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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章:折翅2

    天黑之后,桥见才能从砚台里出来,目睹了白天的一切,她发了狂的在书院里寻找,却始终没有看到周淮的身影,只偶染听见一个书生说:“那病秧子疯了吗?去溪边洗澡了!”

    周淮整个人都躺在小溪里,任由冰凉的溪水从周身滑过,没过了他的下巴和眼睛。他赤裸着上身,冻的止不住的痉挛,一气一喘,即刻便要短气一般。

    即使这样,周淮依旧不肯站起来,闭着眼睛,像是要一直这样到死。

    桥见见着他这样,几乎是哭的不能自已,站在那棵树下,以为周淮已经死了,山魈被她的哭声吸引来,显出乌黑的一团影子上前搭话:“雀儿你哭什么?”

    “周淮死了。”桥见已经出落成窈窕少女的姿态,一举一动颇是惹人心疼。

    山魈绕着她转一圈,安慰道:“看开点吧,是人总有一死,你看他一动不动像睡着一样,魂儿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呢。”

    “我不想他死。”哽咽着,桥见对山魈说:“他那么好,为什么要死?”

    “雀儿真笨。”山魈说:“我在这座山晃荡了几百年,看了好多人好多的生灵死去,上天不会因为一个人好,就多给他些日子的。”

    桥见抽搐起来,蹲下去,捂着脸继续哭:“我就是不想周淮死,他应该长命百岁!为什么要被人欺负?他们都是同类!为什么还要欺负那么好的周淮?我想杀掉杜庄庄,我好想杀人!”

    山魈飘矮了一点,用沙哑的嗓音道:“那可由不得你,凡人都有命数,九重天上那司命神君的法器命轮转一转,就可谱写人一生的命数,不可逆改的哦雀儿。你也别想着去杀人,手上沾了血腥,就没办法修仙啦。”

    “我想他长命百岁。”桥见很执着,“我本来都有办法了,他却先死了。”

    “死了吗?”山魈飘过去,在周淮身上转了转,然后又飘回来告诉桥见:“他还有气儿,不过像是一口怨气,当然啦,对于一个病秧子来说,一口怨气支撑他在寒冬冰水里活下来,也是很稀罕很幸运的啦!”

    桥见身子一动,瞬间就晃到周淮身边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破涕为笑,又心痛的大哭,把周淮从溪水里带出来,给他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绒毛,一路护送着回了鹿溪书院的那个小柴房。

    山魈跟在她身后,一路絮叨:“妖仙娘娘肯带你修炼,你应该千恩万谢,怎么还要日日缩在病秧子身边呢?当神仙多好啊。”

    “你当过神仙吗?”

    “我是一缕天地山魂,撑死了也就是修成个精灵,未来掌管这一座山,成为山君。你不一样,你是可以修仙的,当神仙应该很不错,他们住在生灵万物的头顶上,掌管着所有。”

    桥见对于他的描述并不清楚,进书院前,对山魈说:“一想到成为神仙就会忘记周淮,我就不想当那个神仙了。”

    ……

    周淮苏醒的时候,是深夜了,他睁开眸子,发现周遭亮的如同白昼。

    桥见这个傻雀儿在整个屋子都点满了蜡烛,她窝在周淮的身边,安静的如同一只猫儿。

    “咳咳……我以为我会死。”

    “嗯?”桥见惊醒,瞪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望过去,笑着说:“你没死哦,你会长命百岁的。”

    周淮觉得她真是傻,用轻巧的语气说:“我很快就死啦。”

    “都是杜庄庄恶毒!”桥见想起来白天他的遭遇,眼睛变做了血色,浑身透着一股杀气,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叫周淮吃了一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桥见,从前她也经常说这些话,可这是第一次的动了真格般,妖的诡气,暴露无遗。

    “你知道吗?”周淮废了好大的力气坐起来,目光空洞,“我从前只谨记先生教导的君子所为,不与他们计较,不嫉恨他们所为,可这到头来究竟成了什么?是我将他们纵容成那样的,他们是我亲手纵容出来的恶鬼!”

    “杜庄庄会死的。”

    “可我也会死。我不明白为什么,咳咳……我按照先生所教的约束自身,可是仍旧遭到了欺辱,这是妥协吗?到最后杜庄庄却仍然可以大摇大摆的为所欲为!我却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苟延残喘,活的这样艰辛和屈辱!”

    说到很激动的地方,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并给咳出来那样,周淮抓着桥见的手,忽然扬起头,他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那双曾经明镜般的眼,淬上了一点毒,周淮祈求道:“桥见!杀了他们!帮我杀了他们!”

    “好。”桥见一口答应,一如往常笑的甜腻可爱,她将周淮扶躺下,坐在他的床边,轻声安抚道:“所有,所有欺辱过你的,旁观不施以援手的,他们都会死。”

    山魈飘在门口,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雀儿呢真笨……”

    左芪了然的点点头,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是什么造成的,感叹道:“妖怪要杀人,我怎么恨不起来了?”想了想,又对自己说:“也许因为桥见是只漂亮的妖怪,嗯,相当可爱的啊!”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周淮眼眶有些凹陷,病成了一具骨架子,眼神都涣散了,还要面目狰狞,脑子中一幕幕浮现出来,学着十年前杜庄庄的语气,沙哑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会死,你不会,相信我周淮。桥见温柔的牵着他的手,依旧承诺道:“只不过,需要再等等,好吗?”

    ……

    左芪接下来看见的一些东西,令人发指。

    他看到鹿溪书院所有书生死去的过程,杜庄庄是第一个死的,桥见在一个夜晚,用他引来了山里的虫蚁蛇蛆,就那样覆遍全身,密密麻麻,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了伤口,整整一夜,杜庄庄被吃掉了所有的皮,那个过程剧痛又不至死,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时候,桥见在他身上挥了一滴墨,然后将杜庄庄的生魂敛走了。

    周淮就在一旁看着他受酷刑受折磨,杜庄庄求他,拼命的求他,可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啊,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之后的人都被桥见以一些折磨的手段整到崩溃,他们都曾是袖手旁观的人,都曾是亲手推他入地狱的人,周淮觉得自己是在拉他们一起陪葬而已,把那些用在过自己身上的,他见过的手段,一一实现。

第60章:折翅3

    老先生的死,周淮并不在场,他让桥见去做了。那条先生在溪边走着,一只强壮的公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用那对锋利的角穿透了他的肚子,先生也,不得善终。

    桥见回去转述的时候,周淮正在折纸船,白色的纸船铺满了地面,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仅剩下的几个书生惶惶不可终日,张若在其中,有次见着周淮又生出玩弄之意,跟上回一样,此次倒不是说荷包了,却是香炉,又折磨了他一番。他们用一张湿透了的纸糊在他的脸上,叫他几乎窒息,又逼迫他喝墨水,甚至被那个小巧的砚台砸烂了手指,张若报了官将他关进牢中吃了些苦头。

    夜里桥见出来,再没有跟周淮商量,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将那六个人都整治的服服帖帖,在临死之前,收走了他们的生魂。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阵法,以水为媒介,一处设在朱府,一处在鹿溪书院墙角下的浅滩。

    朱府的小鱼池,由于构造有误,是个半阴半阳之地,可以拘养生魂,桥见通常收来那些书生的生魂都禁锢在朱宅,为的便是掩人耳目,再者她在鱼池底放了几块石头为阵,和书院浅滩的石头阵是一样的,相互可通穿,转移都是十分便利的。

    周淮从官府里被放出来那一天,他沉思了很久,鹿溪书院只有两个活口了,除了他便是小逢。

    这个胆小怯懦的人,居然也会走到这一步,就像自己一样,终于成了和他们一般的人。

    左芪看到这里大概可以明白了,最后那个死掉的书生就是小逢了,吞粪而死,则是之前他欺辱过周淮的报应……

    周淮最后一次见桥见,是在小逢死前。

    他们一起在那个脱俗的桃源地见面,就在那座横跨淮河的桥上,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时,桥见给他疗伤,克制着心中的哀恸,将周淮的脑袋上轻轻一摸,像过去无数次他安抚自己一样,笑着说:“好了,往后无人可欺辱你啦。”

    “此事闹到临城,陛下命赦王来查办。”周淮有些担忧地将她望着,默数自己要辞世的日子,他不知道彼时这小雀儿又该怎么办?

    “无论怎么查,都与你无关的呢。”桥见又补充道:“都是我做的!”

    周淮提醒她:“来了好些的仙师,他们……”

    “他们才找不着我呢!”她笑的天真又无邪,轻松地表示:“所以为了以后好相见,我一会儿就要躲起来啦!”

    闻言,周淮稍有宽慰,他怕自己死后,小雀儿被那些仙师抓走,为自己送了性命,可他又在思虑,如果有一天风头过去了,小雀儿回来找不见他怎么办?她会哭吧,会闹,会搅的林子不得安静。

    “我让你手上沾血,其实我知道,我也变成了他们那样。”周淮释然地说着,望着延绵远去的淮河,忽然又道:“九年前在淮水镇的集溪桥边,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还是只绒毛软喙的小雀儿。”

    “周淮。”

    “嗯?”

    “我会永远的记住那一天,也会永远的记住你。”桥见白皙的脸上现了一抹坦然的笑,“只是你知道我很笨,万一藏着藏着就忘了回来的路……所以你不必等我呢。”

    周淮并未多想,甚至说:“外面天地很大,如果你迷路,那就山川大河的多飞飞多看看,不急着回来。”

    “那,就别等我。”

    “放心去玩吧,藏好些。”

    桥见悠然化作一道烟从他指尖掠过,又变成了一只羽毛光洁的麻雀,在周淮头顶盘飞了两圈,朝着淮河的下流飞去,那儿冉冉正升起一抹滚烫的日头,象征着什么,谁都不清楚。

    周淮只凝望了许久许久,心想那去处该是个辽阔又明媚的好地方。

    桥见飞了很久很久,绕了好大的一个圈,从淮河下流飞回了鹿溪书院,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这里如今充满着死气,一些亲手杀害的尸体,还有一些守在这里的仙师和官兵。

    她耗费了半颗妖丹掩藏掉所有的气息,潜进了藏书阁。

    左芪跟上去,看她走上了台阶,在一处偏僻悄静的角落里坐下来,那里挨着窗,月光半明半昧的照进来,撒在她的身上,忽然生出一种动天感地的哀伤来。

    桥见用头上的发簪撬开地板,从中拿出来一本很薄的书册,封面是黄褐色的陈旧,边角发了卷,看起来又破又烂。

    “天收!”左芪忽然发了愁,这本书眼熟啊!他早上烤鹿肉的时候拿去引火了,只是着的非常慢,他就给丢进了火堆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桥见翻开一页书,低着头,落了几滴泪下去,那书瞬间发了异样的光,腾空飘起来好多的字,依次序排列着,都是鹿溪书院书生的名字。

    “妖仙娘娘说你是掌管人间生限的诡器,若以妖元为引,便可以生魂续残寿,此番我把夺了二十人的生魂都献祭于你,包括我自己。”

    桥见对着那本书低声叙话:“承寿之人名曰周淮,阳薄啊阳薄,他曾经是世上最善良最大度的人,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苦,万望往后他能福寿绵延。”

    山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我听说以妖元做引,是会魂飞魄散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此番也只是还给他了。”桥见说:“你往后要是成为山君了,能不能代我去看看他?”

    山魈摇摇头,“他好能怎样?他若不好又能怎样?总归你是下了心思要献祭自己给阴阳薄,就不要再有什么奢求了。”

    “鹿溪山君说的有理。”桥见笑的很苦涩,朝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学着周淮平日里的样子朝他拱拱手,“虽然我不知道你生的是何模样,又或者性别是什么,但我仍旧很欢喜你,雀妖儿桥见这厢有礼!”

