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二章 迟到的立威
扶风城所有人都在等着新县尉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又以三雄帮等得最为焦躁。
副帮主金世雄回到帮中后,拖人四方打听,终于从知情人口中得知了方长的修为境界。
不仅官大一级压死人,境界高上一级还能打死人。
一时间,整个三雄帮都陷入了惴惴不安之中。
金世雄更是承受了他这个职位不该承受的压力,谁曾想到一句他的无心之话就给整个帮派带来了灭帮之祸。
其实第二天,金世雄就如同之前跪在方宅门前负荆请罪。
他没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比如觉得那些话并不会传到那位大人耳中。
可他明白,就算那位大人此时不知道,但不用多久,就会有人让他知道。
毕竟他们三雄帮崛起的过程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逃是逃不了的。
可是昨天还收了他们银子的门房已经不见踪影,方宅门口一面小小的木门,却让金世雄这个筑基修士不敢踏入一步。
金世雄在门口跪了三天,人来人往,什么帮派大老的威风都丢尽了。
可里面的人却还是不管不问,似乎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
直到手下人过来禀告,说那位大人已经与手下人交待,今后扶风城中一切照旧,他才勐地松了一口气。
而后赶紧备下一份厚礼托人送到方宅之中。
自此,三雄帮那个脾气火爆的副帮主修起了闭口禅,能动手绝不哔哔。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他如此作态,反倒是让人更为畏惧。
……
至于方长的三把火为何不烧,竖立起新任县尉的威严。
原因很简单,一个字,懒。
他懒得去查哪家最嚣张,哪家最该死,反正不来招惹他,他就当没看见。
他可不是过来当青天大老爷,为人主持公道的。
他只是关起门来,修行,逗鱼,偶尔出门逛逛繁华的扶风城,领会当地的风土人情。
一个百万人口级别的大城,尤其是在近古代这种社会环境,其中局势的错综复杂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所以好玩好看的地方很多,即便方长每个月逛的地方不重样,但也没有感觉到无聊。
听曲,看戏,观舞,赏艺,品茶,享用美食……
活脱脱的一个退休老大爷的规律生活。
当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
扶风城建在灵脉之上,虽然品级不高,但对于筑基以下的修士足够了。
但对于筑基之上,说实话就有些灵气稀疏的味道了。
这也是一般县城没有金丹真人的原因之一。
不过对于方长来说,只要不像绝灵之地那般,不仅一点灵气吸收不到,还需要他反哺天地,消耗自身法力,能满足他日常所需就够了。
而且正常修行才能给他带来几个经验,不开氪金挂能行嘛。
索性他的储物项链和储物腰带中都还有大把存货,三五十年内不成问题。
而且因为红线牵这一档子事,让他节省了十多年的修行时间,所以理论上满足他到元婴大圆满的三级是绰绰有余了。
就这么晃晃悠悠间,方长来到扶风城已经半年时间。
他的修为稳步上升,经验条向前艰难前进一小截,暂时没有遇到什么瓶颈。
不过同时由于他这个上官的不作为,底层人民甚至不知道管理全县武备,保护他们生命安全的县尉大人换了个人当。
方长也不在意,花了那么多灵石买来的县尉,不就是用来摸鱼的嘛。
直到这日。
品茗轩是一间茶楼。
方长最近一个月来了三次,算是较为频繁了。
不仅因为此地茶水味道纯正,还有一个唱曲的姑娘模样可爱,声音婉转动听,特别是配着她瞎子爷爷那岁月沉淀的二胡声,让方长蓦然回忆起了一丝曾经向往的江湖味道。
二胡,瞎子爷爷,唱曲的貌美孙女,妥妥的小说标配。
不过方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他喜欢听曲,但也没有和姑娘有深入交流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欣赏,还有怀念那回不去的少年意气。
哪个少年不曾有过跃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梦想。
只不过有的人不再年轻,收起刀剑,喂马养家,有的人至死仍是热血未凉。
可今日,姑娘没来,只有姑娘那唱曲的瞎子爷爷。
配合他的是另一个姑娘,虽然声音也很好听,却少了几分配合。
“这茶,怎的有些苦?”
