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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水青     绿如玦txt下载     绿如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生死契阔(8)

    夏绿如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朗瑜不在房间,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脸便红到了耳根。她整理了下衣服,走出房间,许朗瑜一脸愧疚地迎了上来。夏绿如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许总,我先走了,再见。”说着就逃也似地离开。许朗瑜想要追出去,但又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只能垂着头立在原地懊恼不已。

    夏绿如回家收拾衣物,然后直奔机场,选了最近的航班去了韩国。吴晓兰见到她一脸惊喜,诧异她来的速度如此之快。两人住一个房间,吃晚饭的时候吴晓兰跟她介绍了韩方的情况。验收设备组装地点在韩信大楼的地下室,验收组成员除了她和测试部门的王媛媛,还有硬件部门的项目经理和测试工程师,外加两个韩方代表。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过测试用例,先过硬件,再过软件,前天刚好完成第一轮,问题不少,所以她们两个压力也很大。

    吃过晚饭,吴晓兰带她去地下室逛了一圈,跟王媛媛打过招呼,问了测试情况后回到宾馆。大概快十点的时候,吴晓兰接到许朗瑜的电话,问了几句验收情况和她的回国行程。吴晓兰一脸激动地跟夏绿如说:“许总竟然亲自打电话给我,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体贴下属,而且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也和气。”

    夏绿如撇撇嘴,没发表意见。

    “对了许总还提到你了。”

    “提我做什么?”夏绿如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一动,想着他估计也是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给她,才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然后又觉得自己脸大,竟然会这么想。吴晓兰哪里知道他们之前的弯弯绕绕,许朗瑜的电话到让她有些愧疚自己才呆了半个月就要求回去。

    夏绿如也问她这么着急回去的原因。

    吴晓兰支支吾吾,不肯明说,被逼急了,就说:“我爸妈想我了,他们两个又老吵架,我妈整天打电话给我哭诉,我都快烦死了。”

    “就为了这个?”夏绿如有些不相信,“我还以为是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情?”夏绿如有些夸张的语气,“我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感情的原因。”

    夏绿如就笑笑:“不是非得有男朋友才有感情问题啊!有些事当局者迷,外人呢也不清楚,不过话说回来,谁没年轻的时候呢?”

    吴晓兰噗嗤笑出声:“绿如姐,你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你不年轻似的。”

    夏绿如也跟着笑:“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说得对,我也是连男朋友都没交过的人,还在这里跟你聊什么感情问题,也真是够好笑的。”

    吴晓兰叹了口气,有些烦闷地回道:“谈恋爱太伤神,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话可别说的太早。”夏绿如劝她,“早点睡吧,明天还赶飞机呢。”

    这天晚上,两个年级相仿的女孩子躺在同一张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才渐渐睡去,再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送走吴晓兰之后,夏绿如正式投入项目验收工作。她每天早晨背着电脑包穿过宾馆附近的小公园,通过韩信大厦的后门进入地下室,然后在里面待到中午,再跟王媛媛上去透透气,顺便到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餐。吃过饭有时会去便利店买瓶水,偶尔去附近的银行兑换现金,然后钻进地下室继续工作。她们一周跟公司开一次视频会议,讨论遗留问题的解决方案,然后等着新版本过来进行下一轮的验收。王媛媛是个精力旺盛的女孩子,等着新版本的时候要是正好碰上周末,就会拉着她出去玩。夏绿如也乐得由她安排,有个伴在身边说着话,也省得她胡思乱想。她最怕的就是半夜没睡着,听着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古怪的声音,寂寞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很多想不明白又不希望自己再想的事情。她和许朗瑜除了开会的时候见面,私下再无联系,连陆建波都会在开会之余关心她的状态,但是许朗瑜却变成了透明的陌生人。

    许朗瑜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负责两边的事情,所以忙得一塌糊涂,连饭都顾不上按时吃,把周承瑶心疼得不行,不由自主地给他当起免费的助理。这天,又是她拖着许朗瑜去吃晚饭,并劝他:“人说比尔盖茨每秒钟赚250美元,所以不会花一秒的时间去检地上的一块钱。说这话的人都糊涂了,难得他就不吃饭不睡觉了?再说这钱又不是他一个赚的,他公司全球那么多员工。”许朗瑜笑道:“所以说,你人招得如何了?”

    “招人的事情也急不得,”周承瑶按了电梯,左右是空荡荡的走廊,“我们需要的是一个顶十个的人才,普通员工等收购成功不是现成的么?”许朗瑜点点头,两人进了电梯,两人看着蓝色数字键往下走。沉默了一会,周承瑶问许朗瑜:“我这两天怎么没看到绿如?”

    “她去韩国了,”许朗瑜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旋即又意识到周承瑶在边上,立马收起表情,补充了一句:“KCT项目验收。”周承瑶还待要问什么,电梯到了地下层,电梯门一开,许朗瑜便率先走了出去,她只得跟上。两人刚到车子旁,许朗瑜就接到柳元平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公司,准备去吃饭。”

    “那正好,你过来吧,朋友送了一筐螃蟹,味道不错。”柳元平边说边嘻嘻地笑,许朗瑜便知道又是他医院的病人家属“进贡”的。柳元平一向不收红包,但对这类东西倒是来者不拒,有多少收多少,而且觉得理所当然,“我要不收,他们心里不安,以为我不会给好好做手术;收了他们心安,我也享了口福不是?这叫一举两得!”许朗瑜看一眼周承瑶,用手捂着话筒,问她:“我朋友叫我们去吃螃蟹,你去不?”周承瑶一向喜欢吃海鲜,听了拍手笑道:“我还正盘算着去哪里吃海鲜呢!这下省得费心想了,有现成的。”许朗瑜便回头告诉柳元平说:“我们可是两个人,你那的螃蟹够吃吗?”

    “你带十个人都够!”柳元平拍着胸脯夸口道,完了又好奇地问,“你带了谁啊?不会是夏绿如吧?”

    “不是,一会见了跟你介绍。”许朗瑜说着收了电话,开了车门让周承瑶上车,二十分钟后,车子到了柳元平家楼下,刚下车,就看到一辆红色的跑车也跟着停在他们旁边,从车上下来一火红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叶知然。

生死契阔(9)

    叶知然看到许朗瑜和周承瑶,先是将周承瑶逡巡了一圈,也不打招呼,顾自扭身上了楼。

    周承瑶一脸诧异地问许朗瑜:“你认识?”许朗瑜微微点点头,也不说话,跟在叶知然的后面上了楼,两人快到的时候就听柳元平的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空嘛。”

    “你管我呢!”叶知然说着往身后瞥了一眼,柳元平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正好瞧见许朗瑜上来,忙出门迎上来:“你们一起来的?”说完才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位陌生女子,笑道:“这位美女是?”许朗瑜为他俩作了介绍,柳元平迎他俩入门,叶知然早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许朗瑜和周承瑶跟着进了厨房,又被柳元平推了出来:“你们坐着等吃的,一会就好。”说着又指指酒柜,“去挑瓶酒,一会就着喝。”

    许朗瑜说:“我开车来的。”

    “你找代驾啊!不然车先放我这里也成。我跟你说,今天可是大日子,不由你不喝酒。”说着就进厨房忙去了。许朗瑜问周承瑶喝什么。“来瓶干白吧。”周承瑶说着朝沙发走去,到了叶知然跟前笑道:“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周承瑶。”叶知然见状倒不好意思起来,欠身让了坐:“我是叶知然,以前没见过你,你跟朗瑜刚认识的?”

    “我跟他啊!”周承瑶说着朝许朗瑜望了一眼,莞尔一笑道:“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认识都快三十年了呢。”叶知然心里醋意上来,撇嘴道:“那怎么以前从没听他提起?”周承瑶听了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是啊,他出国后认识的朋友我一个都不熟呢。他呢回来忙着工作,像今天这样的聚会,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叶小姐和朗瑜认识多久了?”这下叶知然没了底气,支支吾吾地只说是在国外认识的,也没多久。两人正愁无话可聊的时候,许朗瑜提着葡萄酒走了过来,周承瑶连忙拉住他说:“你回来这么久,国外的事都没听你说过,这会得空说一些给我们听听?”许朗瑜一时不明白她的用意,说:“我又不是在外面玩,哪有什么可说的?你要是闲得慌,就帮忙拿几个酒杯来。”周承瑶听了便放了他,转身朝酒柜去了,这边许朗瑜也不理叶知然,将酒放桌上,又进厨房去了,一会就跟着柳元平一起端了两大盘螃蟹出来。

    四人挨着桌子坐了,柳元平给大家倒了酒,举杯说道:“今天难得你们赏光,又有两位佳人在侧,我先干为敬!”说完仰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许朗瑜笑道:“废话少说,我可动手了。”说着伸手取了一只螃蟹,放到周承瑶面前,再又去了一只自己开吃起来。柳元平见状也笑嘻嘻地给叶知然拿了一只,见她皱着眉头,便拿过来动手剥了后盖,挑去不能吃的部分,放到她面前的盘里说:“吃吧,沾手上一会洗手就是了。”叶知然勉强吃了两只就说有事要走,柳元平只得起身送她出门。周承瑶见两人去了,就问许朗瑜:“他们是男女朋友?看着又不像!”许朗瑜舀了蟹黄正往嘴里送,听她这样问也不停嘴,咽下去了才回道:“谁知道呢,他们又不明说。”周承瑶就有些奇怪,“你跟她不熟?她说你们在国外就认识了。”许朗瑜点点头,“她是夏绿如的表妹,回国后见过几面,她跟柳元平来往比较多。”

    “绿如的表妹?”周承瑶更是吃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说着又咂咂嘴道:“她跟绿如一点不像呢!不过看得出来,你朋友很喜欢她。”许朗瑜见她问个没完,就又丢了一只螃蟹给她:“赶紧吃你的吧,这么多话,你要真对她有兴趣,一会柳元平回来你问他就是了。”周承瑶听罢也就不再理论,继续啃螃蟹,过一会柳元平回来,朝他俩歉意笑道:“你们俩别客气啊,多吃点,剩着也是浪费。”周承瑶笑道:“你刚去这么一会,我就吃了好几只了,酒也喝了不少,都没说声谢谢。”柳元平忙摇手道:“别跟我客气,你放开肚子吃,我再给你开瓶酒去。”说着就要起身,被许朗瑜一把按住。“你就吃你的吧,这么多事!”柳元平这才安心坐下,一边吃着螃蟹一边对周承瑶笑道:“我就说这小子不够义气,身边的美女是一个都不给我见,生怕我抢了去似的。”周承瑶见他语气有趣,也跟着笑起来,说:“可不是,他回国这么久,一个朋友也没介绍我认识。以前以为是他忙,现在想来可能是怕我抖他小时候的臭事也不一定。”柳元平愣了下才回道:“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了!”说着还拿眼睛瞟了瞟许朗瑜,后者假装看不到。

    周承瑶又问他和许朗瑜是怎么认识的,柳元平便将两人的认识经过加油添醋地描述了一遍,时不时逗得周承瑶哈哈大笑,几乎要把桌子都拍扁了。许朗瑜见两人在兴头上,也不打扰,自己起身洗了手钻进书房看书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周承瑶探身进来,埋怨道:“你躲这里清净来了,螃蟹也吃了,该回去了。”

    两人出来,见柳元平将另外一篓新鲜的螃蟹递给许朗瑜,说:“你俩带回去吃吧,我要回医院值班,放着也浪费了。”许朗瑜没有推辞,出来后又将螃蟹递给周承瑶说:“带回去给叔叔阿姨尝尝。”周承瑶接过去问他:“要不你也去我家坐会?”许朗瑜摇头道:“我还要回趟公司,KCT项目下周就是最后一轮了,我要准备下去现场盯着;网站收购的事,还有些细节需要再看看,等项目结束就着手,争取一个月能搞定,拖久了恐生变故,那就麻烦了。”周承瑶见状没再勉强他,也不让他送,自己打了车回家。许朗瑜见她去了,也不开车,沿着小区外的小道一路走了过去,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出了五里路方才拦了出租车回公司。

生死契阔(10)

    最后一轮验收前,陆建波告诉夏绿如余涛离职了,两天后,陈乔生给她电话说吴晓兰也提了离职申请,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呢?除了尊重她的决定,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遗憾,或者有些伤心,她们做了两年的同事,却没能交心。

    叶知然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自己回家了,又抱怨侯涛不再管公司的事,害她老是被丁亚文欺负,甚至还问她:“你当初是不是也被他赶走的?”

    夏绿如被问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是我自己要离职的。”

    “那你为什么要离职?”