    “那我还得熬呢。”山魈有些快乐地说:“这山的背面还有我的叔祖,他也许会比我快修成精灵,那我就不能成为山君啦!”

    “自由也很好啊。”

    “你死了,我就会变得孤独,山里的其他妖精我都看不上。”山魈觉得她用法术把自己推远了,随即叫起来:“小雀儿!小雀儿!”

    “你快些走别耽搁我的上路好时辰啦!”

    “那那我为你立一个坟冢吧!”山魈又问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周淮的?我帮你带呢!”

第61章:阳簿

    桥见想了想,问:“他以后会过的很好吗?”

    山魈立即回复:“周淮他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身强体壮,娶妻生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好。”

    ……

    阳薄的光芒愈加强烈,桥见双眸被刺痛的睁不开,只凭空一拉,阁楼上便出现了二十个生魂,这些人被一道无形的枷锁固在原地,面露狰狞之色,愈挣愈烈。

    桥见双手放在胸膛上,忽而听见楼下有人欢笑声传过来,是五个很活泼的小仙师在相互追逐着,她稍稍一怔,将指尖划开细微的口子,用血在那阳簿上的一些名字划掉,然后一笔一划,坚定而又决绝的写下“周淮”二字。

    眼见桥见的一只手就要伸进了胸膛,左芪想阻拦,一瞬扑空,从楼上的墙穿透滚了下去,等他拼命跑上楼的时候,桥见手里多了一颗墨色带血的妖元。

    她只在掌心中轻轻一捏,身体忽而便化了道烟,顺着窗外匀进来的风无隐无踪,那些被拘禁着的生魂一瞬湮灭,消失的还有阳簿浮现出来的那些名字,一一消散的干干净净。

    阁楼二层的地面上,只有一层厚重的灰,那本古老的薄子被丢弃在地板上,一阵大风刮过,便被吹下了楼去……

    武知蹊守着左芪已经整整一天,周淮在期间回了自己的家,崇欢殿的小弟子们被怨怪子吓的还尚是不安,都本本分分的守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

    她撑着下巴,不自觉地便睡过去了,做了一个很普通的梦,那个白胡子老头又来找她了。

    “知蹊儿!”

    “仙翁有何赐教?”武知蹊晃了晃头,略微有点不适,那老神仙看出来了,拿了一个树根般的拐杖举起来,轻轻地往她头上一敲,她想躲开,却发现身子并不灵敏,结结实实的挨了那么一下,痛是真的痛,可痛过之后,浑身的酸痛不爽都好了,为此感激的直说:“谢仙翁出手相助!”

    老神仙对她的恭敬很是受用,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知道第一件诡器是什么咯?”

    “啊还不知道。”武知蹊如实答:“我师弟左芪在读生迹,快一整天了,他应该差不多好了,就快知道了!”

    “那你知道下一件去哪里寻吗?”

    “我前阵子得了入阴万丈柳,很好用,等这个得手了,便会速速出发去寻下一样的!”武知蹊觉得终于开始有点顺利了。

    仙翁老头满意的点点头,瞥了一眼她的手指头,夸赞道:“手指甲不错,继续保持。”

    “那您老此次入梦是寻我有何事?”武知蹊觉得他莫名其妙,见老神仙要走,连忙追问了一句。

    “忘了……”

    “怎么能忘了呢!!!”

    武知蹊喊起来,恍然一抬头,却见着燕骊的脸。

    “武三姑娘这是做噩梦了?”燕骊隔着点距离坐在一边,“听说左芪在读生迹,你在一边从早上睡到了现在。”

    “现在?”

    “傍晚。”燕骊看她双颊有些淡淡的粉红,睡意的懵懂还未完全褪去,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柔柔从嗓子底发出来的,绕的人心尖发痒。

    她抬起头来往四周一瞧,天色已经暗了,山边霞光绚烂,倒是醉人的烂漫,一时间看怔了。

    燕骊只望着她也有些失了神,恍然之间觉得世间也是值得的,武知蹊这个从前只听熟了的名字,如今相处的这些日子,觉得她有勇有谋,偶些时候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子的姿态也叫人心生爱护。

    “师姐……”

    左芪动了动身子,睁开闭了一天的眼睛,发现她望着山霞入迷,燕骊则望着她入迷,气氛一时很古怪,他只疲累的动了动身子,喊她:“我知道了。”

    武知蹊回神,“嗯?你醒了?”

    “嗯。”左芪想脱口而出什么,忌惮的看着燕骊,委婉劝退:“我有些私事要同我师姐先说。”

    燕骊自然很识趣,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喊走在院子里比剑术的师弟们。

    武知蹊觉得左芪这一觉醒来变得很镇定,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眉眼间挂了点淡淡的怨。

    “师姐猜对了,诡器就是阴阳薄,桥见以妖元为引,献祭了那些书生的生魂,目的就是为了给周淮续命……”

    他花了好几个时辰的功夫,才把自己读到的一些生迹,删删减减的说给武知蹊和燕骊听,说到深更半夜,两个人都颇有耐心的听他叙述。

    三个人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静谧安详的有些压抑。

    “所以桥见把禁锢生魂的阵法设在朱宅,其实也等同于设在这书院,却是我们疏忽,未曾联想过。”燕骊觉得,桥见是个极聪慧的小妖。

    武知蹊仿佛看到那藏书阁旧址的一堆废墟之上,飘荡着二十个幽魂,还有一个倩丽的妖影。

    “不行我饿了!”

    说完周淮和桥见所有的故事之后,天都快亮了,左芪好像将这些压抑的情绪平分给他们俩人,心情稍稍顺了些,跳起来自告奋勇的要去猎鹿肉。

    “不许去。”武知蹊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到左芪拼命眨的眼睛,带着疯狂的暗示,看看她,又看看燕骊,劝阻道:“好好好我不去猎!那我把昨个早上的肉再烤一次,玖叁那小子说没熟,此番热了刚好能吃!”

    罢了拔腿就跑,不顾武知蹊在身后的威胁。

    “打断我腿能有什么怕的!”左芪舔了舔嘴,在院子里寻起来,“若是被师姐晓得我把阴阳簿拿去烤肉,半条命都得丢!”

    院子里不知道被谁打扫了一遍,那烤肉的那堆柴火也给人挪了,他只绷着神经找啊找,就是没有看见。

    玖叁恍恍惚惚的起来如厕,在后院撞见左芪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小子有没有看到老子烤鹿肉剩下的那堆柴火?”左芪拉住他不给人走,“谁准你们动老子东西了!”

    “我想上茅厕!憋不住了!”玖叁被他拽的精神恍惚,险些一泄如柱。

    左芪毫不给余地,居然很恶意的把着他的肩膀晃动起来,龇牙咧嘴的逼问道:“你快些给老子说!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玖叁才醒,本是有些懵的,如今给他几下一折腾,脑子清醒起来,指着侧边的屋子说:“昨个儿半夜玖肆饿肚子!我们找了几个地瓜烤了!便是用的你早上剩下来那些!”

第62章:君子

    左芪将他往茅房一推,跑几步,忽然回头见到玖叁进去,大声地冲他喊:“有人在那受过奇耻大辱!里头怨念可深了!”

    说罢便朝着侧房去,一推门,桥见三个少年挤在一张榻上睡,还有两个蜷缩在桌子上,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玖叁可以睡的地儿,真真纳罕他们的毅力,这样也睡的这样熟!门被人打开了都没个反应。

    他忽然生出一股担心,伸手就近探了玖肆的脉搏,那小子一翻身,继续呼噜山响,这才叫左芪心踏实下来。

    他是在角落里发现那些东西的,被装在一口大铁锅里,里头都是木柴烧过后的炭,左芪捡了一旁谁的白鞋子就去扒拉,几下翻找,果真在最底部看见了那本书,他即刻抛掉鞋子伸手拿出来,可见仍旧完整,分页未损!

    “我的了个大乖乖!这样都可以!”左芪翻了几页,却没见着半个字,“阴阳簿……嗯,天书……”

    玖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正拿着书往怀里塞,有些质疑:“你上我们屋偷什么东西了?”

    “偷你个鬼!老子要啥没有?非得偷你们的!”给了好大的一个白眼,玖叁被左芪粗鲁的撞开,一下子压在睡在门口的玖肆身上,他只瞬间惊醒,嗷嗷怪叫起来:“谁谁谁压我!”

    左芪嚣张的离去,揣着东西找武知蹊了。

    她和燕骊俩人在屋内,瞧上去都有那么一点怅惘。

    “如果你是周淮,你会怎么做?”知蹊捧着一个很小的茶碗,看着燕骊。

    “若换做我。”燕骊似乎在想这个假设,不肖片刻便有了答复,说:“山高水长去哪儿都是好的,此地让我苦痛,我就离去。”

    武知蹊得了这句话,似乎还不能开解自己,她将视线移到茶水上,那儿的一片茶叶正缓缓沉底,她只不确定的开口:“可周淮始终不是这样想的,他有他执着的东西,他信任的正道之义和君子胸怀,都不能叫他逃避。”

    燕骊笑的浅浅淡淡,他给武知蹊续了点茶,“或许如武三姑娘所言一致,周淮才会留在鹿溪书院,总归这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按照周淮现在的样子来看,他还不知道桥见已经魂飞魄散了。”武知蹊愁容不减,说道:“虽然她始终不能活着。”

    “你在讶异什么?”

    “没什么……”武知蹊突然不想说,话锋一转,问道:“如今这样的情形,案子准备如何结尾?”

    燕骊显然早有打算,说了自己的万全之策:“以谋害之名逮捕周淮,杀了他,以偿鹿溪书院满门皆死的惨况,于上有所交代,于下也震慑邪术之流。”

    武知蹊闻言愕然,她盯着燕骊好一会儿,心中只很是憋闷,说不上来有什么不适,只在揣摩他的话,对大局来说却是挑不出错处,可是对周淮来说,无辜吗?

    不!武知蹊又极速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设问,周淮让桥见杀人,这是他应得的后果!又或者她是执着于那些始作俑者,那些枉读圣贤书的书生?

    左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沟通这种事情,他已经没有兴趣了,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一场惨剧而更折磨人的,太多时候了,读生迹的过程中,他有太多能做的了,却因为那些是已逝者的记忆,他没有能力去扭转,因此,较为无力且不悦。

    “你杵门口干什么?”

    “谢昀?!”左芪觉得右边一道鲜艳的身影逼近,抬头一瞧,连忙改口:“王爷王爷!”

    谢昀点点头,往屋内窗子一瞧,那窗子却是被蒙了层黑乎乎的布看不透,质疑道:“你师姐是在里面?”

    “对,还有燕骊。”左芪干笑,抬手叩门:“师姐!赦王大驾!”

    听到还有燕骊,谢昀和丙冬脸色皆是一变,前者尚不明显,后者如临大敌。

    开门的是燕骊,恭敬的朝他和孙迁分别行了个礼,“燕骊见过王爷,见过大人,劳二位挂念案情,奔波一趟。”

    “武知蹊呢?”谢昀回个头问丙冬:“她怎么不出来向我行礼?”

    丙冬脑子飞速旋转,想了个折中之策,只坚定地告诉谢昀:“定是武姑娘累坏了在歇着呢!”

    “这般?”谢昀果真不计较什么,抬脚就往里走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朝燕骊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燕仙师也累歇下了?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啊!捉妖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谢王爷关怀。”燕骊应下,暗自发笑。

    武知蹊在里头都听的很清楚,谢昀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坐在此前陈尸的木板子上,一点都没个忌讳,手里捧着个茶碗,见他走近了,才抬一抬眼,露了点愁眉不展的情绪,故意讽他:“果真比不得平民百姓,受了伤,王爷好的还真快。”

    “这是什么语气?”谢昀坐在她对面,低头去看她的脸,“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挫折,一见面就拿我撒气?”

