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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菜园居士     刁后外传txt下载     刁后外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训话

    下人陆陆续续到了,申时整,梦闲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一个个屏气敛声,垂手肃立,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我坐在上首酸枝曲背椅上,靠着秋香色蜀锦软垫,小口啜一盏菱角清露,姚黄魏紫侍立身侧。

    绿萼站在管事娘子队中,一身桃红湘绣,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正跟木长安暗通曲款,眉目传情。感知到我促狭的目光,偷偷抬头瞟我一眼,和我眼神对个正着,小脸儿倏地红了,头一时僵着,手足无措。我大乐,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唤道:“木少夫人”,趁人不备挤眉弄眼地大做鬼脸,绿萼慌忙低下头,耳根子都红透了。

    “时辰到了,小姐。”姚黄俯身低声提醒。

    我踩着金丝藤萝脚踏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咳嗽几声,缓缓开口道:“其实今日请诸位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不成熟的想法和各位交流一下,在座很多都是府中老人了,为水府鞠躬尽瘁半辈子,毋需顾忌,尽可以畅所欲言,溪儿若是言语无状,还望诸位念在溪儿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介个。”

    众人忙道不敢。

    “好,那我们开门见山。如今府上虽然人数不多,但上上下下也近百人。众所周知,人多易乱,诸位辛苦一番却往往事倍功半,我冷眼旁观,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我苦思冥想,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食不知味,最终窃以为改革创新是提高大家效率,解放诸位时间的关键。”

    我顿了顿,观察众人的反应,一个个面无表情,专心研究地砖纹路。拜托,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好歹吱一声,给点表示,我这独角戏唱得可是很辛苦。

    “嗯嗯,首先我要强调专业分工,专业分工有助于人员各司其职,比如说咱们府上有司膳食,有司浆洗,有司财政,有司舟车,这种粗略分工诸位已经成功做到了,我今天打算提出的是在此基础上的二次分工。以厨房为例,大师傅极其以下厨子、红白案、冷荤、配菜、勤杂等,分别登记造册,轮值排班,要保证端出来的每一道菜出自谁手都有据可查。我深信诸位能力,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在最适合的岗位上必能人尽其才,在其位,谋其事,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我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自己都禁不住热血沸腾,一室只余我清脆的童声和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我朝绿萼眨眨眼睛,绿萼茫然地对我笑。

    我再接再厉道:“细化分工的同时意味着细化责任,权责对等。每件事,每件东西都与人头对应,出了问题,专人负责,旁人不担干系。是你的赖不掉,不是你的不必担心,省了推诿攻讦。”

    下面有人开始点头,面露赞同,我大受鼓舞,拔高一个八度,愈发慷慨激越。

    “大家既然担了责任,水府必然不会委屈大家,下面我说说报酬对等。诸位要有这样的理念:每个人只做可被衡量的事。劳动不仅是高尚的,劳动亦是有价值的,生产力创造了社会财富,得到相应的剩余价值是权利,是理所应当的。报酬诸位要拿,还要拿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简而言之,干得好,多拿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愚氓乎?当努力与报酬成正比,一定会激发出无穷动力。不得不承认,封建思想在老百姓中根深蒂固,这个世界人们没有丁点民主观念,上对下为赏,生产者不知道要争取自己创造的价值。我向他们灌输价值观念,旨在激发上进心,言辞震撼,语气煽情,必能让他们感激涕零,为我水家好好卖命。而且我故意断章取义,为我所用,就是防止个别聪明的资本主义萌芽,揭竿造反。

    果然,语音刚落,众人立刻兴奋起来,一个个表情激动,声带颤抖,好像开锅的沸水。

    “小姐刚刚说包包子高尚?”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大叔庖厨狮子吼。

    “是不是我洗更多的衣服就会有银子买花戴?”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丫头雀跃道。

    “我劈更多的柴就能娶媳妇?”一个半大小子嬉笑扯皮。

    “这么说俺好好喂马就有银子给我娘子扯新衣裳?”一位中年汉子认真问道。

    嗯,上路很快嘛。我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不错!能者居高位,高位掌要职,要职担重任,重任领全责,全责享厚禄,厚禄生竞争。”

    我端起灵犀盏,持于眉前,细细把玩,举重若轻道:“至于诸位最关心的晋升问题,请放心,水府给大家机会展示才华,证明实力,什么美玉蒙尘,什么明珠投暗,水府通通不存在!”

    眼风依次扫过众人,在每张聚精会神的脸庞上停留瞬息,倏地笑道:“下面是我今天讲话的重点,水府即刻起采用聘任制。”

    众人一听来了兴趣,窃窃私语。

    “所谓聘任制,就是用人单位采用合同形式聘用工作人员的方式,又称聘用合同制。按合同规定,用人单位有聘用和解聘的权力,个人有应聘和辞聘的权力,合同规定双方的责、权、利及有效期限。合同期满,经双方同意,可以续聘。”我站起来,朗声道,“诸位应聘岗位,专岗专人,定期考核审查,岗位流动,能者升迁,难以胜任者则下岗。”

    见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温言补充道:“实行聘任制,有利于调整部门结构,在制度上激励奋发图强,灵活的用人自主权,有利于促进人才竞争,有利于发挥诸位的优秀技能,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唯才是举,选贤任能。而且以严格而有效的考核作保证,避免了歪门邪道。”

    众人渐渐恍然,有人小声道:“这么说我们要是做不好就没活干了?”

    “正是!”我回身挥臂直指那人,严肃道,“能者多劳,记住,水府不养闲人。”

    众人见状齐齐噤声,我展颜笑道:“诸位高才在水府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相信人浮于事的问题是决不会出现的,就算过去有,今日我们一笔勾销。”

    明显有人长长松口气,有人眉头皱起来,看样子水府猫腻不少啊。

    “当然,水府是一个整体,各个部门彼此独立又相互交叉,诸位各自为梦想努力的同时也要加强合作。团结就是力量,团结成就和谐,诸位应有团队精神,诸位与水府密不可分,说是水府的王牌中坚毫不过分,一损俱损,一荣皆荣的道理诸位比我明白,所以,希望诸位严格遵守等级制度,统一指挥,统一领导,培养纪律意识。”

    众人表情殊异,一个个若有所思,有的绞着衣襟,有的眼珠滴溜溜转打着小算盘,我知道刚才的话他们听进去了。本不打算今天一顿话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效果,只是想敲打敲打他们,为实质性改革减少阻力。

    我静静看着黑鸦鸦的人群,“诸位”,我清清嗓子,随即粲然一笑,“只要我们协调配合,内外一心,今天你们以水府为自豪,明天水府以你们为骄傲!”

    转身,闪人。

第十七章 弄权

    “累死我了。”回房我一头栽到床上,手指头都不愿抬一下,“领导果真不好当,这讲话发言要人命啊。”我闷声闷气道。

    “溪儿今日很威风嘛。”大哥悦耳的嗓音由远及近,略带调侃的话也让我如沐春风。这两年小哥哥羽化成大哥,愈发气度高华,从容温和,俨然一位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嘿嘿,嘿嘿,小妹胡闹,大哥见笑。”我歪过头朝大哥咧嘴,笑容古怪。真没辄,突发性面瘫,表情肌革命。

    大哥微微皱眉,伸掌轻抚我的小脑袋,低声笑道:“调皮。”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起来,胡乱抓几下头发。

    “听说溪儿准备采用聘任制?”大哥帮我抚顺头发,凤目光华璀璨,好像那枚珠镶玉的耀眼光辉。

    “嗯,试试。今天主要来个下马威,吓唬吓唬那些人。”我攥着拳头假装朝脑袋招呼,翻着白眼作势欲倒,“饶命,奴才不该克扣丫头们的工钱,饶命,奴才再也不吃王麻子家的回扣。嘻嘻嘻,迟早把蛀虫揪出来,让他们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大哥哑然失笑:“溪儿好魄力,这等改制以除宿弊的差事不是谁都敢揽的。”

    “呵呵,小试牛刀,兴之所致。小妹年少,阅历尚浅,既不怀商鞅之远见卓识,亦无王安石之文思韬略,大哥千万别高估我。”我懒洋洋道。

    “鬼丫头,扮猪吃老虎,还跟大哥谦虚。”大哥点点我的鼻尖,“溪儿从实招来,有什么具体打算,需要大哥做些什么?”

    “嘿嘿,谢谢大哥,溪儿想好了一定跟大哥说。”我故意回答得模棱两可,抬起头露出一脸无害的笑。

    “好的,小丫头。”大哥凤眸中全是宠溺。

    次日申时,梦闲馆。

    我和昨天一样坐在上首,身后侍立姚黄魏紫,几位穿着打扮颇为体面的家仆列坐两侧,面目恭肃,垂首噤声。

    “各位大叔大娘,”我眼光越过几人,轻飘飘落在绿萼身上,绿萼柳眉倒竖,刚要抗议,我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诸位都是水府老人,见证了水府的建立、发展和鼎盛,在此过程中诸位倾注了热情和心血,溪儿相信,诸位长辈都一心盼望水府上下生活更安定,日子更富足,水府更上层楼。”

    “然而,”我顿了顿,“诸位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有时候却深受误解,主子认为诸位办事不上心,敷衍塞责,下人埋怨不知体恤,恣意使唤,诸位两头受气,有苦难言。”

    几句热乎乎的窝心话让木管家热泪盈眶,我再次见识了中年老男人的魅力,忙趁热打铁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这句话溪儿替诸位问出口。诸位委屈,将心比心,感同身受,溪儿理解。但是有果必有因,现状不是无缘无故造成的,各方都有责任,那么今天,溪儿诚恳希望诸位能开诚布公,我们一起讨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导致我们费力不讨好。”

    在座老仆面露戚色,几度哽咽。

    “小姐兰心蕙质,体察入微,老身感激不尽。”掌浆洗的孙大娘离座躬身道,“老身管着十几个粗使丫头婆子,那帮东西,又懒又馋,偷奸耍滑,上头派下的活计天天往后拖,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赌钱吃酒却次次少不了。”

    “嗯,”我轻轻颔首,“浆洗本来是个枯燥的差事,找找乐子可以理解,但是玩忽职守绝不可原宥,姑息养奸,贻害无穷。孙大娘,昨日我曾提到几点思路,不妨就从浆洗处着手施行。首先统计每日需要浆洗的衣物数量和种类,设立固定岗位,然后人员针对性应聘,如此一来,有人负责丝绸,有人负责棉麻,有人负责漂洗,有人负责上浆,专人专岗,专岗专职。然后秉持公平原则,根据工作性质的不通制定相应的工作量,保证众人工作内容有异,但工作强度相同。”

    我停下来,等着孙大娘消化,孙大娘是个极精明的人,稍加思索,便立即明白个中关键,眼睛顿时一亮,高声接道:“还要有合理的赏罚措施,哪个丫头婆子超额完成任务或者没有,就依照规定或赏或罚。”

    “大娘所言极是,岗位每年重新评聘,所谓评聘,就是对各个人员上一年的综合表现详细评估,根据评估结果,人员与岗位续聘或者解聘。”我耐心解释道,“其余部门原理相同,细节诸位决定,请尽快交给我执行计划和时间表。”

    木管家起身正色道:“就按小姐说的办。”

    “诸位是开拓者,请拿出开拓者的决心与勇气,我们不仅要第一个吃螃蟹,更要第一个品味到螃蟹的膏肥脂美。”我继续鼓吹,极尽怂恿教唆之能事。

    “还有一事要劳烦诸位。”我高深莫测地笑,“请关照府上奇人异士。”

    聘任制在水府风风火火地展开,各个岗位纷纷设立,改制之初施行强势路线,人员自动签约对应岗位,水府颁发正式聘书,明文详列出人员的责任义务和福利奖惩,聘期一年,并规定今后每年中秋节后进行评聘,聘书末页附有签字和画押。

    如同将浓硫酸一股脑倒入沸水,此举在水府顿时产生原子弹爆炸般的威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人人谈改制,处处见聘书,水府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仆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整个水府笼罩在愁云惨雾中,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其实改制之初没有触及到众多家仆的切身利益,而是从大环境上施加了无形压力,如果众人产生忧患意识,自发兴利除弊,使水府由内而外焕然一新,我自然乐观其成,如果众人不过三分钟热血,到时就别怪我不顾情面照章办事。

    见到大刀阔斧的改革步伐已经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我果断做出调整,改走温和路线。改制后首个朔日,我召集众人于梦闲馆发放首次奖金,娘亲自坐镇,以示隆重。

    如此恩威并施,数月后,水府翻天覆地,以木管家为首的管事人员赏罚有道,下人心悦诚服,令行禁止,整个水府通力协作,上下一心,秩序井然,蔚为大观。

第十八章 驭人

    “溪儿,评聘结果出来了吗?”帅爹着一袭弹墨绸袍,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爹爹。每人得到一个分数,分数由三部分组成,专家打分,同事打分,府内打分,分别占总分的四成、三成和三成,同一部门的人员分数进行排名,结果公示。”我坐在大书房紫檀雕螭虎书案上,并着脚前前后后地晃悠,金银花绣履翘头缀的两颗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嗯,然后聘任岗位?”帅爹凤目熠熠生辉。

    “对,接下来按排名先后,依次选择岗位,岗位数量由府上需要而定,岗位满员,剩余人等一律遣送到农庄做杂役。”

    “此举甚妙,溪儿小小年纪,倒是好一副铁腕。古人云,巾帼不让须眉,正该如此。”帅爹微微颔首,笑道“木管家等大小管事这次不参与评聘,溪儿对他们有何打算?”