    “这个,我……”

    “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叶知然了然于胸的样子,“上次总公司派人过来,估计你也认识,叫赵晓燕。”

    夏绿如说她的确认识。

    “她告诉我,当时你和她一起,跟着丁亚文出差,被他开玩笑,说侯叔叔喜欢你,然后你很生气,回来没多久就辞职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夏绿如没有反驳。

    “他那是存心的。”叶知然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他知道你面子薄,不喜欢听这些流言蜚语,所以故意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我可听小赵说了,侯叔叔那时候特别器重你,到哪里出差都带着你,跟大客户签单也是,还帮你建客户源。他肯定是怕自己将来在公司没立足之地,一直想尽办法要赶走你呢。”

    夏绿如听了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叶知然见她没言语,以为她还不肯相信,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这可不是我诬陷他,他自己有次喝醉酒还跟我吹牛,说候总少了他不行,还说他当年是色迷心智,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玩得团团转,要是没他在,估计早就把整个公司都拱手送上。我也不是没跟侯叔叔提过,只是他现在基本不管事,就算知道他一肚子坏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夏绿如有些无力地辩驳:“我从没想过要占公司的便宜,候总的确对我很好,我也很尊重他,但李总的想法,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算了,现在他怎么想也跟我没有关系。你这么能干,又有舅舅在,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小心提防他便是了。”

    叶知然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反应,原本想着她去候涛那里告上一状,她就有机会和总公司剥离,也就能逃开丁亚文的掌控。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叶知然提到许朗瑜,说:“我听柳元平说他在忙着什么新项目,还有,我现在才知道,他还有个青梅竹马。怪我以前看走了眼,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要不是我发现我爸和他……还指不定被他骗成什么样呢。”

    “现在发现也不晚。”夏绿如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我觉得柳医生人不错,对你也照顾。”

    “是啊,做饭也很好吃。”聊到柳元平,叶知然就开心许多,“他跟我们家还有些渊源呢。他爸以前是我外公的学生,跟我爸妈还是校友。柳元平想张罗着他爸妈和我爸妈见面呢,不过我没同意。”

    夏绿如就笑她:“你那点小心思,不说我也知道。”

    叶知然就嘿嘿笑。

    KTC项目最后一轮验收许朗瑜亲自过来坐镇,一周后项目总算告一段落。许朗瑜请四位同事吃韩牛,席间讨论何时回国。硬件部门的同事已经待了快大半年,早就归心似箭,说第二天就走。王媛媛问夏绿如有没定机票,夏绿如看了眼许朗瑜,说自己准备在韩国待两天再回去。

    第二天,王媛媛随硬件部门的两位同事回国,夏绿如以为许朗瑜也一起,结果在酒店大堂又碰到他。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问他为什么没走。“等你!”许朗瑜说话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你今天怎么安排?”夏绿如就说随便逛逛,以为可以就此开溜,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许朗瑜一直跟着她。“两个人做个伴嘛,我也随便逛逛。”许朗瑜这样告诉她。

    夏绿如拿着地图坐地铁去了北村韩屋,逛了一圈又步行去了三清洞,沿街都是小店,夏绿如吃了血肠、炒年糕和紫菜包饭。吃过中饭夏绿如又打车去明洞,给朋友买了礼物,然后把礼物袋递给许朗瑜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这些你先帮我拿回去吧。”

    许朗瑜问她去哪里。

    “这个地方你不用去。”

    许朗瑜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夏绿如就叹气:“你都跟了大半天了,不累吗?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有地图,虽说不会讲韩语,但是这里路上要找个会讲中文的还是很容易的,不会走丢。”

    许朗瑜只是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你到底想要干嘛?”

    “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

    “那你陪我!”

    夏绿如彻底无语,最后说:“随便你!”

    她拦了出租车,给出租司机指了指南山首尔塔,司机马上就领会了。等他们爬上山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在首尔塔上俯瞰首尔,美丽夜景一览无余。夏绿如不是到这里来看夜景的,她跑去买了同心锁和明信片。同心锁刻上她和许琰的名字,挂到了同心锁墙上。明信片则寄给了自己。许朗瑜也跟着买了同心锁,上面写着周承瑶和许朗瑜的名字,然后和夏绿如的同心锁挂在一起,明信片也写上自己的地址,还对夏绿如说:“就当是你寄给我,我寄给你了。”夏绿如白他一眼,跑去观光台将明信片投入邮筒。

    两人在坐缆车下山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许朗瑜抢着拦了出租车,开门请夏绿如上车,夏绿如想他是怕自己又跑去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两人回到酒店,吃过晚饭,许朗瑜跟着夏绿如来到房间门口。他将购物袋递给她,说:“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两个人的。”

    “谁说我要明天……”

    “别倔了!”许朗瑜用哄孩子的语调,“我为那天晚上的失礼跟你道歉,当然不期望你会原谅,但我保证下次肯定不会了。”

    夏绿如的心就软了,低头想了一会问他:“那你能告诉我那天为什么跑去喝酒吗?陆经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发生了一些事,有些烦闷就……我还没谢谢你带我回家,还有你帮我付的钱……”

    夏绿如之前心里对他的怒气在这一刻已经消散殆尽。

    “说到钱,我真要跟你好好算一算,我先把手机的钱还你怎么样?”

    许朗瑜忙摆摆手:“好了,我们不谈钱,总之谢谢你能原谅我。”

    “我什么时候……”

    “好,那什么都不说了。”许朗瑜伸出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算和好了。”夏绿如没再理他,转身开门,关上门后默默地回了声:“明天见!”

生死契阔(11)

    第二天两人早早去了机场,结果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迟,两人只好找了家餐厅解决早饭,边吃边聊打发时间。他们旁边坐了一对年轻的情侣,亲昵得旁若无人。夏绿如瞧见了不觉抿嘴一笑,许朗瑜转头看了一眼,问她:“笑什么?”

    “我想起自己刚上大学那会,看到校园里谈恋爱的学生,心里就会暗暗惋惜,觉得他们都在白白地浪费时间,多好笑的想法!”许朗瑜笑道:“你大学里就没喜欢的人?”夏绿如听了,脸上一片落寞,半晌才回道:“没那样的心思。”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许琰,即便遇上对她有意的男生,她也只是淡淡地拒绝:“我有男朋友了。”也有不死心的,觉得她在诓人,便追问说:“那怎么不见人家来看你?”那时她不知道许琰已经出事。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坐车去中考会场的路上。一路上方笑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路过二中的时候,她拽着夏绿如的手叫道:“快看,这学校不错唉!我的成绩上一中是不可能的,不过运气好的话还是可以进这里的。”夏绿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排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树的尽头是错落的教学楼,再往后,是一带青山,蜿蜒而上,好一个清净之所。她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车尾,只见许琰一脸阴郁地望着窗外。她暗暗思忖道:“他英语成绩不好,估计也会进这里。”又想到:“他现在不愿意理我,做不了朋友,能继续做同学也好。”就因为这份心思,她考完后就自作主张地将第一志愿改成了二中。父母得知后,夏明峰还算淡定,叶艳秋则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填的二中?我当初怎么跟你说来着?一中的校长和你舅是高中同学,他已经打过招呼,差十分之内都能保你进去,你倒好,明明分数够了都不报,你怎么想的?脑子烧坏了?”

    夏绿如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二中也不错啊,至少学校环境很不错。”叶艳秋跌足叹道:“你这脑子!学校环境好有什么用?你是去看环境的么?我看你是不想考好大学了。”夏绿如忙揽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妈,我干脆读师范好了,离家近。”

    “我不管,你明天跟我去找校长,看他能不能想办法把你弄到一中。”叶艳秋对女儿的不懂事很无奈。夏绿如听了噘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我才不做这么丢人的事。”叶艳秋气结:“好,你翅膀长硬了是吧?随便你,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第二天,叶艳秋还是去了,回来的时候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夏明峰问她结果如何,她瞪了一眼夏绿如说:“没见上,她老婆给他打电话,回我说如果第一志愿选的二中,他也没有办法。”夏明峰就安慰她:“二中重点班跟一中也差不多,既然女儿喜欢,就随她好了,而且如果她上师范,二中倒是更好的选择。”

    “你信她说的?”叶艳秋仍旧愤愤不平,“当初说好要上一中的,都不跟我们商量就改了志愿,都是你平时太惯着她,才让她这么任性!”夏明峰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忙住了嘴,逮了个机会进书房去了,而夏绿如则被母亲整整训了一个多月,报道那天也不愿意陪她去学校。

    入学那天,夏绿如兴匆匆地跟着父亲走进校园,她在公告牌前垫着脚尖将录取名单来来回回地看了三遍,没有许琰的名字,要不是夏明峰拉着她上楼,她估计能把眼睛看穿了。

    夏绿如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许琰没进二中的现实。她费进心思跟许琰的好友打听,得到的答案是他去了杭城,具体什么学校不清楚。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许琰,也再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夏绿如像失了魂魄般,浑浑噩噩地过了高中三年,没有了许琰,仿佛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原本开朗的她变得寡言,和男生基本不说话,女生也只有同宿舍的几个走得近些,成了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大学她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去了舅舅所在的城市,有了叶知然和吴牧星的陪伴,心情才慢慢好转起来。后来金雅娟大专毕业工作分配在杭州,离她学校近,两人本来高中关系就好,一来二往地倒成了密友,也渐渐成了她倾吐心声的对象,金雅娟也跟她分享暗恋邵毅的事,两人心心相惜,感情又深了几分。

    大学四年,她走遍杭城各所大学,用尽各种办法要来学生名单,只是一切都是徒劳,偶尔看到同名同姓的,也只是空欢喜一场。也许是因为无法接受许琰这样的离开方式,她开始刻意地忘记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刻意地保存他们少时美好的记忆,然后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她甚至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然后永不相见,她以为他们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就像睡觉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在许琰离开后的许多年后,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起,像偶然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然后理所当然地以为会长成苍天大树,谁知竟夭折了。她不相信运命会这样安排他们的缘分,所以她决定等待,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她想他那般地想起她来,到那时候他就会来找她了。她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却不知自,直到遇到许朗瑜,仿佛是一把锁配了两个钥匙,虽然总归不是同一把,却照样能够打开她的心扉,即使她想要拒绝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自己一直在叹气么?”许朗瑜的问话惊醒了她,她定神看向他,一脸的迷茫。许朗瑜用搅拌咖啡的勺子敲敲她的杯子,笑道:“你看看,咖啡都冷了也没喝一口,在想什么呢?”夏绿如忙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一脸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不习惯早上喝咖啡。这飞机到底要延迟到什么时候?”

    “你没听到播报?”许朗瑜惊愕地问道,“一个小时后登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想再多呆两天?”夏绿如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那我们走吧!”许朗瑜笑道:“不用着急,等检票了再走也来得及。”夏绿如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重新坐下,低头喝咖啡,啃面包,却食不知味,既没觉出咖啡的苦,也没领略到面包的甜,看得一旁的许朗瑜很是唏嘘,一边后悔自己的失言,一边又好奇她刚究竟想什么这般入神。

生死契阔(12)

    夏绿如跟许朗瑜回到公司,将买的礼物分给同事,又向陈乔生做了项目汇报,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又要参加项目终结会议。

    参加会议的除了KTC项目相关人员,还有原设备部的研发总监陈宇航。

    许朗瑜让各部门经理对KTC项目做了总结,最后由他做总结陈词。他表示软件的优化之路还很漫长,但这次项目能够完结是大家放弃了很多休息时间,共同努力的结果,也让上面对业务的海外拓展信心大增,这是这个项目最大成功之处;项目的不足当然是前期,包括销售投标时过于盲目,标书重要内容处理过于草率,中标后又没有在第一时间调整软件架构,最终把项目拖进死胡同,让公司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予以避免。职场人应该有的职业道德不能丢,不能只顾着自身眼前的利益而罔顾团队甚至公司的长远利益。说到这里,他点名表扬了陆建波,谈及他在项目的危险关头能够挺身而出,不计较个人的得失,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并当场宣布他由开发经理升任CMS研发部经理。大家给陆建波送上热烈的掌声,陆建波却一脸为难地起身。夏绿如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怕他说出来会令许朗瑜尴尬,忙伸手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一会再说。”他们的小动作被许朗瑜收入眼底,他朝陆建波扬了扬手说:“有什么事,我们会后单独聊。”

    许朗瑜说完对身边的陈宇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下面我为大家介绍新任总监,陈总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认识,以后就将由他接替我的工作,希望大家在他的带领下能创出更好的业绩。”

    下面一片哗然,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声,包括夏绿如。她低声问周承瑶:“这是什么情况?”

    “我一会告诉你!”

    会议最后许朗瑜表示,为了感谢这四个月大家付出的辛苦,晚上他请大家吃饭。

    散会后,陆建波被许朗瑜留下。陆建波开门见山地说:“许总,KTC项目结束后,我可能要离开公司了。”许朗瑜问他为什么,陆建波答说女友在加拿大,他准备过去。“女友?”许朗瑜愕然,“你之前不是说……”陆建波有些尴尬地回道:“我们不久前复合了。因为之前有些不愉快,所以她希望到加拿大重新开始。”许朗瑜看了他好一会问道:“那你自己的想法呢?”陆建波默然。“这样吧!”许朗瑜站起身,“我放你一个月假期,你好好陪陪女朋友。一个月后你再做决定如何?”他的话令陆建波十分意外,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就这么定了,你也正好趁机放松下自己。”许朗瑜说完也不等陆建波回答就端着笔记本电脑离开。陆建波目送他离去,眼神里透着无以名状的情绪,像是羡慕,又像是欣赏。

    会议室外夏绿如抓住周承瑶打探消息。“许总这是要离开公司?”周承瑶笑着摇头,“董事长让他组建电子商务平台,这可是明年的重头戏。”

    “电子商务平台?类似淘宝那样的?”

    “我们去喝杯咖啡,我慢慢跟你说。”周承瑶拉着她下楼,夏绿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忙点了份三明治,坐下后狼吞虎咽起来。

    周承瑶笑道:“你怎么饿成这样?”

    “中饭没顾上吃。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互联网发展迅速,很多传统行业都在整合这块版图,不然随时会被淘汰出局的。我们公司的电子商务,当然跟淘宝不一样。怎么跟你说呢,就好比我们之前做的都是线下业务,而电子商务这块,则是针对线上业务。”

    夏绿如似懂非懂。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电子商务平台运营我们的业务,卖我们自己的产品。”

    夏绿如还是不明白:“现在不是可以直接开网店吗?”