    “你来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

    “王爷说笑,不敢拿您撒气。”武知蹊发现自己见到他,确实会更容易外泄情绪,可劲儿的收一收,站起来,正正经经的朝他行礼:“见过赦王。”

    谢昀却是一脸迷茫,将身后那几人一看,颇有询问的意思,左芪摇头,丙冬亦是摇头。

    武知蹊觉得突然来的人多了,有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径直就从门口走了出去,无人拦她。

    “原因是什么?”谢昀看不懂她的心思,只抓了左芪的衣领子,拽到一旁问:“是寻找那个什么诡器遇到困难了?”

    “也可能是你得罪师姐了。”左芪猜测道:“毕竟我也没见他跟燕骊这样,他俩方才聊得可好了,就你一来,她看上去就特别不愉快。”

    谢昀顿时就哑了,似乎在回想什么东西,但是心绪起的没有情绪快,将左芪的肩膀一捏,严肃地说:“你要劝你师姐离那人远一点。”

    “找机会一定劝!将真!我俩门派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和嫌隙!的确不能离得太近咯!”左芪哪里敢跟他杠,顺从地应下:“王爷实在慧眼!我也有这个打算去劝的,嗯!”

    见到谢昀坐在屋檐的板凳下,左芪纳闷,问:“我以为王爷会去找我师姐理论理论。”

    “为什么?”谢昀神色小异。

第63章:君子2

    “唔……难道你一大早上山真的是为了跟案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过去不是给她添堵吗?”谢昀好像承认了什么,只问:“所以影响她的可能是案情。”

    左芪也蹲下来,继续道:“说真的王爷你都不能相信,我昨个读了一天的生迹,总算把这案子的来龙去脉给摸清楚了。”

    谢昀想了想,简单试问:“周淮联合妖精报复同门?”

    “猜的也太准了吧!”左芪似乎看他的身上渡了一层光,“总体来说确实如此!”

    “所以结果是什么?那妖在哪里?”谢昀猜测:“是因为读了生迹仍然不能找到那妖,你师姐才恼怒成这幅德性?”

    左芪摇头,手指扣了扣地上的土,然后挠挠脸,说道:“也可以这样说吧,因为那妖死了,就在几天前。”

    这倒是出乎意料,谢昀继续追问:“你大致跟我说说?”

    “昨晚我可是跟他俩说了一夜呢!挺长的……”

    “我很聪明,所以你只捡大致关卡说就好。”谢昀从容且自信。

    ……

    武知蹊一个人在鹿溪书院门外的山路上徘徊了许久,折了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找到一片小空地,蹲下来有些百无聊赖的在土地上画了一些很简单的灵印图案。

    谢昀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画第十六个。

    “曲曲折折的,你在画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武知蹊头也不抬,知道是他来,“我见你容易失礼数,不是想朝你撒气。”

    “我说呢,还未招你惹你的。”

    听到这句解释,他忽而就笑了,凑过去席地而坐,抢了她手里的树枝一下就给掰断了,武知蹊抬头,很是无奈地问:“你干什么?”

    谢昀开门见山,只问:“你在困惑什么?是觉得那些书生太恶毒,还是在耿耿于怀周淮的变化?”

    “如果你是周淮?你会怎么做?”武知蹊觉得跟他有时候,还真能说得上几句话,其他的不知道,谢昀说过的某些话,还是能叫她吃惊的。

    “容一不容二。”谢昀回答的很是利落:“能叫人欺负第一次,还能叫人欺负第二次吗?”

    “周淮落水后就落了病根,他打不过那些人的。”

    “那也要打一打才知道!拼命过了也不计较什么后果。”说完这句话,谢昀自己都发楞了,他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什么,抬眼见武知蹊也有些怔,猜测此刻两个人的想法应该是撞到一起了。

    “现在说的是周淮!你用那同情的目光盯着我算怎么一回事?”谢昀解释道:“我跟他有太多不一样了,不能同类而较之。”

    武知蹊回神,也确实,谢昀面对的和周淮所面对的,差别真的很大,虽然要做的选择看似相同,但是谢昀他,会难上许多倍吧。

    “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尝试去改变同门,如果改变不了,我也只能走。”武知蹊说着自己的想法,轻轻叹气:“可周淮太极端,不是秉持君子风骨特别容忍,就是什么不顾特别残忍。”

    谢昀点头以示赞同,继续发问:“那你觉得造成这个局面的,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容忍到了极点,那些人不断的触碰他的尊严,侮辱他,所以叫周淮忍无可忍的决心让桥见杀人。”武知蹊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是因为他太仰赖旁的东西了,他将圣贤之书背的滚瓜烂熟,按照上面所写一丝不苟的执行,可活着总是有太多的不可预计,为了所谓的君子风骨,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自己最真实的感受,这不是风骨,这是顽固。”谢昀说的缓慢而坚定,他的声音像深夜的风,低沉又悄然。

    武知蹊沉默,似乎在回味他话中的深意,只听谢昀又说:“这点的话,沈扶风可比周淮聪明,他虽也照书本过日子,却也能拎的清孰重孰轻,不会一昧固执,能屈能伸,那才叫君子风骨。”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夸人。”武知蹊笑起来,居然真的听进去了谢昀的话,那样一点拨,心里就豁然开朗。

    谢昀见她笑,倒也舒服了不少,执拗的争执道:“这不是夸,是实事求是。”

    “只是我觉得可惜。”武知蹊手里捏了一把草屑,慢慢的松开手,看那些细碎纷飞,才说:“做人为什么非得这样?如果他们不袖手旁观,当年的那些孩子能站出来将周淮从寒溪里拉起,恭房外目睹实况的老先生可以站出来……分明是同门之谊……”

    “世人虚伪自私凉薄,这才是常态。”谢昀原不想这样说的,她太干净了,将这些脏的坏的都给她看过一遍……他很不忍弄脏她的世界。

    可谢昀又深刻的知道,总有一天她都会明白的,与其等她像自己一样把世间百态都亲身经历,哭着流着血后知后觉,还不如现在就明白的告诉她,这样她能意识到身处的是什么乱世,也许这样她就能多生出几根刺保护自己。

    他望着武知蹊的失落,又明晰地告诉她:“此间乱世纷杂,想要眼里干净,便不能闭着眼睛,只能肃清。”

    武知蹊只沉重地叹了口气,凝望谢昀,认真地问:“为什么总是你对我说这些?”

    “我猜,你在南下之前,只在东戎生活过。”

    “其实……的确如此。”武知蹊想说:其实我并不是生在东戎的,我被人从一座很危险的城抛弃在死山林里,是阿姐救了我,她将我带到师父面前,我从那时候起,才是东戎草原的人。

    “自从东戎王归顺朝廷,你们那儿也算安居乐业,何况你一个捉鬼灭妖的能懂多少人心?”谢昀一语道破:“且你性子内敛,朋友定是少之又少,又上哪里去见识这些?到临城这个地狱遇见了我这样一个生动的活阎王,自然是又惊又叹的。”

    “其实我阿姐也给我说过一些道理。”武知蹊回想起来,“只是特别的少。”

    “你还有阿姐?”

    “我的二师姐徐缨,如今吞鬼山的执令使便是我阿姐。”说起来还颇为自豪,武知蹊提起阿姐,总是要引以为傲的,那是一个发光般的存在,救命恩人,也是楷模。

    谢昀也算是听过这个名字,想起方才同左芪的警告,挑眉问道:“你阿姐有没有告诉过你,离崇欢殿的人远一些?”

第64章:何止

    “礼数还是要的。”武知蹊不承认也不否认。

    翻个白眼,谢昀自牙缝崩出来二字:“无知。”

    “什么?”武知蹊没听清。

    “我听你那师弟说,即使周淮去死也不能复活那些畜生了?”

    畜生这个词叫她又是一愣,细想也不觉的有什么不对,点点头,解释道:“那些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在昨天一大早就突变成怨怪子,尸体都焚成了灰,即便周淮去死,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谢昀忒道:“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

    “我说周淮。”谢昀站起来,捡起来一根很粗的木头,将眼前的杂草打压一片,豁出大片的视野,他将武知蹊从地上一把拽起,指了指对面的风景,镇子的安详依稀可见,山野翠绿,生机勃勃,他却说:“那麻雀妖都死了,这些东西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关于生命这方面,武知蹊跟他意见还是相左,“桥见也正是知道生命可贵,才献祭自己给周淮续命。即使他很喜欢桥见了,那人活着也不光是为了个谁,不是吗?”

    “武知蹊那我问你,桥见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找死给周淮续命?”谢昀继续质问道:“别跟我说是什么偿还救命之恩,她大可以杀掉所有人轻而易举的,何必搭上自己呢?妖怪不是可以活很久吗?她这么想不开?”

    “我……”武知蹊说不上来,谢昀此刻也不催她,只等她自己慢慢想,一阵风过的片刻,她忽而身子一抖,脱口而出:“因为桥见喜欢周淮!”

    谢昀笑的颇是欣慰,点头称道:“你也这样想,难道不是?”

    “我只不过觉得……”

    “我懂,你只不过觉得世上怎么能有东西比性命更重要的!”谢昀继续戳穿她的心思。

    “当然有!”武知蹊昂着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一生所追逐的信仰,这有时候会比命还重要,我只是难以置信,只不过因为喜欢周淮,桥见就这样舍了性命。”

    “何止喜欢,也许深爱。”谢昀忽然有点惆怅,望着武知蹊在那里纠结,真想问一句,她有没有喜欢过谁,看样子是没有的,至少,还没有真心喜欢的,才会如此傻气的在这里郁闷,因为她确实不是个冷漠而心狠的人,如果她喜欢上了谁,那么也一定非常情深,就不会在这里高谈阔论生命和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了。

    “这就深爱了?”

    “不光如此。”谢昀一手搭在她肩头,“打个赌,如果周淮知道桥见不光替他报仇,还舍了自己偷摸着给他续命,一定活不下去。”

    “这算什么?难道不是更加惜命?”

    “这算两情相悦,至死不渝。”

    谢昀忽然伸手去碰她腰上的铜铃串,惹得武知蹊躲开,只听他说:“腰上这个怎么整天戴着?不如解下来,送给我?”

    “干什么给你!”武知蹊忽而脸颊绯红,这个铜铃不是她标新立异的象征,而是东戎草原未出阁姑娘家必有的饰物,一生只一条,往后是要留给夫君的,意喻:铜铃昭心,余生无虞。

    想她的这条还是师父留下来的,她老人家孤了一生,从及笄后戴着这个十几年,直到武知蹊自己及笄,她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已经年过花甲,从阁楼里的旧箱子翻出这条压箱底儿的物件,亲手系在她的小蛮腰上,跟她说:小蹊啊,不能像师父一样自个儿存!得亲手交给郎君的呐!

    只是那样慈祥又顽皮的老人家去年开春就仙逝了,因此徐缨才继令。

    “我觉得挺好看。”谢昀一本正经。

    武知蹊坚决地摇了摇头,拒绝道:“那也不能给你。”

    “那我拿东西给你换?”

    “不用!”她掉头就走了,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鹿溪书院门口,孙迁跟燕骊正交涉一些事,瞧上去颇为轻松,见到武知蹊迎面走来,孙迁也露个久违的笑容,说道:“武姑娘智勇无双,此次若非有姑娘帮衬,案情便不会水落石出,实在钦佩!”

    武知蹊果断否认:“那妖是自己死的,跟我无关,若说案情,那却是我师弟的功劳,此次我真的没帮到忙。”

    “武姑娘于林子里救了赦王,这却是大功一件。”燕骊一说完,孙迁就愣了,急忙问:“王爷遇刺了!?”

    “觉得乌纱难保?”谢昀从后面慢慢晃上来,“我还正有些话要给你说,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觉得你为人呢甚是不错,面面俱到兢兢业业,乌纱还是可以继续戴的。”

    孙迁大喜过望,差些跪下来三跪九叩,“谢王爷夸赞!!!”