    “溪儿明白,那些管事的没有哪个干净,就说木长安和绿萼那套不菲的四合院,木管家怕是没少动帐房脑筋。而且评估过程他们的专家分数占到总分的四成,四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的时候能起到关键作用,这里头必然也有猫腻。”帅爹出言提醒,应该知道他们不少内情。

    帅爹从小收养的那些黑衣白衣可不是吃干饭的,除了保护,刺探、跟踪甚至暗杀都是黑衣的拿手好戏,我家水浒就是其中佼佼者。白衣则或明或暗,多有入仕,明的凭帅爹门生的敲门砖平步青云,如我金口贺寿语惊四座时最先回魂的白衣少年诸葛半山,我穿越那年鱼跃龙门,以十六岁稚龄金榜夺魁,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如今官拜户部尚书,上达天听,颇得圣上赏识。暗的我就不得而知了,绝对能确定的是,给帅爹扣顶结党营私的帽子绝不冤枉。

    “除了几次重要场合我曾露面,其实大多时候我只在幕后决策,是他们出面操办具体事宜,没少充当黑脸,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他们挡在最前面做炮灰,最好不要让他们寒心,否则一旦翻脸,不知要给我们徒添多少麻烦。”

    我懒洋洋打个哈欠,接着道:“呵呵,不过是小贪,君子爱财,他们也算是取之有道。我既然用他们就能容忍这些毛病,而且他们没多少好日子了,等到合适契机看我收拾他们,这一天已经不远了,爹爹您看!”扬扬手里的素笺,我奸诈地笑。

    帅爹拿过素笺,缓缓展开,扫了几眼,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大椅扶手,一脸玩味。

    我作西子捧心状,又惊又怒,歇斯底里地哭诉:“小姐,您好狠的心啊,改制时您重用老奴,老奴鞍前马后,撕破了老脸,如今改制成功,您便过河拆桥,弃我们如蔽履,小姐,老奴……”

    我翻翻白眼,往后一仰:“咕咚,中风,脑溢血,心肌梗塞,嘿嘿嘿嘿……哎哟!”

    幸灾乐祸果然要不得,乐极生悲,现世报来了。刚刚激动之下动作幅度过大,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栽去,我急忙伸手去撑,可惜坐在书案角,一撑撑了个空,我大惊,眼看就要栽到地上。

    帅爹凤瞳骤缩,一个箭步冲过来,展臂一把接住我,顺势揽在怀里,急道:“溪儿!溪儿!”

    我惊魂未定,缩在帅爹怀里促促轻喘,好半天才气息平复,仄仄道:“爹爹,溪儿没事。”

    帅爹细致地替我整整衣襟,抱起我举步向漱芳阁走去,低头温柔地看我,低声叹道:“唉,你这丫头,有时候狡猾得像只小狐狸,有时候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迷糊。”

    八月底,首次评聘结束,精简岗位,提高薪酬,选贤任能,本次评聘成功将构想付诸现实。

    结果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考虑到众人近来的紧张情绪,体恤下人,同时宣布,九月初五,水府将举办首届秋季趣味运动会,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希望阖府上下积极参与,踊跃报名,众人新奇不已,反响热烈。

    出于观赏性、娱乐性考虑,除了跑跳、投掷、骑射等传统比赛项目外,运动会另设两人三足,蒙目刺绣等趣味项目。

    “姚黄,去找根绳来,本小姐要头悬梁。”赶写比赛规则和评分标准,我枯坐伏案一整天,苦不堪言,请李浩然过府看肛肠科的yu望挥之不去,也不晓得这位新晋正二品院使大人能否号出痔疮脉。

    用毛笔写字相当累,持笔悬腕,胳膊快折了,都怪夏先生要求那么严格,把我写字姿势调教得那么标准,的确飘逸出尘,从容闲适,足以入诗入画,可是冷暖自知,这个写法怎一个累字了得。好想念圆珠笔,再不济钢笔也行,哪天有空一定和后院的鹅商量商量,求它们借我两根毛做几支鹅毛笔,它们如果扭扭捏捏不肯脱,当天阖府摆全鹅宴,如果还算识时务,痛痛快快拔了毛给我,我不妨考虑考虑全鹅宴次日再摆,不过论起毛来,还是某鸟的最好看……嘿嘿嘿,我吃吃傻笑,脑袋混混僵僵,刚刚一直打架的俩眼皮眼看就要握手言和,隔条眼裂划江而治。

    “小姐,小姐,您看这根绳够粗吗?”姚黄这个憨丫头,心眼忒实,让她往东,绝不往北。

    我瞟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死丫头,抱着团胳膊粗细的麻绳,献宝似的一脸谄媚。

    “算了,算了,不要了。”我没好气地摆摆手,这么粗的绳赏你得了,上吊一定结实。

    压下心头火气,我重整旗鼓,埋下头准备再接再厉。扫了眼宣纸,头倏地弹了起来。Oh,no!刚刚我都写了些什么?!

    “两人三足:两人一组,自愿结合,以红绸连于二人脚踝,一人系左,一人系右,众人齐聚一处,并排待令,得令后先到终点者得胜。红绸落则回起点处重连,连好后可继续累累夏累圆珠笔钢笔鹅鹅毛鹅毛笔鹅毛鹅嘿嘿全鹅宴某鸟嘿嘿^_^”

    饿滴神啊,打个雷直接劈死我吧!

    “姚黄回来!”绳啊,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姚黄不明所以,折回来抱着绳直挺挺杵在门口,一脸茫然。

    “水浒,飞上去把绳挂梁上。”我跟自己置气,口气颇冲。其实我提口气也能轻松蹿上去,就是这场景恐怕极度震撼,我的下场也将惨不忍睹。客观来讲,我的轻功还是不错的,就算和香帅楚留香有点差距,起码能和青翼蝠王韦一笑比肩。糟老头传授的轻功本来叫什么“魅影”,我嫌俗,软磨硬泡改成了“凌波微步”,糟老头一脸哀怨说自己怎么摊上我这样的劣徒,被我一句“徒儿不才,未能青出于蓝。”噎了回去,半晌说不出话,绿豆眼狠狠瞪我。

    “魏紫,过来帮本小姐锥刺股。”我从妆台上拿支赤金双鱼簪递给魏紫,咬牙再加一剂猛药,我可下不了手扎自己大腿。

    “小姐,前日西山农庄来人孝敬新菊,奴婢给您沏一盅蜂蜜***茶提提神儿吧,您歇歇再写。”魏紫看不过去,上前接过金簪搁在一旁,柔声劝道。

    “好吧,今日不写了,去镜斋。”狼毫一扔,我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及至门口头也不回道,“那支簪魏紫替我戴着吧。”

第十九章 镜斋

    “小姐来了,快请快请,您可是稀客啊。”大哥的近身小厮赵宝笑容满面,躬身引路,“大少爷在书房,小姐这边请。”

    这是我头一次来镜斋,一路走走看看,暗暗咋舌。取君子如玉之意,亭台楼阁多饰以美玉,放眼所及,如牛乳莹辉朦朦,似羊脂崇光袅袅。

    步移景易,我缓步来到书房,甫一踏上玉阶,顿觉光华流转,眼花缭乱,雕梁高悬紫薇古镜,借铜镜寓史镜人镜,镜斋因而得名,东北两面墙竖有联幅紫檀书柜,密密麻麻满是经史子集,西边立有紫檀多宝格,数十方西泠印错落有致,临窗一张花梨白玉琴案,有琴焦尾静置其上,案旁设一对烟渚兰汀小几,东边几上摆着龙泉素白薰炉,西边几上供着一苗银丝达摩。

    “这书房还能入眼?”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从身后传来。

    “一般一般,”我故作遗憾,摇头叹息,停顿半晌又展颜道,“我朝第三。”

    身后传来一阵低笑,“小姐谬赞,小生惶恐,敢问依小姐高见,何为第一第二?”

    我细细把玩一枚田黄闲章,脸上清楚写着孺子可教,“自然首尊上书房,其次嘛,自然是本姑娘的书房。”

    “小生愚陋,愿闻其详。”语声渐低,笑意愈浓。

    “本姑娘人见人爱,狗见狗呆,孔雀见了开屏,奔驰见了爆胎。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我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我施施然转身,大哥静静立于案前,怡然含笑,满目激赏。

    我笑靥如花,打趣道:“哟,谁家公子生得如此俊俏?”

    闻言,大哥哑然失笑,薄唇弯成新月的弧度,答非所问道:“溪儿好才情,文不加点,出口成章。”

    嘿嘿,我厚着脸皮默认了,刘禹锡啊刘禹锡,我对不起您老!

    “大哥,溪儿有事相求。”赶紧转移话题,我开门见山道。

    “哦?为小姐效劳,小生荣幸之至,不知小姐有何吩咐?”大哥抱拳作揖,凤眸闪耀。

    嘿!大哥还玩上瘾了。

    “大哥!”我上前抱着大哥手臂,来来回回猛摇。

    大哥低头看着我,任我折腾,“呵呵,鬼丫头,说吧,又有什么妖蛾子?”

    我朝大哥勾勾手,一脸高深莫测,“附耳过来。”

    跟大哥密谋半天,素问来请用膳,便举步同去娘正房。

    “溪儿,你现在笑得……”大哥嘴角勾起,侧头看我,“像只小狐狸。”

    我目不斜视,踩着小碎步向前走,我有那么明显吗?唉,真没出息。

    “可爱的小狐狸。”大哥见我不说话,连忙补充。

    闻言我噗哧一乐,斜眼瞟着大哥,瓮声瓮气丢出一句,“谢谢啊。”

    次日一大早,我在梦闲馆召集众管事,把运动会的事宜安排下去,众人散了,我带着水浒在府中溜达,下人忙着布置比赛,干得热火朝天。

    不知不觉来到正门影壁,影壁高一丈二尺,宽一丈八尺,砌以泥金青砖,檐叠墨绿琉璃瓦,五只走兽肃然蹲坐,巍峨耸立,气宇高华。

    我歪着肩膀仰头打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灵光乍现。

    “水浒,找木管家要一桶红漆和几张去油纸。”

    水浒身形闪动,眨眼没了踪影,我抱着胳膊,绕着影壁一圈圈溜达。

    水浒很快回来,提着满满一桶浓稠红漆,齐着桶缘,一滴也没流出来。

    我拿过一张去油纸,垫着水浒后背,折叠几下做了一个尖顶帽子。

    “嗯,水浒低头。”我把帽子戴在水浒头上,满意地端详,水浒面无表情,嘴角抽搐。

    我忍住笑,又叠了一个自己戴上,朝水浒嫣然一笑,水浒一愣,眼光不自然地错开。

    “水浒,飞上去写几个字。”我绕到影壁正面,指指那桶漆,“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原有酒几斗。”

    水浒闻言,提气一跃,挥臂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几个大字一气呵成。

    “竹原高一丈,末节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韩信领兵,每三人一列余一人,五人一列余二人,七人一列余四人,十三人一列余六人……刘邦茫然而不知其数。”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我掐着腰看水浒忙活,扯着嗓子干嚎,狠狠地点头跺脚,声嘶力竭,忽然找到在钱柜K歌的感觉,想当年本人虽不是麦霸,但一曲绕梁,绝对有神鬼共愤的实力。

    门房探出好几个脑袋,被我一眼瞪缩回去,游廊那端不时有丫鬟婆子露头,认出我便行个礼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

    飙歌相当耗体力,一会我就没劲儿了,水浒腾挪纵身,早已写完,静静立在一旁看我抽疯,嘴角居然有淡淡的弧度,待我细看,却又是一副石头表情。

    走远几步站定,我抱臂欣赏着影壁杰作,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暗爽,哦呵呵呵呵……高兴。

第二十章 夜宴

    九月初五,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水府首届秋季趣味运动会如期进行。

    爹娘亲临现场,致开幕辞,亲手为冠军颁奖,奖品秉承实用主义,大走周董的低调奢华路线,赤金核桃锤子,象牙群仙狼毫笔,鲛绡帕子,镏金手炉,不胜枚举,摊了满满一整张条案。大哥和我忝列监察,坐镇赛场。各位选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赛场内外高潮迭起,异彩纷呈。

    “大哥,看那灰衣人。”骑射场上一道身影格外醒目,纵情驰骋,英姿勃勃,挽雕弓如满月,气势如虹,箭箭正中靶心,铁矢穿透层层硬木,去势不竭,翎羽兀自颤抖。

    看着那道矫健灰影,我不由得想到远在北疆的小屁孩,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嗲嗲唤他二哥,保证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大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转头吩咐:“赵宝,去看看。”

    赵宝一溜烟跑没影了,不一会气喘吁吁地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禀、禀大少、少爷,小姐,那、那人叫、叫……”

    我呵呵一乐,亲自倒了盏秋梨汁递给他,“乖,不急,慢慢说。”

    赵宝脸一红,毕恭毕敬地接过,告了罪,仰脖咕咚一口气喝完,行礼道:“那人叫傅济琛,在厨房做杂役,厨房上下都夸他为人老实,办事一丝不苟。”

    哦?我心思一动,唤过木管家,“我的兰博基尼缺个细心人照顾,就辛苦那位傅济琛吧。”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阵欢呼,遥遥望见数骑奔来,一骑当先,威风凛凛,离凉棚几十步时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木长安一骑随后奔到,下马笑道:“大少爷,小姐,厨房杂役傅济琛骑射比赛夺魁。”

    “这位壮士相貌堂堂,身手不凡,蛰伏于厨房,真人不露相啊。”大哥曼声道,不掩揶揄。

    傅济琛闻言抬头,虎目生辉,“鞍前马后,全凭少爷差遣。”

    “好,傅壮士鞍马娴熟,不知是否亦精于饲马之道?”