    “这是两个概念,”周承瑶耐心地跟她解释,“我们当然可以直接开网店,但是如果公司自身有成熟的电子商务平台,利润空间可不是开一家网店可比的。这就好比我们在淘宝上开一家店,跟我们自己运营一个淘宝平台,这之间的差别是不是很大?”

    夏绿如点点头。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想想看,我们即将创建一个电子商务王国。”

    夏绿如看她眉飞色舞的,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会,问道:“那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周承瑶的话就变得模棱两可起来:“目前还在筹建团队阶段,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面试,当然公司里要是看到好的人才,我们也想挖过来,比如像你这样的。”

    夏绿如就笑:“你太高看我了!”

    “你就说过不过来吧!你过来的话,立马给你提薪资,而且只是转岗,年资福利这块都是不变的。”

    夏绿如想了一会,问她:“你跟许总说了么?”

    “当然!”周承瑶回道,“他不点头我能擅作主张吗?”

    夏绿如将身子往后一靠,两手五指对压,歪头皱眉道:“这事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周承瑶急道:“那你明天下班前给我答复。”

    夏绿如忙说:“哪有那么快?吴晓兰刚离职,她的项目现在转到我手上,哪能说走就走?”

    周承瑶很是诧异:“吴晓兰离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夏绿如放下手,拿起桌上的银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杯里的咖啡,有些遗憾地说:“上周就走了,都没等我回来。”周承瑶唏嘘半晌,感慨了一句:“也没跟我们打招呼。”接着又问:“那你要考虑多久?”夏绿如见她那着急样就想笑,但一想到是因为许朗瑜,又不觉得好笑了,沉吟许久,将杯中咖啡饮尽,才漫不经心地回道:“再说吧,KTC项目扒了我一层皮,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周承瑶一脸郁闷,夏绿如看了又不好意思,便说:“好吧,给我一周时间。”然而周承瑶还是不肯放过她,追问道:“一周太长了,下周一给我答复,怎么样?”夏绿如无奈地点头:“拿你没办法,不过我可先说好了,要是我不去你那里,你可不许怪我。”周承瑶傲娇脸:“这句话我没听见。”

    回到办公室,夏绿如仍旧无心工作。她理了下自己目前的处境:陈乔生和朱志凯估计巴不得她走,所以不存在挽留她的问题;去电子商务部是新的机会,升职加薪也在可期待范围内,但是势必和许朗瑜接触频繁,再加上有周承瑶在,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许朗瑜和她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愫。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但是另一方面,又止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她想着的时候不自觉地叹气。“你怎么还没走?”许朗瑜冷不丁的声音吓她一跳。她扭过头瞪他,“你走路都没声音的?”

    “你想什么这么专注?”

    夏绿如不接他的话,起身收拾背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生死契阔(13)

    两人刚到电梯口,周承瑶就从后面跳了上来,叫道:“难怪两个都找不到,怎么也不叫上我?”许朗瑜扭过头去笑道:“你不是自己有车么?一会我肯定被灌酒,回来还要搭你的顺风车呢!”周承瑶一下子被点醒,连连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刚办公室里一帮人还讨论着如何整你呢,说你就这样扔下我们不管。不过咱们可先说好了,你要喝醉了我可不管,我就打电话给许伯伯。”许朗瑜就轻拍她的脑袋,说:“就你淘气!”说着电梯门开了,夏绿如急不可待地迈步进去,低着头往角落里躲。周承瑶进来靠着她,轻碰她的手臂,低声道:“你怎么回事?看到他跟老鼠见猫似的,连我也不理了?”夏绿如就拉着她的手,求她道:“我坐你的车好不好?”说着又瞥了一眼许朗瑜。周承瑶就转头对许朗瑜大声道:“许总,绿如说要坐你的车。”夏绿如急得拧她的手臂,疼得周承瑶一阵狼嚎。许朗瑜看着她们两个,心里不觉一动,说:“我也坐你的车好了。”周承瑶就拉着夏绿如笑道:“你看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三人说笑着进了车库,果真都上了周承瑶的车,驱车往酒店赶去。一路上,周承瑶和许朗瑜说笑声不断,夏绿如则歪在后座上佯装睡觉。

    “我前两天去看殷伯母,她拉着我说了半车话。你有空真应该多回家陪她说说话,年纪大的人最怕寂寞,许伯伯忙得什么似的,她的身体又不方便养只猫狗什么的,我看她那样,心里都酸酸的。”许朗瑜一脸愧疚,忙道:“今天难免要喝酒,就不去打扰她了,明天一定回去。你有时间也常去陪陪她,你比我会说话,能逗她开心。”周承瑶摇头笑道:“我再会说话逗她开心,也比不上儿子贴心不是?你都不知道,她跟我聊天,十句八句都关于你的。听说你出差就担心你水土不服,问我:‘有没有带上土茶叶?那边天气怎么样?冷不冷?有没有带够衣服等等。’话说你在美国这些年,殷伯母就是这样一天天挨过来的,头发都熬白了。这盼星星盼月亮,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是天天忙,连一起吃顿饭都难得。我听秦阿姨说,她最近总是一大早就坐门口,不到太阳下山都不肯回家,连午饭都对付着胡乱吃的,还说:‘我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别浪费功夫了。’我听了眼泪都快滴下来。”许朗瑜默然不语。夏绿如这时睁开眼,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问道:“还没到?”周承瑶不觉笑道:“你这是有多累?一上车就睡。”夏绿如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好意思道:“早上天没亮就起来赶飞机,回来又是各种忙,眯眼的时间都没有,能不困吗?”周承瑶瞄了一眼许朗瑜,说:“我看其他同事昨天就到了,你们俩怎么拖到今天?绿如好歹还给我买了礼物,你可是啥表示也没有。昨天是不是忙着看韩国美女去了?都说韩国的女人不化妆是不出门的,是不是真的?”

    许朗瑜苦笑道:“我走之前不是问过你有什么要带的,你说不用。”

    周承瑶发出一阵啧啧声,叹道:“你是真不懂女人,难怪国外待这么久,都没有女的看上你!”

    许朗瑜呵呵笑了起来,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好兄弟跟我说的,”周承瑶努努嘴,“他还告诉我,你在国外人缘差得不行,也就他一个把你当朋友待,还说……”

    “得,你不用说了,他那张狗嘴,能吐出象牙来才怪!”

    周承瑶就咯咯笑道:“戳到你痛处了吧?上次那女孩子就挺漂亮的,你们两个同时认识她,怎么人家就没跟你好?”

    许朗瑜偷偷看了眼夏绿如,没再说话。夏绿如心里不是滋味,又不想他们看出来,便假装摇下车窗往外看去。初秋的夜色如水,丝丝凉意沁人肌肤,不觉有了三分冷意,夏绿如又忙将车窗合上,嗓子不觉咳了两声。

    车子在酒店前停下,许朗瑜和夏绿如先下了车,周承瑶去停车。许朗瑜脱了上衣要给夏绿如披上,她拒绝了,推还给他说:“我不需要,承瑶看到该误会了。”

    许朗瑜叹气道:“你不误会就好。”

    夏绿如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想要问又不知如何问,正踌躇间,周承瑶已经笑着上来,说:“你们俩怎么还不进去?”说着上来挽着夏绿如的手往里走去,许朗瑜忙穿了衣服跟着进了酒店。

    席间,大家果然轮番过来灌许朗瑜喝酒,好在有周承瑶帮他兑了水才不至于醉倒。夏绿如在对面冷眼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感动还是心酸。陆建波走过来给她敬酒,说:“明天我就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夏绿如听了,再加上自己的心事,不觉红了眼,碰了他的杯,强笑道:“现在通信发达,你若想我们,随时可以电话视频啊!要是在那边不开心,买张飞机票就能回来了不是?”

    陆建波笑道:“说的也是,那就不伤感了,干了这杯酒,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又转身拉着蒋伟跟其他同事敬酒去了。

    夏绿如坐下,抬眼却看到许朗瑜正望向她,见她也看着自己,斜嘴莞尔一笑。夏绿如刹那间以为是当年那个将她桌上的书蹭到地上还扭头冲她调皮一笑的许琰,不觉出了神。待回来神来,已是一脸的泪,好在大家都忙着闹,没人看到。夏绿如悄悄拭了泪,悄然走出包厢,在酒店门口吹了半日风。

    吃过饭,一群人又转战KTV唱歌,夏绿如表示不想去,却被周承瑶拖着上了车。许朗瑜定了能容纳二三十个人的大包厢,歌唱的好的几个同事在台上嗨翻天,乐感不好的则到处找吃的,看样子晚饭够贵,但是不够饱。一轮唱下来,不知道是谁,推着许朗瑜上台,说是还没听过他唱歌呢。许朗瑜也不客气,点了一首陈奕迅的《十年》,坐在吧台椅上闲闲地开唱。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夏绿如转头望向周承瑶:她正摇头晃脑地给许朗瑜打拍子。她在这一瞬间万分羡慕,甚至是嫉妒她,这样强烈的情感让夏绿如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忽然想起了张芬雨,她曾经也是这样羡慕和嫉妒她。

    张芬雨是许琰的同桌之一,他们那时候一个月换一次位置,夏绿如曾暗自庆幸自己坐在许琰的后面,不管怎么换她都在他后面,而同桌就不一样。相对于许琰和方笑笑的恶劣关系,他和张芬雨就称得上亲密了。夏绿如经常看到两人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谈笑,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许琰说了什么,张芬雨就笑得花枝乱颤地趴在桌上。许琰很少对夏绿如这样,他总是欺负她,也许他喜欢的是张芬雨这样的软妹子,而不像她,整天就知道跟他斗嘴。夏绿如其实也是喜欢张芬雨的,人长得漂亮,对人真诚,而且心地善良。可是每次看到她和许琰说话,夏绿如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一种混杂着羡慕甚至嫉妒的情感。夏绿如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电视剧里躲在暗处想要陷害女主的小人。这让她很不安,甚至害怕被人窥见她的这种心思。

    许琰和方笑笑吵架那次,许琰说他“假装好人”真是打中了她的七寸,因为她的确一边嫉妒张芬雨和许琰的关系,一边又对她示好,甚至当着许琰的面夸赞她,以掩饰她那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而这一切貌似早已被许琰洞悉,这令她崩溃。她甚至无数遍推理他和方笑笑吵架也是因为这个,方笑笑是她的好友,当然替她辩护,所以才会最后动了手。她也无数次地猜测过许琰喜欢张芬雨,而对她,不过是少时就熟识的伙伴,却被她误认为他们之前的默契是因为他也跟她一样,对她怀有和他人不同的情感。每每想到这一层,她的心就像被冰山封住,冷得发抖。

    想到这里,再想到许琰的尸骨还留在异乡,夏绿如的心便不由地开始绞痛,最后泪流满面,直到许朗瑜唱完歌大家热烈鼓掌才惊醒过来。她偷偷抹了把眼泪,猫着身子出了包厢,又一路走楼梯下去,边走边哭,直到心痛地弯腰蹲在地上。

    许朗瑜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忍不住向前想要扶起她,问她:“你怎么了?”夏绿如一把推开他,然后朝他大喊:“不用你假惺惺!”许朗瑜愣了愣,有些不悦地回道:“你身体不舒服,我送你上医院。”

    “我没有!”夏绿如激动地反驳,“我只求你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许朗瑜一脸迷茫,“我好像没招惹你吧?”

    夏绿如忽地直起身子,朝他嚷道:“对,你是没招惹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今天就不应该过来,我甚至就不应该进这家公司,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碰到你,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这样?”

    “你不知道吗?”夏绿如咬牙切齿地冷笑,“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为什么许琰……为什么他就……”

    夏绿如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许朗瑜则被她的话狠狠击中,脸上慢慢渗出难以名状的伤痛。

    “你说得对,”许朗瑜声音沙哑,“我比他幸运,如果这让你不开心,我很抱歉。我让陆建波送你回去。”

    他转身上楼,夏绿如这才清醒过来,想要叫住他,嘴巴张了两次却说不出话来。

    几分钟后,陆建波走了下来,见她红肿着眼,忙问她怎么了。

    “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陆建波扶着她往下走,“你是不是跟许总吵架了,他脸上也不好看。”

    夏绿如没有回答他,陆建波也就没再追问。送夏绿如回家后,陆建波回到KTV却发现许朗瑜不在,问周承瑶得到的答复是他有事先走了。

    他出门给许朗瑜打电话:“我送她到家了。”

    许朗瑜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百口莫辩(1)

    许朗瑜刚到家就接到柳元平的电话。

    “朋友给我拿来两瓶上好的酒,过来陪我喝两杯?”

    许朗瑜表示自己累了,不想出门。挂了电话没一会就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柳元平拎着两瓶红酒冲着他乐。许朗瑜甩了门,重又窝进沙发,懒懒地说道:“你这大半夜的喝酒,也不怕明天起不来?”柳元平窜到他边上,拿手肘蹭许朗瑜的头让他腾了位置,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嘿嘿笑道:“我明天休假。”许朗瑜只得起身去厨房的吧台拿了两个酒杯,说:“你喝醉了我可不送你回家。”柳元平霸气地将酒瓶子往茶几上一放,回道:“我今晚就睡你这里了。”许朗瑜一边拿了起瓶器开酒,一边没好声气道:“我这没房间给你睡,要不你就睡沙发。”

    “你也太小气了,你这不是有两个卧室吗?”柳元平说着就起身朝次卧走了过去,两只手往门框上一撑,探头往里张望,嘴里一边嚷嚷着:“床单都铺好了,你这是准备……床上怎么有女人的衣服?”许朗瑜这才想起夏绿如上次换洗下来的绿色连衣裙,他从阳台上收了后,顺手放床上了。柳元平一脸奸笑地盯着他:“老实交待,你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许朗瑜不理他,继续开自己的酒瓶。柳元平走回来,觍着脸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那位青梅竹马?可以啊,都住一块了……不过这裙子我在哪里见过,对,上次夏绿如来我家的时候就穿的这身,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泡到手了。”

    许朗瑜顿时冷下脸来,扔了起瓶器问他:“你喝不喝酒?不喝就走人,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我烦着呢。”

    “喝啊!今天一定要喝个尽兴。”柳元平跑餐厅扯了张椅子到许朗瑜对面坐下,“正好我也跟你讨教讨教。”

    许朗瑜见状,叹气摇头,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也不说话,自顾仰着脖子喝了下去,喝完了将杯往茶几上一放,说:“我有什么好讨教的?”

