她脚步略微一滞,停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骊见状,只继续劝:“你纵然此时去了又如何?如果你在那里有用,为何回来找孙迁?”

    “因为我不会医术。”武知蹊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忽然想到谢昀此前的怪异,又是叫她留下来,又是赶她离开。

    “所以先同我回去吧。孙大人还在书院,届时带着士兵和大夫去,岂不比你去有用的多?”燕骊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武知蹊跑起来了,踩着深深的草,不顾一切的往前跑。

    武知蹊声音颤抖起来:“他一定遇险了!他在支开我!谢昀遇险了!”

第46章:桥断

    那处世外之境,万籁俱静。

    周淮伏案书写了很久,写满了一张草纸,就垫在锈迹斑斑的灯座下,如今垫的已有巴掌厚度。玖肆撑着下巴坐在门口盯着,替他数了数,从武知蹊他们离开后,他已经写了三十六张了。

    丙冬格尽职守,习惯性的在屋顶上等着,将他家茅草屋顶凿了个可以看到屋内全设的小洞,也算是内外高低的兼顾了,

    “周淮哥哥,你遇到的那只妖,它是什么样的?”

    玖肆怕自己睡过去,试图跟周淮聊聊天。

    他也没打算这书生会答复自己,眼睛直往窗外溜,忽然听见周淮开口:“她比所有人更像人。”

    “哥哥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它的原身是什么咯?只见过化成人形的状态?”玖肆伸手去捉灯焰,温温热热,无聊的紧。

    周淮问:“你们为什么杀妖?”

    玖肆脱口而出:“仙师便是为民除害的存在!”

    周淮又问:“那为什么杀人?”

    玖肆一激动,手指头戳进灯芯,四周顿时漆黑一片,他边叫起来:“我们只捉鬼灭妖!几时候杀人了?”

    这个地方仿若被人蒙上了一张网,玖肆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瞎了,因为一点东西也看不见,他只知道周淮还在屋子里,一阵气若游丝的呻吟自周遭晃荡开来。

    “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人间就是一场梦,所有的人都是虚幻的鬼魂,他们盲目的追逐着自己想要的,怀疑着,嫉妒着,揣测着,放肆着……他们以为自己是天底下的主人,其实身处的是无间地狱……”

    玖肆走两步就撞到桌子,又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慌得从袖子里列出来八张符,带着金色的光环绕在周身,抬起脑袋大喊:“丙冬哥哥!你在吗?!”

    轰咚——

    巨大的轰鸣声便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动静在屋外,似乎有点距离。

    “你们待着别动!”

    丙冬这样说完后,便从屋顶朝着那条河去了。

    玖肆不可能不动的,他并拢双指,朝着屋子八个方位各指一处,口中念念有词:“八方镇邪,速结符网!”

    然而那八张带着金光的符是定在了小屋子的八个方位,他却仍然看不见周淮在哪里,心下只一万个祈求祖师爷庇佑,不要这个时候冲出来个妖孽就完蛋!

    “周淮哥哥?你人呢?”玖肆趴在桌子上,摸到了一叠写过的皱纸,指尖抓到块沉甸甸的东西,粘上了些许粘稠的液体,也看不见,索性递到鼻下一嗅,才知道是摸着砚了。

    他急啊!周淮个病秧子,这么会儿功夫能跑到哪里去?且也没听见脚步声,方才还说了那样细思极恐的一番话,难不成还能成妖飞了!

    玖肆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够呛,若真是如此,他居然一夜都在管妖怪喊哥哥!还为了护佑一只妖怪熬夜!

    想罢,玖肆又从袖口掏出一叠符,号令一出,那些个纸符就哗啦啦的运作起来,绕着他的身子一圈一圈的转,细细的发着光,飞的好没气势。

    “都绕着我做什么!”他着急的念咒语:“敛光符!妖踪符!哎呀还有个什么符?!哦哦对了,破阴符!三符成阵,汇灵诛邪,现身!”

    那些符纸并没动静,还是慢悠悠的转啊转的,玖肆只得踩着步子,一个个的试咒语:“三符成阵,天光伏妖!崇明道术?灵符听令!现身现身现身!”

    咻——

    有一道很小的光从纸窗外掠过,快的像一道闪电,玖肆发了楞,听见外头忽然有鸟叫声,叽叽喳喳的成群似的叫起来,好像方圆百里的鸟都凑过来了。

    “什么妖?”他一顿,绕在身边的纸符都落在地下,哗啦啦的在屋子里飘着,听着颇是萧条。

    周淮缩在桌子底下,他睁着浊暗的眼睛,看见窗子那儿似乎停了一只鸟,在努力的用喙啄破薄纸,钻出来一只透明的小鸟脑袋,它费尽力气终于从外进来了,是只断了翅膀的小家伙,所以根本无法飞翔,只能在窄窄的窗台上跳跃着。

    他突然很激动,在桌子里蜷缩的身躯舒展开了,周淮手脚并用着往外爬,往屋内唯一的窗子那里爬,嘴里含糊着什么,念着:“桥见,桥见……”

    “嗳?”玖肆听到他的声音,一蹲下,伸手果真碰到了周淮的胳膊,就那样顺势一拉,以为会很轻松的就将人提起来,却不想还有些沉,只能两只手去抓人,谁想周淮将他狠狠的一推,力道之大,叫他直接滚了圈,跌到门前去了。

    “你瞧见什么了?”玖肆不敢耽搁,跑过去又拽他,周淮力气好像有点大的出奇,他却不肯站起来,匍匐着朝窗边爬。

    玖肆只一个劲的纳闷:“你瞧见什么了呀?那窗子有什么吗?”

    “桥见,桥见……”

    “你再乱喊!我就不信了!”玖肆退后两步,起势召符,“灵符听令!妖踪成迹,无可遁形!敛道法之光,破阴邪障眼!”

    掉在地上的纸又有秩序的环成圈,眼见有点发光的趋势,砰的一声,那门让人给从外踹开来,丙冬握着腰间的刀,极度嫌弃地道:“神神叨叨什么呢!武姑娘捉妖也不会像你这样啰里吧嗦!”

    玖肆被打断,万般无奈的蹲下去捡符,“丙冬哥哥不是仙师怎么会明白呢!武姑娘是灵印仙门的,无需咒语媒介,崇欢殿是灵符术,门道多一些,咒语繁杂,怎么会是啰嗦呢!”

    “周淮呢?”

    “在这!”玖肆往身后一指,惊奇的发现周淮捧着一个灯台在角落发愣,模样很狼狈,但是居然看上去精神不错,“嗳?周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点的蜡烛?”

    丙冬将门推开了些,指了指外头,“方才那阵轰鸣你们听见了吗?”

    玖肆猛点头,“听见了的,丙冬哥哥,外头怎么了?”

    周淮神色木楞,突然开口:“雀桥,没了。”

    “对,那座桥塌了。”丙冬将门又关上,有些焦虑,“好端端的怎么就塌了呢?你们刚才在里面遇到什么事了吗?”

    “有的!周淮哥哥说他瞧见了什么东西在窗户那里,我正要起符术辅看呢,结果哥哥你就进门打断我做法了!”玖肆将符纸捡的差不多了往袖口一塞,略有些委屈地道:“都落地两次了,再碰一次地就失效了。”

    丙冬坐立不安,“外面刚才飞了很多鸟雀,现在都散了,我总不大放心王爷和武姑娘。”

    “丙冬哥哥安心罢!武姐姐是仙门百家数一数二的能人,什么妖怪见着不得绕道走?赦王爷一定会被保护的很好的!”玖肆跟周淮并排坐在地上,发现他还在发呆。

    丙冬也听不进去这种宽慰,妖魔鬼怪什么的有武姑娘他还真不担心,如果不是这些妖怪要害人呢……

    “她来过。”周淮忽然自言自语,他抱着的烛台险些就要烧上他的眉梢,玖肆手快,又一下给戳灭了,吧唧将指头喊进嘴里,含糊道:“你傻啦周淮哥哥?”

    “桥见来看我了。”他说着,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来一些晶莹,将那冷漠弱化殆尽,平添了凄苦与哀恸,周淮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握着烛台的手指紧紧的崩白,又忽然松手,快速的爬到桌前,在桌上放手摸索着,直到碰到了什么,将拿抓起来放在心口,如获至宝的狂欢起来,他笑了,却又颤抖着,害怕着。

    “丙冬哥哥你看他……”玖肆冲丙冬招手,两人都怔着不知所措,“周——周淮哥哥你——你瞧见谁来看你了?”

    周淮将那方砚狠狠的往怀里塞,似乎要刻进身体里去,“所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如今什么都不是了,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死的死,去的去,我周淮现在是鬼是怪。桥断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谁来看你了?那妖怪吗?”丙冬现在有一个想法,想把他扛在肩头上跑出去,然后去找王爷和武姑娘。

    玖肆不知道该怎么办,弱弱发声:“我觉得那妖怪是来过的,要不要通知我师兄或者武姑娘啊?”

第47章:生灵

    孙迁一行人都在镇子上,他是接到谢昀命令去镇子上提审朱员外,谁知道回来的道上碰见一路土匪,来头不小,高头大马铁衣弓箭,配备样样齐全,扬言是要朱员外的性命。

    官兵土匪狭路相逢,本就是夜里了,孙迁心里一咯噔,发觉事情不对劲,死活不肯交出朱员外,竟反转方向,带着人往原路跑回镇子了。

    那群土匪也锲而不舍,一路追着他们回了淮水镇,乙部带出来的人死了好些,到最后只有孙迁和七个官兵带着朱员外跑,孙迁平日里骑马坐轿,体力很差,朱员外比他还要大上好些岁数,两个人腿脚都算是不利索,很快就被追上了,被逼到了小巷子里。

    孙迁觉得头顶发冷,伸手一摸,乌纱帽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他还执意的将朱员外往身后推,喘着气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从实招来!王爷要见你,这些人要杀你!”

    “不不不大人,我只是有几个臭钱啊!这些个人要钱,我能给!我全给!希望大人千万不要丢我出去!”朱员外舔舔唇,“我本命年呐!死小妾丧儿子坍宅子惹官司!土匪也要截我,世道艰难!求大人救救我!”

    “本官是文官,并不会武!”孙迁看着越来越近的土匪们,心里拔凉拔凉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本官跟你一同死在这里冤枉便罢了!但是我要问你,鹿溪书院妖杀案,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朱员外将胸膛拍的很响,抬了三根指头放在耳边立誓:“绝对与我无关!我杀他们有何好处呢?在此我朱地道对天发誓,若上言有半字假话,天打五雷轰!”