    “略懂。”傅济琛沉声道,“小人粗通马语。”

    “那小姐的坐骑就有劳傅壮士了。”

    “大少爷、小姐请放心,小人定不负厚望。”傅济琛深深一拜,朗声道。

    “我的枣红骅大名兰博基尼,昵称兰博。”我慷慨地送上大大一个笑脸。

    傅济琛和我四目相对,微微一愣,马上移开视线,深深俯首,低声道:“是,小姐。”

    “大哥,小妹诗兴大发……”我阴阴一笑。

    “哦,溪儿有何佳句?”大哥一脸兴味,众人也齐齐看向我,做洗耳恭听状。

    “嗯哼!”我清清嗓子,声音轻灵圆润,如黄莺出谷,“运动场上彩旗飘,运动健儿逞英豪。你争我赶得第一,得了第一不骄傲。”

    水府首届秋季趣味运动会完满落幕,水府果真是块宝地,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一日下来,我一次次惊叹永旭朝的优良基因,造化神秀,人杰地灵。

    晚间,爹娘宴请各科状元和众位管事,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金菊珠蕊,冷香氤氲。

    “今日诸位各展所长,令人大开眼界,金榜登科,可喜可贺。”帅爹举杯祝酒,薄唇弯成淡淡的弧度,“希望诸位日后勤勉不懈,再接再厉,以诸位高才,必能大展鸿图,前程似锦。”

    各科状元受宠若惊,难掩激动,纷纷起立躬身,告罪后一饮而尽,有甚者已是热泪盈眶。

    我和大哥相视一笑,万千心思不言而喻。

    宴请下人在当世绝对乃惊世骇俗之举,前无古人,帅爹如此礼贤下士,必能令众人心悦诚服,人心所向。帅爹不拘俗礼,杯酒揽英才,今夜之后将是永旭皇朝一段佳话。

    傅济琛再拜道:“吾等小人卑贱之身,承蒙老爷看重,恩同再造,必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铿锵如铁,掷地有声。

    “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其余人等齐齐附和,一呼百应,宛若惊雷。

    帅爹微微一笑,凤眸漆黑,深不可测。

    “这段时间府上诸事繁杂,全仗众位不辞辛劳,将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杯酒不成敬意,聊表感激,还望众位见谅,请。”帅爹二度举杯,遥敬众位管事。

    一干管事不掩得色,仰头饮了。我冷眼瞧着其中几人,缓缓勾起嘴角,露出诡谲的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酣耳热之际,席上众人话渐渐多了起来,偷眼窥见帅爹和颜悦色,不免有些飘飘然。

    “咱们府上今年盛事不断,先是改革聘任制,后是趣味运动会,还有影壁墙上的三道天机,在京城算是传开了。”

    “就是,就是,前日蒋府、赵府还有李府的人还跟我打听聘任制的事呢,那帮人瞎嚼舌头,被老子一通臭骂。”

    “外面人好奇这很正常嘛,毕竟破天荒头一回,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今儿你看到没有,咱府外墙上一排脑袋瓜子,一个个羡慕的啊。”

    “咱们府第这两年越来越兴盛,都是老爷夫人福泽深厚。”

    “可不,托老爷夫人的福,今年的***也开得特别好。”

    “是啊,府中的名种吐芳争艳,几株御赐佳品今秋是头一次开花。”

    “听说翠雪京城仅有两株,一株在御花园,另一株就在咱们府上了。”

    “可不是,还有一株美人妆,亦是不可多得。”

    席间众人的闲谈清晰可闻,我和大哥对视一眼,心中暗笑。

    “喝酒赏菊,倒是件赏心乐事。”大哥朗声笑道,转头吩咐赵宝,“让花匠折几枝菊来。”

    不一会,两个丫头捧着一对缠丝玛瑙瓶立于席间,瓶里亭亭供着枝菊,一枝淡绿,一枝莹白,轻舒曼卷,千瓣如丝。

    “这枝菊幽幽如翠,莹莹如雪,故名翠雪,乃东瀛皇室珍品,当世共有四株,去年东瀛使者来朝,进献圣上两株,圣上将一株赐予水府。”

    丫头捧着瓶依次给各席观赏,一阵冷香悄然四溢,众人称奇。

    “这枝底色素白,如美人雪肤,上有洒金,似眉心金箔,螓首轻垂,新妆初成,是谓美人妆。”大哥指着另一株道。

    众人闻言细看,果然花瓣上星星点点生有淡淡金色,甚是妩媚,众人爱不释手,争相传看。

    “***养气,供于居室,人花两相宜。木大叔,众位管事辛苦,您做主赏给在座哪位吧。”大哥和颜道,凤眸粲然。

    众管事面色各异,齐刷刷看向木管家,目光灼灼,有如实质。

    木管家微愣,不过随即面色如常,不愧是在水府混迹多年,早已成精的人物,离席躬身道:“蒙老爷、夫人、大少爷和小姐恩典,老奴僭越了。李毅,余大娘,还不谢恩。”

    一男一女离席谢恩,春风得意,笑容满面,其余各人脸上阴晴不定,眼眸中火苗簇簇,妒色难掩,死死盯着两人,恨不得在两人身上烧出透明窟窿来。

    木管家朝上席行礼,清咳一声,肃容言道:“李毅是新晋采办,办的货品物美价廉,余大娘掌管绣坊,把绣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办事严谨,一向兢兢业业,故老奴无礼,请将花赏给这二人。”

    “两位辛苦了。”帅爹微微颔首,凤眸扫过两人,似笑非笑。

    两人再拜,接过玛瑙瓶回席,洋洋自得,数十道目光紧紧追随两人身影,其中两道尤其炙烈。

    我冷眼看着那人阴鸷眼神,缓缓勾起嘴角。

    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二十一章 抽丝

    次日午后,帅爹唤我去大书房。拈着张素笺,我欣然而去,却见大哥也在,正和帅爹下棋,一个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一个从容不迫,绵里藏针,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两双凤眸光华璀璨,异彩涟涟。

    我走过去观棋不语,自顾喝茶,静静旁观龙争虎斗。

    “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甘拜下风。”良久,大哥挥袖弃子,由衷叹道。

    “呵呵,泽儿如此年纪便有此等修为,实属不易,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帅爹端茶不饮,感慨道。

    “孩儿无知莽撞,岂敢和父亲大人比肩。”大哥把玛瑙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漆盒,垂眸道。

    “无知莽撞?昨晚你们俩可是导演了一出好戏啊。”帅爹手指修长,闲闲把玩我腰间环佩,凤眸斜睨着我和大哥,一脸玩味,恰如夜宴时的神情。

    “爹爹。”我装傻,朝大哥眨眨眼睛,“昨夜我们很乖啊,是吧,大哥?”

    大哥默不作声,执壶给我添茶。

    “呵呵,溪儿啊。”帅爹笑得欢畅,“你这丫头不老实,你大哥诚孝,不肯替你圆谎,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顿时瘪了嘴,哼哼道:“爹爹火眼金睛,那群宵小之徒的所作所为,您必然一清二楚。”

    “爹爹自然知道他们那些个勾当,爹爹好奇的不是这个。”帅爹目光炯炯,“今晨副管家高成求见,告了好一通恶状。”

    “关于采办李毅、绣坊余大娘?”大哥凤眸一亮。

    “正是,高成透露颇多内情,言之凿凿,两人罪不容诛。”帅爹摩挲着一枚暖玉,悠然道,“你娘早想收拾他俩,一直苦于证据难寻,这下证据确凿,你们俩功不可没啊。”

    “嘿嘿,小事一桩。”我嬉皮笑脸,抓一把棋子,逐个对着光亮赏玩,一枚枚棋子晶莹剔透,竟找不出一点瑕疵。

    “高成此人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一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轻易不会开罪于谁,这次反常举动,是你俩手笔吧。这招离间计用的不错,你俩可愿细细道来,为爹爹解惑?”

    “爹爹已经猜到十之八九,正是离间。”我挥着那张素笺,懒洋洋道,“这个您可眼熟?”

    “看来溪儿早就有所准备。”帅爹凤眸漆黑,缓缓打开素笺,“礼单!”

    “副管家高成、采办李毅和绣坊余大娘都是木管家一手提拔的,这是他们历年孝敬的礼品。这三人貌合神离,私下较劲,八年端午,李毅送给木管家一尊翠玉白菜,同年中秋,余大娘孝敬一尊翠玉西瓜,九年木管家寿宴,高成奉上酸枝木雕寿字,风头无二,今年寿宴,李毅也送寿字,金丝楠木的,这不是卯上了吗?昨夜二美赐三人,木管家总得有个取舍,三人暗自揣度,亲疏可见,难免彼此猜忌。那高成更是对木管家心生不满,担心自己不受待见,永无出头之日,于是索性釜底抽薪,暗参一本,一并除掉那两人。”大哥言简意赅,几句道清其中曲折原委。

    “他们三人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如果相互包庇,查起来要费好一番工夫,这回内讧,我们自当坐收渔利,让他们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我乐呵呵补充道。

    “上兵伐谋。”帅爹微微颔首,凤眸含笑,“古人二桃杀三士,你们俩二菊除三奸,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罪有应得,高成那厮贪得无厌,雁过拔毛,没少克扣下人工钱,钱一过他手至少缩水两成,李毅更不是好东西,为了采办这个肥差,赔上了家底四处打点,上位之后疯狂敛财,近来愈发变本加厉,前些日子购进一批王记锡器,一次吃了王麻子三百两银子回扣。至于那余大娘,管着整个绣坊,偷偷摸摸接些私活是常有的事,可怜那些绣娘点灯熬油,工钱又少,敢怒不敢言。”想到那几副嘴脸,我一阵反胃,连忙端起茶盅灌了一大口,喝得急了,呛咳不止,小脸憋得通红。

    帅爹一把揽过我,轻轻拍着后背,大哥从袖中抽出丝绢仔细帮我擦拭嘴角,柔声哄着。

    好半天才缓过来,我咧嘴一笑,“嘿嘿,保护性呼吸反射,短促深吸气,声门紧闭,呼吸肌、肋间肌和膈肌快速猛烈收缩,使肺内高压的气体喷射而出,随着急速冲出的气流,呼吸道内的异物或分泌物被排出体外。”

    见帅爹和大哥面面相觑,我忙笑得灿烂道:“高成是狭隘小人,亦留不得,审李余之时把他捎带上,那二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必然揭他老底,不妨三人一锅端了。”

    帅爹和大哥见状舒了口气,帅爹指着素笺上某列,笑道:“十年三月初七午时三刻,李毅与王记当家私会于醉仙居,得银三百两。这时辰、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水浒真不简单啊。”

    “那是,那是!我家水浒不仅聪明绝顶,还对我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我两眼冒着贼光。

    “是老实木讷,任你欺负吧。”大哥摸摸我的脑袋,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道。

    事实虽然貌似如此……可是干嘛说得这么直白!我忍不住翻白眼。

    “你们俩……”帅爹摇摇头,摆弄着那张素笺,目光一沉,“水浒果真是个人才,士别三日,让爹爹刮目相看,溪儿当初眼光不错啊。”

    “爹爹您身边人才济济,可别打水浒主意。”我紧紧盯着帅爹,一脸提防。

    帅爹细细浏览着素笺,轩眉斜挑,但笑不语,半晌沉吟道:“办了这三人也算是以儆效尤,旁人见识了水府小姐的铁腕,想必人人自危,不敢再在这节骨眼上造次,物极必反,虽然将管理层大换血势在必行,但也不急于一时,你年纪尚小,正好通过这个历练历练,步步为营,好好学学驭人之术。”

    “恩,他们那点破事和木管家密不可分,不动木管家是看在他尽心服侍您多年,您用着顺手的份上,他还得感谢他儿媳,他老人家要是倒了,木长安和绿萼势必受到牵连,我可受不了绿萼的哭诉。那一对小两口是可塑之才,将来堪当重任,这次网开一面饶了他们老子,他俩必然感激涕零,将来保证为我所用。接下来就看木管家如何表态了,那等成精的人物,这次的事肯定清清楚楚,他要是真聪明,就该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将三人严办,以示忠心,再不济置身事外,也算他没白活一大把年纪,如果出言求情,那可是真真冒傻气了。”

    我把丝绢在桌上摊平,两三下卷成一个耗子,一手攥着脑袋,一手揪着尾巴,举到帅爹和大哥眼前轻轻一拽,笑嘻嘻道:“总之,略施薄计,三只硕鼠,就over啦!”