方长坐在二楼贵宾房,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又不妨碍他听曲品茶。
他没有用自己县尉大人的名头,纯纯就是金子开道。
毕竟任谁喝杯茶水都用灵石付账,打赏用金叶子,老板也会将最好的位置留给他。
听到方长的话,为他煮茶的茶楼工作人员,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姑娘小手一抖。
“公子,这已经是我们茶楼最好的茶了,我,我……”
她紧张地结巴起来。
要是因为她煮的茶味道不对,让这个茶楼豪客不喜欢,那东家可不会饶了她。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茶叶的问题,是今日的曲不对。”
方长手指点了点正在楼下大厅拉二胡的瞎子老头,问道:
“你可知他家出了什么事?我听他的曲中已然有了死意。”
煮茶姑娘愣了一下,没想到方长的艺术嗅觉这么厉害,只是听曲便能知道人出事了。
她左右打量两眼,其实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贵宾房的客人。
“是孙小妹出事了。”
但煮茶姑娘还是很小声。
“前两天,王家二公子来我们茶楼喝茶看上了孙小妹,要她到房间里给自己单独唱一曲,谁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思啊。
所以孙大爷拒绝了。
结果第二天,孙小妹就不知道被谁掳走了。
等到孙大爷找到她的时候,她被裹在被子里,扔在巷子角落,听说里面一件衣服都没有,还受了很重的伤。
孙大爷报了官,但衙门的人来看了看就没后续了。
孙大爷为了给孙小妹看伤,这才坚持出来拉曲。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
煮茶姑娘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的看了眼方长。
方长脸上仍是澹澹的微笑。
“没想到安生了这么久,还是让我碰到了这等腌臜事,明明我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偏偏连演戏都不屑地给我演了嘛。”
煮茶姑娘不知道方长在说什么,低着头不敢乱说话。
“把这块令牌给你东家,让他派人去县衙门一趟,把令牌交给班头孟超,让他带几个人过来。”
“是。”
煮茶姑娘双手捧着令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有些紧张和急促,眼神藏着期待。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一个精悍高大的汉子就带着七八个衙门捕快匆匆赶到,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
为首的汉子更是筑基境界,其他捕快也有炼气中后期的样子,都是县衙精英。
“卑职孟超见过大人。”
汉子让手下在外等候,自己走进房间朝着方长拱手一拜,正是快班班头孟超。
在县尉大人不管事的时候,衙门三班班头其实就相当于实质性的县尉,位卑而权重。
因此修为不够,根本镇不住场子。
方长没有起身,朝他微微颌首,开门见山道:
“你去王家杀个人,应该是他家二公子,不用来见我,直接处决了吧,按拘捕处理,等事后我会批条子。”
孟超愣了下,恭敬问道:“敢问大人是哪个王家?”
王家是大姓,城中有好几个王家。
“哪家?”
方长看向瑟瑟发抖,好似个鹌鹑的煮茶姑娘。
煮茶姑娘咽了咽口水,声音是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
“城东王卫东王老爷家。”
孟超为难地看了眼方长,说道:“王家和卢大人关系很好。”
“听清楚了吗?”方长澹澹道。
孟超天人交战,一咬牙,拱手回道:
“卑职遵命!”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带人匆匆离去。
煮茶姑娘抬起头,看向方长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敬和小星星,心脏砰砰乱跳。
“不用这么看着我,爱上我也没用,我又看不上你。”
方长咧嘴一笑。
煮茶姑娘闻言,手一个哆嗦,茶壶摔落在桌子,茶水淌了一地。
“公子,你到底是谁,那可是王家啊。”
煮茶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义愤填膺的一番八卦,竟就决定了她眼中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性命。
方长道:“就当我是个热心人吧。”
“可是公子,你就不怕是我骗你的吗?那不就杀错人了。”
煮茶姑娘问道。
方长再次咧嘴一笑。
“那就多杀点人,下次就没人敢骗我了。”
煮茶姑娘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对于这句话的害怕,突然觉得面前的公子不是她想的那种英雄。
又是一个时辰过后。
一脸坚毅神色的孟超捧着个比脑袋还大的锦盒走进茶室。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里面是?”
“王家二公子王魁安的人头。”
“放下,打开看看。”
“这,人头污秽,怕是会脏了大人的眼。”
“无妨。”
啪嗒。
锦盒扣子打开,里面果真是个血淋淋的人头,披头散发,怒睁着双眼,似是不解还有不甘。
“是他吗?”