    隐世避俗的那一方清净地,周淮的房子还在那,桃花开了又败,满树的绿叶,依山傍水的怡然自得,家门前原先有一条淮河的,可不知什么缘故便突然坍塌了,自此没了什么阻碍。

    周淮在左芪读生迹那天就离开了,他想也许桥见会在那里等自己,不顾武知蹊劝阻,一个人骑着马下了山,借了一方小舟摆渡过河,上岸的时候,拿着一把斧子将船底给砍出了几个大洞,眼睁睁见着那船沉入水中,他忽然有些轻松。

    周淮他啊,不想再到别的地方去了。

    就在这个屋子前后活动,饿了就吃野菜,渴了就喝雨天接的无根水,第二天的时候,有人扰了这份清净。

    他坐在窗口写字,耳边雨声如丝,抬眼看去,来者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急匆匆地跑过来,近了才看清,他穿着朝廷的官服,是一个小吏。

    “周淮是你吗?”

    “是我。”

    “我是朝督司乙部的官兵,经查实,你操纵妖怪杀害同门及其先生二十人,现要将你缉拿归案!”

    周淮神色仍是很淡然的,他走过去,给那人开了门:“雨大,进来说吧。”

    “不了!”小吏从背下卸了拘押的桎梏要给他套上,“王爷和大人即将回临城,你最好配合一点速速跟我走!”

    他其实好生疑惑的,王爷怎就派了他只身来拿人?要知道这小子可以能操控妖怪杀人的啊!

    周淮只问:“缉拿了我,那妖,妖也会被关押处死吗?”

    “妖?”小吏反问:“你不知道吗?妖杀了人就会死的,她已经死了啊。”

    “什么?!”

    像是听见一个举世荒唐的笑话,周淮字句明晰,却又字句不懂。

    妖,死了?

    桥见,她,死了。

第65章:殉之

    小吏只记得丙冬的话,转述道:“是崇欢殿和吞鬼山两位仙师说的,妖怪杀了太多人都是会死的,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

    后来谢昀在回程之前,看到了那个空手而归的小吏,他只愁眉苦脸的要给丙冬复命,谢昀勾勾手指头,将他叫过来了。

    “回王爷那周淮……”

    “你先闭嘴。”谢昀看一眼丙冬,兴致勃勃,“你去把武知蹊叫过来。”

    武知蹊东西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正在屋子里端详左芪双手奉上的那本阴阳薄,尝试着将那无字旧薄凑近身上的布衣,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晦涩的光伴随着滚烫的炽热感觉,阴阳薄就消失了,对着铜镜,依稀可见一道光线绘制的书本形案,心花怒放,自言自语:“第一件诡器已经收复,还差三件了。”

    “真好!太不容易了!”左芪感叹着。

    她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偏头问道:“怨怪子是何故出现,这点尚不清楚,你这本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不许瞒我骗我,从实说来。”

    左芪本以为她会忘了这一茬的,想敷衍两句,又觉得编故事的话,不甚圆满,只得一五一十的,将他如何从藏书阁里随手捡了两本书,点火烤鹿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桥见是用诡器给周淮续的命,死去的二十个人残魂都附在这阴阳薄上,你用普通的火炽烤着,将唯剩的残魂刺激发作,陈在屋子里的尸体突变成了怨怪子,也便是无可厚非了。”武知蹊心底一松,搞明白了一切关窍的感觉是如此的舒畅。

    “这么说是这样一回事,刚烤没一会儿,那尸体就蹦跶起来了,不是我说,若不是我呢,崇欢殿那几个小鬼崽子,肯定死于非命。”

    左芪夸大其词,省略了他中途气急撤掉天网印那一段。

    “武姑娘!王爷喊你过去一趟。”丙冬在屋外叩门。

    “什么事?”

    “前去缉拿周淮的小吏已经回来了。”

    她心里都有些不安,不是怕输给谢昀,而是怕结果跟他所说的一样。

    “师姐,去吗?”

    “去。”

    谢昀见她来了,只躺在贵妃榻上,朝她一笑:“开注开注!”

    丙冬只碰了碰那人的肩膀,提醒道:“你可以说了。”

    “哦好!”小吏一激灵,开口道:“那周淮说来也很奇怪,知道属下去抓他的也不紧不慢,直到我说那妖死了,他才慌起来,拔了我的佩刀就往外冲!说来着实该死,属下穿着蓑衣行动不便,给他一口气跑到了河边去,我跑到一半,他就抬剑自刎了,尸体滚进湍急的河里,一下就没了影儿,血迹在岸上留了许多,而后尸体也被在下流网鱼的渔翁网着,已经死了。”

    “可有遗言的?”

    “听不见啊!不过我回头在他屋子里的案台上,瞧见了一张草纸,上头写了八个大字——圣贤君子,不过如此。”小吏回忆起来,补充道:“字写得很好看,可惜屋顶漏水,纸被滴破了,君子两个字都糊了。”

    谢昀得意,手指在木把椅上瞧的咚咚响,“武知蹊,你听清楚了吗?”

    “你赢了。”武知蹊几不可查的叹了气,转身就走了。

    她只思索着那八个字,按照左芪读生迹来说,那是小逢对周淮的讽刺,结果呢?到最后,周淮到底也觉得,不过如此。

    见状,贵妃榻上的那位就即刻蹦了起来,因为动作大的缘故还扯到了伤口,痛的龇牙,跟上去喊她:“你又发翘?这么输不起的吗?”

    武知蹊在院子里站着,眨着眼睛说:“没有,只是觉得又学到了新的道理。”

    “比如?”

    “在有的人眼中,痛失所爱会叫他寻死觅活,那种人喜欢上一个人,便可以不要性命。”武知蹊如此坦白。

    谢昀觉得孺子可教,眉头一舒,又问:“想必你诡器已经得手,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

    “临城。”

    “真的啊?”谢昀以为她会和自己分道扬镳,欣然提议:“那我们可以同行。”

    武知蹊一副理所应当,“我还要去你的王府。”

    “嗯?”谢昀觉得这就有些不对劲了,他只稍加一想,便有些不悦的问:“你是为了去接那条狗?”

    “咚隆身上流着草原狼王的血脉!”武知蹊较真的跟他说:“也不单纯是狼!他是可威慑妖邪的灵兽!”

    “所以?”

    “我肯定不能送给你。”武知蹊朝天上看了看,雨过天晴,天边划了一道七色巨虹,那样的绚烂和迷幻,她道:“接了咚隆我就走。”

    谢昀看她走远,神色有些不好,丙冬走来,只能说:“不如回去问问沈先生,有什么好办法把那咚隆留在王府?”

    “你太看得起沈扶风了,他是万能的吗?”

    “属下……”

    丙冬看他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背着手,站在屋檐之下,身上渡了一半的暖光,背后却是冷冽的阴影,如此两分两极,如是谢昀。

    距离离开临城,也过去了小半月。

    谢昀的马车先众人一步进了城,只抱病不进宫,丢孙迁一个人应付去了。

    他刚到王府,什么也不做的就先就先沐浴更衣,听到他受了伤回来,后边跟进来一尾巴皇帝派的御医,盛嬷嬷在大殿外等的干着急,没见到人,自己想着想着就两眼汪汪。

    丙冬只劝都不敢劝一下,谁知道不吭声,这老嬷嬷也没放过自己,将他一推搡,怒斥道:“你跟着王爷是干什么吃的!他受伤了你怎么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呢!你是怎么做的这个侍卫!”

    沈扶风从偏门走进来,身边跟着一头皮毛油亮的大狼,他远远的就瞧见盛嬷嬷对丙冬指手画脚,却还是走过去,问了声好,然后道:“王爷在里头受诊,嬷嬷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那匹狼见沈扶风站定,也乖顺的蹲在地上,吐着舌头,一双慑人的狼眼就直勾勾的盯着盛嬷嬷,那嬷嬷见这幅样子,将他脑袋一指,骂道:“没良心的畜生!平日是哪个喂你的鸡鸭羊!一日五只!吃完就翻脸不认人!”

    丙冬见了沈扶风倒是活络起来,将他拽到一旁去,没想到那咚隆也跟了过来,大有寸步不离之势,丙冬往他身后看,说道:“武姑娘就要上门来要它了。”

第66章:咚隆

    “本就是武姑娘好心借给我们这段时日镇宅,要回去也是常理。”沈扶风不用蹲下去就可以摸到那头高大的狼,丙冬见他上手摸狼脑袋,嘿嘿一笑:“咚隆好像特别听先生的话。”

    沈扶风深以为然,含笑称是:“确实,可我也没对他格外的好,比起盛嬷嬷一日三只鸡一只鸭一头羊的喂,我算不上什么,他却也整天跟着我。”

    “武姑娘接了它就离开临城了,为此我瞧王爷一路上都有些失落,先生你给想想法子。”

    “哦?”沈扶风眉眼带笑,苍白到像是透明的皮肤可以看得见血管,脸庞消瘦,他道:“王爷自有想法,你我无需多虑。”

    丙冬并不觉得,只说:“可你我都清楚,王爷一向口不对心,他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沈扶风只不语,一眼瞧见那边御医都出来了,“走,咱们过去吧。”

    谢昀躺在榻上,等御医一走,就坐起来了,随手披了件衣裳,用手掐了掐双颊,一照铜镜,发觉有些泛红才松了手。

    盛嬷嬷哭着跑进来,“小昀啊!”

    “嬷嬷这是哭丧呢?”谢昀一副满不在意,站起来将她往外推,“我好的很,你看我脸色红润,那太医都说我休养的不错,无需担心。”

    “让嬷嬷瞧瞧。”盛嬷嬷反手抓了他的手腕,抬起头眯着眼去看,这才点点头:“气色是不错是不错,如此我就放心了,殿下啊,嬷嬷给你炖了大补汤,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多炖点。”老奴走出门前,谢昀还如此嘱咐道。

    “好!”

    沈扶风走进来,见面就行了个礼,“沈扶风拜见王爷。”

    “起来。”

    谢昀坐回榻上,看着他,只问:“我在淮水镇这些日子,临城可有动静?”

    “王爷希望有什么动静呢?”沈扶风自己找了条椅子坐下,“行刺的人,就算不查,王爷心里也有数。”

    他不言语,沈扶风又接着说:“对了,太尉府宛小姐,近日倒是频繁出入宫中,据说是应皇后之召。”

    “你是觉得皇后想将宛沉虞指给谢翊?”谢昀冷笑,“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看不上谢翊,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会频繁出入后宫,那肯定还有什么别的。”

    “宛小姐前日才来过府里,在您的寝宫待了一会儿便走了。”沈扶风想到前夜,宛沉虞亲自爬上阶梯给他在屋檐下挂上一个绣包,而后站在他屋前出神许久,那样出神的模样,倒是叫人感叹。

    “送了什么来?”

    “还是王爷了解宛小姐。”沈扶风笑,“一个绣包,里面应当放了平安福,她自己说那天刚从护国寺回来。”

    谢昀闻言,还特意走到门口去看了眼,暖阳刺眼,他半遮着眯眼看,确实有一个很精致的绣包挂在屋檐下,红色的穗子还被风吹得飘起来,对身旁的沈扶风说:“除了读兵书,她也就喜欢绣这些东西,沈扶风,我一只觉得沉虞是个罕有的姑娘家,若是男儿身,官做的怕是比他外祖还要大。”

    “有谋略有见地,也沉静。”沈扶风的评价很中肯,“女儿身也不俗,样貌出挑,同权贵女眷都有良好来往,是个极会为人处事的姑娘。”

    “嗯,蔡定由教孙子不怎么样,这个外孙女倒是教的很不错。”谢昀说道这里,眼角瞥见一道蓝色的身影走近,一眼望过去,眉目间都添了色彩,喊道:“武姑娘登门造访,有何贵干?”