    九月初七,有人密告采办李毅,绣坊余大娘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因公为私,苛待下人,罪状林林总总,证据确凿。娘当即下令关押二人,严肃彻查,二人鸣冤不止,求见于娘,说有要事容禀。娘亲见二人后,随即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名,撤高成副总管一职,一并严查。初十,查证完毕,三人罪行清晰,证据充分。众下人压迫日久,积怨极深,群起攻之,力求严惩不贷,以正纲纪。娘顺应众意,三人革职,永不录用,高成李毅遣送至偏远农庄做苦役,余大娘罚扫茅房。众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九月中旬,木管家因病请辞管家一职,帅爹宽言劝慰,坚决不受,并赐七叶玄参一枚,殷殷叮嘱其安心养病,切忌思虑过重。有人亲见木管家告辞时老泪纵横,尽沾襟袖。

第二十二章 影壁

    玉门几度,又是三年。

    “猪头,走开。”我挥挥袖子,不耐烦道。

    这个淘气猪头,又扯我被子,不就是遛弯嘛,随便找个小丫头领着你不行啊,干什么非得本小姐亲自出马,人家困着呢。

    猪头锲而不舍,獠牙死死咬着被子猛拽,这个败家子,那可是香云纱栀子夹被,你沾上口水试试。

    猪头完全不理我腹诽,恬不知耻地用鼻头拱我,湿湿凉凉,好像是某种在伊甸园犯过前科的爬行动物。

    “啊!”我腾的坐起来,郁闷地和猪头大眼瞪小眼,有气无力吼道,“小祖宗,I服了you!”

    “姚黄,更衣。”我伸个懒腰,朝门外没好气道,再不起床岂不是比猪还懒。

    换上一身鹅黄春衫,我牵着猪头到处溜达。走到正门,一眼瞧见一个青衣小厮坐在板凳上对着影壁抄抄写写,旁边围了一圈门房,骂骂咧咧,不断催促。看见我来了,顿时作鸟兽散,只余那小厮奋笔疾书。

    “小周,忙着呐?”我施施然绕到他身后,压低嗓音揶揄道。

    “一边去,老子哪次少了你们那一份。”小周头也不回,继续忙着抄写影壁上的字迹。

    古代的油漆真TMD好使,纯天然,无污染,比什么立邦全效、多乐士金装五合一好多了,三年风吹日晒,居然还是鲜艳如新。

    “你抄这么一份外头人给你几个铜子,那群门房又得了多少油水?”我笑得阴险。

    “老子辛辛苦苦得半吊钱,那帮兔崽子硬是拿走二百五十个铜子,还说什么见一面,分一半,否则外头人来一律撵走,谁也得不着好处。”小周咬牙切齿道。

    我淡淡扫过众人,那群门房噤若寒蝉,一个个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看我。

    “哦,原来如此。”我憋着笑,拖长音道,“二百五,恩恩,二百五,好,很好。”

    一干人等杵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

    我强板着脸,伸出指头狠狠戳小周的脑袋,面无表情道,“你小子,出息啊。”

    “哪个不要命的敢动你爷爷!”小周抬头怒道。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爷爷我!”

    “啊,小姐饶命,饶了小人瞎了眼的,小人猪油蒙了心,才敢把小姐的大作传出去。小人是初犯,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小人这一回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指着小人光耀门楣,传宗接代,小人佛前烧了高香,才得了帐房的差事,小姐您高抬贵手,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小周一见是我,顿时软了手脚,一把从凳子上跌了下来,手忙脚乱地爬到我跟前,不住磕头,纸笔散了一地。

    我不理他,自顾捡起那几张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小周眼巴巴瞅着我,额头淤青一大片,这小子,干嘛吓成这样,我有骂他吗?一阵郁闷。

    “起来,成什么样子。”我忽地展颜一笑,从地上拽起他,强按在凳子上,纸笔一股脑塞在他怀里,“呆子,抄一份才半吊钱,缺心眼啊,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劳动力!劳动力!你们不是后院的驴,眼前吊根胡萝卜就一门心思往前走。你这好歹也算脑力劳动者,怎么能这么廉价卖力,好不容易找份兼职,还通过掮客,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减少中间环节,降低成本!唉,不成器的东西。已经接下的就算了,下次,抄一份至少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听明白没有?”小周彻底石化,茫然看着猪头,后者正斜睨着我,一脸鄙夷。

    “你们!”我转身看着一班门房,亮出二十八颗贝齿,“看样子灰色收入不少啊。”

    “小姐明察,外头的人听说水府正门影壁上有三道千古难题,争相一睹,依咱们府上规矩,正门无故不得擅开,那帮人总不死心,大清早、大半夜的来敲门,我等不胜其苦。所以再有敲门求题者,我等气不过便想了这个法子……”一个门房禁不住众人推搡,硬着头皮嗫嚅道,声音越来越小,逐渐低不可闻,脸上忽青忽白,煞是精彩。

    “哼哼,一群蠢材!谁扰了你们的觉你们找谁去,人家辛辛苦苦抄,你们来抽成,欺负老实人,你们真够出息的!下回,恩,来求题的一律收一两银子门票,给了钱的记下名字,然后告诉小周,小周抄好后亲自财货两清,你们哪凉快哪待着,少从中作梗。”我厉声道。

    众门房由惊转喜,一副出门撞大运的表情,歌功颂德之词立刻滔滔不绝,翻着花样儿,不带丁点重复。这帮孙子,溜须拍马倒是无师自通,天赋啊天赋……

    “猪头,走了。”我朝猪头招招手,朝小周嫣然一笑,“颜体写得不错。”

    跟着猪头一溜小跑,猪头兴奋地尾巴都打结了,可怜我叫苦不迭,这哪里是我遛猪,明明是猪遛我,要不是怕人看见,我定让猪头开开眼,见识一下凌波微步,教她小样儿张狂!

    猪头最近精神头十足,见人就撒欢……饿滴神啊,不会是发qing了吧!小朋友早恋是不对的,再说我上哪给你找男朋友啊,你可是来自南方的香猪,总不能胡乱找个当地种猪乱点鸳鸯谱,坏人姻缘是要倒大楣的,再说,你俩身材差距太大,那个、那个体位的问题……

    我瞧着跑得好远的猪头YY不止,猪头察觉到我不怀好意的视线,停下来回头用湿漉漉的小眼神瞅我,一猪头问号。

    不行,为了猪头的终身幸福,这件事我得上心,貌似当年南方进贡了一对香猪,让我想想,那一只在哪里?好像大哥提过,那只黑的赏给了……端王,对对,猪脚小朋友是也。猪头和猪脚可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绝对能看对眼,不过这门亲事貌似难度不小……

    那位四皇子六岁破例封为端王,圣眷优容,两年前开衙建府,府邸华美难以赘述,府邸和皇宫之间架设飞桥,端王有权不经传召随意出入皇宫,甚至可以宫中策马,也已离宫建府的二皇子诚王,三皇子和王就没有如此殊遇。而且据说端王幼时便异常俊美,如今更是玉树临风,风liu倜傥,可惜端王生性不羁,放浪形骸,志不在朝堂,而在闺阁,不仅府上藏一众美婢,还流连勾栏,花天酒地,夜夜眠花宿柳,笙歌鼎沸。皇后屡次提及寻一位名媛千金,为端王大婚,端王一律嬉皮笑脸百般搪塞,因而偌大的端王府至今还没有王妃。

    什么人养什么猪,端王那个花心大萝卜保不准养出一只色猪,言传身教,猪可是智商很高的动物,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猪脚纯洁的小心灵肯定早就给带坏了,唉,可怜的猪脚啊!

第二十四章 红妆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陌生的城市何处有我的期盼,挥别了家乡的伙伴,现在的我更觉得孤单……”回到漱芳阁,赶走一屋子丫头,取一册棋谱闲闲翻着,嘴里随意哼着调调。

    不经意瞟一眼八宝双鱼镜,镜中人半躺半靠在贵妃榻上,安然静默,意态闲适,神情慵懒,眉笼轻烟,眸凝寒水,俨然丽质无双。

    “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对着夜明珠当镜头,我敛容端坐,效仿主播语调,“观众朋友们,真理和乐子是要靠自己寻找的,革命先烈教育我们,生活中并不缺少乐子,而是缺少发现乐子的眼睛,上帝啊,真主啊,佛祖啊,大仙啊,阎王爷啊,所有路过的神啊,赐给虔诚的弟子一双慧眼吧,让我把乐子发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咦,果然礼多人不怪,神虽然脱了凡胎,毕竟吃多了香火,沾了人情味,加上本人心诚则灵,这不,乐子来了。视线牢牢锁定妆台上的白玉胭脂匣子,阴阴一笑,我要DIY!

    “姚黄,魏紫,来来来……”我扯着脖子朝门外喊,不掩一脸奸诈。

    两个无辜的小绵羊不明所以地自己送入虎口,站在一边等我吩咐。

    “姚黄,记好了,我要一桶冰、一坛酒、阿胶、白棉布、几支小蟹爪、几支须眉、巴掌大的瓷盒和漆盒、白水晶瓶、捣臼和玉杵、细网筛子、白瓷碟子和银勺。”我一口气道,对姚黄的速记能力抱有充分信心。

    姚黄顿时傻了眼,呆呆去了,嘴里念念有词,不断重复,“捣臼和玉杵、细网筛子、瓷碟子和银勺、阿胶、白棉布、几支蟹爪、几支小须眉、白瓷盒和漆盒、巴掌大的水晶瓶、一坛冰、一桶酒……”

    “魏紫,折些花来,颜色不限,种类任选,多多益善,速去速回。”

    “是,小姐。”

    魏紫很快便回,手里提着一个花篮,里面是满满的时鲜花卉,姹紫嫣红,满室芬芳四溢。

    姚黄好一会才回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厮,手里捧着,怀里抱着,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本小姐立誓要让永旭女人的美丽焕然一新,我宣布,姚魏科研中心正式成立,鼓掌……本中心致力于精油、护肤品和彩妆的研发与推介,现任命你二人为技术总监助理!”我华丽丽宣布宏伟计划。

    意料之中,二人目瞪口呆,于是我详细解释了一番,说得口干舌燥。

    “精油就是植物的有效成分,有美白、保湿、舒缓压力的作用。”我谆谆教导,俨然良师,“护肤品更好理解,你们用的雪花膏是也,还有胭脂,懂不?彩妆的作用相当于胭脂,但是颜色更多,用法更复杂。”

    两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茫然,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们到底懂没懂啊!