    柳元平将酒杯往旁边一推,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说:“你看啊,叶知然见你一面就对你神魂颠倒的,你那青梅竹马我虽然只见过一次,对你好的也是没话说,现在连夏绿如也被你弄到手。她跟其他女的可不一样,我之前都怀疑她对男的没兴趣。你倒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勾引她的?”许朗瑜斜他一眼:“你说话能不这么难听吗?这事我跟你一两句话也讲不清,反正不是你说的那样。”

    “好好,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柳元平坐直身体,拿起酒杯就往嘴里灌,然后将杯子重重地放下,大声叹道:“我实在是搞不懂女人的心思。”许朗瑜就知道他是在叶知然那里碰壁了。“我本来以为吧,她都答应出来跟我约会,我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而且更巧的是他爸妈和我爸还是同门。她外公当年也带过我爸,所以我就跟她说,两家人找个时间聚聚,这不是挺好的吗?结果呢她死活不同意,好像两家父母见面,她就要嫁给我一样。”

    许朗瑜就笑:“你可不就是打着这样的心思?”

    “她要愿意,我当然没问题啊。”柳元平满腹牢骚没处发泄,眼前这位又算半个情敌,想到这里,斜睇了许朗瑜一眼,酸溜溜地说道:“我看她肯定是对你没死心。”

    “又扯我身上。”许朗瑜皱起眉头,一脸不悦:“我原本还想帮帮你,你这个态度就算了,万一最后你们没成,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

    柳元平忙倒了一杯酒递他手上,陪笑道:“我这不是着急嘛!你有主意就快说。”

    “其实很简单,问题就出在你太心急了。”许朗瑜轻轻晃了晃杯里的酒,然后送到嘴边闻了一下,“叶知然是什么样的人?她什么时候少追求者了?你对她越上赶着,她反而越看低你。”

    “那我应该怎么办?”

    “首先,你约她不要太勤,你约她两次,至少等她约你一次,你可以在她面前展示你的魅力,但是别像哈巴狗似的急着讨好她。一句话:不要让她一眼就能看穿你的意图。至于见父母这种事,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跟你提的。”

    “你说她会主动提出见我爸妈?”

    “你想,她如果将你两家的渊源告诉了她爸妈,她爸妈会有什么反应?”

    柳元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对呀,她爸妈一定会提出见面的。”转念一想又开始气馁:“那就是说她到现在都没跟父母提过我的事?”

    “所以我才说你过于心急。”

    “好吧!”柳元平一脸郁闷,“那我试试一个星期不联系她,看她会不会找我。要是她不找我怎么办?”

    许朗瑜又倒了一杯酒给他:“那你就放弃呗,说明人家对你真的没意思。”

    柳元平一脸的不甘心,愤愤地回道:“我就不信这个邪!这个女人我娶定了。”

    许朗瑜和他碰杯:“那我预祝你马到成功。”说完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赞叹了一句:“的确是好酒。”

    “算你识货。”柳元平又给他和自己倒上酒,举杯说道:“今晚我们俩一醉方休!”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柳元平眯缝着眼打量了许朗瑜一会,略带着些醉意地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有心事,你以前可从没这样喝酒。”

    许朗瑜又灌下一杯酒,轻叹道:“我的事,不说也罢。”

    “别啊,有啥事你跟我说,别老憋在心里。我跟你说,你那病就是思虑过重,硬生生憋出来的。你真应该学学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了。”

    许朗瑜看着他那样,乐了:“你那事也算事?”

    “你又来,不说拉倒,以后你想说我还不乐意听。”

    许朗瑜收起笑容,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小的时候就认识夏绿如,你信么?”

    “信啊,为什么不信!”柳元平脸上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所以你就老实交代嘛,你是不是因为她回来的?我就觉得奇怪,之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你都不听,怎么突然之间就开窍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见面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说你也太不够仗义了,这种事有啥好瞒的?”

    许朗瑜笑了一下,“我开玩笑你也信。”

    “你!”柳元平气急,“这种玩笑有意思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我一样:你喜欢人家,但人家对你没意思对不对?其实也在正常,叶知然不是说了么,她表姐一根筋,一直想着那个谁……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她心里一直忘不了他。看样子你的问题是比我严重……”

    许朗瑜佩服他的脑洞。

    “你说得没错,她甚至都不想看到我。”

    “这么严重?那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刚不也劝我,人家没意思就放弃嘛!”

    许朗瑜歪着头静静地望向他,泪水从他迷离的双眼里缓缓淌了出来。柳元平见他这样也呆住了,他一向自诩自己痴情,没想到真正痴情的竟然是他一向以为冷血的许朗瑜。

    “你别哭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起身劝慰道,“实在不行我让知然劝劝她。”

    许朗瑜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想要跟她在一起。只是我本以为能够照顾她,看着她幸福,却没想到我这样做反而让她有压力。”

    柳元平连连叹道:“你这是何苦?我知道你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喜欢就别放弃,这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一定要白头到老才算圆满?你就是想太多。你又不用告诉她你生病的事,正常地谈恋爱不就行了?况且谈恋爱也不表示要结婚对不对?说不定谈一段时间你发现自己对她没兴趣了呢?你现在连试都不试,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痛苦,我跟你说,你这是在自残知不知道?况且就算她知道你生病的事,也不见得就会离开你……”

    许朗瑜拿着杯子的手朝他晃了晃。“你说的没错。她要是知道我得了绝症估计想赶都赶不走。”说到这里眯着眼笑了起来,“她一直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说完又滴下两行泪来,教柳元平看了也不觉一阵心酸,又不想让许朗瑜看出来,故作兴奋道:“这就是了!那你还担心个啥?你要不好意思,我来说。”

    许朗瑜摇了摇头:“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不想扰乱她的生活,不想她再痛一次。”柳元平迷惑不解地看着他。许朗瑜想要开另外一瓶酒,柳元平忙拦住他。“别喝了,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是你让我说的。”

    柳元平拿他没办法,只得拿过酒瓶子帮他开了,一边叹道:“我原本是让你陪我喝酒,结果到头来醉的是你。”许朗瑜听了这话竟然放了酒杯,拉着他的手臂,脸上已有九分醉意。“我不喝了。”他说,“我求你件事。”柳元平停了动作,忙扶着他到沙发前坐下,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谈什么求字!”许朗瑜仍旧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低低说了句:“等哪天我走了,你把我的骨灰送到她手里行不?”柳元平像看疯子一样盯着他。“你是真醉了,”他转身把酒瓶抱在怀里护着,“你好好的让我给你送骨灰?我才不会答应你这种瘆人的事。”许朗瑜松开手,呵呵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没胆子答应。就算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千万别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件事你能做到吧?”

    “这又是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想让她再痛一次。她那人,动不动就流眼泪,最怕看到她哭,我可不想死了也不得安宁。你就说吧,答不答应?”

    柳元平觉得他是真醉了,怕他再讲出更离谱的事,忙点头应承下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许朗瑜此时半个身子歪在玻璃台上,柳元平忙揣了手机扶住他,嘴里嘟囔道:“本来还想跟你说生日快乐的,现在也免了。”

    柳元平扶着许朗瑜进卧室躺下,收拾掉酒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百口莫辩(2)

    这天,夏绿如和周承瑶吃饭的时候,假装不经意聊到生日的话题,问她是否知道许朗瑜的生日,周承瑶听了将手上的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喊道:“今天就是他的生日,我竟然给忘了。”

    “他一直是今天生日?”

    周承瑶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当然是啊!他跟我的生日差5天,我是11月3日。我生日的时候他正好出差,都没能一起过。我要给他打给电话。”说着就拨通许朗瑜的电话,“你今晚有空吗?”她说,“上次生日你都没陪我过,今天你生日,请我吃饭吧。”

    不知道许朗瑜说了什么,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礼物当然有,不过生日蛋糕你自己买。”

    夏绿如越发闷闷不乐,整个下午都不在工作状态,恍恍惚惚间听得手机铃声在响,也没怎么看就接了起来。“晚上有空吗?”听到许朗瑜的声音,夏绿如“唬”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忙走到外面躲在走廊尽头。

    “晚上有空吗?”许朗瑜又问了一遍。

    夏绿如心里忖度他的用意,转念又想到周承瑶约了他过生日,便冷冷道:“许总有什么吩咐就说吧。”许朗瑜在那头沉默许久,说道:“你的衣服忘拿了!我想你大概不愿意见我,正好我今天约了承瑶吃饭,你可以过去取。”夏绿如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半晌才回道:“知道了。”又是良久无话,最后许朗瑜说:“那你忙吧,我挂了。”夏绿如对着手机发了半日呆,自觉无趣,恹恹地回了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陆建波走了过来,见她收拾东西,就问:“晚上有活动?”夏绿如将手里的电源线往电脑包里狠狠一塞,自嘲地笑道:“我孤家寡人的,能有什么活动?”

    “那正好,我跟蒋伟下班后去体育馆打羽毛球,你要不要一起?”

    夏绿如这才抬起脸来看向他,见他正一脸诚恳地望着自己,心里倒不觉一阵内疚,想了一会,回他:“我手劲不行,哪里是你们的对手。”

    “就是玩玩而已,好久没动,身架子都快散了。”陆建波说着举起手伸了个懒腰,又说:“蒋伟带他女朋友,你要不去,我可就落单啦!”

    夏绿如吃惊地张大嘴巴,连连问道:“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陆建波却吊她的胃口,只说:“这事说来话长,你先回答我去还是不去。”夏绿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自然应承了下来。陆建波上前提了她的电脑包,两人乘电梯下了楼,坐他的车离开公司,而这一幕又恰好落在了许朗瑜的眼里。彼时,他正坐车里等周承瑶,她把给他的礼物忘在办公室了,要上去拿。

    夏绿如不见蒋伟,就问道:“怎么就我们两个?蒋伟他们呢?”陆建波看她一眼笑道:“蒋伟陪女朋友回家换衣服去了,我们说好了,一会体育馆汇合。你要不要也回去换一身?”夏绿如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裙子,也跟着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行李箱还在公司呢,要不你送我回去?也省绕来绕去。”陆建波就掉头送她到公司门口,正好看见周承瑶拎着礼物袋像只蝴蝶似的飞到许朗瑜的车上,然后夏绿如就没了做任何事的心绪。她转头对陆建波说:“我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去了,你放我下来另外找人去吧。”陆建波见她神色不乐,心里放不下,就回道:“羽毛球下次再打好了,干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再累也得吃饭不是?”夏绿如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点头答应。陆建波带她去了一家名叫“积木”的花园餐厅。店虽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陆建波介绍说:“偶尔发现的,离公司近,饭菜又有家的味道,我和蒋伟常来吃。”正说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迎了上来,笑着说:“今天带朋友来?还是老规矩么?”

    “先菜单拿来看看,”陆建波说着引了夏绿如到窗边的位置坐下,女子跟着端了两杯水和一盘瓜子过来,又递上菜单,说:“那你们慢慢看着,好了叫我。”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脆脆的声音:“妈妈,我饿了!”夏绿如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卡其色长裤的小男孩立在门口,小小的脸上,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女子忙转身拉了他进房间,夏绿如听到她轻声问他:“焱儿想吃什么,妈妈这就给你做!”

    “我想吃芝麻饼。”

    “好,妈妈一会给你做,焱儿自己先玩一会好不好?”

    “好!”

    陆建波忽然大惊失色道:“你怎么哭了?”

    夏绿如抹了眼泪,笑着起身道:“我们到其他地方吧,让妈妈好有时间给儿子做吃的。”陆建波领悟她的意思,忙走去厨房,对女主人说道:“不好意思,刚接到朋友电话要我们过去,我们下次再来。”女主人连声应好,又热情送他们出了门。上车后,陆建波问她:“要不跟蒋伟他们一起?吃完饭他们打羽毛球,我送你回去。”夏绿如忙说:“不用,我现在好些了,吃过饭我到商城逛逛,买点东西,你跟他们打球吧,不用管我。”

    陆建波也就没再坚持。

    陆建波和夏绿如赶到餐厅的时候,蒋伟他们已经在点菜了。夏绿如看清蒋伟女友的相貌时,捂着嘴叫起来:“你,你不是……你们怎么在一块的?”

    蒋伟一把揽过女友,送给夏绿如一记白眼,说:“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块了?”