    “咚隆~”

    只此清脆一声,窝在沈扶风后面的大狼突地站起来,它一眼就望到了武知蹊,却有些留恋的在沈扶风身边绕了两圈,才肯走向她。

    武知蹊见状,神色忽变,唇角的笑松下来,眉心一蹙,颇为忧虑。

    沈扶风以为她是觉得咚隆对自己好,所以不高兴了,只上去给她见了礼,“武姑娘别来无恙,咚隆念主,此番该是很欣喜,多谢姑娘让它留下来这些时日庇佑王府,沈某自当铭记。”

    念主?

    武知蹊微微垂眸见到蹲在自己面前吐舌哈气的大狼,他皮毛顺滑油亮,乌黑到反光!更别提那鼓出来的肚皮,肉眼可见的知道它定是在王府吃的乐不思蜀。

    “沈先生将它照顾的很好,该是我多谢先生。”往它脑袋上一摸,武知蹊悄悄瞥了一眼沈扶风,暗自压下了心事。

    谢昀自打她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那些个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也怀着心事不说,只叫她:“不需要即刻启程的话,你且在王府安心住几日罢。”

    左芪是踩着他这句话进的王府,长吁短叹的伸着胳膊,四处张望,开口便道:“原来这就是赦王府!富丽堂皇,宽敞大气,师姐悄悄住几日吧!”

    “不行……”

    “怎么不行了,你早上不是还说要在临城歇两日吗?那就住在王府又怎么了?住客栈不要钱的呐?再说了,你住过这儿当然觉得不稀罕,我也要试试!人生一遭嘛,这辈子也就这一次的!”

    他边说着边往谢昀那边走,一瞥见沈扶风,连走路的步子都缓了缓,唯恐的重了,衣袂带起来的风就给他刮倒,左芪心思多,也一下就知道了这位是谁,便是那传闻宠冠赦王后院的男宠沈扶风!

    谢昀刚梳洗完,见他凑过来,自然而然的往旁挪了挪,建议道:“住是可以住,你最好去洗个干干净净,丢掉你这一身衣裳。”

    “那不行,我就剩这一身了!”左芪指给他看袖口的那个吞鬼印,“这是我师门特有的标记,这衣服不能随意丢弃!我顶多只脱下来一晚,洗一洗晾一晾!”

    谢昀和左芪为了一件脏衣裳拌嘴的时候,沈扶风忽而咳嗽起来,武知蹊一下就注意到了,不是那种剧烈的咳嗽,而是有气无力的喘咳,比起第一次见到周淮,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先生的咳疾还好吗?”她多了句嘴,手一松,那咚隆就跑到沈扶风身边去了,一双狼眼焦急地望着他,罢了又看看武知蹊。

    作为一头凶狠的狼,他鲜少这样任性的绕着一个人走来走去,就算沈扶风对他再好也不可能,咚隆通灵,他是想给武知蹊传递信息,比如沈扶风命不久矣……

第68章:情愿

    宛沉虞觉得他终于被说通,很是欣慰的,甚至眼眶都红了红,继续道:“是了便是这样!你只需要顺从他们意思赢娶花家嫡次女,平日就继续做你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成亲后过个半年再传你不育,这便可以了!”

    “你替我打算了这么多。”

    “让我说完。”宛沉虞深呼吸,凑近了一些,然后道:“我会从中斡旋成为你最明亮的一双眼睛,你只用坐山观虎斗,必要之时出手乱一乱他们方寸,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等到时机成熟,再请翟大将军和先太傅老先生助你一助,他们一个手握边疆兵权,一个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何愁不登大宝?”

    谢昀摒弃掉她所说话中的一些漏洞,只着重一点问:“你说你会从中斡旋,是什么意思?你要嫁给谢翊?”

    “绝不如此。”宛沉虞撑着下巴,双眼带泪的望着谢昀,忽然问:“你还记得我身上的卦相吗?”

    他想了想,“说你命有凤格。”

    “是啊,意思就是说我会做皇后的。”宛沉虞又说:“虽然这个卦言被我外祖压了下来,并未外传,但是我从六岁记到现在。”

    “别傻了,那只是个三流灵卦师,说的话哪里做的得数?只不过为了讨你外祖欢欣说的漂亮话而已!”谢昀回想起那时候他们偷听的画面,那个算卦的穿的又破又烂,瞧起来确实不可信。

    宛沉虞不跟他纠结这个,左右心底已经有了很深的决定,她几乎恳求的对谢昀说:“所以无论如何,请你都要娶了花雾容。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在那之前就诈死脱逃,因为没用的。”

    “我克妻,娶了也只是害了她。”谢昀说起这个,周身添寂,还真正是无解,“花家的女儿已经折我手上一个了,你应该也清楚,花翠微是上吊自缢死的。”

    “你没有克妻。”

    “嗯?”

    “因为你的前两任王妃,许氏和林氏,都是我杀的。”宛沉虞有种突然坦白的轻松,她不惧的回望谢昀的不悦眼神,坚定的说:“花翠微若乖乖嫁过来,她也要死。”

    “宛沉虞,何故?”谢昀难以置信。

    “何故你不知道吗?!”

    她眼角落下来一滴泪,抬手不慌乱地擦了,继而笑道:“可是这次不会了,你需要花雾容的掩护,大局在上,我能压制嫉妒到发疯的想法!便不会动她!”

    谢昀一时无言,他细腻又敏锐,不会没有察觉到一个姑娘家的心思,他一贯清楚宛沉虞的性格,她拥有男子杀伐果断,可也只是认为那是对待敌人才会如此,没有想过对待女人更是不能容忍。

    她喜欢自己,所以杀掉嫁给他的女人。

    “你放心,我还不会轻易从临城走出去。”谢昀几乎用了很严厉的语气对她说:“可是宛沉虞你也给我听清楚,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所以你不能嫁给谢翊。”

    宛沉虞居然利落的点头了,她痴痴地望着谢昀,嘴角勾起来,对他说:“我真希望你永远都薄情寡义,永远都不要喜欢上任何人,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女子配得上你。正像孟皇后给予你的厚望,正因为你是普天日光。”

    谢昀之昀,日光也。

    他不至于愣神,被她一番话说着,却是泛了心酸苦楚,就是这个厚望,多少个夜里叫他惊醒过来。

    他不是日光,他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子。

    “那个绣包,里面是护身符,殿下,沉虞希望你永远平安。”宛沉虞指着屋檐下那个显得很小很小的绣包,说完,波澜不惊的站起身来,稍一屈膝,又清浅地说:“武知蹊是草原人士,她虽名声很好,可仍旧离你太远,你们不会有结果,就如你我,不会有结果一样。”

    ……

    武知蹊还是住在添合院,上次是正殿,这回是偏殿。

    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召出了莲子来,大约许多日子不见,武知蹊觉得她瞧起来有一些陌生,原先一尘不染的雪色纱裙,如今黑如墨,令她整个人瞧上去多了一些煞气,也许不光是衣裳的原因。

    “三三。”莲子趴在她的膝上,有些粘人的抱着她的腿,“我想吃田鼠!我已经七十六日没有吃过田鼠了!”

    武知蹊一琢磨不对劲,反问道:“上回不是让左芪给你去捉了吗?”

    “那脏小子他都烤熟了才给我!”莲子告状:“明知道我只吃生的呢……”

    “得空了我替你去寻。”武知蹊拨开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沈扶风,你帮着看看能不能有救?”

    莲子转而趴到桌子上去,反问道:“三三傻啦?我只能辨毒,并不会治病呐。”

    她瞥见窗外那个高大的影子,惊喜的打开了门,将咚隆整个脑袋都搂在了怀里,唤道:“啊大狼,好久不见呐!”

    刚走进院子的丙冬见这幅样子便楞了,直到莲子注意到他,一扭头,甜甜地笑了笑,对里武知蹊喊:“三三有人来啦!”

    “原来莲子姑娘穿黑也很好看。”丙冬回过神,讪笑着走去,将手里的托盘递给莲子,脸颊红的微妙,因肤色较深,却是看不出来的,他一笑:“这是王爷让给武姑娘送的大补汤。”

    “闻着有肉香。”莲子掀开盖子,很遗憾地叹一句:“可惜是熟的。”

    武知蹊接过她转手递来的托盘放在桌上,“多谢。”

    丙冬原还想在留一会儿的,见她欲言又止,忙问:“武姑娘是还有什么事儿?”

    “谢昀跟那位姑娘谈完了吗?”

    她的原意是,如果谈完了,那么也跟他说一说沈扶风病危的事情,可丙冬却曲解了,精神一提,解释道:“沉虞姑娘是蔡太尉的外孙女,同王爷是自小的情分,熟的跟兄妹无别!我斗胆猜测他们聊得也都是朝局之事!不会是其他的!”

    武知蹊听出来这个话里的意思,不自觉心情有一点舒畅,却仍板着脸问:“我说,他们聊完了吗?”

    “那姑娘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巴兰阁?”丙冬给她让路:“你自己去瞧瞧罢。”

    “不是!”武知蹊干脆就摊牌说:“我只是想跟他说一下沈先生病危的事情!”

    丙冬此时却心一凉,“沈先生病危了吗?姑娘是如何得知?”

    “我也只能知道而已。”武知蹊很是无力的坐在凳子上,盯着那碗大补汤有些哀愁,“不能救治。”

    莲子更在状况之外,只能跟咚隆蹲在一处,两个黑漆漆的靠在一起,颇是可爱。

    武知蹊只想好好的在这待几天,傍晚对着月亮再种一次入阴万丈柳,得知了方向就离开,当然还需要给阿姐写一封信告安。

第69章:旧事

    丙冬还想跟莲子说几句话,但是见她蹲在地上睡过去了,脑袋歪靠着大狼,身上铺了暖阳,显得很是静谧安然,便也没打扰,同武知蹊告辞,回了巴兰阁。

    他刚准备进院子的时候,恰好碰见宛沉虞出去,颔首见她走远了,才跑进去,瞥见谢昀坐在那棵大树下在想事情,瞧上去跟石化了一般。

    “王爷?”丙冬单膝跪过去。

    谢昀将杯中的凉茶倒在地上,随口问:“她喝完了吗?”

    “这个我没注意。”丙冬凑过去,在他耳旁传话:“武姑娘方才急着见您,说是沈先生要病危了。”

    “怎么会?”谢昀当下便反驳:“两个月前那些太医不是还说,沈扶风至少可以再活两年吗?武知蹊是仙师又不会看病,她说的怎么作数!”

    丙冬这便说不出什么话了,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阴凉地之外去。

    往后的十多天,武知蹊都在赦王府中住着,不是她不走,也不是左芪赖着,偏生是日日夜里都浓云重雾,别说圆月了,便是一弯的都没见过。

    期间,谢昀又发了一次毒瘾,赦王府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去了一个大殿待着,武知蹊也是。

    盛嬷嬷那晚拉着她的手说了很多话,说谢昀小时候特别虎,旁人都不敢招惹,唯独和翟家二公子还有太尉府的表小姐处的好,三人常在一处骑马放风筝,说到他十七岁的时候,盛嬷嬷就不肯说了,武知蹊也知道,那是先帝驾崩,圣上继位的那一年。

    “姑娘,你什么时候回草原?”盛嬷嬷说起这个,忽然觉得有种赶人的意味,只改了口,说:“嬷嬷的意思是,你走前跟嬷嬷说声儿,给你备一些好的吃食路上带着,二九年华正是好时候,你南下历练也好,也需多顾着自己一些。”

    武知蹊有些感动,尽管猜测可能盛嬷嬷对自己的好,是因为自己在淮水镇救过谢昀的缘故,可很少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谢谢嬷嬷。”她坐在窗边,时刻的看着天上,却只见了满眼的云层。

    盛嬷嬷亲密的拉着她的手,却讶异她手心的伤口,见武知蹊缩手速度之快,只笑的和蔼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嬷嬷看着心疼。”

    “嗯。”武知蹊并不善言辞,尤其是旁人对自己太过关怀的时候,她总想说什么的刹那,脑子里就蹦出来‘无以为报’这样的词。

    “六月十五,花丞相府就要嫁过来那嫡二小姐了。”嬷嬷提起来这个,有点愁,“但愿是个好命的,性子同姑娘你一样才好,不娇柔不造作。”

    武知蹊就当她是在夸自己,闲来无事,想到一桩疑惑,便问那老妇人:“嬷嬷,我从前听人说,十多年前,昭熙曾向北襄派遣质子,可有这回事?”