    尽管技术总监一知半解,两位助理似懂非懂,我们还是低调开工了。就在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好了。

    我寻思半天,决定用蒸馏法提取精油,虽然产率较低,浪费严重,但是纯度很高,操作简便。护肤品方面,我们用阿胶、柠檬汁、牛奶和蜂蜜调了一种乳白色的冻状膏体,试用起来感觉超好,不仅吸收快,而且保湿效果尤为明显,皮肤摸上去细细滑滑,像剥了壳去了膜的鸡蛋。我们还把细织棉布裁成面膜形状,泡在浓缩精油里,拿瓷盒装了,并在盒盖边缘用蜂蜡密封,成功做成了各式面膜。至于彩妆,鉴于今年玫瑰开得异常好,我们便就地取材,榨出花瓣汁子,用细网滤过好几次,得到殷红剔透的玫瑰纯浆,用水晶瓶子盛了,和着茯苓粉配出唇彩,加上蜂蜜调出唇蜜,辅以凤仙花改良蔻丹,娇红欲滴,颜色持久,且花气袭人,馥郁欲醉。

    三人鼓捣好几天,辣手摧花,搞得乌烟瘴气,玩得不亦乐乎。姚黄魏紫亲身证明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打扮是女人的本能,从一开始的两眼抓瞎到后来的俨然个中里手,前后不消几天。荼靡事了,我们累积开发的产品种类已经相当可观,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的,三人乐此不疲,创意迭起。

    娘寿辰那日,我送了一整套玫瑰系列作为贺礼,璀璨晶莹的瓶瓶罐罐中盛有殷红欲滴的乳霜膏露,在一堆金银珠翠中格外瞩目,娘爱不释手。

    娘试用过后,丽色更胜从前,芙蓉面欺霜赛雪,落霞斜飞,顾盼流转,艳光四射。过府拜访的官员夫人连连夸赞,难掩妒色,百般打听娘的保养秘方,我贴心地提前准备好各种功效的精美礼盒供娘送人,那些夫人告辞时一个个美滋滋的,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说改日定要再来登门讨扰。

    我还经常翻阅古方,添添减减,调制或舒压或提神的花草茶和薰香命人送到大书房和镜斋,大哥两年前回府潜心准备今秋大考,焚膏继晷,宵衣旰食,很是辛苦,想我前辈子经历过高考荼毒,对大哥十分理解并同情,因此格外的殷切。

第二十五章 星动

    一日打算调制一盏莲子青杏茶,杏子就用林子中新鲜的,至于莲子……忽然想起绛蕊曾说过,崇光寺供有一池千瓣红莲,盛开时红霞蔽日,莲子莹白如玉,清香沁人。神游天外,不觉动了出府的念头。思想的种子在心中深埋好久,苦苦压抑的后果就是一旦失控将疯狂地破土发芽,滋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京城,I’mcoming!

    偷偷告诉姚黄魏紫,让二人帮我掩护,还千叮咛万嘱咐尤其要瞒着辉娘,我可不忍心让辉娘为我牵肠挂肚。对镜涂涂抹抹,用糟老头留下的人皮面具马马虎虎易容一番,镜中之人三角眼,八字眉,下巴上一颗大黑痣,一脸猥琐,俨然一个市井小人。嘿嘿嘿,我满意地一笑,镜中人贼眉鼠眼,顿时生动起来。换上水浒弄来的男装行头,跟在水浒身后,大摇大摆翻出后墙,路上被丫头小厮碰到,看见是黑脸水浒,倒也没人上前盘问我这个生面孔。

    终于见识了古代京城的庐山真面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竞逐。永旭朝京城竟繁华如斯,我大为惊叹!溜出水府,我兴奋得直嚷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个不断,水浒静静听我聒噪,耐心解答我的无聊问题,脸上是少有的柔和。

    “水浒,现在我是你的表弟,惜若水,可别说漏嘴了!”我狠狠瞪着水浒,见水浒微微颔首,瞬间露出一脸谄笑,长揖到地,“表哥,若水这厢有礼了,表哥前面请。”

    水浒一错身,不动声色稳稳扶起我,面无表情,嘴角抽搐。

    我笑得得意,一颗大黑痣油亮油亮,踱着方步跟在水浒身后狐假虎威,水浒挺拔伟岸的身影在前,投下一片翳翳阴影,将炎炎骄阳屏蔽在我的世界之外。水浒,无论隐匿在暗处,还是现身于眼前,都在默默保护我,照顾我,我总要欠他的……

    一个高大英伟的身影在前,一个佝偻猥琐的身影在后,两人招摇过市,格外引人瞩目。

    水府位于城东,东城历来为豪门贵胄府邸所在,朱门绿瓦,高墙入云,庭院深深,蔚为大观。城南则是商贾云集之地,街边铺面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我抓着块枣糕细嚼慢咽,边走边看,大为惊奇。

    古代的第三产业相当发达啊!商铺、酒楼、茶馆、赌场、妓院一应俱全,餐饮服务行业规模可观,俨然有吃喝玩乐一条龙的趋势,生意颇为兴隆,难道社会财富过剩,资本主义萌芽了?

    “准,太准了!”一个激动的大嗓门让我回魂,前面街角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越过人群隐约可见一面青布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测字问卦,去病消灾。”

    “表哥,看看去。”我立马来了劲头,撒丫子奔过去。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面孔满是痴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淳朴百姓,真好骗呢。

    水浒闪身绕到我身前,当先开路,两人挤进里面,果然看见一个算命摊子。

    “俺老张正是厨子,您老真神!怪不得人称郑欺仙,神仙见了您老也要跪地求饶。”大嗓门油光满面,眼神中全是赤裸裸的崇拜。

    郑欺仙端坐在竹椅上,笑得高深莫测,捋着一绺山羊胡,倒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可惜一脸猴相,白袍套在身上,不期然让人想到沐猴而冠。

    “神仙啊,能掐会算,准着呢,回头定让我儿来测个字,看看今年能不能取上。”

    “对对对,让我家那位来相相面,求求官运。”

    “可惜活神仙一日只卜三卦,而且仙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唉,活神仙昨日在烟袋胡同摆摊,郭家嫂子听说了,今早鸡叫了一声就起身去烟袋胡同候着,等到日头直直晒着头顶,忽听人说活神仙今日现身南市,连忙赶过来时三卦早就满了,这不刚刚垂头丧气地回去伺候她家那个痨鬼了。”

    这老骗子,装神弄鬼,整的挺玄乎,言多必失,是怕露馅吧……

    “嗯嗯,三卦已满,老夫不可再泄露天机,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明日赶早。”郑欺仙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陆续散去,见没戏看了,我正转身要走,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两位请留步。”

    我诧异回头,开口之人正是那郑欺仙,此时懒散歪在椅上,瞅着我一脸玩味。

    “您老有何吩咐?”我看一眼水浒,犹豫上前。

    “呵呵,吩咐不敢当,刚才见小哥面色有异,可是对这黄老之术另有高见?”郑欺仙和蔼道。

    嘿,原来是找茬的,这老骗子,本小姐招你惹你了,你瞎计较个啥。

    “不敢,在您老面前妄议神鬼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我乐呵呵大打太极。

    “小哥但讲无妨。”郑欺仙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老骗子,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可惜不识相,这可是你逼我……

    “晚生愚见,所谓神鬼,纯属无稽之谈。”我不客气道。

    “哈哈哈,小哥见解非常,直言不讳。不瞒小哥,刚刚那人襟袖油腻,鞋面黑亮,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身呛人油烟味,想来必是经常出入庖厨之人,何况手指粗糙,掌心布满老茧,极像用刀多年,因此必是大厨无疑。再者那般脑满肠肥,倒的确符合大厨做派。”郑欺仙仰天大笑,随手抄起一把南瓜紫砂壶,对嘴灌了一口,悠然说道,言罢咂咂嘴巴,一派回味无穷。

    老骗子自揭老底,我大乐,不由咧嘴附议道:“嗯嗯,肚子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您老慧眼如炬。”

    “好好好,老夫和小哥一见如故,今日便破例,为小哥瞧瞧手相。”郑欺仙笑得一脸无害,美髯无风而动,活像遭了严霜的苞米须子。

    看你老骗子能说出什么名堂,难不成真能算出我是遭雷劈穿越来的?且去阴间问阎王爷吧!我有恃无恐,伸出左手,挑衅地斜睨着郑欺仙。

    郑欺仙瞟我一眼,凉凉丢过来一句,“男左女右。”

    呃,露馅了,学艺不精,有辱师门,糟老头知道了非气得跳脚不可。我朝水浒无奈地撇撇嘴,连声干笑,不情不愿地换过右手。

    郑欺仙伸出枯瘦的鸡爪子握住我的皓腕,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半晌不语。良久,缓缓松了手,嘴角轻轻勾起。

    我巴巴瞪着三角眼,直勾勾看着他,说啊说啊,看你个老东西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

    郑欺仙冷眼瞅着我的迫不及待,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启步走到案前坐下,执笔润墨,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

    我接过来一看,鼻子没被气歪,差点破口大骂,只见纸上四个飘逸流畅的字迹:红鸾星动。

    “祝您老早日得道升仙,晚生俗事缠身,先行告辞,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我扭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开,身后传来郑欺仙得意洋洋的大笑。

    老骗子,消遣本小姐,呜……红鸾星,红鸾星!本小姐芳龄十三,可不抽疯指望什么艳遇,让那红鸾星歇菜吧。

    斜眼看水浒,水浒紧抿薄唇,眼眸闪动,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拳头紧紧攥着,骨节突兀。甩甩脑袋,让那郑欺仙见鬼去吧,没准还能彼此交流心得,相互增进了解。

    站定脚步回身瞅着水浒,待到水浒走近,二话不说拉起他的皂袖并肩而行,水浒身体僵直,不发一言,眼眸中是鲜有的复杂神色。

第二十六章 珍馐

    “表哥,我饿了。”我看着水浒的侧脸顽皮道,挺直如古希腊雕塑的鼻,棱角分明的薄唇,线条如松,坚毅而冷峻。

    “是,小姐。”

    “嗯?”

    “呃……若、若水表弟。”

    “前边那家酒楼门口车水马龙,表哥咱们去瞧瞧吧。”我甜甜道。

    店小二眼尖,远远瞥见水浒气宇轩昂,连忙小跑迎上来,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两位爷,二楼雅间请。”转身屁颠屁颠地当先引路。

    我和水浒穿过大堂,大堂里人声鼎沸,食客如织,水浒身影玄妙,暗暗为我挡住来往人流。

    缓步走上楼梯,二楼清净许多,竹帘隔断分出许多小间,紫砂盆中供着素心蕙兰,一架紫檀多宝格摆放食器酒具,纤尘不染,壁挂水墨丹青,皆出自于大家手笔。

    水浒深知我喜好,捡了临窗的位子,我一屁股坐下,对小二一笑,“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小二正殷勤地给水浒倒茶,瞥我一眼,恶寒地抖了抖,转脸对水浒恭声道,“不知两位公子想用点什么,小店素菜精制是京城一绝,公子可要一试?”

    “别看了,我家表哥是做大事的,才不会为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费心,有什么尽管跟小爷我说。”我翘着二郎腿,把筷子敲得叮当响,不耐烦道。

    “是,是,您请吩咐。”店小二猴精的人物,看我脸色不豫,连忙挤出笑容招呼我。

    “就试试你们这儿的招牌菜,看着上吧。”我也不看他,取过杯子自顾斟茶。

    “不要放葱。”水浒凌厉的眼风扫过小二,冷然说道。

    小二顿时一激灵,叠声答应着,“是是是,小人一定跟后厨说,绝对不搁半点葱花。”

    我不吃葱,连这个水浒都记得……心中五味杂陈,朝水浒看去,淡淡一笑。

    水浒低头喝茶,垂眸不语。

    “小店自酿的归去来亦是一绝,两位爷来壶尝尝?”小二得意地推荐。

    古人的酒都是黄酒,黄酒度数低,营养丰富,是佐餐佳品,我欣然同意。

    “两位爷请稍等。”小二唱个喏,小跑着去了。

    “表哥光顾过这家酒楼吧。”我忽地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

    “嗯,李毅与王记当家私会于水云间。”水浒指指不远处一间,隔着帘子,里面影影绰绰,时不时传出几重笑声,外间立着一众小厮,垂首敛容,各个眉清目秀,衣帽周全。

    “那表哥当时藏在哪里?”我瞪着三角眼,一脸好奇。

    “花瓶。”

    “啊?传说中的缩骨神功!”我脱口而出。

    “水云间中设有一对八尺高的双耳花瓶,足可容人。”水浒脑门上俨然三条黑线。

    八尺高的花瓶可是御用之物,这醉仙居后台够硬啊,我暗自思忖,还是老实点,千万别惹事。

    “那两个饭桶想破头也猜不到不仅瓶上有耳,而且隔瓶有耳,妙极,妙极!”我挠着那颗痣,想到李毅顶着那副不可一世的小人嘴脸在农庄做苦役,处处受气,不住点头,脸上幸灾乐祸,“表哥英明神武,那些宵小之徒自然不是对手。”

    水浒微赧,我大乐,刚想继续调戏他,小二来上菜了。

    “两位爷,无泪翼然、八仙过海、花好月圆、鱼传尺素、欵乃归舟、玉壶冰心、归去来一壶,请慢用。”小二麻利地布菜,逐一报出菜名。

    我伸脖子一瞅,一桌子菜肴清淡别致,匠心独运,白玉青瓷,龙泉汝窑,杯盘碟盏亦是不俗,看得我垂涎三尺,食欲大增。

    小二摆出青花瓷一壶二盏,执壶斟满琼浆。

    酒浆缓缓而出,顿时清香四溢,异香扑鼻。

    “好酒!”我脱口而出,伸手端起一盏,杯中物琥珀流光,清澈可以照影,浅呷一口,醇厚绵长,唇齿间萦绕着淡淡苦意,沧桑厚重无声展转,沉淀了几重悲欢,西风如咽,一叹三咏,苦意渐渐淡去,化为幽泉般清冽,一丝甘甜悄然而生,口颊回暖,温热沿着喉咙一路而下。

    “杯中自有乾坤,方寸暗藏经纬,内蕴深厚,回味无穷,怪不得这酒名为归去来,盛名在外,倒是实至名归。”我咂咂嘴,慨然赞道。

    无比同情地看向水浒,水浒自律甚严,一向滴酒不沾,如此佳酿……

    “表哥,小酌怡情,喝一点无妨。”我举杯齐眉,酒盏端于水浒眼前,好心劝道。

    水浒深深看我,星眸璀璨,双手接过酒盏,抬头一饮而尽。

    我顿时喜笑颜开,乐得像朵狗尾巴花,“小二哥,这道菜名为无泪翼然?”龙泉浅盘中一座飞檐八角亭小巧精致,雕梁楹柱,匾额题字,点捺钩提,细若蚊须。

    “正是,这道菜以鲜笋为主料,仿建不离山无泪亭,用榫卯结构连接,与真实建筑如出一辙。”小二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嗯,有意思。”我点点头,舍不得下筷子,干瞅两眼,指着另一道菜问道,“为啥这豆腐球叫做八仙过海,八仙何指啊?”