    “可是……”夏绿如想说你前两天不还跟我在韩国出差么?怎么没两天就成了蒋伟女朋友。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笑道:“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亏我天天和你待一块,怎么一点消息也不透露?”陆建波拉着她坐下,将菜单递给她说:“你先点东西吃,一会慢慢聊,有的是时间审他们,不要说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说这哥们够义气吧?”蒋伟嘻嘻笑道:“这不我们也是昨天才确定关系嘛!我可已经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了,这样,今天这顿饭我请,可以了吧?”夏绿如笑道:“一顿饭就想堵上我们的嘴啦?赶紧交待,你是怎么勾搭上我们媛媛的?我还想着给她介绍呢,倒被你抢了先。”

    “什么勾搭?我们是日久生情好不好?说起来还得感谢KTC这个项目,要么我们哪能有这么多时间在一起!”陆建波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你这小子怎么整天往测试部跑!我之前还在其他人面前夸你来着,说‘你们都该学学蒋伟,和测试配合紧密,提高问题解决效率’,合着是打着工作的名义谈恋爱呢!”蒋伟不乐意了,反驳道:“我们可没妨碍工作!你们两个别在我面前摆谱,要不是那谁搅和,指不定……”王媛媛忙捏了下男友的手,笑道:“菜都上来了,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别看蒋伟平常跟个斗鸡似的,这会立刻乖乖闭上嘴巴,侧身给女友倒了饮料,又将离得远的菜夹到她的碗里,看得夏绿如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趁着上厕所的当口,夏绿如拉着王媛媛打听:“你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不是我背后诋毁他啊,他那炮筒子脾气,一般女孩子可吃不消。”

    王媛媛笑道:“他脾气不好,在我们部门也是有名的。我一开始也怕跟他打交道,出了问题也是验证了再验证才敢跟他提,不然就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直到有一次开项目会议,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就是之前我们项目验收一直过不了,张总在会上把矛头指向测试,我们头都没敢说什么,他却站起来,说‘项目有问题,大家都有责任,怎么能把责任就推到测试头上呢?这不公平!’从那以后,我对他的看法就变了。”夏绿如拍手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要这么说来,张总还是你俩的媒人呢!没想到蒋伟那小子一句话就把你小妮子的心收买了,要不怎么说呢,这就是缘分啊!”王媛媛见她如此感慨,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他脾气是不好,但没什么坏心眼,个性又耿直,所以老得罪人。”

    “我要是对他有偏见还跟他交朋友?”夏绿如脱口回道,“我这不是好奇嘛!你不知道我之前都担心他会孤家寡人一辈子。你说他脾气臭,眼光又高,一般的女孩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像我这跟他不搭边的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更别说结婚对象了。不过我今天一看你俩这情形,我就放心了,看来你是上天派给他的克星,所谓一物降一物,这话是没错的。”王媛媛被她说得笑起来,“要这么说,你可是陆总的克星了,你看他对你上心的。”夏绿如忙摆手回道:“我们俩不一样,你可别误会。”王媛媛忙解释说:“我知道,蒋伟多少也跟我说过一点,就是他觉得你们蛮配的,不在一起可惜了。”

    听了这话,夏绿如倒是有些意外,问她:“蒋伟真这么说?”

    “那可不是!他不知道跟我嘀咕多少次,说他兄弟的命不好,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王媛媛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忙捂住嘴巴。好在夏绿如不以为意,只说:“你听他呢!陆总过两天就跟女友团聚了,他俩好着呢。”说着两人回到餐桌,四人说说笑笑吃了饭,蒋伟和王媛媛背了羽毛球包去体育馆,陆建波则送夏绿如去商城,说:“我也正想买两件衣服,你帮我参考参考。”

    夏绿如问他:“什么时候走?”

    “定的后天机票。”

    “这么快!”夏绿如顿了一下又问他:“许总同意放你走了?”

    陆建波摇了摇头,“他说放我一个月假,让我到时候再决定去留。我想想也好,说实在的,我也没做好去那边生活的准备,一切都是未知数。”

    夏绿如安慰他:“以你的能力,到哪里生活都没问题。那边华人多,我之前听人说起来,在那边基本上不会有语言沟通的障碍,工作也稳定,环境也比我们这里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亲人不在身边,不热闹。”

    陆建波默然,夏绿如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到商城后,夏绿如陪着陆建波挑衣服。陆建波进去试衣服的时候,她就在外面随意地浏览,玻璃柜台里放在男士的皮带、领带、皮夹还有袖扣之类的东西。她看着不觉心里一动,指着一对蓝宝石水晶黑边旋转地球袖扣说道:“这个麻烦给我看下。”

    陆建波买好衣服,想着要还她人情,想买礼物送她,被夏绿如婉言谢绝,只说:“之前工作上受你不少照顾,都没说声谢谢,只不过陪你挑个衣服,举手之劳而已,你要这么客气,我们可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陆建波这才罢了,说了些保重之类的话先行离开。

    夏绿如见他远去了,自己转身也出了商城,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百口莫辩(3)

    周承瑶和许朗瑜吃晚饭,许朗瑜脸色不怎么好,没什么胃口,生日蛋糕也没买。周承瑶把礼物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就把礼物往包里一塞,都没说要打开看看,这让周承瑶有些不开心。回家的路上,周承瑶硬是拖着他买了生日蛋糕,并坚持要跟他一起回公寓吃蛋糕,说:“我生日的时候忙着加班都没吃上蛋糕,今天怎么着也要蹭你的蛋糕吃。”

    许朗瑜拗不过她,两个人买了蛋糕回到公寓。开了门,眼尖的周承瑶就瞧见门口鞋柜上放着一个礼盒和一串钥匙,再一看,礼盒下面还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我来拿衣服,钥匙还给你,至于礼物就当是手机的还礼吧。”

    她朝许朗瑜扬了扬手中的纸条,问道:“这是谁?”

    许朗瑜拿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突变。

    “还有公寓的钥匙,看来跟你的关系不简单哪!”周承瑶半是戏弄,半是吃味地说道。

    “别瞎猜!”许朗瑜将钥匙和礼物盒收进口袋,“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

    许朗瑜没有回答她,换了鞋子自顾往里走。

    “这字迹挺娟秀的,可不像是男的写的。”周承瑶不肯轻易放过他,“你回来没多久,什么时候有关系这么亲密的朋友了?”许朗瑜将包放到书房,又提着蛋糕走到厨房,支支吾吾地回道:“柳元平昨天过来找我喝酒,喝醉了在这里住了一晚。”

    “柳元平?”周承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就上次去吃螃蟹的朋友?礼物是他送的?看不出来他人大大咧咧的,倒有这份心思。”

    “你是来这里吃蛋糕,还是当侦探的?”许朗瑜解开蛋糕上的蝴蝶结,打开蛋糕盒,是周承瑶喜欢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当然是吃蛋糕啦。”周承瑶看到蛋糕就将其他事抛到了脑后,跑过来帮忙点蜡烛,又给许朗瑜唱了生日歌,还逼着他许愿,然后一起吹灭蜡烛切蛋糕吃。许朗瑜陪着她吃了一小块,周承瑶吃蛋糕的时候还不忘在他脸上抹一把奶油。许朗瑜见她玩得开心也随她捉弄。吃完蛋糕,他送周承瑶回家。周承瑶邀他到家里坐,许朗瑜说今天太晚就不打扰了,下次再问候叔叔阿姨。

    许朗瑜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书房拆包里的礼物。周承瑶送他的是一个Bally钱包,夏绿如送他的是一对袖扣。许朗瑜拿着袖扣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号码拨到一半又放弃了,他望着书桌上的两份礼物,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许朗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给夏绿如拨了电话。夏绿如接得很快,像是一直等着的。许朗瑜却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谢谢你的礼物。”最后还是许朗瑜开了口,“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承瑶告诉我的。”夏绿如回道,她很后悔自己昨晚的失言,但抱歉的话又说不出口,心里很是纠结,“生日快乐!”

    “谢谢!”许朗瑜说,“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又都不肯先挂电话。

    “我明天出差,”许朗瑜有些没话找话,“承瑶有跟你说吧?我现在负责组建电子商务平台。”

    “她说了。”

    “那你同意……过来吗?”

    夏绿如没有立即回答,像是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最后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回道:“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没问题。”许朗瑜的声音变得雀跃,“等你休息好了再过来。”

    “我的意思是……”夏绿如说,“我准备离职。”

    许朗瑜的脑袋哄的一声炸开,一时间像是上千只蜜蜂在里面飞舞。

    “为什么?”

    “我觉得累了。”夏绿如的声音波澜不惊,“我爸妈也想我回去陪陪他们。”

    “那也不用……”

    “我已经决定了,麻烦你转告承瑶。”夏绿如忽然加快了语速,“许总放心,KTC项目的后续工作我会交接好的。”

    “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两周假期,你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做决定?”许朗瑜尽量让自己显得理智,“如果两周后你还是决定要走,我不拦你。”

    “许总……”

    “就先这样吧,你早点休息,晚安。”

    挂了电话,许朗瑜将手机狠狠地摔在桌上,发泄着自己心中的郁闷。

    第二天早上,许朗瑜被手机铃声惊醒,他天亮的时候才合眼。电话是姑姑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朗瑜,你叔叔他……他好像快不行了,你快回来看看他。”许朗瑜安抚她别慌,让她先叫救护车,他马上赶回来。他给柳元平打电话,说了许向辉的情况。柳元平听了一脸震惊:“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也不送他去医院?”

    “我先回去看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转到你们医院,你帮我安排一下。”

    “没问题,你随时给我电话。”

    许朗瑜飞奔下楼,十分钟后,车子已经在高速上飞驰。

    第二天中午,吃中饭的时候夏绿如发现周承瑶有些闷闷不乐,以为是许朗瑜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了,但又奇怪她竟然没说什么,最后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周承瑶用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饭菜,闷闷地说道:“有件事情想不通。我发现自己对朗瑜都谈不上了解,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连喜欢吃的食物都还停留在小时候的印象。他也没跟我聊过他在美国的生活,这跟当初他刚去美国的时候一点不一样。”

    “你是说他性格变了?”

    周承瑶点点头,“他以前非常活泼开朗,什么都跟我说,但是现在,我却很少听他谈论自己。”夏绿如咬着勺子想了一会,问道:“他是几岁出国的?”

    “十五岁,”周承瑶记得很清楚,“初中毕业,伯父就送他去美国读高中了。”

    十五岁的许琰还天天和夏绿如打闹嬉笑呢。

    “这十一年他都没回来过?”

    周承瑶摇摇头:“高中三年肯定没回来过,我大学去了BJ,不过没听我爸妈提过他回来的消息。”

    “他爸妈也没去看他?”

    “许伯伯不清楚,伯母身体不方便,再说朗瑜假期都是忙着打工赚钱,也没时间陪她。”

    “他还要自己赚钱?”

    “是啊,他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厉害吧?”

    夏绿如点点头,一脸的钦佩。

    “大学毕业后,许伯伯就想他回来帮忙,他一直没答应,因为他经济一向独立,所以伯父也拿他没办法。这次他愿意回来,把伯父伯母都高兴坏了。”

    夏绿如有些羡慕地望着她,她离他的生活如此之近,哪怕他什么都不告诉她也能了解他的一切,而对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和许琰相像的陌生人罢了。“你们以后会结婚吗?”问出这句话连夏绿如都对自己吃惊,也许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周承瑶忽然羞涩起来,用手扯着桌布,缠绕在食指上。“小时候,大人看我们两个玩得好,就说要结为亲家。我以为只是开玩笑罢了,不过最近两家人都在催着我们订婚,唉,烦人。”

    夏绿如瞪大了眼睛:“你不想嫁给他?”

    “那倒不是,”周承瑶脸上浮现出苦恼之色,“我是不清楚他究竟怎么想的?他说要等事业上有成绩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我爸妈觉得他有事业心,还很高兴。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他的借口,因为两家人关系太过亲近,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周承瑶歪着头,眯缝着眼睛,像是在回忆某个场景。

    “我们昨天吃完饭,去他那里吃蛋糕,结果看到有人送他礼物,问他也支支吾吾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张字条上面的字不像是男孩子写的。”

    夏绿如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周承瑶注意到她神色不自然。

    “你怎么了?”

    夏绿如捂住肚子,“可能吃坏东西了,”她说,“你吃完先回去,我去趟洗手间。”

    她在厕所里蹲了很久,脑袋乱哄哄的半天没静下来。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入室行窃的小偷,虽然没被主人当场抓住,却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随时都有可能指证她的犯罪事实,这让她无比的惶恐。一切都是因为她留了那张愚蠢的纸条,而她的本意不就是想要让许朗瑜知道是谁么?她的这种小心思到头来反倒害了自己。倘若哪天被周承瑶知道纸条是她留的,她会怎么想她和许朗瑜的关系?她在这个当口辞职更是欲盖弥彰的表现。一想到这个,在这个秋天的午后,她的额头竟然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她想也许应该给许朗瑜打个电话,让他把纸条撕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他怎么可能会保留一张废纸?

    她就这样纠结半天,直到陈乔生打电话给她。

    “你要请长假?”

    夏绿如用肩膀和脸夹着手机,双手放到自动水龙头下冲洗,回道:“是的,我是年假和加班调休,没有请事假。”陈乔生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不知道一个月超过七天需要总监同意吗?”

    “他已经同意了。”夏绿如倒是心平气和,“他说只要不超过半个月就行。”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开会他就说过KTC项目结束后会放我们大假,昨天跟他提了,他同意的。”

    “你昨天就跟他说你要请假?”陈乔生很不高兴地问道,“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上级?”

    “因为请的时间比较长,需要他同意,所以才先问他的意见的。”

    陈乔生顿时语塞,过了好一会才说:“那你的工作谁来做?”