    孙迁扭头看了他一眼,老泪纵横莫名苦涩,心里更是狐疑,如若跟他没什么关系,赦王为何点名要提他来审?

    ……

    天色渐亮,浓雾阴郁。

    武知蹊和燕骊始终都没联系上孙迁。

    “你说孙迁去哪儿了?”

    “他早我一步下山,是接到了赦王指令,他们此刻也许已经碰面。”燕骊觉得她很激动,“我能感受到你似乎受了大挫,武姑娘,作为仙师你应该明白,丹元有碍,是不能勉强行事的!”

    她点点头,忽而有种依赖,拉着燕骊的袖子,诚恳地说:“我对人用了离魂印,此举确实大伤丹元。可是燕骊,我等不住,我不想看谢昀死!”

    燕骊微微错愕,理智的分析道:“你离他已有半个时辰,如若真的有人蓄意杀他,武三姑娘,即使现在去也已经晚了。”

    “那我也想去替他收尸。”武知蹊闻言,将牙咬紧,“现在就去。”

    她很执拗,燕骊也无可奈何,两人骑着同一匹马,按照武知蹊说的路线,原路返回。

    等到了那片林子,时间大约又过去了一刻钟。

    武知蹊挣开燕骊的怀抱,从马上跳下来,一路跑过去,只发现了一地的鲜血,很多的尸体,数量比她离去之时多了很多倍。

    她和燕骊草草将这些人都翻了个遍,并未看见谢昀的面孔,倒是叫人吃惊的是,这些新添的尸体,上头都是野兽的利爪,死状惨重,开膛破肚的有,面目全非的也有,甚至少了半条腿,或者丢了个脑袋的,这些粗暴的杀戮,根本不是人为。

    燕骊手上沾了很多血迹,他只凭空取了张符出来,腾的一下便燃烧了,化作一阵焦黑的烟。

    武知蹊见到诧异,“是鉴妖符?”

    “这些是妖兽所为,附近林子有猛兽不稀奇,可为什么这么会儿功夫会出现在这里杀掉这些人?”燕骊站起来,环视一圈,“妖兽一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若非刻意所为,在下也想不明白了。”

    “你是说有人召了妖兽?”武知蹊提了提宽大的袍子,跨过三具尸体,走到燕骊身边来,目光又在地上扫一遍,蹙眉费解,“那谢昀呢?他半死不活能去哪里?”

    对面小道上传来马蹄声,二人抬头,只看着两匹马奔驰过来,其中一匹上还驼了个什么东西,等马近了些,武知蹊才看清楚,原来是丙冬和玖肆。

    丙冬率先跳的马,动作有些僵硬,他在背上捆着周淮,那书生双手被束缚动弹不得。玖肆明显没见过这种场面,脸色一下就白了,望了望燕骊,痴问:“师兄,怎么这么多死人?”

    “你们怎么来了?”武知蹊往丙冬那走,将粗硬的绳子松绑,眼见周淮的那副样子,她却更楞了,这个人面色红润,生机勃勃,已经不是什么病秧子了,因为有那么高,丙冬站他身边都显得比较瘦小。

    “武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呢?”

    “我们昨夜遇袭,谢昀不见了。”武知蹊忽然觉得愧对丙冬,好像是把他家的孩子弄丢一样,满心不安,“对了,你家王爷交代你召孙迁了吗?”

    丙冬一口否认:“王爷一应口谕皆由我传达,却并未召见过孙大人。”

    她看向燕骊,燕骊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只道:“昨夜孙大人带着几十名官兵下了山,说的就是奉赦王之召,怎会如此?”

    一行四人皆不知所措,思绪纷杂,武知蹊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谢昀,孙迁又去了哪里?召唤妖兽袭人的又是谁?周淮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那只杀害全书院的妖如今在何处?

    这所有的一切都很扑朔迷离,她如今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周淮,也只能肯定一点,就是那妖的目的便是帮周淮增寿续命,以至于他从原来的奄奄一息到如今的精神充足。

    四人沉默着,却听见头顶有什么声响,抬眼一望,一抹红色的身影趴在树上,动了动身子,拨动茂密的树叶,从树上掉了下来。

    “谢昀!”

    武知蹊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声音带了点颤抖的哭腔,她拖着长袍子第一个跑过去,一下子跪倒在谢昀身边。

    他眼睛睁了一条缝,见着林间晨光,还有一个双眸浸泪的姑娘,她就像是无边深渊腐朽中,唯一鲜活的生灵。

    “来的太慢。”谢昀喘着气,废了力气扯了嘴角,露了个僵硬又温柔的笑,“我可等你一夜了。”

第48章:莽夫

    武知蹊也委屈起来,点着脑袋解释:“我掉进河里,差点淹死。”

    “王爷!”丙冬不知道怎么上手,怎么看都是伤口,黑黢黢的脸犯了难,只一齐跪过去,请示道:“武姑娘我们怎么回去?”

    “都别跪着,他没死。”武知蹊的态度很明确,“山里不能待,先送回镇子上,找个大夫看着。”

    “可我……”丙冬还是不知道扶哪里,手看着伤的最重。

    武知蹊抹了抹脸,做了个假踢的虚晃招式,将丙冬吓得一呛,忙用胸膛挡在谢昀跟前,她只平了平心绪说:“觉得他哪里都是伤?不知道扶哪里?”

    丙冬点头。武知蹊转个身,“他丢下你,他自找的。”

    谢昀被丙冬和燕骊一边一只胳膊抬起来的时候,还睁着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武知蹊穿的什么衣服?要她换了去。”

    “武姑娘不肯跟我们一起去镇上,她带周淮和玖肆先回鹿溪书院。”丙冬不知道自己回答的是个啥,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燕骊,这位公子不动声色,异常从容。

    ……

    刚到了镇上,他们才发觉了桩大事。

    丙冬趁着谢昀诊疗的功夫,出去找孙迁,谁想还没打听,就有人送了消息过来,道是朝督司乙部的官兵跟一窝土匪动了干戈,二十七个人被杀的干干净净。

    丙冬将那乞丐的衣领子一揪,“说仔细点!孙大人呢?”

    乞丐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晃了晃油腻的脑袋,连忙答:“我不认识什么孙大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来报个信,我是想要打赏的!”

    将人往门口一推,丙冬朝守门的人招了招手,“你听说了没有?孙大人呢?昨夜下的山,是往镇子里来了,什么土匪的说清楚点!”

    “回大人,确实是听到有这样一回事儿!不过我一直守着宅子确实不是很清楚!那些官兵和一些土匪的尸体都陈列在义庄,您可以遣人去确认确认!”守门的毛头小子胆子也小,压根不敢跟丙冬对视。

    闻言,丙冬只急着跑回了屋子里,谢昀正在药敷背上的伤口,见他闯进来,那上药的大夫手一抖,瓷瓶子砸在谢昀伤口上,痛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大夫惶恐,当下趴在地上告罪,却听见谢昀满不在乎的说:“要你脑袋有什么用?快点给我治好,我要办正事。”

    丙冬走过来,单膝跪在榻边,禀告道:“王爷,孙大人的队伍跟一群土匪动了手,据说死了二十七人,暂且不知孙大人是否无恙,属下已经派人去义庄了。”

    “据说?据谁说?”谢昀眼皮子都不抬,“淮水镇治安稳定,好端端哪里跳出来的一窝土匪?满镇子的富豪员外不劫,跟朝廷起什么冲突?孙迁那顶乌纱帽从来不摘,有眼的都不会去侵犯,当真是有意思。”

    “这个,是一个乞丐上门来说的,门卫也道确有此事。”

    谢昀眯着眼睛看他,“这里是淮水镇,富可敌郡的淮水镇。你觉得这里还会有乞丐吗?就算有,哪里来这么大胆的乞丐会上我赦王的住所奔走通告?丙冬,你脑子呢?提前进棺材了?”

    “这……属下愚昧。”丙冬觉得自己确实不聪明。

    那个上药的大夫听着颤颤巍巍,想说话又说不出口,只一直吞吞吐吐的“额”着。

    “大夫你哑巴了?”谢昀坐起来,将外衣穿上,将这个臃肿的大夫看着,“看你这幅德行,似乎有话要说?”

    “回回王爷。”大夫合药箱的手一抖,将整盒的药物都打在了地上,却也不敢捡,跪的端端正正,老实的说:“就在昨夜,小的接诊两位伤患,其中一位自称是朝廷官员,另外一个是当地的朱员外,喊那人喊的是孙大人,如果没差错,孙大人应该还活着的。”

    丙冬诧异道:“这么巧?那孙大人现在何处?”

    “淮水镇的大夫就两位,另外一个大夫上回给王爷看诊回去,被狗咬了一口,过两天就死了,所以只有我了。”大夫解释着,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更为重要,急忙答复:“那那那孙大人,是在镇东义庄旁的客栈,名为德福客栈!”

    “行了出去吧。”谢昀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把金珠子塞给他,“你回去可小心别被狗咬了,镇上但凡有点病痛可都指望着你了。”

    那大夫还想捡地上的药罐子,被丙冬赶走,“那一把金豆子还不够你用的!捡什么捡,赶紧出去!”

    谢昀站起来,痛的龇牙,忒一句:“皮肉伤还真磨人!”

    “您站起来做什么?快坐下吧!”丙冬叹气:“早知道我昨夜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王爷,也不会让您跟武姑娘受伤了。”

    “她受伤了?”谢昀皱眉,罢了又道:“是啊她说她掉河里了。”

    丙冬铁骨铮铮,当下立誓:“往后丙冬定寸步不离!”

    “纵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对你好的,因为你是受翟二斤的嘱托,所以对我死心塌地。”谢昀咂咂嘴:“翟二斤在遥关城可快活了,你是不是一想到就羡慕?跟着他喝酒吃肉,跟着我出生入死。”

    “那不是!翟二爷于我如兄,逾距了来说,我也敬您如兄!”丙冬发自肺腑:“我服您,所以忠心耿耿。”

    “以后不服了就不忠心了?”谢昀觉得他确实不会说好听的话,像个木头桩子,能多直,有多直。

    想当初翟循将丙冬领到东宫的时候,他还是怯生生的,犹记翟二斤对自己说:“我便要随我爹去军中了,谢不平,以后就让丙冬跟着你吧,他武功高强,人也憨厚忠诚,你们一定合的来。”

    丙冬则在旁疯狂摇头,“永远服!”