    “你好端端怎会问这个?”老嬷嬷回忆道:“确实有。”

    “那质子当真死在北襄了吗?”

    盛嬷嬷摇头,小声又庆幸地同她说:“那质子便是赦王,只不过也确实死了个孩子,他顶替了殿下,被刺客杀死在北襄。”

    武知蹊震惊,好一会儿没缓过来,这么说,当年那个在宫里日日来教她放风筝的质子,便是谢昀了?她陷进回忆了好久好久,眼眶有些发热,笑着说:“原来是他。”

    “姑娘怎么问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来。”

    武知蹊思绪飘远,想到小时候的种种,波澜难平。

    最近赦王府张灯结彩,红绸灯笼悬挂,只昨日一天就布置好了,按照左芪的话来说,就是:瞧瞧,娶第四任王妃,府中办喜事都办出经验来,如此迅速利落!

    武知蹊也知道这件事情,听到的时候略微有点不解,同时还有一点烦闷,也许是天气逐渐热起来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别的,她不懂。

    “哎呀,想起来遭事儿。”盛嬷嬷忽而揪着衣裳,面露可惜。

    “怎么了?”

    “王爷去淮水镇的这段时日,巴兰阁后院子里的十来盆花草都萎了!”

    “谢昀会怪罪嬷嬷吗?”

    “不过几盆花儿,自然是不会怪罪。”老妇人摇了摇脑袋,又说:“只是那些都是殿下亲手养的各种兰花,开花开的极好,可惜了,不过殿下倒不在意,后园多的是。”

    武知蹊倒是有些讶异,问道:“王爷会养花草?”

    “那是,不论种什么都像那么回事儿,巴兰阁院中的那棵辛夷树,姑娘可见过吧?早些搬进来的时候瞧着是要死的,也不知道殿下是用了什么办法叫它回了春!”盛嬷嬷说起这个,有些长辈姿态的小欣慰,“养花草好啊。”

    她听了,唇角勾出淡淡的笑,侧着脑袋对嬷嬷说:“说来不怕笑话,我自小也爱侍弄花草,那盆呢却是连根野草都不肯长。”

    “哈哈。”盛嬷嬷摸她的脑袋,笑弯了眼睛,“可是姑娘动物养的极好哇,你瞧那头肥硕的黑狼,听丙冬说你还有一条蟒和一只猫?咱殿下该是羡你都羡不及,他养活物都养不住的。”

    武知蹊小小的错愕了一下,竟是这般的?

    “话道如此,姑娘的猫千万不要抱出来给殿下瞧见!”

    “额……抱过一回,那时尚不知他原怕猫。”想起来那时候在后园的破院子中,谢昀见到猫的一刹那,脸色惊恐又阴鹜,武知蹊又问道:“可王爷为何怕猫?打小如此?”

    “那倒不是。”盛嬷嬷提及这件事情,只有些感慨地说:“殿下喜爱这些小活物,却总养不活,小时候总跑去偏巷里喂猫狗,有回被成群的的野猫撕咬,伤着吓着了。”

    “没有人随侍吗?”

    “孟皇后不允他喂猫狗,所以殿下是独自一人偷跑出去的,找到的时候天都黑了,他就一个人缩在墙角哭。后来就再见不得猫了。”

    怪不得,那年在北襄宫里,谢昀就已经很怕猫了,她那时候住的地方很简陋,周遭是冷宫,所以野猫特别多,他每次教自己放风筝的时候,一听到猫叫就哆嗦,经常问自己说:脆脆,这么多猫,你不怕吗?

    现在呢,武知蹊还真想问一问当年那个小质子:那么多猫,你不怕吗?如果很怕,怎么还要坚持日日来放风筝给脆脆瞧呢?

    ……

第70章:饮风

    夜已过半,谢昀今日的毒瘾结束后,全身倒不曾有添什么伤。

    他在后园的一座高塔上,倚着栏杆眺望,夜色浓到只看得见依稀灯火,谢昀捧着一罐酒,想着一些只有他明白的心事。

    “殿下寻我。”

    沈扶风即使再夜里,也将长发梳的一丝不苟,近来更是如此,常束着发冠,看上去很是精神,他穿着一袭烟灰色的衣袍,从窄门里走出来。

    “你还不去十里州寻她吗?”谢昀发问:“人生不要留憾,你难道想这样满腹相思的去死吗?”

    “这个话您说过很多遍,这样的夜里,您把我叫来,不光是要说这个吧?”沈扶风一语道破,走上前,笑说:“花府再嫁次女,给殿下添烦了。”

    谢昀不瞒他,也瞒不住他,敞开了将那天宛沉虞跟他说的话,一并说给了沈扶风听,话罢饮酒入喉,将一空罐丢下楼,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在这个深夜显得如此寂寥和破碎。

    “宛小姐很聪明,她说的也都对,不过想的还是不够全面。”沈扶风听完,说了自己的心声:“我和她的一个观点永远都一致,那么便是希望殿下终有一日走到那个位子上,沈扶风从前不说,是相信殿下终会有抉择……”

    谢昀打断他,冷眼斜去,道:“现在这么急着说,是怕你死的早,看不见我的选择是吗?其实我说过很多次,我要从临城走出去,我也确实在这样做,毋庸置疑。”

    “您仍有疑虑。”沈扶风断言:“您觉得那位子充满了禁锢,走上去的路需要手握屠刀,所以您在想逃避,是因为您更希望未来的日子都自由干净,可殿下您同样在期许,您明白当今圣上不是好圣上,您期盼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您想亲手去实现这些。”

    “沈扶风你这是在逼我。”谢昀能感觉出他今夜话语间的激烈和锋锐,往日顾忌的揣测和心声都一并说了。

    他从前总是说谢昀怎么说他怎么做,其实作为沈扶风这样有家国抱负的人,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谢昀身上,总希望自己辅佐的是未来天子,总希望这个心中的未来天子可以抛弃情义,不要顾及亲缘血脉。

    “我只是觉得,殿下五年前在遥关以一人运,换万人命的壮举,如今怎么学不会变通了呢?”沈扶风顿了顿,居然也从地上拿起来一坛子酒,喝了那样一口,皱着眉头往下咽,“不如再一次?以一人运,换昭熙百姓的居安乐业?”

    “你要我舍弃这天下的山川壮丽,去一个冰冷的位子,成为一个冰冷的人?”

    “我是要你坐拥天下山河!去到至高无上的位子,成为让昭熙国富民强的明君!”沈扶风声音和身躯都在颤抖,酒坛子就要抱不稳一般,低沉着嗓音对他说:“舍了吧……”

    谢昀冷笑,目光望的很远很远:“不舍。”

    “对了。”沈扶风转开话题:“张且行被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他的儿子杀妻,被孙迁手下查出来,张且行用一百两银子求保不成,杀了乙部那个辅案大人,事发之后,张且行的小妾向孙迁告发,这么一桩案子,一天之内便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临城都知晓。”谢昀谈起来这件事情,也觉得有些可笑,道:“圣上自然是不会动这个手,那便只有央王谢彦了,上回张且行试图扳倒他的兵部尚书,这回他便直接打折了赢王最得力的爪牙,报复的很厉害很精准呐。”

    “殿下派人引诱孙迁部下的那个辅案去查的时候,怎么就可以确定他会拒绝张且行的银子?”

    “因为在那之前,我还让他发现了赢王买妓数十人,并且全都杀了的真相,谢翊是皇嫡长子,他自然不敢随意攀咬,可我让人以赢王谋士的身份,给他送了二百两银子,透露了赢王有意要扶他代替孙迁,甚至是张且行的苗头。”

    谢昀往后一仰脖子,舒了口长气儿:“你说他区区一个辅案,能得赢王青睐,得了这些好处自然以为自己是赢王的人,自以为抓了张且行的把柄肯定得意的尾巴翘上天。”

    “张且行不会随意杀人。”沈扶风笑,“殿下摸准了他的性格,张且行出手也算大方,他给辅案送了一百两银子之后,您又叫人去假意追杀他,此人以为是张且行办的,一慌张竟然将银子退回去准备联系那个赢王所谓的谋士。”

    “但是这事儿呢到了张且行的耳朵里,便成了他要寻谢彦站阵脚,情急之下出手杀人也是无奈之举咯。”谢昀又抱了一坛子酒,“本来他杀人这件事儿也办的很完美,如果我没有透露给谢彦的话,如果谢彦没有动用他安插在张府里的眼线小妾的话。”

    沈扶风点头,“从张且行儿子杀妻开始查,就刨挖出来乙部辅案之死,孙迁此人虽胆小怕事,却也不敢弄虚作假,赢王派人出面约谈叫他压下此事,他便慌得连夜拿着免级令进宫求见圣上了。”

    “我那皇叔呢一向宠信张且行,单单是他儿子杀妻他杀人,也绝不会舍得丢了张且行。”说着说着,谢昀将栏杆拍的震动起来,“他是知道张且行是谢翊的人,才会恼怒的下旨秋后问斩。就是便宜孙迁那混子了,淮水镇的事情他领了功劳,在圣上面前露了脸,此事一出,便被提到了太卿之位。”

    “殿下要真的厌恶孙迁,便不会替他隐瞒淮水镇遇刺失职一事。”

    谢昀摇头,只说:“那是乙部实在没有可扶之人,他虽然做事反应慢,但是总归用了心思,也是寒门子弟,身世背景都干净,没有什么歪心思,如果有比他再好一点点的,我保准亲手摘了孙迁的乌纱帽。”

    沈扶风认同他的这番话,咳嗽两声,对谢昀抱拳:“左右殿下这件事办的恰到好处,折了张且行这个人,赢王便能消停一些日子。”

    “魏良择在他身边还帮了些什么忙,我们也不清楚。”谢昀提起这个人,又是有点难言的滋味,“只是圣上暗中维护扶植了多年的庚王,也似乎被他们注意到了,杏杭城突然爆了场小瘟疫,听说谢鞅也染上了。”

    “这件事查一查便知。”

    “圣上也绝不会任由那样精心培育的孩子,死于谢翊之手的。”

第71章:饮风2

    “赢王谢翊,央王谢彦,庚王谢鞅,圣上长成的皇子,也便只有这三位。”

    沈扶风继续分析道:“身为嫡长子的赢王不被立储,反而同圣上离了心,央王只是制衡他的一枚棋子,真正有望继位的庚王此时被惦记上,圣上近日应该万分焦灼,他若不把庚王提到明面上来护着,那么就难保谢翊的手不会再伸过去,可若真的这样做了,那么连央王都会跟他反,届时两个长子联手,别说能不能保住谢鞅,就连圣上自己的位子都坐不稳。”

    “先查明白那场瘟疫是否跟谢翊有关系,如若有,那么魏良择便不能留了。”谢昀心里很明白,魏良择具备洞悉朝局的能力,他和沈扶风能看懂圣上的心思,难保魏良择不会猜到。

    “我会安排人去查,殿下放心。”沈扶风转个身,吸了吸气,又聊道:“只是您的毒瘾……该去十里州的是殿下,丙冬也跟我说了,你去找她解毒吧,不必顾忌我。”

    “顾忌你?做梦呢?正是因为你,我即使去了十里州,梅海的人也不会见我。”谢昀说这个的话,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没有那样沉重,笑问道:“你喜欢梅宁什么?”