    小二贼贼一笑,“这道豆腐由八种珍馐辅料精心烹调而成,豆腐千滚入味,辅料弃之不食,八仙已然渡海而去,自然不见仙踪。”

    真能扯……我抖了又抖,盛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豆腐鲜嫩多汁,入口即化,猴头松茸的鲜美,蟹黄鲍汁的浓香,龙井松子的清新,豆蔻椒兰的馥郁,于唇舌之间交替呈现,随着幼滑的豆腐流连往复,个中美妙,言辞难喻。

    我连忙盛了一大勺放在水浒盘中,“妙极,妙极,比府中厨子手艺强多了,表哥请用。”

    水浒举筷一口吞下,不置可否,可怜小二以为水浒不满意,诚惶诚恐介绍别的菜肴,他岂知我家水浒一门心思钻研武学,一向不讲究吃穿,什么佳肴都是猪八戒的人参果,果腹而已。

    “做这道花好月圆的鸡蛋和桂花大有来头,蛋鸡饲喂碧粳稻,只取用朔望二日下的双黄蛋,这桂花取自百年老树,在破晓前采摘,花朵七成,花蕾三成,和着花瓣上的晨露封在蜜罐中,一并埋于桂花树下,于次年谷雨那日取出,依量分置于鬼脸小坛中,烹调时现开坛取用。”小二甚是机灵,口齿伶俐介绍道,我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这道鱼蓉素饺由三斤三两重的邺水黑鳞草鱼制成,草鱼只取尾鳍边两寸,剔骨去刺,鱼肉细细碾成鱼蓉,腌制八个时辰,加入木薯粉,密制成饺子皮,馅料包含九种蔬菜,九种菌菇,好像一纸锦书,别有九转心意,遥寄千言万语,故名鱼传尺素。”

    “这道欵乃归舟主料是娃娃菜,只取菜心,老汤由猪骨、驼酪、牛尾、姜鸭、蹄膀、干贝等精心熬制,浓厚醇香,汤汁乳白,菜心碧绿,一叶如舟。”

    “这道点心叫玉壶冰心,用菠菜汁和桂圆汁和面,薄荷、青梅、丁香、留兰香、莲蓉做馅心,裹在芭蕉叶中文火蒸制而成,表皮莹绿,馅心清爽。”

    好别致的心思……用料考究,立意高远,这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由得想要会他一会。这边胡思乱想,那头小二娓娓道来,我逐一品尝,赞不绝口。

    “小二哥,谢了。”随手甩了块碎银在桌上,朝小二摆摆手,示意他闪人。

    小二点头哈腰拿过银子,眉开眼笑道:“小人在门口伺候着,两位爷慢用,有事尽管吩咐。”说罢脚不沾地,一溜烟去了。

    “这里的菜好好吃,表哥您多用点啊。”我大块朵颐,不时给水浒夹菜。

    水浒闷头吃菜,面色无波。

    “表哥可知此间主人底细?”我夹过一件素饺咬了一口,唇齿留香,视线一一扫过精美菜品,心中暗暗盘算。

    水浒微愣,轻轻摇头,面露思索。

    “呵呵,不理他,爱谁谁!”我甩甩脑袋,复又执壶自斟自饮。

第二十七章 酒狂

    佳酿珍馐,薰风竹影,悠哉游哉,其乐无穷,不一会半壶下肚,不禁有些飘飘然。

    “水、呃表哥,酒是忘忧物、扫愁帚、钓诗钩、般若汤,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都是屁话!”

    “世人贪杯,酒后吐真言,酒品见人品,一场颠狂一场本色,酣畅淋漓,兴尽和衣,一梦黑甜,不知东方既白。”

    水浒虽不举杯相陪,却是个绝佳酒友,不抢话,不反驳,不接茬,不打岔,只是静静地倾听,嘴角微微勾起,眼眸深沉,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不过社会TMD变态,人性扭曲,世人坦荡的比三条腿的蛤蟆还少,虚伪的却如过江之鲫,这帮孙子,开口仁义礼教,闭口道德廉耻,道貌岸然,一个比一个能装,骨子里不都是那副德行,灌点黄汤就拿自己当大爷,一群杂碎。”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刘伶那是生不逢时,没辙,那年代,能活成那样真叫潇洒,佩服啊,其实刘伶挺有福气,裸身得讽,尚有如簧巧舌,浑噩病酒,幸得苦谏贤妻,我若是刘伶,横尸他乡,不知将何人荷锄葬我!”

    越喝越High,脸上发烫,身上燥热,话匣子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水浒几次欲出言相劝,都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一壶见底,我心中畅快,拿筷子猛敲碗碟,扯着嗓子嚎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练武之后小有内力,中气十足,一曲《将进酒》吟得跌宕起伏,抑扬顿挫,放时似大江东去,万马奔腾,收时如宝刀锋藏,游丝一线,把盏引吭,一吐胸中丘壑,荡气回肠,只觉酣畅淋漓,不知西伯利亚的狼群可听到我野性的呼唤。

    狼群ontheway,洗尘宴已经自动备好,其它单间里探出无数个脑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很快,环境污染专项治理委员会的人找上门来了,小二谄笑着打帘子,身后进来一位中年人,身着宝蓝绸袍,小眼精明内敛,脸上笑容可掬。

    要罚款吗?我警惕地盯着他,如临大敌。

    来人躬身行礼道:“鄙人醉仙居掌柜林海,冒昧一问,不知刚才的佳作出自哪位公子之口?”

    咦,问这个做甚?我离席而起,负手来回溜达,上下打量林海,那林海不卑不亢,愈发恭谨。

    “酒助诗兴,胡诌了几句,一时无状,林掌柜见笑。”我松松一抱拳,赶紧打发他。

    “水云间内几位公子请鄙人传达,公子高才,令人拍案叫绝,恳请公子移驾一叙。”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可惜酒后头重,竟然不自觉点点头,悚然一惊,酒醒大半,却见林掌柜喜上眉梢,亲自打帘子,如释重负道:“公子这边请。”

    我咬咬牙,去就去,who怕who!

    “表哥,我去去就回,不要担心。”我顺顺衣袖,柔声宽慰水浒。

    水浒盯着我的袖口里银光闪烁,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着我,轻轻颔首,“我在这里等你。”

    “给我表哥沏壶好茶,好生伺候着。”我朝水浒甜甜一笑,转身吩咐小二,小二一叠声答应。

    “有劳林掌柜带路。”我勾起嘴角,振衣举步。

    “见过公子。”及至水云间外,一众小厮齐齐见礼。

    “公子请。”一个伶俐小厮排众而出,眉目甚是整齐。

    信步而入,举目四顾,水云间室如其名,灵动精巧,情趣盎然,一对八尺高的双耳流云莲塘鱼藻纹瓶巧夺天工,转过九幅插翠黑酸枝木屏风,眼前豁然开朗,待看清屋中之人,我顿时僵在原地。

    大帅哥啊大帅哥,四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正向我行注目礼,春花秋月,风格迥异。星探呢,星探在哪里?这几人要是不出道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四人若是单飞发展,四大天王一律下岗,四大天皇新鲜出炉,要是结为组合,那就是古代版F4、飞轮海、五月天!胖胖啊,那个大闷雷怎么就没砸你头上呢,永旭朝遗传基因超好,盛产帅哥,你来这里一定会如鱼得水,我一脸花痴,YY不已。

    首座之人峨冠广袖,玉带束衣,面目敦厚沉静,气质极像《冬季恋歌》里的裴勇俊,裴勇俊见我立在原地瞠目结舌,嘿嘿傻乐,毫不介怀地温和一笑,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请坐,刚刚公子一曲吟咏,令我等倾心相折,故而冒昧相邀,请公子过此一叙,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嗓音醇和煦暖,声声入耳,让人如沐春风。

    大帅哥是珍稀物种,懂礼貌的大帅哥更是一级保护动物,三两下安抚好我扑通扑通的小心肝,连忙还礼,淡定落座,假惺惺客气道:“见笑了,在下惜若水,一时无状,打扰诸位雅兴,诸位见谅才是。”

    “原来是惜公子,我兄弟四人姓黄,鄙人名林,双木林。”裴勇俊谦和一笑,指着身旁一人道,“这位是我二弟关。”

    “黄二公子,久仰。”我抱拳见礼,口是心非道。

    那人点点头,算是回礼,眼神淡淡扫过来,我顿时一惊,这人的目光凌厉威仪,好像X射线能把人看穿,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被他这么轻飘飘看上一眼,后脊梁发凉,刺得肌肤生疼,真是块公安局长的好料,山峙渊渟,不怒而威,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这射线男可不是吃素的主儿,我不由抖了又抖,又偷眼瞟一眼,射线男正怡然品茗,拽拽地不苟言笑,感觉到我的窥视,原子内层电子争相跃迁,X射线猛地投过来,我不禁瑟缩一下,慌忙错过视线,心如撞鹿。

    裴勇俊引袖续道:“这位是我三弟,单名一个有字。”

    “黄三公子,幸会幸会。”我忍笑打着招呼。黄有?黄油?黄鼬?他们爹妈说相声的吧,真幽默,这小包袱抖的,抖亲儿子头上了,郭德纲最近江河日下,真应该虚心讨教一番,可惜黄有名不副实,本尊其人和腻乎乎的黄油、臭熏熏的黄鼬一点边都沾不上。

    只见黄有起身从容一礼,颀长身躯如修竹般挺拔,气度高华,俊逸清贵,举手投足又如闲云野鹤,闲适出尘。

    我吞了吞口水,忍住扑过去的冲动,用三角眼毫不客气地狠狠揩油,眼前小星星一闪一闪。

    “惜公子文采斐然,今日能结识公子,实为我等之幸。”一个声音突兀插进来,曼声揶揄道。

    我费力移开粘在黄有身上的眼球,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眸光闪耀恍若星辉。

    神思顿时一滞,这眼眸好生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惜公子,这位排行老四,名丰。”裴勇俊看着桃花眼和颜笑道。

    噗哧一声,我一口茶喷出来,那伶俐小厮何曾遇到无良客人偷施暗器,猝不及防下躲闪不及,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可怜孩子哭笑不得抹把脸,茶水沿着帽檐一滴滴流到身上,细棉质地的青衣上本来就魂儿画般的水渍便又添了后现代风格的灵犀一笔,与鄙人当年尿床无心而成的地图极为神似。

第二十八章 论道

    “咳咳,抱、抱歉,咳咳。”我连连摆手,蜷身咳嗽不止,脸涨得通红。

    黄蜂!!!他们爹妈不是说相声的,铁定开棺材铺的,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成心指望多几个呛死的、笑死的还有抽死的,黄蜂,我还灰熊、老鹰、公牛呢,这也忒能扯了,就算古代又称那种黑黄相间的有翅昆虫为胡蜂,可也不能这样搞笑吧。

    “惜公子,惜公子。”裴勇俊关切道,射线男浓眉微轩,撇过脸面无表情,黄有身体微倾,面露询色,罪魁祸首黄蜂眨着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轻轻勾起嘴角。

    “在下失仪,见谅见谅。”我长长作揖,一叠声道。小厮连忙递上绢帕,我胡乱擦拭一通,尴尬傻笑。

    黄蜂斜靠在蜀锦软椅上,桃花眼上下打量我,笑得肆意,“惜公子因何惊惶至此?”