    谢昀不想跟他这个莽夫多啰嗦,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心里盘算着所遇到的一切。

    “下手的是赢王,还是圣上?”丙冬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挪,“武姑娘说了,您的毒瘾须得去十里州方可治愈……其实咱们纵然退了,临城的那些人还是不放过您,与其如此,不如听沈公子的,趁早挣脱,或者,细心谋划。”

    “你个粗人你学什么沈扶风劝我?”谢昀转个身,“武知蹊什么时候跟你说了我毒瘾的事?我去不去十里州用你操心?”

    丙冬觉得自己确实是多嘴了,又跟从前那样一板一眼的回答:“属下逾距,武姑娘是在前日您发毒瘾的夜里同属下嘱咐了一句,王爷所为自有打算,属下不该多嘴。”

    “拿参丸来。”

    “……”丙冬想问来着,参丸见效迅速,补气壮力,但是对养皮肉伤没什么大用处,他想了想,大约这位王爷是想尽快恢复些精神气,然后去找武姑娘吧。

    谢昀一下子吃了三颗药丸,苦的直往喉咙里灌水,然后便坐在榻上开始沉思一些事情,近的,远的。

第49章:烤鹿

    孙迁原本以为谢昀是在鹿溪书院,脱险后就找人传消息过去了,还想着休息两个时辰的,此番听见谢昀到镇上了,只瞬间觉得床榻烫人!

    一得了消息,便迅速从榻上爬起来,带着朱员外去找赦王了。

    赶到的时候,谢昀刚睡着,丙冬在门口守着,见他来了,倒是先打量了一遍,发觉无碍,迟疑着将他往里带。

    推门的声音很小,谢昀还是醒了,他坐着睡着的,眼睛一睁开,就见到孙迁带着个人跪在屏风前。

    他注意到孙迁的腿缠了条纱带,除此之外,倒是好好的,“怎么惹上的土匪?谁叫你跑镇上来的?”

    孙迁不解,脑袋抬起来反问:“是接到王爷您的口谕啊!不是吗?”

    “传口谕的是我吗?”丙冬瞪着他。

    孙迁摇头,细想,“倒不是你,那人穿着官服,下官以为是王爷从临城招来的助员官。”

    谢昀摸了摸指甲盖,淡定的问:“那口谕叫你到镇子上干什么?”

    “提审朱地道!”孙迁指了指在旁跪着的朱员外,“因武姑娘最开始在他的新宅子里发现了阵法,下官便觉得您提审他是发现了端倪,因此并未多想!”

    “因此?以为?”谢昀脸色阴沉,语气凌厉:“朝督司负责刑侦的乙部,便是由你这样一个少卿主管的?”

    孙迁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大约也明白了自己是被人陷害出山,差点死在土匪的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

    “跟土匪起冲突,你能带着个老汉活下来,本事倒挺大。”

    “回王爷,下官差点小命不保!若非那死胡同两边住着的百姓听见下官呼救,若非相邻府卫出手相救,下官真的会死!下官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孙迁确实是在说真话,辛亏百姓来的及时,淮水镇家家户户都有钱,因此多少都会养一些卫士,守银钱的派头动起手来,土匪竟也不是对手。

    朱员外吓得够呛,只重复一句话:“鹿溪书院的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谢昀此时倒明白了,是有人将孙迁从山里引开,从而对自己动手,算盘的很好,不过如果孙迁说的是真的,那么也反论了一个事实,至少孙迁是个好人,尽管不怎么聪明。

    ……

    鹿溪书院的光景大不如前,分明夏日将近,却是寂寥又萧瑟。

    原先山里头还是有人主持的,可孙迁走了,燕骊也下山,此番留了六个少年郎和二十具尸体,年轻好动,总要闹出点什么才对得起天赐良机。

    左芪便是这般想的,因六个人里头,他年龄最大,总想着要当一次老大,吆五喝六的对那崇欢殿的小弟子,却没人肯理会他。

    “你们忘了燕骊下山前说的什么了?”

    “忘不了!师兄叫我们团结稳重,并未叫我们听你的!”玖贰一板一眼,说的从容不迫,“你想吃饭你自己煮便是,作何叫我们捡木柴?”

    “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不是看你们还在长身体!想着煮锅肉填一填肚子!”这话说的正直,左芪卷起袖子,把刚从半山腰逮着的鹿崽摔在水池子里,扭过头,对着站门的两个崇欢殿弟子喊:“借我把剑啊!不然内脏怎么掏出来?可难吃了内脏!”

    玖叁远远瞧见他蹲在墙根搓着鹿皮,走过去,递了一把精细的匕首,“其实我也想吃,但是我们佩剑是不能随意给你剥皮切肉用的,被师门知道,会被驱逐。”

    “好了我知道,匕首就够了!”左芪接过来那把小匕首,一下子捅进肚子,飞溅出来的血渍洒在玖叁的白袍子上,他一惊呼,如丧考妣,“你你你害我衣裳脏了!”

    左芪一手掏出来堆热乎的内脏丢在水池子边,眉毛都不皱一下,“瞧着可便宜了,瞎叫唤什么?赔你就是!”

    玖叁后退两步,一言不发的就走回门口去站着,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果不然,玖贰见他身上的污渍,开始面无表情的训斥起来。

    左芪将鹿崽扒皮洗净,提着后腿儿站起来,还瞧见玖叁被训,眼泪鼻涕的往下掉,也不敢拿袖子去擦,可见狼狈和心酸,啧啧称怪:“净整这些虚的!不知道你们崇欢殿教你们的是什么,反正我师父可说过,衣裳同人生一样,总要脏总要添痕的!哪里忌讳过这些有的没有!”

    “我教导我弟弟,跟你有什么关系?!”玖贰转过头来,凶他一眼。

    玖伍也搭腔:“崇欢殿设于皇都,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发扬!我们仙门所教授的礼义廉耻,岂是你草原野门子弟可参透的!”

    “老子师门吞鬼山乃百年大家!”将鹿举起来,左芪想一肘子甩过去,“这叫不拘小节!懒得跟你们计较!”

    说罢了,左芪扭头就走,玖贰见他油腻的手还摸了下发髻,下意识眉头一皱,低声道了句:“太脏了。”

    左芪哪里会管这些东西,从书院侧房拖了个蒙灰的铁锅到院子里来,看了看又一脚踢远,转身回去翻了翻,拿了个劈柴的大砍刀走出来,一手鹿崽,一手砍刀,大步流星的往书院侧边走。

    捌玖蹲在几根竹子旁挖什么东西,忽然听见玖叁喊道:“捌玖师兄!!!”

    他脑袋一抬,见到一把生了锈的大砍刀迎面劈了过来,吓得抱头闭眼,尖叫连连,整个人都倒在泥里。

    啪——

    一根竹子应声而断,左芪将砍刀再举起来,相当无奈的摇着脑袋,大声嘲讽起来:“我左爷再饿也不吃人肉!喊什么喊!”

    “你实在放肆!”玖贰领着玖叁、玖伍提了剑就过来,玖一弱弱的将捌玖往外拖,说道:“怎么你跟武姑娘都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差别如此之大!”

    左芪将砍刀咬在嘴里,白了一眼那五个气的发抖的小子,拿着两根不粗的竹子,坦坦荡荡的走了。

    他蹲下之后才觉得有点不方便,就近指了指玖叁,使唤道:“你把鼻涕擦一擦,过来帮我拿着鹿肉,待会儿分你小子一条腿儿!”

    “我不想帮你。”玖叁其实想,玖叁挺饿的。

第50章:成怪

    左芪楞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可以!行!你们有能耐!”

    那五个人见他把那发黄的外衣脱下来铺在地面,随手就将肉给放了上去,罢了兴致勃勃的拿着砍刀开始削竹子,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布条捆成架子,插进泥土里去,将鹿崽穿透架在上头,见着倒是有模有样。

    玖叁吸了吸鼻涕,“他那衣裳也不见得比地干净啊……”

    捌玖还惊魂未定,“怎么这么荒唐的一个人呐?”

    左芪听不见也不想听见他们在嘀咕什么,往外看了看,犯懒了,外头现砍得木头潮鲜,暂时都没办法用,而那侧房里的木头也只剩下了三根,还是很细的。

    他眼睛只往藏书阁里瞄,起身跑进去,没一会儿抱出来一堆桌腿,还有两本书,见状,玖贰忍不住喊他名字:“左芪!尽管鹿溪书院败落,你怎可乘人之危拆人桌椅?”

    “那不然呢!留着腐烂呐!”左芪不理会,自顾蹲下去,将桌腿堆在那鹿肉下头,拿起来一本书,一手捏了指尖焰出来,却点不着。

    “书怎么可以随便烧呢?”玖叁说:“你别乱来啊!”

    左芪只将手上这本点不着的丢进木头里,顺手去拿另一本薄一些的,“那么多书呢烧两本怎么了?而且那本烧不着的里头还是没字儿的!”

    “瞧着封面很古朴,怎么可能没字呢?”玖一凑近,伸手就想来捡,谁料左芪已经点燃了手中的薄册子,一下子甩进桌腿木头里,哗啦书页翻转,火苗蹿上来,吓得他一激灵退后几步,衣袖一甩,只道:“无礼!”

    火烧的挺旺,在这个蒙蒙亮的清晨,寂静孤僻的山里,忽然燃起来一点点的炊烟,感觉还不赖。

    左芪蹲在旁边,目测着逐渐变色的鹿崽咽口水,把方才垫肉用的袍子捡起来,抖也不抖两下,伸手就穿上,哈欠一打,眼睛被烟熏得眯起来,往后退了点距离。

    那五个崇欢殿的子弟只守在院中的露天讲台上,各自拿了几张符出来练习,左芪远远瞧着,觉得没意思,只一抬巴掌,指尖灵巧翻转,一印破空,树叶哗啦作响,叫周边林子的鸟儿都振翅飞远了,唧唧喳喳动静很大。

    玖伍被吸引,却一言未发,倒是玖叁忍不住搭话问:“你们灵印术可以这样用的吗?我以为只能对妖邪使用的。”

    “那废话,灵印无所不能!”左芪飘飘然,却忽然从门口瞥见那个陈尸的正屋跳起来一排赤身裸体的尸体,目瞪口呆,惊讶非常。

    玖贰盯着他,“装腔作调!”

    “废话什么!快躲开!”左芪惊叫,眼见那发青的尸体灵活的挤出来,离最近的玖伍就两步远了!

    众人闻声回头一瞧,皆是措手不及,堪堪躲得正好,长剑出鞘,却也只懂得列阵,不知道该怎么击破。

    玖一慌张,“诈尸!”