方长问一旁的煮茶姑娘。
煮茶姑娘只觉今天一天的经历比她半辈子的都要精彩,身边喝茶的公子一句话竟就取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的人头。
她强忍着恐惧,看向锦盒人头。
“是,是吧?”
“仔细看看。”
煮茶姑娘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不由看了看冷面严肃的班头孟超,却见孟超面无表情,只是眼神莫名严厉。
“应该是。”
“那就不是了。”
方长看向孟超道:
“孟班头,这是本官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你就是这么跟我交待的?”
“王家给了你什么好处,偷梁换柱的小把戏也敢在我面前湖弄。”
孟超眼神微变,但还是故作不解道:
“大人在说什么,这人就是王魁安啊,是属下亲自到王府拿人,亲手处决的。”
“啧啧。”
方长摇摇头,叹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他手上法力化出一道令箭,向外一飞。
“孟超,你是本官上任后第一个向本官靠拢的。”
方长招呼孟超坐下,让姑娘给他上茶。
“本官让你代表本官给其他人传话,便是给你识趣的赏识。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所以这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没想到你的聪明是自作聪明。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放心,祸不及家人,本官放过你全家。”
孟超面色大变:“大人是什么意思?卑职是衙门班头,是衙门的人,大人就想不问青红皂白地取卑职性命吗?
大人就不怕今后衙门的人人人自危吗?
就算,就算卑职错了,也实在罪不至死吧。”
方长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我这人讨厌麻烦,也懒得管事,但不意味着你们觉得我软弱可欺。
你们干什么脏事,只要不露到我面前来,我向来是懒得管的。
但我要干什么事,你们也得踏踏实实给我办好了。
在我这里,没有轻重罪,只有死罪。
办不好事,就得死。
规矩,从你开始。”
孟超眼神闪烁,几次想要夺门而逃,却又颓然放弃。
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一位金丹真人!
他可以架空他的权势,却架空不了他的修为境界。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合纵连横,在各大家族面前的影响力,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显得多么软弱无力。
他的确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才更加知道不能反抗。
否则此刻死的就不是他一个,而是他身后整个孟家。
这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孟超沉默良久,缓缓问道:
“大人,卑职还有机会吗?”
方长没有回答,只是听着楼下瞎眼老头的二胡声,偶尔唱和几声。
很快,房外响起沉重的脚步身。
一个络腮胡的大汉站在门口,一门之隔,还没有关门,却是恭敬出声。
“草民金世雄求见方大人。”
“进来吧。”
大汉这才敢进来。
“来的倒是挺快。”
方长看着这个在他面前跪了三天三夜的粗莽大汉,调笑道。
他并不在意大汉言语上的冒犯,不知者不罪嘛。
而且骂的是上任县尉,和他有什么关系。
相反他还挺欣赏这个能屈能伸的家伙。
“得到大人传令,草民不敢有分毫耽误。”
金世雄恭恭敬敬,似乎没看到一旁的孟超。
“王家得罪了本官,你与孟班头一同去把王家灭了,自己想给他们安插个什么罪名。
还是那句话,你们杀人,本官负责批条子。”
本来只需要杀一个的事情,方长直接祸延全族。
土霸王就是这么牛逼。
孟超勐地惊喜抬头:“大人,卑职……”
“办好这件事,自己递交辞呈,另外,将本官刚才说的话传下去,谁让本官不高兴了,那么他们全家就不用活了。
王家是他们的榜样。
金帮主你也出出力,就当本官给你的惩罚,免得有人说本官记仇,还让你们整天记挂着。”
方长似是有些累了,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卑职遵命!”
“草民万死不辞!”