    沈扶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所有。”

    “可否具体一些?”

    “一言一笑,举手投足,连她抚过的梅花,走过的石阶,我都很喜欢。”沈扶风想了想,笑的有些入神,似乎看见梅宁就在自己的眼前,在大雪纷飞里折下一段梅香,款款走来,他说:“只光是想到她,我便喜不自胜。”

    谢昀几乎没有看过这样的沈扶风,也许喝了点酒,撇去了往日的面具,笑的颇为肆意欢欣,叫他瞧着也很愉悦,却对沈扶风说:

    “算来我身边的莺莺燕燕自十八岁起便没断过,妻亦是接连娶的,来的快去的也快,从来没将这种事情放在眼里,可沈扶风你知道吗,自打半月前那一纸诏书下来要我再续娶花雾容的时候,我忽然生了些厌恶和排斥,我似乎很想往后,我娶的女人,是让我真正欢喜的。”

    沈扶风听着听着,默默地看着谢昀,一言不发。

    谢昀急的补充,“你明白吗?之前的,和即将到来的,她们是棋子眼线,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妻子。”

    “殿下的心里有那样一个轮廓了吧?英姿煞爽,巾帼不让须眉。”沈扶风淡淡的说着,便是没有点破,谢昀也知道,他是明白了。

    “她是个好姑娘,之所以好,所以我更不能招惹她耽误她。”谢昀说道此处有些无奈,抓着衣袖揉在手里,说:“却不舍。”

    “殿下喜欢她什么?”

    “她跟从前的我太像了,好强矜傲,嫉恶如仇,总将所有的看得特别重要,心比天高且自不量力。她还养的活狼,养的好蟒,还有一只猫。”

    “就是很好。”谢昀笑起来,一下子转过头,留个侧脸给沈扶风,“只是这样难免不甘心,可再多想一点,又生了怯意,她太好了,总不忍将她卷进来,正因为我身边,是深不可测的地狱啊。”

    “为何总难两全?”沈扶风指着茫茫夜色,“殿下,你瞧这临城的夜。”

    ……

    武知蹊在赦王府等月亮,等到谢昀大婚,她都没等到一夜是满月的。

    左芪倒不慌不忙,成日里拉着沈扶风聊天,他觉得这个病秧子说话特别的有道理,总是简简单单的,却让人好一阵回味。

    譬如这天,他才瞒着武知蹊从外面鬼混回来,一副衣衫不整,忙躲进沈扶风的院子里去,后者见怪不怪,招呼他来喝茶。

    左芪不拘束,举起一壶就往嘴里灌,沈扶风只一声惊:“嗳!”

    “怎么了?”他抬袖抹了抹嘴。

    “辛亏还未煮,若是煮熟了滚烫,左公子你这样喝法,是要出事的。”沈扶风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山泉水,重新添进壶里去,在炉中加上炭,再将壶放置好,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还能是哪里?浮水楼呗!”

    “嗯……”沈扶风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不该问这个问题的,左芪一聊到女人,就有些无休止。

    “跟你说啊!我发现个特有意思的人!”左芪想到她,有点惊奇:“有个顶壮实的女妓!好像是叫楚松烟?长得吧也还行,反正身材臃肿,居然最吃香!嘿这临城的公子哥儿这胃口,忒叫人好笑咯!最最关键的是,这胖姑娘,是个瞎子!”

    沈扶风拢披风的手一顿,臃肿,眼瞎,浮水楼,他猜测左芪说的是楚送艳,那个颇为执拗的姑娘。

    “然后呢?”

    “哪天我也包一次楚松烟!”左芪继而补充道:“绝非是我好这口!我只是瞧着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点她,我也要点一次才好!”

    “左公子爱和他们比?”

    左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将手一摊道:“临城的富贵爷,哪个不是软香满怀抱不够,只有最新没有旧!”

    “我看你才没有救!”

    武知蹊从站在院门那儿,阳光晒得她面色红润,气汹汹的喊:“沈先生成日哪里有空陪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出来!”

    “师姐。”左芪讪笑,忙告辞沈扶风,三步做一步的朝她跑过去。

    “明日谢昀大婚,我们今日就走吧,这满月难等,都耗在这里半个月了。”武知蹊有些郁闷,将他领子一揪,拖着走,边说:“沈扶风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就这个月的事情,你别成日打扰他!”

    “哪里有!”左芪忙着脱干系,劝道:“不过师姐,你都耗了大半月了,就再等一日呗?明日是十五,十五满月的几率会大很多!”

    走回添合院了,将门一关,武知蹊给他下命令:“这里是赦王府!你不要整天鬼混添麻烦!”

    “哪里有!”左芪对天发誓:“我给谁添麻烦了!”

    “万一呢?”

    “没有那么多万一!我也不过去浮水楼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左芪挥了挥衣袖,从院子墙头翻出去,“我去如厕!”

    武知蹊觉得日子很难熬,因为要等满月,几乎是整夜都不合眼,天亮了才睡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正午,她有时候一恍惚,一觉醒来都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周遭安安静静的,只有蝉声做响,似乎只有自己是活着的。

第72章:再婚

    又到了夜里,左芪来找武知蹊,远远就瞧见有个谁在添合院的门口站着,走进了才发现是谢昀,这还没行礼呢,他就被谢昀一手捂住嘴抵在墙边。

    他威胁道:“闭嘴,不然叫你没办法去浮水楼!”

    那还得了!左芪猛点头。

    谢昀将他松开,一时有些不自在,往门缝里再看了一眼,武知蹊坐在石桌上,怀里抱着一小罐土,上面插着一根光秃秃的木头,就傻呆呆的仰头看着天。

    “你站这儿多久了?”左芪也往门缝里看,然后说:“她最近半个月都是这样等的,太难了,为什么你们临城的上空难见满月?”

    “明夜,也许就有了。”

    “十五月圆,我也是这样跟师姐说的。”左芪欲推门往里走,双手放在两边门环上,侧脸问他:“你要不要一起进去?”

    “不去。”

    谢昀转身就走,穿过这条宽敞的巷子,走的很镇定,左芪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有点懵懂,手一用劲将门推开,就走进去了。

    武知蹊坐在那里都要长草了,她怀念和妖魔鬼怪斗智斗勇的日子。

    花雾容嫁过来的这一天,风平浪静,什么动静都很小,锣鼓吹得再大声,也感觉特别寂寥,王府里的人都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红的遍地,也便宜的遍地。

    新娘觉得很压抑,她没有拜堂就被喜婆搀进了婚房,那个婚房就在添合院的旁边,名为长云楼,是新翻修的院子。

    武知蹊闷了一整日,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先前她顶替花翠微嫁进来的时候,那一身鲜红的嫁衣,生平第一次穿,可谢昀已经穿了第四次。

    可能又觉得是感叹所谓朝廷的深度,明明大女儿嫁过来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有人舍得把小女儿嫁过来的?

    权利地位真的比命重要吗?

    花雾容她是见过的,生的小家碧玉,娴静温柔,先前她长姐出事,就曾自告奋勇要嫁过来,如今得偿所愿,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情,怕不怕死?毕竟赦王克妻……

    长云楼内人倒是多,花雾容的陪嫁丫头却先哭出了声,只蹲在她家小姐旁,哭道:“王爷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都不拜堂就进洞房了呢?虽说小姐是第四任,可也却是实打实的王妃!王爷什么时候过来,那些下人连个话都不递!难道叫您干等一夜独守一夜吗?!”

    “好了文儿你别哭。”花雾容悄悄掀起盖头,笑的很是温柔,给那小奴婢擦了擦眼泪,说:“你知道的,能嫁给王爷,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文儿还哭:“那也不能被如此怠慢呐!您光记着少年时那匆匆一瞥,王爷早就今非昔比了!就您傻兮兮的惦念着!奴婢真是心疼您呀!”

    “这种话往日不许再说。”她还是笑着的,永远一副温温婉婉的模样,小心地将盖头放下来,“我续长姐成为王妃,更是要以花府为重,阿爹此举,不晓得要叫多少文武百官看笑话,纵然皇后欲要我监视王爷,我也不能够害他半分,然而今后这样做,会叫母家为难,我也只能尽力而为,至少稳稳的坐好王妃的位置,不叫父亲失望。”

    “您也知道呢。”文儿抹了抹眼泪,“听说太尉府那位宛小姐,今日被封为虞嫔了,她生的那么好看,往后势必宠冠六宫,幸而您跟她关系不错,也有个照应。”

    “你当真是傻!”花雾容只这样嗔她一句,便不再说了。

    关系再好又能如何呢?纵然她是深闺女子也知道,赦王对于圣上而言,意味着什么。

    “奴婢请王妃万福!”外头的有人来叩门,是王府的小女婢。

    “怎么了?”文儿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凶一些。

    “王爷吃醉酒走错地儿,去了隔壁添合院。”那小女婢是在王府做惯事的,又道:“住那儿的武仙师请王妃遣人去抬来。”

    花雾容听的发愣,掀了盖头就走出来,提着裙摆要去看一看。

    文儿觉得不妥想揽着,她只说:“既然吃醉酒了,就少不得要人照应,我担心下人粗手粗脚,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添合院的门口是大开着的,偌大的院子里,谢昀就坐在地上,武知蹊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红着眼睛看着他醉的意识模糊。

    “我已经叫你的王妃来抬你。”武知蹊对他说:“你走错地方了。”

    谁料谢昀摇摇头,似乎是万分笃定的,他说:“这是添合院,我没走错。”

    “不是毒瘾,怎么也醉成这副模样?”

    “我心里难过。”

    “大喜之日,你又难过什么?”

    “宛沉虞被封嫔了。”谢昀合眸,眼角滑下来一行泪,瞧起来很是痛苦,手撑不住了往后栽去,仰躺在地上,绝望地说:“她嫁给我皇叔了……”

    武知蹊心里一痛,刚忍不住要去扶他,院门那儿便出现一抹大红的身影,两个女婢提着灯笼走在前,花雾容带了两个小厮已经到了。

    “见过王妃。”武知蹊只学着此前旁人向自己行礼的那样,朝着花雾容行礼,她手一抬,很是优容的叫她起身。

    “王爷。”花雾容唤他,蹲在谢昀身边,伸手将他脸上的酒滋用手帕轻轻擦拭掉,“妾身来了,妾身扶您去歇息。”

    谢昀心里清明,却只一挥手,将她推远,花雾容纤弱受不住这么大的劲儿,往后一仰,凤冠扯散发髻摔在地上,她一怔,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啜泣起来。

    武知蹊心里很难受,一个没解决,一个又来,她就站在一旁,眼看着谁碰他一下,谢昀都要动手,花雾容都被推了,何况那两个小厮,被打的鼻青脸肿,俩人俩的帮扶着退了下去。

    文儿被吓坏了,忙着去扶花雾容,“姑娘您先起来!”

    “王爷……”她哭的只顾喊王爷,其余的一概听不进去,花雾容哭的昏天暗地,将谢昀扰的发烦,吼道:“你这是为我哭丧!?”

    “妾身妾身,不,不是的……”花雾容更不知所措,胸膛起伏严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武知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推给文儿,嘱咐道:“先将你们王妃带回去吧,我一会儿叫人把谢昀抬过去。”

    花雾容不肯走,她就是要守着谢昀,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哭越凄惨,在这个大喜之夜,哭的妆容都花了,仍旧不能自已的哭啊哭。

    武知蹊被这种哭声弄得满心烦躁,趁文儿不注意,一掌将她劈晕,这才停了声儿,瘫软着身子任人搀扶。

第73章:有愧

    等到她们都走了,武知蹊才走过去,一脚就踹他的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气昏头地骂:“你即使再不喜欢花雾容也不能那样对她!她可有做错了什么?新婚之夜,你这个夫君醉的跟狗一样走错了地儿!人家好心来搀扶你,你竟推她了?她禁的住你那蛮力吗?!”