    “还不是普通的诈尸!”左芪抬手起印,豁地冲一尸体脑门拍过去,只见那东西后退几步,照旧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他紧张的嗓子发涩,叮嘱道:“都小心些!这些人生前被虐,生魂死于体外,不是普通诈尸好对付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东西说不好还会成怪,三百年前就出现过,被叫做——怨怪子!”

    “那怎么办?”玖叁发现自己的符贴不上怨怪子的脑门,举着剑也戳不破那看起来很弱的肉身,“怪是会吃人的!”

    左芪刚施法完毕,只见着一个墨色的圈样从他脚底下扩散开来,“都退后!老子试试天网印!你们给老子离远点!”

    玖贰退到房顶上,列符于前,现场用灵气画符,嘴里念念有词:“敛道法之光!惩乱世之恶!拘形符!听吾号令!”

    设印完毕的左芪见时机正好,一步退出外围,只听得破风之声,那墨色印在空中形成网罗之状,将那些怨怪子囚禁起来。

    这些赤身裸体的尸体凶恶非常,眼睛翻白,七窍淌血,那血最开始是红的,逐渐成了黑的,而尸体也逐渐变做了黑色,长出来一些刺,指爪成刚,挠抓着看起来单薄的网印。

    左芪惊魂未定,只看屋顶上站着的玖贰,他的符才画好,哗啦啦的十几张形成一条发着金光的符带子,飘着围绕在灵印四周,相互牵连,倒是多了层禁锢。

    “成怪了。”左芪舔了舔嘴唇,挠着脑袋,“怎么好好的就这样了?按理要怪变就早该有端倪了!总不会还通晓人性,觉着我们都是为人师弟,拿了他们没办法,才好这个时候来变个怨怪子的!”

    玖叁拼命摇头,一张符攥在手心里皱皱巴巴,只说:“我好怕啊!万一关不住怎么办?燕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

    左芪倒没有那样担心,坐到那快烤熟的鹿旁去,撕了块滋油的肉放进嘴里,烫的舌头打结,“怪是比较难对付,石头肉身,空空无魂,不过嘛!咱们可以借火焚尸的!”

    “你以为烤肉吗?”玖伍暴脾气,“哪里来那么大的火?而且烧了就不能复生了!武姑娘不是还特意嘱咐过要保护好这些肉身吗?”

    “此一时非彼一时!”左芪此刻想先把他们揍一顿,“都变成怨怪子了还留着做什么!我师姐通情达理,才不会责罚我!”

    玖贰难得意见跟他统一,从屋顶上飘然然的飞下来,赞成道:“山脚有村落,这些怨怪子一旦下山,只会造成伤亡,四处流散到时候再找起来可就难了。”

    左芪拍巴掌,补充道:“而且镇子离得不远!仙师就咱们几个,你们还是半吊子的!等到最近的崇欢殿拨人来处理,这个镇子早就废了!说不定到时候整个镇子死的人都怪变,一镇子的怨怪子!天呐!然后跑到其他城里去……”

    “我觉得左芪和兄长说的对!烧了吧!”玖叁被吓怕,忙投赞成票!

    玖一往周边一看,只说:“捌玖呢?他画灵火符最快了!”

    “捌玖呢?”玖伍跑起来,飞到屋顶上看了看,发现晕在印禁里的捌玖,顿时慌了,失声喊道:“捌玖师兄跟怨怪子困在一起了!!!”

第51章:提偶

    左芪瞠目结舌,真的瞧见一个穿着衣服的跟一群没穿衣服的在一起,捌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的。

    “怎么办怎么办?”玖叁哭丧着脸,“总不能连我师兄一齐烧了吧?”

    左芪凶他,“死爹还是死妈了?!一天天嚎几次了你自己数数!就算烧也要把这群东西赶进藏书阁啊!”

    “我们还不确定捌玖是否死了!”玖贰拔剑,指向的是左芪,“别轻举妄动!我求你,我知道你办法多,你能不能先救我师兄出来?!”

    手指着面前的剑,左芪挑眉,神色震怒:“崇欢殿教你求人是这么求的?!”

    “反正捌玖没救出来之前!我不允许你烧!”

    “老子还就烧了怎么地吧!”

    玖伍见他们剑拔弩张,只站出来维持,“你们想先打起来吗!?”

    玖贰很不服,只将剑往前再一寸,逼迫道:“即使是崇欢殿的外门弟子,也很重要!捌玖必须要先救出来!你草莽之流休要嚣张!给你好脸了是吗!”

    “说老子草莽就草莽了!”左芪正经生起气来,较真地重申:“之流是什么意思?老子师门岂是你好侮辱的!”

    话罢,没等玖贰反驳,众人就看着左芪退后到门顶上去,双手几番结印,眼睁睁的瞧见那巨大的墨色的天网印消褪了!

    怨怪子躁动起来,仅有的那十几张拘形符显得如此孱弱不堪一击,哗啦啦的漂浮着叫人看得好生揪心。

    玖叁尖叫:“左芪你你你!你太冲动了!你想我们都葬身这群怪物腹中吗!”

    “我是草莽!您们请大显神通!让我这个草莽一睹至高无上的,崇欢殿外门弟子的风采!”

    左芪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这句话,透露着满满的讥讽和不屑还有显而易见的赌气。

    玖贰没想到左芪是这样的性子,他以为再怎么荒唐的人也不会拿众人性命开玩笑,谁料这个左芪似乎把师门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几乎是逆鳞般的存在,竟一点就着!

    他也只能不断的画符,一圈圈的围过去,只不过新的刚缠上去,旧的就瞬间破裂,其他的几个人乱七八糟的符只管闭着眼睛甩上去,一刹那粉碎的不在少数。

    玖叁哭着掏出一叠符,鼻涕眼泪横流,怨恨的画符都画不出来,手指头抖得相当厉害,可着劲的问:“兄长怎么办?兄长我们怎么办啊?”

    玖贰无暇顾及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如果在旧符破裂之前不能及时补上,怨怪子四散,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集中精力,符纸如同流水一般被送上去,在空中绕成一条线,面对愈发躁动凶暴的怨怪子,看着很是以卵击石。

    在里头的捌玖被某只怨怪子一脚踩到手掌,痛的醒过来,一睁眼就见到这样的一幅画面,动都不敢动弹,眼睛紧闭,眼泪挤出来,哭的无声又无息。

    玖伍手中一大把的符不要钱的就撒过去,眼睛一闭心一横,咒语念起来:“引山灵真气,空符尊我号令!爆破!”

    “不要!”

    玖贰听见,眼珠子就差点从眼眶弹出来,话音那样一落,眼见玖伍甩出去的一把爆破符被拦截了,瞬间飞来的,那是一张很薄的符纸,呈透明状态,竟忽然的生出一瞬屏障,将那把符给挡住燃烧了。

    “我我我丢错了吗?”玖叁杵在一旁,腿抖得有些过分,“我好像把燕师兄给的‘提偶符’丢出去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玖一猛点头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总好过那一把爆破符起效的好!”

    “玖伍!你这是做什么?再急也不能随意用符!爆破符能不能炸毁怨怪子是另外一回事!倒是会将我好不容易画的拘形符给炸毁!到时候要怎么办!?”

    听到玖贰训斥自己,玖伍腿一软,第一个瘫到地上去,颇是绝望的以头抢地,喃喃:“我不知道,我一急就犯错,诸位师兄,我错了……”

    左芪跟挪了个地儿继续烤鹿肉,坐在大石头上,腿抖的颇为起劲,看戏似的看那五个孩子手忙脚乱,镇定的只有玖贰在有条不紊的画着脆弱的拘形符,其余的都在哆哆嗦嗦忙活了些什么,他也没看明白。

    玖叁就站在玖贰的旁边,原本他站的只是有一点点驼背,如今却整个人都俯身弯腰,指尖碰到脚尖,头颅昂起来,依稀可听得见骨头舒展的咔嚓声,动作变得如此异常诡异,又突然颤抖起来,念叨着:“光灵万道,崇欢祖师,应符感召,匀运以援,不远万里,提偶镇邪!”

    “玖叁你怎么了???”玖伍一抬头,见玖叁这幅模样,慌得叫起来:“他莫不是中邪了!完了怨怪子还没解决呢!怎么玖叁又出事了?!”

    玖贰分心瞥了一眼,喊他名字:“玖叁?你还好吗?”

    只因多看了这样一下,手中的符没按时续上,哗啦断带,那运转了近一刻钟的拘形符就断了,炸裂成漫天纸碎,纷纷扬扬的撒下来,叫人看得满心绝望。

    玖叁忽地直起来身子,神色异常冷淡,跨步起势,双手合十再往两侧一展,凭空多了一列透明的符纸来,他浑身都带着一股子强烈的冷凝之气,灵力充沛的外泄,雾蒙蒙的飘在周身,像是个站在云层里的神仙。

    玖伍抓着玖贰的手往后退,不确定道:“好强大的气场!是玖叁吗?他怎么有能力召明符?”

    “我也……”玖贰凝眉远观,瞧着玖叁一个人灵活如燕的在那群怨怪子中间穿梭,一具尸体贴一张明符,符纸贴上脑门的瞬间,那怨怪子就瘫倒下去,一圈下来速度极其之快,这样利落又果断的手法,叫他豁然开朗,喊道:“不是玖叁是燕师兄!”

    左芪看得也很楞,分明瞧见玖叁怕的要尿裤子,怎么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就耍了这样一套行云流水的符术?

    这就算了,那种透明的画着看不懂的图案的符,竟然可以震慑住怨怪子!奇也怪哉!

    玖贰只继续解释,连带着语气都欢快起来,“别怕别怕了!方才玖叁为了拦截玖伍的爆破符,情急之下将燕师兄的提偶符给甩出去了,无意间启动,远在山外的燕师兄便操控玖叁行符术了!”

第52章:桥见

    “难怪呢!腾云驾雾的这样大的派头!”玖一笑起来。

    “那是因为燕师兄修为高灵气充足,玖叁道行太低,他的身体承不了这么多的灵气,因此外泄而致。”玖贰的知识储备量令几位同门折服。

    那二十具怨怪子都倒下之后,捌玖才有几乎睁开眼睛,他瘫了太久,只晓得伸长手喊:“救我救我救救我!”

    “捌玖师兄!你没死!”玖一忘情的扑过去,嚎啕大哭:“我以为你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几人将他从尸体堆中抬出来,放置在露天的讲台上,一时间都忘了玖叁的存在,他愣神的在原地杵着。

    左芪走过去,递上去一只鹿腿,讨好的问候:“行啊燕骊!你们灵符门的提偶术果然名不虚传!”

    玖叁眼睛一闭一睁,双手接着那不大的鹿腿,两行心酸泪,哭道:“好累真的好累!”