    小样儿,干什么不依不饶,还不是因为你诡异的尊姓大名。

    “嘿嘿,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得见诸位,激动欣悦,一时失态,诸位赎罪。”我干笑道。

    还是裴勇俊宽厚,见状出言解围道:“惜公子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绕梁三日,一曲高歌,全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令人心之所向,魂之所往。”

    黄有颔首,朝我凝眸一笑,恍若春风化雨,随即悠然叹道:“由悲转喜、转狂放、转激愤、再转狂放,最后归结于万古愁,回应篇首,如大河奔流,纵横捭阖,力能扛鼎。”

    我狂汗不止,正要解释说那是别人做的,我偶然听来,不过一时吟咏,射线男冷不丁开口道:“全诗五音繁会,句式长短参差,气象不凡,此篇鬼斧神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声音低沉磁性,清淡无波之下暗含激赏,让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帮神人,分析得头头是道,李白他老人家自己都没想到过这么深刻吧,这理解力,牛!

    黄蜂持着斗彩酒盏意态懒散,桃花眼似笑非笑,“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表是在感叹人生易老,里则在感叹怀才不遇。”

    死黄蜂,自作聪明,交浅言深,你以为自己善解人意啊。

    “正是,作者看似豁达,实则郁结于胸,凝滞块垒,不知惜公子何事压身,寓诗文以明志,借觥筹以消忧啊?”裴勇俊沉吟道,“惜公子现下可身有功名?”

    “白衣如旧,屡屡遭弃。”我故作悲戚道。

    “忍把浮名,换了浅吟轻唱,你这白衣卿相倒是潇洒恣意,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又算得了什么。”黄蜂唇边笑意渐深,星眸风liu蕴藉。

    言迄,F3不由面色各异,齐齐看向黄蜂,黄蜂不以为意,桃花眼顾盼含情。

    见言语微僵,我连忙和稀泥,“人各有志,志在朝堂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入可肃九州升平,出可保一方平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生当豪杰,死亦鬼雄。”

    几人闻言微怔,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咽咽吐沫,接着诌道:“亦有人忘情山水,翩然归隐,不求闻达于世,惟愿逍遥此身,采菊东篱,放歌西畴,梅妻鹤子,容膝易安。然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是非成败转头空,纵然万千风liu,百年后皆付一掊黄土,人生苦短,俯仰天地,不过蜉蝣海粟,渺小如斯,但求此身随性,流芳百世,何论泰山鸿毛?”

    一室静默,射线男不知何时看过来,目标锁定我大功率发射,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顿时呼吸为之一窒。

    “惜公子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如此人才怎会屡试不第,难免让人扼腕叹息。”黄有慨然,随意把玩一只白玉酒盏,手指修长白皙更胜玉色。

    “公子府上何处?”黄蜂顾盼多情,忽地朝我妩媚一笑。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一地,这个花花公子,怎么随便放电,何况本小姐现在这副尊容,这位黄蜂品位实在有待推敲,难不成他有什么恶趣味?我脸颊抽搐,连忙摸摸鬓角,还好,糟老头给的人皮面具质量不错,没有松动迹象。

    “在下出身山野,进京投奔表兄,现正寄居表兄府上。”我堆笑道。

    “今秋大比,惜公子可否参加?”裴勇俊一派温文儒雅。

    “呵呵,科举考试,天子加恩天下,有志学子无不摩拳擦掌,一朝高中,前途不可限量。”我含糊其辞,避而不答。

    裴勇俊见我言辞闪烁,倒也一笑而过,不再刨根问底,让我好感飙升,大帅哥,体贴温柔,从容有度,进退得宜,执礼恭谨,典型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如此一个大帅哥,要是拐到现代不得有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了不得……简直引人犯罪。

    可惜有人偏偏纠缠不清,黄蜂悠然道:“惜公子才高八斗,想必不甘蛰伏,我等拭目以待。”

    自以为是,黄蜂的个人鉴定上又多了一条差评,看来有必要制作一期每周质量报告,主题是优质帅哥,裴勇俊或者黄有为模范样品,再不济射线男也行,不就是有点冷嘛,勉强能凑合,重中之重是将黄蜂列为打假典型,彻头彻尾抨击一番,最终结论即,共同打造有质量的生活,远离黄蜂。

第二十九章 新秀

    外面忽然喧哗四起,裴勇俊眼风一扫,几个小厮麻利地卷起竹帘,一楼情形立刻尽收眼底,酒楼茶馆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可是情报天然的集散地,水云间原来还有探听消息这等妙处,不知背后高人是谁。

    原是一楼众人聊得兴起,不觉声音高了起来,每日过了饭口,醉仙居便廉价供应茶水点心,供人歇脚闲坐,此时一楼较刚刚清净许多,众人酒足饭饱,开始天南海北,侃侃而谈。

    “今儿郑欺仙给俺老张算命,说俺命中有子,只是时机未到,教俺耐心等待,少打老婆。”一人得意洋洋地嚷嚷道,扯脖子一看,正是刚才在卦摊见过的那位大嗓门。

    “恭喜啊,祝你中年得子,长大后子承父业,也在宁国府当一辈子厨子。”邻桌一人挖苦道,斗鸡眼满是讥诮。

    “好好好!到时候把俺的玄铁菜刀传给俺儿子。”大嗓门浑然不觉,兴致勃勃规划宏伟蓝图,亢奋得无以复加,众人见他生牛肉般的脸色不由得哄笑连连,嘘声此起彼伏。

    眼角突然瞟到黄有面色不豫,剑眉微蹙,不过转瞬间又是云淡风清,笑意清隽。

    斗鸡眼鄙夷瞟一眼大嗓门,忽然神秘一笑,低声道:“诸位可知,水府影壁三题其一被破了。”

    此话一落,大堂顿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炸开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开锅一般。

    我一愣,有人解开一道?三年前一时兴起,有意无意出了三道数学题,题并不难,顶多不过初中水平,关键是各自代表一种数学思想,在古代怕是相当超前,思及此处连忙支棱起耳朵。

    “水府影壁那三道题?天啊,多少大才子都毫无头绪。”

    “听说文渊阁大学士韩大人苦思一夜,竟然熬白了头。”

    “连神算子韩大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谁人横空出世?”

    “就是,迷题沉寂三年,愁煞多少人,何方神圣有惊世之才,为众人解惑?”

    斗鸡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巴,不急不缓道:“楼思源是也。”

    “楼思源,没听说过,是初出茅庐的雏儿?生得可俊?”一名满头珠翠的妖娆女子娇笑道。

    “苏七娘,你不在秦楼管教你那些漂亮女儿,又出来浪,哥哥好心提点你,楼大才子学问高,模样俊,前途不可限量,你就别惦记了,有空啊不如多想想你哥哥我。”斗鸡眼猥琐笑道,视线在苏七娘呼之欲出的酥胸上团团打转。

    苏七娘啐了一口,绣帕一甩,带起一阵香风,“呦,贺老三,黄汤灌多了吧,敢招惹你老娘,小心你那夜叉老婆知道了,罚你跪一宿搓衣板。”

    贺老三闻言脸一苦,斗鸡眼巴巴瞅着苏七娘,可怜兮兮。

    “滚一边去,少跟老娘装熊,老娘不吃这一套。”苏七娘抛了个媚眼,帕子捂着嘴吃吃笑道。“你俩打情骂俏有完没完,贺老三,少卖关子,快说。”大嗓门催促道,脸上横肉颤颤悠悠。

    贺老三不慌不忙,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悠悠道,“话说三年前,水府大小姐在影壁上出了三道迷题,无人能解,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争相传抄,楼思源苦思三年,终于得解其一。”

    “那题俺见过,俺家西边邻居赵秀才有一份,三年前花了半吊钱好不容易得的,宝贝得紧,俺从宁国府厨房偷偷弄出半两燕窝给他,那孙子才不情不愿给我看,嘿,那题,真够玄乎的!”大嗓门猛地一拍桌子,几只茶杯晃了晃,茶水洒了一桌。

    “你统共才认得几个字,就敢大言不惭说那题绝妙。”同桌一个大胡子茶水湿了衣襟,不悦讥道,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大嗓门涨红了脸,油亮油亮的像极了红烧肉,喘着粗气争辩道:“俺家东边孙秀才也这么说,他前些日子也去水府求题,花了三两银子,他婆娘足足埋怨他好几天。”

    嗯嗯,那帮门房孺子可教,物以稀为贵,我的题怎么能和萝卜白菜一个价,要他们区区三两银子算够客气的了。

    “你们少打岔,贺老三快讲讲那楼思源。”苏七娘嗲嗲嗔道,媚眼流转,艳光四射。

    贺老三骨头一酥,贼兮兮笑道:“大伙不知道了吧,这其中自有曲折。话说后街卖豆腐的楼二和他娘子成亲后多年无子,无子乃七出之罪,可以休妻的,可那楼二疼娘子得紧,俩人到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想来是心诚则灵,感动了佛祖,一日清晨,楼二推着一车豆腐出门去卖,刚刚打开大门,就见门槛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二话不说,推起车帮楼二卖了一天豆腐,众人见那男孩聪明漂亮,不一会就将豆腐一扫而空,楼二感激不已,拿了钱要分给那男孩,男孩不要,说自己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只求楼二收留一晚,楼二于心不忍,便将男孩带回家去。”

    说罢顿了顿,拈一颗蚕豆扔到嘴里,斗鸡眼扫了一圈,见众人目不转睛,大为得意。

    水云间几位相视一笑,像是对这市井风貌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可是这几人穿戴考究,谈吐不俗,仆从训练有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非富即贵,我暗暗琢磨,却猜不出他们兄弟的来头。

    “快说啊,之后怎样?”楼下众人不耐烦道。

    “呵呵,那男孩被楼二带回家后,老实勤快,又懂眉眼高低,加上长像俊美,因此楼二娘子对他极是怜爱,听楼二说起他的遭遇,当即留他住下,于是那男孩便留在楼家,白日帮着楼二卖豆腐,晚上抢着干家务活,楼二夫妇喜欢得什么似的,俩人一商量,索性认了当儿子,取名虎头。自从认子之后,楼二两口子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俩人攒了几个钱,开了家豆腐店,一家子和和美美,尽享天伦。”

    贺老三娓娓道来,顿挫有致,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这个贺老三,是个人才!我暗赞道,不觉起了招揽之心,想要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最好将其逼到绝路,再傲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指点迷津,想到此处,我不由阴阴一笑……

    “惜公子为何发笑?”黄蜂貌似无意问道,桃花眼对着苏七娘噼里啪啦放电,苏七娘不愧是场面人,迎来送往的老手,第六感极为敏锐,很快感觉到了异样,优雅地仰起螓首扫了一圈,视线交错,立刻和黄蜂对上了眼,俩人眉来眼去,忙得不亦乐乎。

    “在下感慨那位后街男孩的传奇经历。”我信口胡说八道。

    黄蜂低声闷笑,不再搭理我,忙着和那苏七娘眉目传情,秋天的菠菜一车一车朝楼下砸去。

    “虎头聪明伶俐,人见人夸,书院的夫子亲自登门,劝楼二送虎头去书院,虎头到了书院后,勤勉异常,悟性极高,不出几年就有神童之名。虎头牢记楼二夫妇恩情,改名思源,取饮水思源之意,楼二夫妇大为感动,邻里皆称其孝贤。”

    众人唏嘘不已,酸溜溜夸楼二好福气,自怨自艾家中逆子怎么就不知道争气云云。

    贺老三打断众人感慨,接着道:“韩大人听说楼思源解题之事,遣下人相邀,请他过府一会,两人席间谈古论今,旁征博引,韩大人对楼思源赏识异常,楼思源对韩大人钦佩无比,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音,当即结为忘年之交,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可是巴结上了大官,有韩大人提携,楼思源前程似锦啊。”

    “那位韩大人位高权重,咳嗽一声京城都要跟着抖几抖,不过听说脾气有些古怪,喜怒无常,多少大才子想投其门下都被拒之门外,楼思源这回能够投缘,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韩大人学富五车,难免清高孤傲些,其实怨不得大人,实在是令名太盛,韩大人丹青笔墨独步我朝,臻于化境,求字之人如过江之鲫,韩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闹得沸反盈天,再好的脾气也早消磨殆尽了,韩大人不胜其烦,亲自写了‘谢绝求字’贴在门口,不曾想这几个字都被人宝贝似的请了去,转头就无影无踪,接连写了几回,都不翼而飞,韩大人勃然大怒,忿然提笔,力透纸背,写了一幅‘不可随处小便’,命人好生裱了挂于门口,众人见此方才赧然散去,不敢再贸然来访,那幅真迹,如今还在韩府正门外挂着呢,都成了京城一景。”

    “楼思源能得韩大人赏识,必是真才实学傍身,大有过人之处啊。”

    “唉,回去和我家柱子好好说说,别总苍蝇似的围着二凤那小妮子转悠,踏实读书,回头得了功名,给他娘挣一副诰命行头,让他娘也过有人伺候的富贵日子。”

    “对了贺老三,楼思源怎么知道自己解得对不对啊?”