    “KTC项目已经暂告一个段落,国内的项目我跟范伟元说过了他会接手,至于日常管理和招新人面试就交给朱志凯了。”

    陈乔生见她安排妥当,也便无话可说,悻悻地挂了电话。

百口莫辩(4)

    许朗瑜回到老家,许向辉已经被送进中心医院,他赶到医院时,病人还还在昏睡状态。许朗瑜问姑姑许向慈病人的情况。“他昨天晚上还喝了一碗稀饭,今天早上我起床去看他,发现他扯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只是嗷嗷地叫唤,再过了一会就直接昏过去,把我吓坏了,只好给你打电话。”

    “他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许向慈摇摇头:“没这么严重过。”

    许朗瑜又去找医生,医生说现在生命体征还算正常,其他的要等做了全身检查才能确诊。许朗瑜给柳元平打电话,说了许向辉的情况,柳元平建议他等叔叔醒了以后再送杭城住院治疗。

    许朗瑜坐病床前看着许向辉,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悲伤。许向辉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他看到许朗瑜,脸上显出欣喜的表情,接着又转为失落,问他这么来了,许朗瑜答说接他到杭城治疗。许向辉听了一脸惶恐,喊道:“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许朗瑜耐心地劝他:“杭城的医疗条件比这里好,那里也有我认识的朋友,住院手术都比较方便。”许向辉喘着粗气说:“花那冤枉钱做什么,我这病也就这样了,治不好的。”许朗瑜便说:“治不治得好,医生说了算,我去联系车子,争取天黑前到。”许向辉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想要阻止他,努力了一会发现徒劳,眼睁睁望着许朗瑜出门右转消失。

    三个小时后,柳元平在医院大门前接到许朗瑜一行,在他的帮助下,许向辉很快办好住院手续并做全身检查,第二天上班时间,检查结果就已经出来了。检查结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柳元平告诉许朗瑜:“叔叔长期酗酒导致的慢性酒精中毒对神经系统,肝脏功能,心血管系统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许朗瑜脸沉如黑夜,低声道:“你直接说结果吧。”

    “肝癌晚期,最多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朗瑜跌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死亡判决书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般轻松。他步履沉重地回到病房,望着梦乡里喘着粗气的许向辉。想着他的梦里会有谁?他可悲又可恨的一生就要这样划上句号么?他是否会有恐惧,还是像当年面对妻子的死亡那般漠然?许朗瑜想了很多,那些他以为都已经忘记的情景,都在这一刻回到他的大脑。他可以瞒过所有的人,却欺骗不了自己。那些藏在大脑皮层下的隐晦过往,就算尽力掩埋,还是会毫无预警地自动跳出来,践踏他的心。他曾经以为眼前的人死亡的那天,是他能够真正解脱的时候,而如今,他的心却沉重地像是灌了铅一般,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许向阳的电话打破了病房的寂静。许朗瑜急忙走出病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才接通电话。许向阳的咆哮声不出所料地震动耳膜:“你死哪里去了?”许朗瑜沉声应道:“我在医院。”

    许向阳先是错愕,然后转为愤怒,“杨玮跟我说你回老家我还不信。我的话你全当耳边风是不是?你耍什么心眼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你说,他就是明天死掉,我也不会让你认他。”

    “我没想认他。”许朗瑜痛心疾首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不让你见他,你呢,偏要跑去见他,要不是杨玮跟我说,你是不是想就这样瞒着我为所欲为?”

    “他已经是将死之人。”

    许向阳冷笑道:“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许朗瑜无话可说。“好吧,既然都跑来我眼皮子底下了,我倒想看看你们要耍什么花招。我安排你出差不去,行啊,电子商务这块你以后都不用管了,我让杨玮做也是一样,不,只会比你做得更好。从今天开始,你做什么跟我再无一点关系,但是你要想认他,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别想得逞。”

    许朗瑜沉默半晌回了句:“你高兴就好!”

    许向阳在那头摔了电话。

    晚上,许朗瑜接到殷素梅的电话,问他为什么把他爸气成那样?

    “你爸回来连饭都不吃就回房间了,我问他一句,他就怒气冲冲地来一句:‘问你的好儿子去。’朗瑜,你又怎么惹他生气了?”

    “是工作上的事,我没做好。”许朗瑜这样安慰殷素梅,“等他气消了,我再找他好好聊一聊。”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许朗瑜推开许向阳办公室的大门。许向阳的脸虽然仍旧阴沉,但没再像昨天早上那样暴跳如雷。

    “他怎么样了?”

    许朗瑜知道他气消差不多了。

    “医生说最长半年时间。”

    “半年?”许向阳一脸错愕,“他不就是肝硬化吗?”

    “说是肝癌晚期。”

    许向阳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吐出一句:“他就是活该。”

    许朗瑜没再说话。

    “要不要再送其他医院看看?”

    许朗瑜摇了摇头。

    “他自己知道吗?”

    许朗瑜还是摇头:“不清楚,应该心里有数吧。”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许朗瑜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何苦明知故问?”但最后他说的是:“姑姑当时给我打电话,说人不行了,让我过去看看。”

    “行,我知道了。”许向阳皱了皱眉头,“你好好陪陪他,出差的事我让杨玮去,回来让他跟你汇报。我希望你知道电子商务这块对公司的重要性,别把它当成儿戏。你那边人招得怎么样了?”

    “承瑶招了人事产品部门的主管,我下午见过了,还不错,下周入职。”

    “运营推广这块呢?”

    “这块我想从公司内部挖人,他们熟悉线下业务,目前有三四个在谈,最迟月底应该能够转过来。另外在找有线上业务经验的主管,只是目前还没合适的人选。”

    许向阳点点头。

    “网站收购意向有了么?”

    “现在目标有四家,等杨玮回来会最终确定两家进行谈判,再根据谈判结果决定最终收购目标。”

    许向阳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百口莫辩(5)

    自从周承瑶起疑心后,夏绿如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一心盘算着怎么疏远许朗瑜。奇怪的是,许朗瑜也像是知道她心思似的,自动隐形了般,这两天一点踪迹也没有,倒让她若有所失起来。这天下了班,她背着包沿着江边往回走,边走边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脑子里则盘桓着自己的心思,揣测许朗瑜不出现的各种缘由,想一会纠结一会,像一只吐丝自缚蚕,手机铃声响了许久也浑然不知。打电话的人貌似很执着,到了第三遍响了足有半分钟后,夏绿如才如梦初醒般,慌慌忙忙地掏出手机,按了通话键。“在哪儿呢?”听到这句话时,夏绿如恍惚以为是许朗瑜,心里不由一阵委屈,脱口道:“你管我呢!”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夏绿如这才醒悟过来,不由地满脸通红,急急地解释道:“刚没听出来是你!你在哪儿呢,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我从英国回来了。”邵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让听的人有种喝了口暖酒般惬意。夏绿如的声音也不由地柔和起来。“我说呢!”她笑道,“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怎么样?抱得美人归了吧?”

    “这会有时间不?见面聊。”

    “好啊,”夏绿如有些兴奋起来,“正好我也想瞧瞧让你梦萦回绕这么多年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邵毅哈哈一笑,回了一句:“可惜我这边没镜子。我在朋友的酒庄,地址一会发你,你打车过来,车费我给你报销。”

    “够大方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夏绿如说着就挥手拦车,上了车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高兴,都没问金雅娟是不是也一起,正要给她打电话,又忽地明白过来:邵毅此时肯定不方便叫上金雅娟,所以才会联系她。夏绿如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到了目的地,邵毅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上身白T恤搭了件中灰色开衫,下身是条藏蓝色复古修身的牛仔裤,清爽干练。夏绿如忙笑着迎了上去,嘴里一边寒暄着:“这去了趟英国就是不一样,连穿着打扮都成英伦风格啦!”邵毅一边欠身开门请她进去,一边笑道:“你可是一点都没变。”两人说笑着上了二楼的包厢,进去一看空无一人,夏绿如纳闷道:“人呢?”

    “我不是人么?”邵毅打着哈哈,“今天可是专门给你接风洗尘的机会,你应该觉得荣幸不是,怎么嘴巴张这么大?”

    “你,不是,你……”夏绿如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屁股跌到座椅上,叹气道:“害我空欢喜一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邵毅却不紧不慢地转身提了一只水晶天鹅醒酒器,先给她满了半杯,再给自己倒了一个底,然后举杯轻碰了了下她的酒杯,又放唇边闻了一会,最后才倾杯饮下,说道:“这酒醒得刚刚好,你也喝一口。”夏绿如哪顾得上这些,忙拉着他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下的飞机,”邵毅面带笑容,“我够意思吧?一回来就请你吃饭。今天我心情好,你可不能扫兴,好好陪我喝两杯。”

    “行,喝酒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这趟英伦之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就你一个人?”

    邵毅给自己斟了酒,一边拿手轻轻晃动着,一边注视着杯里起伏的酒水娓娓道来:“刚到英国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着急,拉着朋友就要见人,结果朋友说对方还没答应见我,甚至连地址都不让告诉我。你知道英国人一向死板,我那朋友也是,就是不肯说,让我稍安勿躁,耐心等待。我一想也没什么,十年都等了,何必在意这几天,我干脆拎着行李箱把欧洲相邻的几个国家都游了一圈。有天我正在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她愿意见我了,让我即刻回去。”说到这里他呷了一口酒,又对夏绿如说:“你也喝点,别光顾着听我说话。”夏绿如没法,只得依言抿了一口,又催着他往下讲。

    “回去第二天,朋友安排我们见面。你知道英国这地方常下雨,经常雾蒙蒙的,那天却出奇的好,阳光映着草尖上的露珠,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我一早就在朋友家附近的咖啡馆等着,眼见着太阳升空又落下,也不记得究竟喝了多少杯咖啡,喝到最后都觉不出苦味来。就在太阳下山,我准备放弃起身的时候,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你看贝克汉姆就知道他长什么样了——挽着一个长发女子走了进来。说真的,十年没见,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但我就呆在那里半天,像个傻子似的看着他们,最后还是她先开口说话。她说:‘好久不见,让你久等了!’我忙说:‘没事没事,我闲得很。’你说我可不就是个傻子?”

    夏绿如听得入迷,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坐着聊了一会,她跟我介绍送她来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婚期定在下个月。奇怪的是,我听了之后并不伤心,反而……怎么说呢?就像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又像心底里拧着的某个地方一下子打开了。我笑着祝他们幸福,真心的。”

    “就这样?”夏绿如一脸的不甘心。

    “可不就这样!”邵毅冲她直乐,“怎么?这故事还不够圆满啊?”

    “你之前不是说她腿不方便吗?治好了?”夏绿如觉得这故事漏洞百出,“还有,她既然有未婚夫,早早跟你说不就完了,干嘛拖这么多天?”

    “你别急!”邵毅安抚她,“她的腿没好全,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方便,一脚深一脚浅的。至于她迟迟不肯见我的原因,说起来也很好玩,是他未婚夫说要先了解清楚我的来意。”

    “他是担心你抢他未婚妻?”

    邵毅晃着他的脑袋笑道:“才不是,他是担心我此行的目的是想借机移民,英国人的优越感,不是你我能理解的。”

    “这么说来你是白跑了一趟。”

    “怎么会!”邵毅见夏绿如听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喝光了杯里的酒,脸上掠过一抹笑意,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又给她倒了半杯。“我这次一来解了心结,二来多了位妹妹,三来喝到了喜酒,还顺便游了趟欧洲,可算得上是圆满了。”

    “这是你真心话?”

    “当然真心。”

    夏绿如听了呵呵笑道:“你今天真应该叫上雅娟,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邵毅的脸却阴了下来,半天没言语,自斟自饮起来,夏绿如方觉自己说话造次,也低头喝了几口酒,没话找话道:“你这趟欧洲游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路上的景致没太多印象,倒是海上那几日最为惬意,你有机会去欧洲,一定要上游轮,那才能体会到什么叫享受。”夏绿如深以为然,凑趣道:“那是的,我有回也在海上呆了几日,与世隔绝的感觉还蛮不错的,差点没嫁给海员。”

    邵毅显出惊愕,随即笑道:“没发现你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是,雅娟说我的经历写本书都绰绰有余了。”夏绿如说这话的时候昂首挺胸,深怕别人不信,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说不定哪天我就把它卖给雅娟,省得她老念叨。”

    “是吗?这我倒没听她提过。”邵毅也不戳破她,只是脸上笑意加深,又打趣她:“我可等不得她写出书来,要不你这会跟我讲讲?”这下轮到夏绿如语塞,支吾半晌只说:“就是句玩笑话罢了,哪里就当真了。”邵毅见状就笑笑,转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百口莫辩(6)

    夏绿如心里却波澜顿起,往事历历。

    那次夏绿如随侯涛出差,在南京的时候他忽然兴起,说坐轮船回上海。结果那天凑巧没有游轮,他就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关系,最后竟拖着她上了一条油轮。上船的时候,上面的船员放了一条软绳梯下来。侯涛让她先上去,他垫后。她战战兢兢地一步一回头,越看越害怕,最后索性闭了眼往上攀爬。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她抬头往上看去,斜晖下,一对月牙眼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夏绿如身子一歪差点没掉下去,好在拉着她的手臂强劲有力,轻轻一提就将她整个人拉到了甲板上。夏绿如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清瘦的面容,藏青色的工作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斑斑油迹倒更添了他几份俊气,笑起来的时候,又一团孩子气,像极了某个人。夏绿如一时间竟泪湿双眸,不觉多看了他几眼,又问他名字,答:“周明峰。”夏绿如叹道:“你跟我爸同名。”

    船上那几日,除了工作睡觉时间,两人总在一块,谈天说地的,也不觉无聊,惹得后来船长打趣她:“你干脆嫁我们三副得了,没看你上船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说得大副二副也跟着一阵笑,都说两人很配,又对侯涛说:“没想到你来这一趟,倒成了一桩美事。”