    “燕骊这就走了?”左芪脸色顿变,抬手将鹿腿肉夺了回来,张口就咬下去,顺带赠了玖叁一个白眼,“瞧你那出息!”

    玖贰闻言跑来,细心的询问:“燕师兄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有有……”玖叁顾不得什么礼仪整洁,捡了袖子往脸上一擦,重复道:“提偶术虽犹如我亲临,可玖叁你资质薄弱,画出来的明符并不能持续很久,武三姑娘应当快到书院了,届时记得转告她,要引用天火焚尸,怨怪子非同小可,不可大意!”

    左芪听得一笑:“学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燕骊说话就这个调调。”

    “要等武姑娘来呢。”玖贰了然的点了点头。

    “不用等了!”将鹿腿肉往身后一抛,吃了满口油的左芪低头揪着领子擦了擦嘴,拍着巴掌喊起来:“我会引天火,咱们趁早把这桩事办妥了吧!”

    玖贰又否决:“不可以!燕师兄说了等武姑娘,那么我们一定要等武姑娘!”

    “你是榆木吗?”左芪不解:“我说了肯定有我的道理,别到时候又出什么意外,请问你们有几张提偶符用来保命?!”

    玖一认真表示:“还有一张!”

    ……

    等到燕骊在镇子上,隔空操纵着玖叁的身体制服了这些怨怪子后,武知蹊差不多也到了山脚,她只仰了仰头,瞥见一阵浓烟滚滚从半山腰腾起来,而那就是鹿溪书院所在之地。

    几乎是一下子慌了神,武知蹊一路轻功踩上去,在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是藏书阁起了大火,那火烧的离奇,只一栋楼完完整整的烧起来,周遭的树还是完好无损的绿着。

    左芪正指挥着捌玖与玖伍二人将最后一具怨怪子抬进藏书阁,语气很绝对:“小心不要碰到他们后颈,那里蓄阴!碰到你们很容易就着尸寒了!”

    武知蹊看得莫名,一脚跨进去,差点踩到坐在门边喘息的玖叁,他脑袋一抬,两眼汪汪,像见到神仙一样,招呼道:“武姑娘你来了!”

    “师姐!”左芪跳过来,邀功似的指了指那栋燃烧平静的藏书阁,“那群书生的尸体忽然发生怪变,怨怪子!我已带领这些毛头小子将他们全部收复,此时引天火焚尸呢!”

    玖贰走过来,一句戳破真相:“是燕师兄隔空施行提偶术制服的!”

    玖一也有告状趋势,弱弱道:“您师弟还险些害死我们。”

    玖叁倒实在,吸了吸鼻子说:“左芪烤的鹿腿儿没熟,见血……”

    “怎么好好就怪变了?”武知蹊很费解,将藏书阁看着,越来越搞不懂了。

    身后的玖肆正拉着周淮赶上来,远远的就喊:“武姐姐你跑太快了!”

    玖肆进门一见到燃烧着的藏书阁吃惊非常,又见几位同门师兄弟的狼狈,也是一头雾水,将周淮往里一推,顺手把大门给关上,一言不发。

    周淮一进了这个院子,身躯就颤抖起来,他看着那座即将化为灰烬的藏书阁,眼里跳跃着火焰,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似乎看到了从前在这里念书的日子,他抱着很重很重的书从这里走进走出过。

    “周淮?这是周淮?”左芪大为吃惊,“不是瘦的一把骨头了吗?这位俊俏的儿郎又是哪位哩?”

    玖肆淡定证明道:“他就是周淮,如假包换。”

    “还不肯说吗?”武知蹊将周淮拉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指着那逐渐崩塌的藏书阁,蹙眉叙说:“你的同门都死了,尸体也毁于一旦再也救不活,到底是有什么仇怨导致了现在的局面?那只为你杀人的妖呢?”

    周淮轻轻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你清晨的时候是见过她对吗?”武知蹊万般无可奈何,“让一切有个结果吧,无论如何,我们需要真相。”

    “你们会杀了她的!”周淮的表情生动起来,激动地捂住胸口,那里有好大一滩的墨迹,心脏的那个地方,黑了一大片,“我不可能让你们杀死她!”

    武知蹊愤怒地指责道:“可她害死了一整个书院的人!你到底有没有心?她是妖怪!你竟然纵容一只妖杀害同门!如今又要包庇她!”

    “……”

    “周淮你听着,我不管她有什么来历,她害死了人,她就必须从这个世上永远的消亡!”

    “她杀的不是人,是恶魔。”眼角淌下来一行清泪,周淮神色怔然,“可如今连我都感觉不到了。”

    武知蹊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周淮从胸口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砚台,小巧的圆状,而在那砚中,清晰可见一只金色描画的鸟雀,精致且栩栩如生,就连那只断翅都如同疼痛的在颤抖。

    “在淮河的那座桥上我看过这只折翅雀。”武知蹊将冰冷沉重的砚放在掌心,细心感受着,“这上面有妖气,但是很淡,只能证明那只妖曾寄身于此。”

    周淮望着那只描金折翅雀,如同望着挚爱,动容解释:“她就是桥见。”

    左芪凑过来,颇为好奇,“一只名为桥见的雀妖?”

    “一块石砚。”武知蹊一筹莫展,左芪见她想不通,将她一把拉到墙角,贡献主意道:“师姐,不如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读通那折翅雀砚?”

    武知蹊讶异,“你的意思是,那妖死了?”

第53章:桥见2

    “我总觉得应该是的,不然凭你凭燕骊都找不出来的妖,也太通天了不是!师姐你不知道,谢昀跟孙迁查了尸体,得知那妖是同墨迹息息相关,杀人都掩不住痕迹,可见道行并不深的!”左芪想了想,只继续揣测:“我昨个白天跟那群小子翻了一天的藏书阁,那些书并没有什么异样,所以什么墨迹的就应该跟那块砚有关系了。”

    “驱动诡器确实需要很大的代价,道行低微的小妖胆敢给人增寿续命,除了赔上那些书生的性命,也确实需要什么媒介。”武知蹊也往那一条线上想,“我一直在思考那妖在哪里,却忘了这一茬,方才周淮也说了,他已经感受不到那妖的存在,这证明之前是可察觉的。如果那妖死了……”

    左芪龇牙,眉开眼笑,“那么左爷我就可以读生迹咯!诡器什么的也会很快得手!”

    武知蹊回望一眼,周淮身体确实变好了,但是身上的落寞只有增无减,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并不愿见到。

    ……

    就在露天课台的先生桌上,那棵茂密的大槐树下,左芪和武知蹊各坐一边,桌子的正中央摆放着那个精致小巧的折翅雀砚,日光明媚的照耀着,不远处藏书阁已经坍塌,似乎带着很多的东西一起灰飞烟灭,千万本书,二十具怨怪子,还有一些看不见的……

    左芪读生迹的方式总要特殊一点,他只接过玖肆递过来的一坛子酒,仰头豪饮,就算来不及吞咽也绝对不能够停歇,灌得嘴巴鼻子都是,整张脸都湿了。

    玖叁愣愣的盯着,只说:“探魂入梦,遍读生迹。好生奇怪,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有什么好稀奇的,六百年前的大尊仙师也会这样的技能,又不是天底下仅他左芪一个了!”泛酸的话出自玖伍之口,他推搡着看的聚精会神的玖贰,求附和地道:“你说是不是?”

    冷静下来的玖贰倒一向公正,只说:“六百年前至今,也只他一人了。”

    这也是武知蹊第二次看他读生迹,除了依旧稀奇之外,还很服气,阿姐心思缜密,此番南下要自己带着左芪,也是看他机警,对寻找诡器多有助益。

    左芪觉得四周都很吵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他试图睁了睁眼,看到了武知蹊关切的脸,晃了晃脑袋再看,一群鸟雀飞过,再定神一瞧,眼前是热闹的街巷,一条小溪贯彻了这个集市,集市上人群攒动,他还看见一座很小的拱桥……

    淮水镇今个街巷比往常要热闹一番,众人皆知在东山鹿溪书院念书的小书生们,从临城回来了。

    那是二十多个黄口小儿,平均年龄左不过十岁,身穿白色的袍子,扎着端正一丝不苟的团髻,裹发的布也是白色,清一色的干净齐整。

    半月前进皇城参加才子会。联诗、作文或者是背词,来自鹿溪书院的孩子们一贯要比同龄的孩子要出色一些,最后环节是作诗,名为周淮的孩子以一首《颂园》夺得桂冠,为鹿溪书院扛回来了一块皇帝御笔亲书的门匾。

    天晓得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谢通,竟然会参加这种才子会,还大手一挥赐了字,这块门匾不光是周淮和书院的荣誉,更是整个淮水镇值得炫耀一辈子的勋章。

    孩子们刚回了镇子,便被当地最富有的朱员外设宴款待了,排着队进了大宅子,乖巧稀奇的模样叫人怜爱。

    “哪个是周淮呀?”

    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一窝鸟巢的周淮回头望了眼,视线汇聚过来,他抬手行礼,糯糯地答道:“在下便是周淮。”

    朱地道笑的更深了,拨开面前一堆的孩子,径直朝他走过去,还是蹲在小周淮面前的,他自以为和蔼的,眯着眼睛问:“你就昭熙最聪慧的少年才子呀!据说你起的句,连太子殿下都联不出来啊!”

    小周淮确实聪颖,他只又弯腰行礼,不卑不亢地答:“在下不过侥幸赢一次,太子殿下是昭熙明日,也不拘于这等文墨诗词。”

    “嘿嘿我不管,听说你是孤儿?”朱地道已年过四十,仍膝下无子,这等大喜事一出,他的念头就起了,只沾沾自喜地对小周淮说:“你来我朱府,认我做爹如何?改名朱淮!往后我名下田地房产都将给你,好是不好哇?”

    如同听到一个荒唐的笑话,周淮稚嫩的脸庞添上两分不悦,退后几步,跨过门槛站到外面去,一抬手,大声道:“父母生养周淮,教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男儿最基本的骨血!先生亦教导学生人不能忘本,可如今我若为了朱员外的田地房产便丢这骨血,实在愧于天地父母!”

    朱地道一楞,院内即将开席用膳的孩子们,还有那些应邀意在目睹少年才子的显贵们,皆是吃惊啊!要知道他们如今念书的鹿溪书院可就是朱员外捐赠修缮的!如今人家好心要收养他为子,这样大富豪的好意不心领就算了,这么多人的场合上,一个孩子竟然敢用酸溜溜的大道理来驳他面子!