    贺老三斗鸡眼一翻,“楼思源自然见不着水府大小姐,只能把解答详细写下,托韩大人上朝时转给右仆射水大人,水大人回府后自当给水小姐。”

    哦?帅爹可没跟我提过这事,是别有打算?

第三十章 闲言

    “那位水府大小姐不简单啊!”苏七娘和黄蜂的一见钟情暂告一个段落,婷婷袅袅走过来,水蛇腰一软倚在桌边,冷不丁道。

    我一惊,怎么说起我了,举杯欲饮,杯到唇边突然发现空空如也,连忙放下,脸上不动声色。黄有微微一笑,执壶为我添茶,大帅哥不愧是大帅哥,动静两相宜,优雅如鹤,闲庭信步,其神若水,可以照影,眼前一片桃心飞舞,花痴又要发作,多亏楼下大嗓门及时响起,此时倒有醍醐灌顶之意。

    “可不是,俺弟认识水府的人,说水府的秋季趣味运动会就是水小姐的主意,那稀奇古怪的运动会,一年一度,一届比一届盛大,今年秋天该第四届了吧,还不知道到时得轰动成什么样呢。往年举办那日,那叫什么来着,对,万人空巷,水府围墙太高爬不上去,手脚利索的就早早上树占个好位置,嗑着瓜子看上一天热闹,无论宁国府还是俺家周围街坊邻居,那议论就没断过,说历年水大人、夫人、少爷和小姐悉数出席,水大人亲自为各项目魁首颁发奖品,金啊银啊,大人极是慷慨,还有什么庆功宴,下人居然也能体面地赴宴吃席,大人还亲自敬酒,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宁国府下人羡慕得红了眼,胆大的跟俺家老爷提过,说咱们宁国府也办个运动会啥的,却被老爷痛骂不成体统,委屈得不得了,俺家小姐听了倒是挺感兴趣,劝过老爷,老爷正犹豫着呢。”

    宁国府……我脑筋急急开动,快速搜索,Bingo!宁国府蒋家,钟鸣鼎食的门阀大族,久居扬州富庶之地,自前朝起就是一方豪门,秉承祖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族中子弟管束极严,历代出将入相,人才辈出,显赫至极。前朝末年,蒋氏家主高瞻远瞩,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全族之力效忠圣祖皇帝萧渊,事实证明,蒋老爷子站对了阶级立场,圣祖登基之后,以开国之功受封宁国公,世袭罔替,还与蒋老爷子结为亲家,太子迎娶宁国府嫡小姐为侧妃,即当今四妃之一的蒋德妃,蒋德妃袅娜娇小,娴雅温柔,极受圣上宠爱,于延彰五年诞下皇三子,和王萧郁。蒋老爷子仙去后,长子介石继承爵位,圣眷优渥,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官拜中书令,中书令乃中书高官官,实权不及帅爹,单论品轶却比帅爹高半级。蒋家在扬州经营几十年,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蒋介石官居高位,从中枢到地方,族中仕宦不计其数,加之宫中蒋德妃母以子贵,蒋氏兄妹人中龙凤,蒋家如日中天,近年来俨然有尾大不掉之势,圣上近年来大力扶持水家,毋庸揣测,上意便已昭然若揭,圣上俨然寄希望于新势力崛起,与蒋家分庭抗礼。

    “你们这辈子也就羡慕的份儿了,好心指点你,没事烧几柱高香,磕磕头,没准菩萨可怜你,下辈子投胎到水府伺候水小姐,你要是参加那个运动会,吃肉喝酒这一项,铁定当状元,就是不知道水小姐肯不肯要你,您老这副尊容,给水小姐提鞋都不配,水小姐可是秀外慧中,年纪尚幼,便已美若天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其母水夫人当年就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水小姐继承了其母美貌,又生得如此灵慧,不知将来谁人有幸抱得美人归啊。”贺老三眯着斗鸡眼,一脸痴迷道。

    大嗓门脸涨成猪肝色,大怒道:“你说谁,你说谁,老子怎么了,俺年轻时可是一表人才,大闺女抢着嫁俺做老婆,哪像你这尖嘴猴腮的,见了老婆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吓得直尿裤子,再说老子虽然比不上醉仙居的厨子,好歹也在宁国府后厨干了二十年,煎炒烹炸何曾难倒过老子,你才不配给水小姐提鞋呢。”

    贺老三斗鸡眼翻了翻,端茶抿了一口,对大嗓门的话置若罔闻,大嗓门愈发火冒三丈,气得一脑门子汗,叉腰刚要破口大骂,贺老三不咸不淡丢过来一句,“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你就乖乖给水小姐提鞋,老子还要花前月下陪佳人解闷。”

    这俩杂碎吸K粉了吧,敢YY老娘!我火气噌地蹿起来,牙齿磨得吱吱响,早忘了身边虎狼环伺,等意识到情况为时已晚,几道目光早已投过来,或关心,或探究,或温柔,或戏谑,看得我头皮发麻。

    “惜公子可是也对才貌双全的水小姐感兴趣?”黄蜂笑得极是动人。

    臭小子,把我和斗鸡眼相提并论,以为我听不出是吧,再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色吗?

    立即组织攻势,发动绝地反击还以颜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亦不能免俗,倒是四公子风liu倜傥,玉树临风,那些俗脂庸粉必然入不了眼。”我笑得温良无害,眼神若有若无落在苏七娘身上。

    黄蜂瞟一眼楼下,桃花眼贼亮,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本公子虽非君子,但也一向怜香惜玉,女为悦己者容,若是无人欣赏,佳人顾影自怜,郁郁寡欢,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等于心何忍。”

    我脸上顿时倒挂三条黑线,彻底无语……这是什么人啊,拈花惹草还有理论支撑,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呜呼哀哉!

    “行了,行了,你们臭男人都一副德行,灌点黄汤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水府小姐当下人,别做梦了,伺候小姐的下人,哪个不是精挑细选,你俩就算进了水府,顶多在前院当差,想看一眼小姐,门都没有。”楼下苏七娘挑起柳叶眉,纤纤玉指狠狠戳着贺老三。

第三十一章 碎语

    “还有水府搞的那个什么聘任制,据说也是水小姐的手笔。”大胡子环视众人,接茬朗声道,“那聘任制可了不得,水小姐改革起来雷厉风行,铁腕政策把下人治得服服帖帖,而且恩威并用,厚赏严惩,下人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对他们家小姐死心塌地,恨不得当仙女供起来。别看那水小姐尚幼,办事那叫一个老道,咱肚里也都明白,深宅大院里有头有脸的老人谁没本私账,碍于颜面,主子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位水小姐偏偏不理这一套,席宴谈笑间兵不血刃削了几个老人的权,并且雷厉风行地遣送出府,此举人人称快,可谓深得人心。”

    “水府聘任制的确大名鼎鼎,表是当家之术,实为治国之道,原来是水小姐的创举,想不到闺中女子竟有惊世之才。”黄有星眸幽远,喟然道。

    小意思,承蒙夸奖,小女子惭愧,我肚里暗笑,三角眼不老实地到处踅摸,只见黑脸射线男居高临下,怡然自得地品茗,从容闲适,偶尔俯视楼下,嘴角居然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好似周围诸事全然不曾留意,又好像万事早已了然于心,一切皆在指掌之间。

    冷不防撞入射线男的视线,漆黑如墨的眼眸深不可测,仿佛溟渊幽潭,恍若实质的压力汹涌而来,迫得我透不过气。辐射源!绝对是辐射源!以后见了射线男一定绕道走,被这高强度射线照几下,非得癌不可,这年头没有放疗化疗,铁定一命呜呼。

    “唉,如此兰心蕙质的佳人,本公子却无缘一睹芳容,真乃人生一大憾事。”黄蜂叹惋道,修长伟岸的身躯有意无意地向我靠来,顿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萦绕身畔,清爽淡雅的味道霸道地钻进肺腑,呼吸之间透体沁凉舒畅,好像Gucci的Nobile贵族男香,又有些许纪梵希VeryIrresistible魅力男香的气息,清新柔和的前调过后是神秘性感,诱人深深沉沦而不可自拔。

    “佳人惊才绝艳,水大人有掌珠若此,必然视如珍宝,养于深闺,不肯轻易示人,四弟之憾,亦是众人之憾,不必太过挂怀。”裴勇俊广袖如雪,玉带生烟,笑得儒雅斯文。

    闻言我骤然一惊,脸上不禁一红,还好黑中透绿的面具挡着别人视线,可是两颊还是火辣辣的,水若溪,你竟然对黄蜂这个纨绔子弟大犯花痴,枉你自认心如止水,定力超群,一阵体香就让你迷得神魂颠倒,七魂去了其六,真是丢人!再也顾不得正襟危坐,歪着身子尽量躲他远些,可是那淡淡的薄荷香气始终如影随形,香远益清,若有若无地撩人心弦,刺激纤细而敏感的神经。

    “大哥此言差矣,小弟并非自怨自艾,而是怜惜那位水小姐,艳骨冰心,却独立空庭,亦是无缘和本公子吟诗做赋,抚琴赏花,岂不是蹉跎韶华,寂寞芳菲?”黄蜂一脸唏嘘,似是惋惜无限,惆怅万千。

    言迄,我的表情肌当即痉挛,嘴角抽搐不止,这个臭小子,仗着一副好皮囊把自己当情圣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古人诚不吾欺。

    见众人洗耳恭听,大胡子颇为得意,摇头晃脑道:“大伙有所不知,那位水小姐天赋异禀,自幼不凡,出生不哭反笑,五个月能言,十个月便有‘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之句,更奇的是,抓周时语惊四座,说什么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嗯,我们秦楼的姑娘们也曾听恩客谈起过,你说的这些可不新鲜,京城几乎人尽皆知。”苏七娘掩嘴笑道。

    大胡子也不恼,神秘一笑,“那跟大伙说点新鲜的,你们可知水小姐百天那日的蹊跷事?”

    我悚然一惊,他怎么知道百天的事?爹娘下过缄口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事上嚼舌头。

    贺老三斗鸡眼贼光闪烁,附和道:“略有耳闻,老哥可知个中内情?”

    “呵呵,当日水府请了李太医过府诊治,李太医的药僮一日说漏了嘴,水小姐的背上……”大胡子压低声音,一语惊天,“生了一只九尾血凰!”

    “啪”,几只杯子掉到地上,跌得粉碎,众人齐齐变色,顿时噤声,一楼静可闻针,半晌,苏七娘长长吁出口气,轻轻顺着胸口,美眸若有所思,“水小姐不是凡人啊。”

    众人面面相觑,且惊且惧。

    “还有洗三的事,你们不知道吧。”大胡子继续曝料,恨得我牙痒痒,紧紧攥着手中茶杯,生怕一时失控甩出去打得他脑袋开花,血溅五步。

    “少废话,快说。”大嗓门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不耐烦吼道。

    “水小姐洗三礼未成,可是大有原因的。”大胡子也不计较,看向众人道,“那日一位老和尚不请自来,对水大人和夫人说‘令千金乃紫薇命格,血凰附体,日后必定凤翔九天,富贵难言,还用在意这些凡夫俗子推崇的繁文缛节?’水大人和夫人大惊,洗三礼故而匆匆作罢。”

    原来如此,那日详情我也不知道,原来还有和尚这一茬,这也忒玄乎了……

    楼下众人闻言又是一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水云间内几人悠然闲坐,亦是神思不属。

    我早已如坐针毡,见状忙起身告辞,“今日结识几位黄公子,在下三生有幸,可惜杂事缠身,在下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就此别过。”

    “我与公子一见如故,颇为投缘,离合随分,万望公子保重。”黄有微微一笑,高贵清华。

    “惜公子少年才俊,他日必然一展鸿图,鹏程万里。”裴勇俊温言道。

    “多谢黄公子吉言,在下自当全力以赴。”复又转身向射线男和黄蜂行礼,射线男淡淡颔首算是回礼,黄蜂朝我一笑,桃花眼风liu恣意。

    回去叫上水浒,在桌上留一锭金子,两人快步离开醉仙居,途经一楼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见我怔忡,笑意愈深,黑眸中满是玩味,我猛地低头夺路而逃,只觉得芒刺在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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