    夏绿如面露羞涩,心却想嫁个海员也不错,不用朝夕相对,也就不用相对生厌,落得个杳无音信。夏明峰估计是被玩笑惯了,也不理会他们,照旧陪她说笑,又带着她熟悉操作台,将里面的设备器具一一作了介绍。他侃侃而谈的模样,看在夏绿如的眼里,别有一番风味,不觉地开了小差,他说的内容竟一丁点也没记心上,倒是一旁的侯涛为他们留下了张照片:天高海阔的背景下,一对年轻男女斜倚着船舵,男孩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女孩则仰着头,怔怔地凝视着他。

    下船后,夏绿如对船上的人和事念念不忘,最后甚至写了信给周明峰,倾诉自己的心思。还记得那日午后,他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便是:“我以前交往过一个女孩子,最后却被骗了……”她蓦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慌慌地挂了电话。周明峰的担心究竟是没错的,她也不过是一个“骗子”,只是欺骗的是自己而已。

    邵毅见她晃了神,便知她的小脑袋又神游去了,也不打扰她,自去结了账,再回来的时候,夏绿如已经醒转过来,出门找他来了。邵毅招手对她说道:“走吧,我们再到别处吃点东西去。”夏绿如这才觉察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忙跟着他出了门,一边又不由地埋怨道:“你就不能找个喝酒吃饭一起的地?这样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邵毅早让人叫了计程车,听了这话也不恼,笑了笑回道:“喝酒和吃饭是两件事,混在一起两个都没了滋味。喝酒讲究情调,而吃饭则要热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夏绿如就笑:“你总有理,我说不过你。那你倒告诉我们要去哪个热闹的地方吃饭?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久没吃火锅了。”邵毅说的时候还伸舌头舔了下嘴唇,更引得夏绿如口水滴答起来,忙催着师傅快开车,说:“就附近找一家好了,我可等不及了。”

    车子没出二里路,就在一家火锅楼前停下。夏绿如也不等邵毅付钱,径直先入了店,对服务员说:“两个人,鸳鸯锅底。”话出口后才觉得有问题,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催着要了菜单,埋头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就递给服务生说:“这些先上,一会不够再点。”

    邵毅进来坐下,夏绿如拿了菜单递给他:“你再选几个自己爱吃的。”邵毅见她打勾的多是素菜,就选了虾滑、牛丸、羊肉卷几样。不一会锅底和菜品上来,夏绿如不等汤滚开就将土豆白菜冻豆腐之类的丢了进去,又到调料区拿了蘸料,等汤煮开了,又忙让服务生将滑虾牛丸等倒了进去。虾肉熟得快,不一会就变了色,夏绿如赶紧捞上来,一边说:“我可先开吃了!”一边往自己碗里堆,堆了小半碗就蘸着酱料大口吃了起来。邵毅不由地摇头叹道:“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饿成这样?连淑女形象也不顾了。”

    “我从来不是淑女好吧!”夏绿如嘴里含着食物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淑女是雅娟那样的,琴棋书画样样拿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跟你说,谁要是娶到她,那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邵毅捞了一些虾丸和蔬菜给她,又给她倒了杯水,笑道:“你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你也吃啊,别光给我。”夏绿如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挡了碗碟,“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不用这么客气。”

    “没事,你多吃点。”邵毅说着放下漏勺,双手重叠了放在额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看来以后该等你饿的时候再请你吃饭。”

    夏绿如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停了口说:“为啥?”

    “这样才能暴露本性啊!”说着顾自笑了起来。

    夏绿如跟着笑道:“你这么说,那是因为你跟我不熟。我在雅娟面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她没跟你说吗?”

    “她说你是外冷心热,倒没提过你还是个馋嘴猫,我今天才算见识了,亏我以前还怕得罪你,不敢跟你交朋友。”

    “你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啊。”夏绿如正兴头上,说话也没了顾虑,“以后有的是机会,要是你跟雅娟一起,可别嫌我碍眼。”

    邵毅见她话题总围着金雅娟,不觉微微皱了眉,停顿了一会缓缓吐出一句:“我今天其实是来跟你辞行的。”

    夏绿如正夹了一个牛丸往嘴里送,听了这话猛然一惊,咬牛丸的力道也没了轻重,刹时汤汁四溅,弄了一身,偏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汤汁的印迹越发的刺眼。邵毅忙抽了纸巾给她擦,夏绿如低头看了眼,只见白衣上到处是黄色斑点,哪里擦得干净,索性丢了纸巾,说道:“这衣服也不用洗了,留着作纪念,一看到它就能提醒自己,有人莫名地请客吃饭准没好事,就像如今有同事来加好友,那多半是离职走人了。”

    邵毅听了半天无话。夏绿如见他一脸落寞,暗悔自己刚话说重了,只得勉强笑道:“你这次又要去哪里?”

    “BJ。”邵毅忙接道,“我一个朋友在那里开公司,运营得还不错,想我过去帮他,之前提了好几回,我都没答应。”

    夏绿如原本想问他金雅娟怎么办,话未出口已觉多余。他若是心里有她,又何至于急着远走他乡?想到这里,锅里的食物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胡乱吃了两口便起身要走。邵毅劝了两句,见她神色黯然也就没再强求,只得结账走人。出门后,夏绿如拂了邵毅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只说了“保重”二字便离开了,留下后者黯然许久。

    夏绿如没有直接回家,拐去了金雅娟家。金雅娟开门见是她,倒一脸的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衣服怎么了?”夏绿如冲她摆摆手,趔趄着进了客厅倒在沙发上,嘴里嚷嚷着:“我口渴,给我倒杯水,谢谢!”金雅娟忙倒了水,又扶着她喝下半杯,然后坐她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脸红成这样。”夏绿如拉着她的手,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就流下泪来,吓得金雅娟忙抱住她,一边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你先躺着,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夏绿如却死命拉住她不让她走,又抬头四下张望了一会,问道:“你室友呢?怎么没看到他?”

    “走了。”金雅娟一脸的淡然,夏绿如却一下坐了起来,“为什么要走?”

    “租期到了,他自然要搬走啊!”金雅娟趁机起身进了厨房,夏绿如忙跟了进去,“我上次来,看你们关系还不错,怎么,你没看上他?”金雅娟转过身,扶着她的肩膀央求道:“姑奶奶,你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只要知道他搬走了就行了。我正想跟你说,你把那边的房子退了吧,仍旧搬过来跟我住,你可别跟我说你不愿意。”

    “不是……”夏绿如指指门外,满腔疑问不得而解,又不好再追问,加上邵毅的事,心里越发闷闷地,索性回到沙发上躺着,不管不顾了。金雅娟煮了解酒汤看着她喝下,又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洗澡换上,然后上楼铺了床。夏绿如也没再推辞,梳洗完不等她挽留就上楼睡下,一夜无话。

百口莫辩(7)

    周五吃中饭的时候,周承瑶跟夏绿如提到许向辉住院的事。“我也是才知道他有个叔叔,”周承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离,“听说他得了肝癌,活不了多久了。”夏绿如听了心里一阵发紧。她有些同情许向辉,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再想到早逝的许琰,心里便郁郁地说不出话来。周承瑶注意到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

    “你知道他住哪家医院吗?”

    “你要去看他?”

    夏绿如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人前根本没有去探望他的理由,即便去了,对老人的病情也没好处。她忙解释道:“我是想如果在我朋友的那家医院,可以打声招呼照顾下。”

    “华山医院,朗瑜的朋友是主治医师。”

    “那就好。”夏绿如说,她应该想到的,刚才一着急倒把这茬给忘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周承瑶征询她的意见,“我是想去看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况且人家也不一定认识我。”

    夏绿如见她如此纠结,笑道:“你让许总带你去不就好了?”

    周承瑶却摇摇头:“他估计都不想我知道。他叔叔生病的事,我还是听我妈说的。”

    “那你妈有说让你去探望吗?”

    周承瑶还是摇头:“我妈说因为朗瑜送叔叔进医院没去出差,伯父很恼火。伯父好像很不待见这个弟弟,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父母不好,所以伯父一直对他有成见。还有就是……”

    夏绿如等着她往下说,周承瑶却住了嘴。

    “许总这两天都在医院?”

    “他下了班会过去一下,他姑姑在照顾。唉,我现在身份太尴尬,不去吧自己心里过不去,去吧又觉得别扭。”

    夏绿如想了想说:“要不我陪你去?正好我朋友也在那里,我去看看他。”

    “那最好不过了。”周承瑶眉眼舒展开来,“这样一来就不刻意了。”

    夏绿如笑她,原本这么爽快的人,在这件事上却如此纠结,可见是太过在意许朗瑜。

    两人下班后买了一个大花篮奔向华山医院。夏绿如先去找金文杰,问了许向辉的情况,结果和周承瑶之前说的差不多。金文杰带她们去病房的时候悄悄地问夏绿如:“你们俩和许向辉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老板的弟弟。”

    金文杰听了恍然大悟道:“你们是代替老板来看他的?”

    夏绿如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到了病房口正好碰到过来查房的柳元平。柳元平见到周承瑶和夏绿如一起倒是吃了一惊,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周承瑶先向他问好。

    “朗瑜今天有过来吗?”

    “还没,”柳元平的眼睛不断地在夏绿如和周承瑶两人的身上逡巡,露出迷惑的神情,“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这下轮到周承瑶疑惑了,问他:“你和绿如也认识?”

    夏绿如忙抢着他开口之前说:“他是我表妹的朋友。”又对柳元平解释道:“我和承瑶是同事,我今天是陪她来医院的。”

    柳元平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夏绿如转头对周承瑶说:“你跟柳医生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周承瑶点点头,对柳元平说了声“麻烦”,两人推门进了病房。金文杰陪着夏绿如到医院后花园闲逛。

    “绿如姐,你瘦了。”

    夏绿如没看他,目光落在栅栏边的蔷薇上。“到韩国出差一个月,那里的饮食不习惯。”

    “原来你出差了,”金文杰脸色一下亮了起来,像是解开了谜题般开心,“难怪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换号码没告诉我呢。”

    夏绿如斜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一丝愧疚。

    “你在这里实习不用回学校吗?”

    “期末要回去一趟,”金文杰说,“学校也没什么事,医院忙的话不回去也没关系的。下个学校回去论文答辩就可以了。”

    “你毕业后准备留这里吗?”

    金文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现在是这么想的,不过到时候要通过考核才能留下来。另外还要看导师愿不愿意留我。”

    “你之前怎么没在上海找实习医院?我听我妈说你成绩很好,留上海也没问题的。”

    金文杰就嘿嘿笑道:“阿姨那是夸我,不过如果你在上海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留下的,我老师也的确给我推荐了。”夏绿如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问他爸妈的近况。金文杰说他爸身体不是很好。

    “叔叔的诊所还开吗?”

    “开呢,我都说让他转给徒弟算了,但他总不肯,硬扛着。”

    夏绿如想到自己的外公,他去的那天还外出就诊,结果回来的路上摔倒滑到水沟里,然后就再没起来。那是她最伤心的日子,头一天跟许琰弄僵关系,郁闷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外公去世了。她当时在传达室抱着话筒放声大哭,方笑笑在一旁被她吓坏了。外公去世,她请了三天假,等回到学校,发现许琰搬了座位,坐倒数第二排去了。她到现在都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有多糟糕,糟糕到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但是等她的心情慢慢好转后,却发现许琰才是最决绝的那一个。他会趁她不在的时候跑回来跟她的同桌或者张芬雨聊天,还坐她的位置,但只要看到她,立马起身走人,连好脸色都不给她一个;在路上偶尔碰到,也当作不认识一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就算回家的路上偶遇,许琰也是飞速地骑过去,连打声招呼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他这样的态度持续到初中毕业。毕业前要好的同学交换照片,张芬雨就有他的照片,还喜滋滋地给她看。她曾经问过方笑笑他为什么会这样,方笑笑说:“他这人就这德性,冷血。”

    “那他为啥对张芬雨这么好?”

    方笑笑撇撇嘴:“看她长得漂亮呗。”

    夏绿如无话可说。

    “绿如姐,你在想什么呢?”金文杰见她好一会不说话,对着湖面发呆,眼神直愣愣的,忍不住问道。夏绿如收回思绪,冲他笑笑:“想起我外公了。”金文杰也感慨道:“一转眼,小爷爷都走了十年了。”

    “他要是在的话,说不定我也学医了呢。”夏绿如不无遗憾地补充道,“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样当医生。那句话怎么说的,‘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结果到现在一样边都没蹭上。”

    “当医生太辛苦。”金文杰安慰她,“生活也枯燥,你不会喜欢的。”夏绿如眯缝着眼看了看他,笑道:“那你怎么选择做这一行?”金文杰摊手道:“我爸从小就面提耳命的,我有第二条路选吗?”夏绿如“呵呵”笑了起来。他俩就这样一边聊一边走,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病房区,快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周承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半天。”

    夏绿如问她:“许叔叔怎么样,还好吗?”周承瑶神色匆匆:“朗瑜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公司一趟,我们路上聊吧。”夏绿如赶紧跟金文杰道别,跟着她下楼去。路上,周承瑶提及病房里的见面情景。“许叔叔人挺和蔼的,”她说,“我跟他说是朗瑜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就很热心地问我家里有些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很亲切,不像伯父那么严肃。”

    夏绿如就不吱声。

    “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周承瑶笑道,“我发现他和朗瑜长得挺像的,当然他也像他爸,但是我觉得比起伯父,他更像他叔叔。他们笑起来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夏绿如的心咯噔一下,说实在的,她从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她印象中的许向辉,一直是狰狞冷血的面目,没想到在周承瑶这里倒成了慈祥的老人家,难道岁月真的改变了他?要是许琰知道是会高兴还是痛哭?可惜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阵绞痛。

百口莫辩(8)

    车子到公司的时候,许朗瑜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了。周承瑶先放夏绿如下车,自己开车入地下停车场。夏绿如再次面对许朗瑜,还是忍不住尴尬,倒是许朗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饭吃了吗?”他问她。

    “还……吃了。”

    许朗瑜笑了笑,说:“一会带你们去吃饭。”

    夏绿如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跟在他身后去了会议室,是和杨玮的视频会议。等周承瑶到了之后,会议开始。许朗瑜对杨玮说:“你先说说你目前了解的情况。”杨玮在视频镜头前摇晃着脑袋,似乎是想要看清他们,“目前有接受意向的有四家,一家是类似淘宝的平台,一家是游戏周边产品的交易平台,另外两家是网上超市,B2C的模式。”

    “B2C?那就是他们除了系统平台,也跟线下超市一样,有采购、仓储、配送等一系列配套设施?”