    “额……”朱员外觉得跟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他干巴巴的笑两声,又和颜悦色的问小周淮:“那朱周淮怎么样?保留你自个原来的两个字儿!”

    周淮不语,脸色更难看,他知道这个大人没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想着再解释,一言不发转头就给跑了,丢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朱地道后来好不痛快,并未坐下顾席,那些冲着周淮来的地主富豪们也匆匆离去,主角都走了,这些个小孩儿叽叽喳喳吵闹的没完,又有什么值得留下来一块吃的。

    此时正是腊月时节,天寒地冻的,风吹上面庞都能僵冷大半天。

    小周淮沿着人逐渐变少的集市慢悠悠地走着,顺着那条又浅又窄的小溪,他冷的裹紧了衣裳,跑的太急,忘记拿袄子了。

    雪最初还很小,慢慢地飘成鹅毛,一朵朵一团团的落下来,天地都着了银装,他走一步,这条安静的集市就多一个脚印。

    周淮计算着路程,从镇上到东山,徒步大约需要一个时辰,那个时候天都要黑了,山路泥泞又曲折,深林里还有吃人的猛兽,更别说猖狂的逗人为乐的山魈,他上回就被捉弄的一晚上在林子里打转,天亮了才发现自己绕着一棵槐树走了一夜,树周的草都被踩平了。

第54章:桥见3

    “先生会来寻我吗?”周淮止住脚步,走上一座小桥,往来的那条路看了看,脚印就一排,并没有其他人跟上来,他有点失落,“或许不应该这样跑掉,那太无礼了。”

    但是这条路是回书院的必经之路,他们肯定会往这儿过的,到时候再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就可以了,这般想着,周淮安心的走下来,在桥洞里等着,抱着膝盖,望着脚边潺潺的溪水,将脸埋进怀抱,冻僵的鼻子感受到一点温度,立即刺痛起来,他不看也知道,肯定冻的通红通红。

    溪水中倒影出来的孩子就乖巧的等在那里,时不时抬头的往地面上看一眼。

    周淮感觉自己要睡着了,虽然真的又冷又饿,他忽然听到了奔跑的声音,惊喜地抬头,发现是一两个孩子拿着糖葫芦从桥上跑过,小的那个问大的,雪是怎么来的,大的那个说,是仙女洒下来的。

    桥洞下的周淮听着就笑了,他也这样问过母亲,母亲那时候将自己抱在膝上,温柔的说:阿淮,雪是世界上最洁净的事物,是上天的恩赐。

    小周淮此刻往天上看,雪下得越来越大,也黄昏了,天色微微有些暗,腊月寒冬的天总是黑的快一些。

    看到这里的左芪心境有些无聊,觉得周淮真是一个倔强又奇怪的孩子,要是自己十岁的时候有个富的流油的朱员外说要领养自己当儿子,那么他一定欢欣雀跃的跳起来满口答应,那么现在他就是富家大少爷!嘿嘿,他想,其实自己如今也不后悔的,吞鬼山很好,师父也很好。

    远处奔跑过一群孩子,他们的衣裳同素白的天地融为一体,是鹿溪书院的其他学生。

    为首的那个身躯要壮实一些,将胸脯一拍,昂首道:“你们都别怕!先生吃醉了酒宿在员外府,我带你们回书院!”

    有个怯懦的走的慢吞吞,他提意见道:“可是我们有好几人的家就在镇上,雪太大了,为何不住在家中呢?明日一早再回书院可以吗?”

    “不可以!”壮实些的孩子名叫杜庄庄,他从路边捡起来一根很长的竹竿捏在手里,转个身,煞有其事的威胁道:“怕什么!跟着我走不用怕!要是先生在,他也一定不准许脱队的!你以为你是周淮吗?他跑去哪里我也管不着!反正你们一个都不许回家!”

    “凭什么呀!”某个高的孩子发话:“不就是你家早没了!你爹娘早死了吗!你一个人不敢回书院,就要让大家陪你一起!你太坏了!”

    杜庄庄生气,举起手就往那孩子脑袋上一敲,一棒子就给那孩子敲哭了,却不敢再说些什么反对的话。整个人群都没人敢再出声了,在书院的时候,杜庄庄仗着自己力气大,横行霸道的,徒手都打不过的人,现在手里还有了一根竹竿。

    走到桥头的时候,拖沓的步子声惊动了桥洞下的周淮,他跳起来跑上街,跟上去,挥着手冲人群喊道:“等等我!”

    有几个孩子转个身友好的招呼他:“周淮你在这里呀!你快来。”

    杜庄庄一回头,拿着竹竿颐指气使地挥了挥,瞪着眼睛呵斥:“我不准你们理他!快点走!”

    周淮追上去,没有弄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只乖巧的跟在人群后面走,杜庄庄也发不起火来。

    啾啾——

    几声短促又虚弱的鸟叫声在人群里想起来,有个孩子看着手中毛都没齐的几只小雏雀,为难地喊:“杜庄庄,这些鸟快死了,还带回书院吗?”

    “什么?”杜庄庄跑回来看一眼,将那捧鸟的孩子一推搡,“一定是你握太紧憋坏它们了!你赔我!”

    那孩子吃不住这么大的劲儿,往后一跌到,手中的小雀儿都掉在雪地里去,有的当场便不动弹了,有的抽搐着很快也没动静,只有一只雀儿扑闪着单薄的翅膀滑翔了一点点的距离,眼见要掉进河里,小周淮扑过去,伸手在桥上给接住了,望着这只机灵命大的小雀儿感叹道:“还差一点点,辛亏辛亏!”

    杜庄庄眼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走到周淮跟前去,一摊手,命令道:“我要你把那只鸟给我!”

    “给你做什么?”小周淮一向不跟他一块玩,也很讨厌他的蛮横,“太小了,带回去也养不活,它需要的是鸟窝。”

    “我不用你教导我!”杜庄庄推搡他,周淮躲开了,害的他险些撞到一棵没发芽的柳树上去,这下可气急,杜庄庄咬牙切齿指着那几只已经死透在雪地里的鸟儿道:“它的兄弟姐妹们都死了!它也要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小周淮眉头一皱,“杜庄庄,先生说的没错,你不但狂妄自大,你还很恶毒!”

    “你敢骂我!”眼睛眨了眨,掉出来两滴眼泪,杜庄庄很伤心的横着那根竹竿,用力的将周淮往溪边赶。

    周遭有孩子叫起来:“他会掉进水里的!水太冰,周淮会生病的!”

    也有人劝说:“周淮周淮,你就将那小雀儿给他吧!”

    周淮躲得很吃力,他努力的捧着那雀儿跑,雪地很滑,又是在溪边,一个磕绊,他便真的摔进溪水里去,落水的时候也没忘记把手举得很高很高,没叫那小雀儿跟着受苦,辛亏这条溪很浅,十岁的孩子站起来才到膝盖。

    水真的很冰很冰,他想上岸,但是那根竹竿就一直顶在自己眼前,周淮往左边走,杜庄庄就从左打他,他动一步,那竹竿就能叫他立刻坐进刺骨的溪水里去,周淮上不了岸,但是他已经快要冻麻木了。

    全身的衣裳都湿透,雪仍旧下得很大,周淮将小雀护在胸口,冻得发颤冻的嘴唇发紫,冻得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溪水潺潺的从小腿处穿梭,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左芪瞧的也一哆嗦,那太冷了!心里头一酸,没想到这样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雀儿日后会变成一只凶恶的妖。

    被周淮牢牢护在胸口的小雀儿安稳的卧在他冰冷僵硬的掌心,懵懂弱小而无知。

    后来周淮是被一个大叔救上来的,他是附近糕点铺子的掌柜,听到一群孩子在吵闹,开了个窗瞧瞧,没想到有个孩子被欺负了,更没想到被欺负的那个孩子叫周淮,那个刚从皇城赢了块皇帝御赐牌匾的才子周淮!

第55章:桥见4

    “什么破孩子!你们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能干出这种害人的事嘞!”大叔把他抱上来,周淮已经僵的说不出,大叔脸色一沉,冲着杜庄庄喊:“他冻的像块冰坨子!这样冷的天叫你在溪水里泡一刻钟你试试看!你等着,你等着我明日就去告诉你先生去!”

    杜庄庄并不怕,他哭的也很伤心,仰着脑袋吼了回去:“是他不听我话的!你们都喜欢他!就因为他赢了才子会!”

    大叔偏计较,走到屋子门口了还回头呛:“什么破孩子!嫉妒啥玩意儿嘞!有本事你也抗块皇帝御赐的牌匾回来,我也这样帮你好伐!”

    左芪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这老头讲话有点意思!气死人了。”

    杜庄庄哭哭唧唧的带着那群孩子跑了,那根竹竿被他丢进窄窄的溪水里,横拦在水面,卡着,看起来像是再也冲不走了……

    被抱进屋子的周淮在火盆边缓了好久好久才好,那大叔给他烧了热水泡澡,脱他衣裳的时候才发现,这双冻的紫红的小手里还有一只活着的小雀儿,他拿在手里掂了两下,“作孽哟,这么小只麻雀正在窝里待哺嘞。”

    周淮睁开眼睛,即使坐进了热水里,那种入骨的寒冷也不是可以瞬间消退的,甚至他还更不适了,出现了发热,浑身都发烫,手却凉的很依旧。

    大叔摸着他脑门,可怜道:“哎哟,发热了发热了,不好,这样烧下去脑子要烧坏的,你等着,我给你上镇尾喊大夫去哈!莫怕!”

    小周淮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着急的出了门,也迷迷糊糊的看见那只小雀从桌子上站起来,浑身发了一点暗淡的光,它抖了抖翅膀,认真地望着自己。

    “你在感激我?”

    一个孩子似乎尝试着跟一只麻雀对话。他又说:“是杜庄庄太坏了。”

    鸟雀当然不会给他答复,却动着翅膀,瞧起来在回应。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帮我?”坚强的周淮哭起来,声音小小的,哽咽着问:“我们一同在书院念书,我被杜庄庄赶进溪水里,他们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救我?我看见小逢站在边上,他看着我被竹竿打的站不起来!我太冷了,冷的以为我就要死掉,可是他们宁肯哭,也不肯抢走那根竹竿,也不肯同杜庄庄较量!”

    左芪见到这个坐在水桶里的孩子,有一点的同情,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大声回复:“因为他们怕啊!被那小胖子欺负惯了,他们怕下场跟你一样啊笨!”