    “别骂我。”谢昀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央求道。

    武知蹊蹲下去推他,咬牙切齿:“你别醉在我这里!你出去!”

    “我心里很难受。”谢昀拉着她的手,仍旧不睁眼,“宛沉虞承诺我不嫁给谢翊,她如今竟成了我皇叔的妃嫔,武知蹊,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她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武知蹊觉得胸膛里空落落的,她明白,谢昀喜欢宛沉虞。

    她在挣扎,可是谢昀就是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松,絮絮叨叨的开始说:“宛沉虞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她太放肆太不顾一切了。”

    谢昀有些发昏,想起来今天白日,他还在皇后的宫里看见宛沉虞了,她穿着妃嫔的册封礼服,笑靥如花,看着皇帝的眼神都那样含情脉脉,就像她真的喜欢上皇帝一样,这个人的戏足够以假乱真。

    册封礼过后,他们在御花园中短暂的谈话。

    “我说过不允许你做出无谓牺牲!宛沉虞,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可有道德廉耻?!”谢昀第一次对她说重话:“我无需女人为我图谋!你于我没有任何情深义重,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不会领情!”

    宛沉虞毫不示弱的掂着下巴,眼中含了些痛意,仍旧说:“我跟翟循说了要做你永不背弃的伙伴,用什么样的方式诺言是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如何不必管?你以为你嫁给我皇叔就能操控他了吗?”谢昀抓着她的肩膀,试图看清楚这个心似海底针的女人,“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你听懂了没有?”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万众景仰的太子殿下吗?谢昀,你若不争,连下场都不会有!”宛沉虞此话铿锵有力,像一根又细又长的刺,深深的扎进谢昀的心里。

    “那也与你无关!”

    “你说你看透了世间虚伪凉薄,面对百姓疾苦却还是没有真的置之不理,你是有所期待的,你企图从星点善意里找到坚持下去的意义。”宛沉虞继续说:“人活着总是要有一个意义的,而谢昀,你就是我的意义。”

    谢昀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似乎看她走进了深渊地狱,这个一贯心高气傲的姑娘,走的万分坚决。

    ……

    武知蹊还是没有办法送走他,即便将沈扶风请过来,谢昀仍旧置之不理,固执的抓着她的衣袖,不依不饶,任性的像个孩子。

    “丙冬。”武知蹊朝他招招手,“你来。”

    丙冬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接近她,谢昀眼一睁,周身寒气凌人,冷言冷语:“你们俩走。”

    沈扶风叹气,自然是转身离开,丙冬仍旧迟疑,因为武知蹊一直给他使眼色,大抵是要他出手把谢昀打晕。

    “他不敢动我。”谢昀盯着她。

    武知蹊没有办法,她即使敢动,但也不是谢昀的对手,目送丙冬离去,情急之下只喊住他,叮嘱道:“你先去找花雾容说一声,便说你们家王爷醉的不省人事,已经抬回巴兰阁了,叫她无需担心早些安息。”

    “安,安息?”

    “嗯……是安歇。”武知蹊的嘴瓢,使得谢昀疯笑起来,“你怎会如此歹毒?那花雾容得罪你什么了,竟诅咒她早日安息。”

    武知蹊去掰他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没好气地忒道:“你才是无端荒唐!今日是花雾容嫁给你的日子,你便装醉酒瘫在我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儿?”

    “我倒是想真醉。”谢昀含糊,看起来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他脑子却分外清醒,“平日发毒瘾,一夜喝的酒足有大半缸,今夜只两小坛而已。”

    “你走吧。”

    “去哪儿?”

    “巴兰阁,或是隔壁,都可以。”武知蹊坐在地上,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煞是悲愁地说:“好不容易等来一轮满月,你行行好,放我种木头去吧。”

    “陪我喝些酒,我定放你。”谢昀得寸进尺,将她手抓着,又坐起来,往她怀里送了一小坛酒,凑过去,甚是委屈的将武知蹊望着,离得太近,谢昀可以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一时好奇,便问:“你还薰衣裳?”

    武知蹊低头,却只嗅的到他满身的酒味,又忽而想到身上里层的那件暗纹布衣,却是有一些自带的香,她却只顾否认:“不薰。我也不喝酒。”

    “那我便整夜整夜的坐在这里。”

    “花雾容知道了会怎么想?”武知蹊推他一把,“整个王府又会怎么想?谢昀,你不顾名声,我可顾的!”

    谢昀忽然起了些蛮力,将她拉近身边来,两个人就贴在一起,武知蹊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只听谢昀满不在乎地说:“我管他们怎么想!”

    “那么我呢?”武知蹊情绪激动,“把我也当做消遣了是吗?我没有那么多空陪你闹!谢昀你知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情,你凭什么限制我?”

    “就当,可怜可怜我……”

    谢昀举起三根手指头朝上,仰头对天发誓,“就一坛,老天爷就让武知蹊陪我喝一坛罢,多了我便把命送你!”

    武知蹊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能为了这种事情而发誓,冷眼将谢昀一瞥,拿起那一小坛酒,仰头就喝,因为急切的想要脱身去种木头,所以喝的很急,一小坛过后,武知蹊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过,那道火就一直燃到了胃里,然后回转至上,在脑子里成了火灾,烧的她面颊发烫,呼吸喘热,晕晕乎乎。

    “你就这么急着走……”

    谢昀看他喝的如此迅速,不免失落,却也诺言了松开手,武知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觉得看树是歪的,天上的月亮也有两个,胃里像灌满了熔浆,她撇开谢昀来搀他的手,转头要去抱不远处木桌子上的那个插着木头的罐子。

    “这就醉了?”谢昀看她走路开始踉跄,挥开自己手时眉心蹙着,一副很洒脱的模样,口中嘟囔:“如此我便晒月光去了!”

第74章:月色

    谢昀难忍笑意,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只瞧着武知蹊抱着那罐土飞身踩上桌子,借力跳到屋顶上去,动作利落是利落,就是不稳妥,她脚底一滑,整个人就从屋顶掉下来。

    武知蹊也做不出什么反应,直到落进了个坚实的怀抱中,眼睛才睁开一条缝,瞧着他,慵懒地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月亮,吩咐道:“我要晒月光。”

    谢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笑道:“那是灯笼。”

    武知蹊听闻,仰了仰头,满夜空的找月亮。谢昀抱着她,稍一使轻功,便轻巧的跃上了屋顶,将她稳稳妥妥地放在了屋脊正中央,武知蹊将罐子放在了膝上,仍旧是有些坐不住的软趴趴,好几次下巴都要戳在木棍上,将谢昀看得心惊胆战,伸手把她罐子抢了过来,掀了两块瓦片丢下去,将罐子牢牢的卡在洞里。

    “谢昀,你去过北襄吗?”武知蹊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北襄,你去过吗?”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她转头,把脸埋在手心里趴在膝盖上,谢昀盯着她,听见一阵含含糊糊的歌声,笑她:“你这是在唱什么东西?”

    她不理会,继续唱,声音虽然越发的轻,谢昀却忽然听清楚了。

    “少小遍地拾姑茑,竹马攀树摘红棠,试问今昔如何比?君臣两处拟天涯……”武知蹊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念着这首童谣,声音到最后有点哽咽,她抬起脸,双眼氤氲的望着谢昀,委屈巴巴地说:“我想我母妃了。”

    谢昀一怔,看她清泪两行,面颊发红的唱出这首童谣,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十一岁那年,彼时昭熙国弱,北襄国君指定了要皇子为质,谢通仅有三子,长子谢昀,次子是庶出,三子才出事不过满月,他那时候还是去了的。

    他初初到北襄宫廷的时候,便认识了一个孩子,生的白皙圆润,头顶寸发不存,一时间瞧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谢昀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红艳的小裙子,绑着袖口,昂着头,正在一棵樟树下试图粘知了,光溜溜的脑袋上停着一只花蝴蝶,他好奇便上前问好,那小小的姑娘,转过头流着鼻涕对自己说:“无人予我名姓,只婆子们唤我脆脆,不知何意,你知道吗?”

    谢昀是过了一段日子,才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她的身份,北襄国君与武贵妃之女,算是正儿八经的庶出公主。

    尚为腹中婴孩之时,北襄天师观星象得言:“胎若为子,必是天下霸主,反之则为降灾之女,轻则颠覆山峦,重则灭国矣。”她是当年北襄降生的唯一公主,生下来就险些被一剑刺死,逢东山倾塌,应了天师所说的轻相,才让国君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哭到双眼几乎瞎掉的武贵妃继续将养这个孩子。

    只不过那天师说为掩天眼,孩子从小便不能蓄发,有遁入空门之意,所以脆脆一直光着头到七岁。

    她虽以公主之名养在后宫,却无公主之份,生活起居皆交由一个婆子打点,从小便在一处院子里长大,偶尔偷跑出去被发现,是要被罚不能吃饭的,奴婢婆子们给她起名叫脆脆,说她命大,该叫的轻一些,因她的生母武贵妃名为武月,曾宠冠六宫,生下灾女之后,便被国君冷落,几乎是失宠,其又意为月危。

    谢昀从她口中得知,武月妃会经常偷偷来看她,给她带一些好的吃食,教她唱童谣,因此脆脆非常喜欢她的母妃,其中一首《姑茑曲》她记得最牢,无数次唱给过他听,还说:“这是我母妃自己写的曲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那时候才十一岁,当然还不明白,可有时候脆脆也会问他:“你见过我父皇吧?他生的什么模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凶吗?”

    谢昀那时候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皇。

    ……

    武知蹊伸直了腿,动作有些大,差点就一骨碌从屋顶上滚下去,谢昀给他惊着,忙伸手把人给捞回来,“也没见你醉的时候有多老实。”

    她还是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将谢昀的手一抓,就像小时候那样,昂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倾诉道:“我想我母妃了。”

    “谁在想母妃?”

    “是脆脆。”

    谢昀震惊之余,还生出了满心的感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北襄宫里的孩子,如今成了吞鬼山的仙师,可仍旧感恩命运,幸而相遇,也幸而叫她醉了这样一回,不然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个事实?

    武知蹊枕在他的手上,积压了庞大的心事,如今一遭被酒激发,委屈的不能自已,又说:“那些都是假的,说我若长到十岁北襄便会灭国,可我如今已经二九,北襄还是壮大如此,那天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母妃?”

    “他们都是坏人,脆脆不必记得。”谢昀本就未醉,此时更是清醒万分,他想起来太多了,那在北襄为质的半年发生了太多,孤寂又难熬的夜里,他总是想家想的睡不着,半夜在院子里放风筝,有一回脆脆就看见风筝找到了他,想到这个,谢昀又问她:“武脆脆还记得有个教你放风筝的质子哥哥吗?”

    “有。”武知蹊答得丝毫不犹豫,“质子哥哥是唯一一个不担心被脆脆厄运连累的人,他总教脆脆放风筝,脆脆却怎么也学不会。”

    听她说还记得自己,谢昀眉眼一弯,含了三两酒意温柔,慢慢凑过去,看她鸦羽浓密的扑闪扑闪,小心翼翼地再问:“脆脆喜欢质子哥哥吗?”

    武知蹊答的还是特别干脆:“喜欢。”

    谢昀心里一跳,又想到了什么,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问:“那武知蹊,喜欢谢昀吗?”

    她忽而不答话了,昂了昂头,用那双醉眼迷离的眼望着谢昀,此时也忘了避讳什么不准接近不准碰她的话,武知蹊一手摸上了他的手臂,肩下那里的,绣着一株纤弱又坚韧的金巴兰,她轻轻的摩挲着,叫谢昀浑身一激灵,有些说不上来的酥麻,要将她的手给拿开。

    “怎么?”

    “你说你的母亲是西漠的女子,其实我也想去一次大漠。”武知蹊说着,打了个酒嗝,难受的直蹙眉头,谢昀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为什么想去大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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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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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