    “对,这两家网站创始人都在亚马逊待过,对采购和供应链这块业务熟悉。”

    “技术呢?”

    “技术总裁都是世界500强的前高管,技术牛人。”

    “他们目前的年销售业绩怎么样?”

    “上海的这家今年到现在为止的销售额达到10亿,BJ的这家8亿。他们明年的目标是翻倍。”

    许朗瑜沉吟了一下,转头问周承瑶:“我觉得B2C的模式适合我们公司,你觉得呢?”周承瑶点点头:“不过采购、仓储这块我们自身就有。”许朗瑜又问杨玮:“就圈定这两家B2C网站,现阶段主要问题有哪些?”

    “价格,还有就是股权百分比。董事长之前的意思是全资收购,但是目前谈下来,两边的创始人都要求保有股份,毕竟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

    “保留多少?”

    “这个要谈,他们当然期望投资额越大越好,保留的股权也是越多越好。”

    “好,你先了解清楚他们的心里价位,等回来我们再讨论投资方案。”

    结束视频后,许朗瑜吩咐周承瑶:“我已经把两家公司的资料发你邮箱,你先看下,尽快整理出后期技术整改方案,越快越好。”说完又看看夏绿如,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夏绿如见他面有难色,心一软,主动开口道:“许总,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你对公司的业务流程了解吗?”

    “还可以吧。”

    “那麻烦你先看下这两家网站的业务流程,然后列出跟我们公司不一致的点,周一前发给我有问题吗?”

    夏绿如点点头。

    “那就先这样,网站地址回头我发你,现在我们先去吃晚饭,我肚子也饿了。”周承瑶表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吃晚饭?”许朗瑜有些得意地笑道:“我看你脸上表情就知道了。”周承瑶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问夏绿如:“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夏绿如笑着推她:“走吧,许总说什么你都信啊!”周承瑶这才明白过来,大叫道:“我就说嘛!不行,你竟然骗我,我今天要吃贵的。”

    “行,想吃什么尽管说。”

    周承瑶就问夏绿如:“绿如,你说想吃什么?往贵了点。”夏绿如却说:“你们去吃吧!我已经吃过了。”周承瑶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吃的?”

    “就我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啊!”夏绿如朝她眨眨眼睛,“我也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周承瑶还想说什么,许朗瑜阻止了她。

    “行,那我们先送你回去。”

    夏绿如点点头,明明是自己拒绝的,但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知怎么的又有些失落。

    送夏绿如到家后,周承瑶提出要去看望殷素梅,许朗瑜便开车回了家。见他俩一起进来,殷素梅喜出望外,忙招呼阿姨摆了饭,又拉着周承瑶在身边坐下。吃完饭,许朗瑜跟母亲打了招呼就要往楼上走,周承瑶忙拉住他说:“工作是做不完的,先陪我们说会话。”殷素梅也笑道:“他每次回来,我跟他都说不上几句话,你们年轻人忙的事情我也不懂,也不好多问,怕你们烦。只是我昨天听你爸说你叔叔病重?现在怎么样了?”

    许朗瑜只得硬着头皮坐下,说:“病情还算稳定,不用太担心。”

    “我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只是我这腿脚不方便,怕去了反而增加麻烦,所以昨天也没敢给你爸提,但心里总归是不安,说起来,我们也是二十来年没见了。”

    “你见过他?”许朗瑜深感奇怪,“我怎么不知道?”

    殷素梅回想了一会,说:“我还记得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我午睡醒来的时候,听到你爸在书房里跟人说话,后来才知道是你叔叔来了。”

    “他来做什么?”

    “那时候你刚上小学,你叔叔原本在学校做代课老师,嫌工资低,想问你爸借点钱种苗木。你爸觉得他不善农活,让他安分守己教书,又批评了他一通,两人不欢而散,我留他吃晚饭都没肯,再后来就听说弟媳没了。为这事我也说过你爸几次,他那脾气你也知道,就算心里后悔,嘴上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从那以后他倒常接济你叔叔,只是你叔叔那人……算了,不提这些,他也是个可怜人。”周承瑶听了,不免生了八卦之心,挽着殷素梅的手臂问道:“他没有小孩么?”殷素梅瞄了一眼许朗瑜,见儿子脸上没什么异常,才拍拍周承瑶的手背回道:“之前有个儿子,后来没了。”

    “那叔叔真够可怜的!”周承瑶一脸惋惜,又仰头看着许朗瑜说:“我以后也常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没问题吧?”许朗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殷素梅忙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医院那地方不干净,尽量少去,再说你俩也不熟,说不上什么话。”说着给许朗瑜递眼色,让他劝阻。许朗瑜便开口说:“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连我去了都在外面看看,你就别跑去添乱了。”周承瑶有些不高兴地噘嘴道:“我没有添乱,既然你这样说,我以后不去就是了。”殷素梅见状忙拉着她笑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俩也不用总在这里陪我,忙你们去吧。”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您!”周承瑶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瞟许朗瑜,“反正有的人也不会让我进他房间。”许朗瑜一脸无奈,说:“我什么时候……我房间有什么好看的,你想去随时。”周承瑶听了立即起身往楼上走,边走边回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许朗瑜起身,嘱咐母亲早点安歇,不用太担心叔叔的事,然后才上楼来。周承瑶正抓起立在窗边的吉他随意弹奏着,许朗瑜微微愣了下问她:“你会弹吉他?”

    “你忘了?我学的钢琴。”周承瑶将吉他递给他,自己盘了腿往他床上一座,说:“来,给我弹《海空天空》,你以前最喜欢弹给我听的。”许朗瑜面露难色,说:“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周承瑶觉得他是在赶自己,有些不满:“看样子想听你弹是没可能了,我看这吉他放在这里也只是积灰尘,不如还给我。”许朗瑜忙陪笑道:“有机会我练习练习,到时候再弹给你听?”

    “你就敷衍我吧!”周承瑶将吉他放回窗台下,手指轻轻滑过琴弦,发出动听的声响,“你现在这么忙,哪还指望得上,白费了我一片心意,看我以后还送东西给你不!”

    “以后换我送你!”许朗瑜说,“你不是会弹钢琴吗?干脆我送架钢琴给你,你弹给我听好了。”周承瑶转嗔为喜,抿着嘴笑道:“你真想听我弹钢琴啊?”见许朗瑜点头,又说:“你以前可最怕听我弹琴了,说什么来着?‘弹棉花似的’。”

    许朗瑜笑道:“这么多年好歹有长进吧?”

    “等你听了再作评价吧!”周承瑶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往门外走,“送我回家!不然我妈又得唠叨了。”许朗瑜跟着她下楼,发现殷素梅还在楼下坐着,又闲聊了两句,告辞离开。许朗瑜嘱咐殷素梅早睡,又说:“我今晚回公寓睡,不用等我。”殷素梅虽有不舍,却仍是点头笑着说好,只是两人离开后,神情无限落寞,教人看了心疼。

百口莫辩(9)

    夏绿如刚到家都接到金雅娟的电话,问她怎么不过去,她这才想起昨晚的事,不免一阵神伤,便回说自己加班,不过去了。挂了电话,她就开始在房间翻吃的,结果连包饼干都没有,只得下楼去附近的商店买泡面填肚子。路上走着的时候,就在想要怎么完成许朗瑜交待的任务,开会的时候怕许朗瑜失望就忙忙地应承下来,结果给自己出了难题,想要后悔都来不及。她左思右想,最后想到叶知然点子多,也顾不上买吃的就拨了电话。“有个事要请你帮忙,”她说,“你有懂电子商务的朋友吗?”

    “我没有哎!”叶知然这样回她,正好柳元平在身旁便问他有没有认识的是做电子商务的?“电子商务?”柳元平挠着脑袋想了一会,拍着大腿叫到:“你让她找朗瑜啊,他不是计算机专业嘛?”叶知然斜他一眼,问夏绿如:“你要做什么?我对这块不了解,要不你问问牧星哥?他好像也是计算机相关专业的。”这话提醒了夏绿如,她谢过叶知然,忙给吴牧星打电话,谁知电话声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她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暗自庆幸电话没打通,不然免不了又要听到赵倩的抱怨。

    夏绿如于是买了泡面,回到住处一边吃一边冥思苦想,吃完泡面又开了电脑查找相关资料,忙活了一晚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由得沮丧万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次日一早,她正蒙着被酣睡,迷迷糊糊地听着手机铃声响了又响,就闭着眼睛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着抓了手机,一边嘀咕着:“谁呀,这一大早的。”

    “是我,吵醒你了?”吴牧星的声音让夏绿如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倏地坐了起来,连连抱歉,说:“没有没有,我已经起来了。”

    “不好意思,昨天陪吴博睡觉,手机调了静音,你打电话来没听到。我想你找我会不会有什么急事,就……”

    “对对,我是有事情要请教。”夏绿如忙接了过去,“你对电子商务了解吗?”

    吴牧星笑道:“我读博的论文是这块的,就是不知道你想了解哪方面的?”

    夏绿如没有提公司要收购电子商务网站,只说公司有意建电子商务网站,要她根据公司的运营模式写业务流程,不知道如何下手。吴牧星在那头半天没有声音,夏绿如的心提到嗓眼,生怕他拒绝。

    “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吴牧星的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定,“有空见面聊吗?我先去学校拿些资料,或者干脆你来学校?”

    夏绿如自然求之不得,正高兴忽地想到这天是周六,顿时愧疚不已,担心地问道:“我没问题,不过嫂子会不会有意见?”

    “不打紧,”吴牧星说,“本来说好今天她回娘家,我先送她们过去再去学校,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夏绿如感激不已,再三谢过,然后扔了手机翻身下床,趿拖着鞋子就往洗手间里冲,不一会儿湿着脸出来,一面用毛巾擦着一面在梳妆桌前坐下,胡乱涂抹了点护肤品,就拎了包出门,等到了门口才醒悟过来,又忙忙地开了门回来,放了电脑包,重新进洗手间洗了澡,又重新梳理了头发,然后找出化妆包给自己上了淡妆,最后翻了衣橱找出一套合适的衣服套上,这才拿了电脑包款款出门。

    吴牧星送赵倩母子回了娘家,吴博又闹着要他陪,最后千哄万哄,答应给他买辆大的变形金刚汽车才脱身。赵倩问他什么事,他只说有重要的事要回学校处理,没提是夏绿如。赵倩虽然不满,却又怕是工作相关,不让他去万一影响他评职称,得不偿失,只得再三叮嘱他早去早回。吴牧星匆匆赶到学校,远远地就看到一身蓝灰色长款风衣的夏绿如立在办公室门口,不住地朝入口处张望,见到他,脸一下子绽放出光彩,笑着挥手和他打招呼。吴牧星忙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一边开门一边道歉,又问她:“等很久了吧?”

    夏绿如忙说自己也是刚到。进了屋里,吴牧星问她要咖啡还是茶,又说前两天刚得了盒绿茶,正好可以尝尝。夏绿如笑道:“今天任务重,还是咖啡吧,提神。”

    吴牧星泡咖啡的当口,夏绿如留意到办公桌上摆了盆君子兰,就随口问道:“之前的文竹哪儿去了?”吴牧星将泡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一面招呼她坐下,一面笑道:“上回出差,拿回家让赵倩帮忙照看,结果她就给忘了,这还不算,叶子也被吴博剪了,说用来做扇子,气得我痛打了他一顿,这不,说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盆这个,算是补偿。”

    夏绿如心里一阵惋惜,嘴上却赞道:“知错能改,是个好孩子。而且小小年纪眼光不错,我也觉得君子兰更适合你,文竹相对而言太过柔弱。”吴牧星听她这样说,笑道:“我自己倒是更喜文竹,看似柔弱其实坚韧,每次看到它内心便觉安逸,也会带来一些美好的回忆。不过你说的也对,年纪大了,可能更适合养君子兰,不用太费心思,容易养,看着也喜庆。”夏绿如见他说这话的神情带着些自嘲,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头附和两句,便转移了话题,说:“下次有机会再请教养花的知识,今天我先了解电子商务,不然交不了差。”

    吴牧星转身从书柜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她,说:“这些你带回去看,这会我先拿实例给你讲解。”接着开了电脑,找了几家电子商务网站,给她演示业务流程并做解说。把商品发布,买家下单及资金流程,以及物流等环节都细细地说了一遍。老师讲的仔细,学生听得认真,连中饭都不曾出门吃,叫了两份外卖应付。业务流程讲解完,吴牧星又针对向阳集团的产品,帮夏绿如规划了若干条业务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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