    “先生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先生说君子有容乃大!先生说君子坦荡!杜庄庄那样做太辜负先生了。”周淮一个人哭着哭着,小小的孩子忽然想通了什么,他对那只麻雀天真地说:“君子胸怀天下,我同他计较,我便跟他是一样的人了。”

    左芪继续咂咂嘴:“真的是书呆子啊!要我就打回去了,管他多高多胖多横,打就完了!如果不计较,他才不会觉得你是有容乃大!他会觉得你是怕他呢。”

    小周淮打了个喷嚏,忽而地笑起来:“幸好我救下你,幸好大叔救下我,先生说的没错,苍天博爱。”

    面前的画面忽而一转,左芪方才分明还是坐在那糕点铺里的,如今站起来,发觉脚下踩着光滑洁净的木板,走起路却来无声无息。

    “君子食无求饱,咳……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矣,咳咳……”

    低低的读书声从阁楼的角落传出来,还伴随着揪心的咳嗽,断断续续,听起来很痛苦很难受。

    他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一排高耸的书架下,膝上放着一本厚重的蓝封书,纵然咳的整个人都发了抖,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之间,仿佛汲取药石,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周淮在吗?”

    “小逢。”抬眼瞧着迎面而来的少年,他有些胆怯,甚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周淮问他:“找我有事吗?”

    名为小逢的少年双手将袖子搅的发紧,神色慌张,“今日是杜庄庄十六岁生辰。”

    “我知道了。”周淮低下头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小逢即将哭出来,终于说了来意:“周淮你帮帮我!他们要我进来抢你正在看的书!如果我不能拿走,他们就要扒掉我的衣服了……”

    周淮眉头一皱,从地板上站起来,身子有些单薄,却站的笔直又周正,将手中的书一合,“小逢,别迎合顺从他们做这些幼稚的游戏。”

    “你也知道没有用的!”小逢往窗子外一看,那里聚集了很多双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的探视和嘲弄,他哭着反驳周淮:“你从来不配合他们!可是你现在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五年前腊月被推进水里伤了身子,这些年来总是被捉弄被欺负!我很不敢!我听他的,至少我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我不用一日喝四次药!我不用在六月天还穿着两件长衫!”

    这些明晃晃的言语如同万箭,蓄势已久的从很远的地方射向自己,周淮忽然觉得腿又冷了,好像十岁那年站在寒冬的溪水中,那样刺骨的痛。

    小逢说的很对,他的身子从那之后确实变得非常弱,即便在炎热的暑日,吹一吹风都要卧床两日,冬季就直接不出门了,整日卧在榻上,身上盖满了棉被,房内供足了火盆。日日饮药如茶,四次之多过于用膳。

    几乎每一年的冬季,淮水镇就会有人传周淮病死了。

    “小逢,我不悔,因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所以不计较也不嫉恨,古话有言,因果自食,杜庄庄做的恶,迟早会叫他吃苦。”

    “你帮帮我!”小逢急的眼珠子瞪的很大。

    “他还会叫你做更多你不想做的事情。”

    “可我只想先渡过眼下!周淮把书给我好吗?”

    “我还有一半才看完。”周淮摇摇头,拒绝:“在那之前我谁都不会给。”

    小逢有些绝望:“他们会扒光我的衣服!将我拉到山脚去,供来往的商旅嘲笑的!”

    “……你随便找本应付就好了。”

    “我求求你!”小逢拉住即将要走的周淮,就那样干脆的跪在他脚下,抱着周淮的双腿,小声祈求:“他们都看见了!”

第56章:孤光

    小逢的手指着那个地方,周淮也注意到了那窗子外的眼睛,藏书阁内视线昏暗,窗是透光的地方,可在光明的地方却站着那些恶魔,他们放肆,他们怡然自得。

    周淮低头看着狼狈可怜的小逢,心里燃起来一团火,“小逢你……男儿膝敌黄金,你就这样为了一本书跪了我?你这样做跟扒光衣服又有什么区别?”

    “你有朱员外撑腰,杜庄庄现在不敢找你麻烦!他会把气撒在我身上的!周淮,我可能是在为你受苦!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都懂,这些道理我都懂的!我跪你是想你把书给我,先给我好不好?”小逢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懂周淮的忠告。

    “你我才十五岁,往后遇到的麻烦还有很多很多,小逢,难不成每一次你都要像今天这样做?那你一生需要跪多少次?你还站的起来吗?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左芪坐在一叠书上,歪着脑袋看这一场气氛压抑的闹剧,伸了手去触碰周淮的脸,指尖直接穿透过去,他一笑:“小小年纪一肚子的大道理!”他又看这小逢和藏书阁外那一群人摇了摇脑袋,感叹道:“同样是读书人,同是一个先生教的,同样是孤儿,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后来周淮还是没松口,他拿着那书走了,穿着两件白色的长衫从藏书阁的大门走出去,走进烈日底下,昂首挺胸的路过杜庄庄。

    第二天没有看见小逢,周淮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被扒光了衣服,然后拉到山脚被羞辱……再次见到小逢的时候,是好多天后的一个清晨,年迈的先生头日被花斑蛇咬伤,被接去镇子里看大夫了,杜庄庄起了胡闹的头,把整个书屋闹得天翻地覆。

    他逼着沉默了很多天的小逢笑,周淮看到小逢站在课桌上,对着众人大笑,他看见那缺失了的门牙,黑洞洞的一个,像小小的深渊。

    夜里,周淮宿在一间单独的小屋子里,堆着半个屋子的柴火,还有一张不平整的小床,床面被整理的一丝不苟,洗的发旧的被子铺的很平。

    周淮洗漱后就钻进了被窝,借着一盏跳跃的烛火看着书,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老书,他从藏书阁潮湿的底部翻出来的,霉菌遍布,烂了好几个地方,可这是一本好书,他很乐意尝试去读通读懂,再重新抄录一份。

    这里没有窗,除却烛火的光,还有就是破旧低矮的屋顶的那几条裂缝,有月亮的夜里,就会倾泻下几缕温柔的光。

    “好破的地方!”左芪挠了挠脸,从那扇门外穿透进来,龇牙咧嘴一番,见着周淮目瞪口呆,“这样也能看的下书?”

    堆放木柴的地方突然有点动静,咕噜滚下来一根木头,周淮眼也不抬,他清楚那里有一窝老鼠,很多年,应该繁衍很多代了,算是个老家族。

    “周淮!”

    忽然有个清甜的女音在这个小屋子里响起,周淮闻声一笑,将书合上四处张望。黑漆漆的破房子里,他无畏的发现着,不必用烛火,因为他本身寻找的就是光明。

    一个姑娘从墙上蹦出来,带着细微晦涩的光,她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走动起来甩的很轻巧,身材娇小,脸蛋稚嫩,是个清秀的姑娘。

    她蹦出来的地方正巧是左芪站的地儿,有个东西穿透墙也穿透自己,他自然要颤一颤,一拍胸脯,却是连自己都摸不到的空虚,左芪忒道:“啥玩意儿的小妖怪!非得跳出来一惊一乍!”

    “桥见。”周淮喊她:“你今天来晚了。”

    名为桥见的姑娘爬上小床,挤到他身边去,曲着膝盖贴着墙面,懵懂地说:“我路过山脚,看见杜庄庄他们在偷鸡,于是带着山魈,我们一齐学鬼去吓了吓。”

    “连你都知道偷鸡是不对的。”周淮小小的无奈着,侧脸盯着她,“你吓了他们,然后呢?”

    桥见说:“可是他们并不怕,还是带走了两只鸡和一些鸡蛋,他们在山里烤掉了,引来了一只山虎,这才丢了东西往回跑的。”

    “他们只怕看得见的东西。”周淮给她解释。

    说完这句话,他又咳嗽起来,在烛火暖光的映衬下也并不见好转。

    桥见趴在他膝上仰着脑袋,忧心忡忡地问:“周淮啊周淮,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我没什么病,只不过比旁人多喝了些补药而已,桥见不必担心我。”

    “你撒谎。”桥见纠正他说:“我听他们说了,你是因为救我然后被溪水伤了身子根底,都是杜庄庄他们太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杀了他们!”

    “咳咳咳……”

    周淮听她这样说,慌得咳嗽起来,直摆手否定她:“你不能这样想,桥见咳咳,你杀了他就是你不对了,我们要做正直,善良的人。”

    “才不是。”桥见赌气,泪眼朦胧,“我是只麻雀,我才不是人!”

    周淮笑的眉眼皆弯,添染着如沐春风,顺了顺她的辫子,“那也要是只正直善良的麻雀呢!”

    桥见默不作声的看着周淮,周淮则认认真真的看着书,她忽然想到昨日跟妖仙娘娘去阎罗殿的事情,趁着娘娘和阎罗交谈的片刻,她偷偷在桌底下翻了阴阳簿,世人都以为阴阳薄只有一本,其实不然,分阴阳两本,她翻了几页阳簿也没发现周淮的名字,而妖仙娘娘和阎罗的攀谈就要结束,情急之下,就将阳簿藏在羽翼之下带走了。

    她太害怕周淮会死了,因为看着太孱弱,咳嗽着咳嗽着,万一喘不上气要怎么办才好呢?

    桥见将那阳簿带回来之后,便藏在了鹿溪书院的藏书阁中,每日去翻几十页,但是世人实在太多了,她总翻不到周淮这个名字,一本薄薄的册子,却好像永无尽头,翻来翻去永远是这样的厚度,一成不变。

    “我想白日都跟着你。”桥见忽然提出来这个要求,她看见周淮将视线从书页移到自己的脸上来,跟求知欲不同,那带着点小小的困惑,为此,桥见解释道:“我想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周淮轻轻地笑着:“以一只麻雀的样子?还是你这幅姑娘家的身躯?”

第57章:雀砚

    “我还没想好。”桥见犯了难,“好像都不太方便,那么我寄身在你的笔杆上好吗?”

    “不太好。”周淮帮着一起想,“因为我的笔诸多,不一定每一支都带在身边书写。”

    桥见听闻,忽而笑起来,在空中比划道:“那!那那块石头!很沉很小的那块黑石头!你只有一个的!”

    周淮根据她粗略的描述,一下就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立即从枕头的镂空中掏出来一个破旧的木盒子,打开来,里头盛满了软絮包裹着一方砚石,“桥见说的是砚吗?”

    “就是砚。”桥见嘴角上扬,天真地笑着表示:“我知道你很喜欢它日日都带着,连睡觉都放在枕里,所以我想寄身在那上面,为了不让你担心,我可以设下咒,白日不能从里出来,这样就不会给你添麻烦啦!”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大火烧不毁的遗物。”周淮点头,思绪绵长,“那你就寄身在此吧,我定不离身。”

    ……

    左芪还在想,周淮这样听他先生,听圣贤之士的话,怎么会日后纵容那妖杀人呢?

    结果天还没亮呢,周遭的景色又哗啦一变,像是被人猛然掀开的一张幕布,崭新的日子又晃到眼前来。

    还是在藏书馆,格局没怎么变,就是觉得又老了一点,暑假前立着个少年,从背后看,一身白衣,瞧着气质跟燕骊挺像,左芪安安心心的坐在边上看,又觉得他们两个人的雅是不一样的,周淮吧,浑身的书卷气息,是雅正,燕骊则是儒雅。

    “这又过了几年了?”左芪扣着背,吐槽道:“这雀儿妖的记忆真难找。”

    周淮似乎是在等人的,他手上没有拿着书。

    等到杜庄庄带着人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周淮!你偷了张若家的荷包!你赶紧交出来!”

    “偷?如何偷?”周淮转个身,反问道:“他家设宴时候,我并未到场,你如何一口咬定是我偷的?”

    杜庄庄有恃无恐,朝身后的五个人咧嘴大笑,罢了对周淮说:“我已行弱冠之礼,即将成亲,娶的便是镇子上窦员外的女儿!病秧子,窦员外你知道吧?如今压了朱地道一头,成了镇子上最有钱有底子的商人!不光如此,他的长女窦霜霜更是生的貌美如花!见过太子次妃的被贬老官儿都说,霜霜生的比那太子妃还要美!”

    “这同你污蔑我又有何干系?”周淮不解,觉得他口中说出来让他骄傲至此的这些东西,都是离自己很远的。

    杜庄庄才不管他用什么词来说自己,如今周淮说什么都变成了酸,他只扬起那个头颅,颇是扬眉吐气地说:“你又要拿什么跟我比?九年前就差点被我搞死的人,活到现在算你运气好。”

    “东西还我。”

    周淮不愿跟他多纠缠。

    “你把张若家的香包拿出来啊!”杜庄庄拉着小逢,指着周淮,然后问他:“小逢子,你不是说你亲眼看到病秧子偷香包的吗?他偷了香包去了何处?”

    小逢面色如常,眼也不眨地就说:“恭房。”

    张若道:“原来是藏在你用膳的地儿了啊!”

    “啊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世人皆知那恭房是如厕之地,他们不但污蔑人,还侮辱人,周淮压抑着心中极度的不舒服,冷着脸重申:“把我的砚,还我。”

    “就一块破砚!”杜庄庄扒开小逢的衣服,就像在掀一块抹布一样随意,他手伸进去,掏出来那个砚,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对着背后的光仔细的瞧,笑道:“用什么画的呢这个?一只——断了翅膀的鸟?”

    周淮见到折翅雀砚,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后而意识到什么,只镇定的又直了直身躯,“杜庄庄,你也知道你已弱冠即将娶妻成家,像小时候那样的捉弄就别玩了,将砚,还我。”

    “那不行!”杜庄庄不讲理,“你得先将荷包还给张若,我才将这石头给你!”

    “我没偷。”

    “那你跪下来求我,告诉我你没偷,我就相信你。”杜庄庄露出一口黄牙,“跪了的话,我和张若还有小逢都相信你!”

    周淮一口拒绝:“绝不。”

    杜庄庄好像料到了他的态度,只对张若一挥手,又冲小逢说:“走,那你俩领着周淮去恭房里找找荷包吧!”

    “杜庄庄!”周淮见他们上前来,往后退一步,呵斥道:“不要无理取闹!”

    谁肯听他的呢,他带来的几个跟班便上手了,小逢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的将他拉下了台阶,周淮叫他名字:“小逢!”

    小逢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眼底灰灰的,无动于衷。

    周淮被他们一路拖拉着走到书院后,那里并列的建了两个小屋子,便是入厕之地——恭房。

    “将荷包藏哪儿了啊?”杜庄庄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使劲太大,撕裂了周淮的袖子,他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胆怯,周淮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嘴,咳的直不起腰来。

    小逢将他用力的一推,揪着他的后衣领,像是揪的一条狗,那样随意又轻松,甚至面带微笑的这样做,将周淮推进了其中的一个恭房。

    这里又黑又小,挖凿出来的一个大坑,上面仅仅是铺了几块木板以做支撑,周淮就被推的摔倒在上面,摇摇晃动的木板上,他甚至还可借着一丝丝光,看见上面蠕动的蛆虫,茅厕散发的巨大恶臭,熏得他鼻子刺痛起来,膝盖磕碰到木板边缘隐隐的发了痛。

    见到匍匐在那儿爬不起来的周淮,杜庄庄等人仿若在看一出精彩的逗戏,他们相视而笑,插着腰,俯视着周淮,好像自己成了主宰别人生命的神灵。

    周淮站不起来,他的膝盖卡在两块木板中间的缝隙了,甚至手臂都摔到失去知觉,听到身后放肆的嘲笑,整个人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气愤的额上青筋暴起,却只能拼命的喘息,不断的咳嗽,却让空气中弥漫的腐烂污脏气,充斥了整个胸腔,他又痛又恨,有那么一个问题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周淮,造成这一切局面的到底是谁?

第58章:折翅

    “是我吗……”他隐隐的自问,拼命的撑着手,努力从地上站起来。

    杜庄庄说:“小逢,你让他找荷包呀!让他跪那儿做什么?要跪也该转个方向,脸对着咱们呀!”

    “是啊,你不是看见他把荷包带进恭房了吗?!”张若捂着鼻子,将小逢一推,催促道:“我不管,你得让他开始找!”

    小逢木讷地点着头,走上前。

    周淮觉得身后无光,小逢的手毫不留情地按压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令他的脸贴近了木板的缝隙,用阴森的语气说:“周淮,你快找啊。”

    “小逢……”

    他几乎窒息,强烈的屈辱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周淮第一次感受到了任人鱼肉之痛!比起从前那些皮肉之痛,这样对他的侮辱才更叫人不能接受!

    “我在的。”小逢应他,顿了顿,又对他说:“那你就把手伸进去找吧。”

    “小逢!!!住手!”

    周淮的手被他推进木板的缝隙之中,嘶声力竭,却被小逢完全无视,抬脚踩着他的肩,用力的踩着,碾压两番,对外门的人喊道:“杜哥你来看,他在找了哦!”

    “我看看我看看!”杜庄庄拿袖口捂着鼻子凑过来,一见着又不满意了,“就光放下去有什么用嘛!不动起来怎么找呢?”

    小逢点头,谄媚一笑,连带着缺失的门牙,那儿豁的好生空洞,他说:“好的杜哥,我知道了。”

    周淮觉得肩上一松,他的左手被浸在冰冷的粪池中,几乎那一瞬间,眼泪留了下来,他不想哭,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哭,可是就因为这样,周淮哭的不能自已,他感觉到手被人强制性地前后晃动,心里的一些东西逐渐的瓦解破碎,手在黑暗肮脏的地方终于捏成了拳头。

    “杜庄庄!”

    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从所有人的背后响起来,杜庄庄回头一看,草草的抬手作了个揖,“先生。”

    老迈的先生拄着拐杖站在后院的屋檐下,他似乎看见那里匍匐了一个谁,或许是自己此生最骄傲的弟子,他以一个极度屈辱的方式跪在那里。

    “你们在做什么?”老先生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太亮,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往恭房看了看,轻轻地叹气道:“别胡闹。”

    “这三个字都说十年了!我听厌了都!”杜庄庄点头,张若则将他推回了后门里,“您老没事别出来!咱们这一批的都快下山了!别管!”

    老先生靠着门,依稀可以听得见外面传来的大笑,他闭了闭眼,皱纹密布的脸上出现一丝愁容,很快,就消淡下去了。

    “小逢,你有没有觉得,周淮好像饿了?”杜庄庄和张若勾肩搭背,往后退了几步,煞有其事的,他又说:“你不然问问看?”

    小逢微微一愣,将脑袋凑过去,在周淮的耳边,认真的问:“周淮,你饿了吗?”

    周淮能感受到他豁牙说话漏的风,吹在自己的耳朵上,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召唤,小逢究竟什么时候,让自己如此忌惮和恐惧?

    “周淮,你,饿了吗?”

    “滚!”周淮咬住他的手,狠狠的咬下去,小逢松开按压他的手,他却也无法立刻的动弹起来。

    “周淮你,饿了吧。”平淡,波澜不惊的,小逢兀自说着,在周淮的注视下,他也趴着。

    杜庄庄和张若见此,往后大退布,捂着鼻子,瞪大了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那边上演的一场。

    周淮紧紧的闭着眼睛和嘴巴,他只有一个念头——死。

    让我死了吧!

    杀了我,现在杀了我!

    让我死,让我化成厉鬼恶鬼!

    天上聚了许多的乌云,那样遮天蔽日的层层叠叠,将所有天光一一掩藏。

    ……

    左芪旁观的内心很是压抑,忍不住作呕,又忍不住破口:“他妈的一群畜生!活该死了!”他想把周淮扶起来,手直接穿透过去,他想一巴掌呼上杜庄庄那张肥硕的脸,手直接穿透过去,他甚至想把那老先生从门里拉出来,手还是直接穿透过去,“读生迹也忒憋屈了!啥都做不了!”

    周淮最后没有寻到那个所谓的荷包,尽管他的手在污浊中搅弄了许久许久。

    他们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周淮的耳边回荡着。

    杜庄庄说:“周淮,你看你,圣贤君子,不过如此!”

    小逢说:“周淮,现如今知道了吗?苟延残喘就是这个滋味。”

    他以为自己死了,僵硬在这个窄小黑暗的地方,已经和恶臭脏污融为一体。有人在这个时候拉了他的腰,那双手在颤抖着,力量很小,吃力的将他往外拉,伴随着喘气的声音,周淮听见先生说:“来,老夫扶你起来!”

    周淮干涸的泪再度涌上来,他配合的动了动,膝盖那里一阵剧痛,最终还是脱逃了,可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四肢已经麻木。

    “周淮啊……是老夫无能。”

    老先生跪坐在他面前,老泪纵横,颤抖着摇着头道:“杜庄庄欺人太甚,小逢他们都变了!”

    “先生,什么是君子?”

    周淮望着这个耄耋老人,眼睛一闭,仿若回到了幼年在课堂之上关于君子之争,先生那时候胡子还是乌黑的,讲起书来也是顿挫有力,他似乎听见先生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

    那个精巧的砚台就被杜庄庄丢弃在草地之上,就只能看见那底下的金色折翅雀,眼眶猩红,不发一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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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286/ 第一时间欣赏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作者:芜深所写的《芍河以南》为转载作品,芍河以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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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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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