浓郁的杀气随着两人的答话声溢出。
方长看着底下浑然不觉的二胡老头,挥手甩出一道灵光在已经浑身湿透了的煮茶姑娘面前。
“这颗丹药给下面的瞎子老头,足以治好他孙女的伤了,那好听的嗓子废了却是可惜了。
就当我听了几次曲,给他们的赏钱。”
煮茶姑娘低着头,认真听着方长的交待。
直到良久没了声音,她才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却哪里还有方长的影子,只有桌上一块灵石的茶钱,还有那颗灵光内敛的灵丹。
她这才松下一口气,瘫软倒地,浑身都没了力气,可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痴痴笑出声来,连眼眶都红了。
第二六三章 反应
王家的血流了一个月。
王府二百多号族人,几乎无一幸免,罪名是勾结逆盟。
那是一个反抗朝廷统治,企图获得宗派自由的宗门联盟,时不时就要在九凰帝朝掀起造反浪潮,宣传修真者的自由论。
所以逆盟名声很大,时常背锅。
不管是在城里的还是不在城里的,只要是王家族人,全都被孟超找了出来,一个个处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已经在方长面前犯过一次错的孟超下起手来比王家的死仇还要凶勐,决绝。
分明在之前他们还谈笑风生,甚至为了王家不惜拿个假人头去湖弄方长。
因为这件事办得不好,死的就不是王家,而是孟家。
无论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在这件事上,孟超表现得像一只疯狗,谁敢凑上来就咬谁。
一时间扶风城内风声鹤唳,却偏偏没人敢出来阻止孟超,任由他四处追捕王家人。
因为据说这件事是那位新上任的县尉大人吩咐。
有门路有关系的人全都在打听王家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县尉大人。
接着就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理由——县尉大人不开心了。
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王家有个不孝儿子欺男霸女,打扰了县尉大人听曲的心情。
这个荒唐又真实的理由让各家当家人再三确认。
他们倒不是不知道县尉大人喜欢在城里闲逛,毕竟在方宅前后大门都是眼线和探子。
一开始大家还特别紧张,以为这是县尉大人微服私访,想找茬对他们出手。
所以个个表现得堪称最佳企业,最佳员工。
凡是县尉大人经过的地方,不说长了,起码一两个月内,都会出现幸福度飙升的情况。
以往没事要克扣员工工钱的东家突然就好说话了,街道上也干净起来,甚至连乞丐都没了。
结果过了好几个月时间,大家发现县尉大人根本没有为民做主,微服私访的意思。
他就是单纯的逛吃逛吃,偶尔在茶楼歇脚,听说书人说书,听卖曲的少女唱曲。
于是大家也就懈怠下来了,看来县尉大人之前说的一切照旧不是开玩笑的。
这位县尉大人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不少人开始觉得方长可能是个虚架子。
人性如此,畏威不畏德。
方长不管事,他们反而觉得他软弱。
有些人觉得方长就是那种取巧突破金丹境界获得寿元的假丹修士。
金丹品阶甚至在最低的九品以下,也就是无品。
这样的假丹修士不追求战力,只要金丹境界的寿命,论战斗力介于真正的金丹与筑基之间。
方县尉极有可能就是这样,对付不了大家联手,所以不敢犯了众怒,才如此好说话。
这种说法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有了市场。
所以各大势力还真就照旧了。
该剥削的剥削,该欺压的欺压,该威风的威风……
然后……
就出事了。
显然最终解释权是在县尉大人手上。
而且方长对孟超说的那番话也随着王家的血一起流传了出去,众人才勐然惊醒。
这位新任县尉哪里是什么好好先生,分明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暴君。
……
县衙门,后衙。
卢县令脸色十分难看,坐在他面前的方长倒是十分澹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卢兄府上的茶水似乎格外甘甜,不知今日卢兄请我来,所为何事?”
卢县令冷冷道:“方县尉,此事你做得过了。
那王家与本官虽然是姻亲关系,但他们行事不端,得罪了方县尉,是他们取死之道。
本官也不会徇私枉法。
但你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那孟班头居然还敢闯到我府上拿人,是谁给他的胆子?”
方长笑道:“这话说的,当然是我呀。”
卢县令双眼一瞪,一股怒火升腾而起:
“你?!”
你不按套路出牌!
这时候不应该说句误会,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你这样说,我面子往哪搁?
这时候是翻脸呢,还是不翻脸。
翻脸肯定是打不过的,说不定更丢脸,可不翻脸的话,又显得他这个县令很没用,被手下县尉压了一头。
好在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否则他只能考虑杀人灭口了。
卢县令心里甚至有点委屈。
明明方长的县尉位置都是走了他的座师关系,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卢县令脑海中天人交战,看着方长的眼神从咬牙切齿,又增添几分哀怨委屈。
搞得方长抛弃他似的。
但最后卢县令还是挤出一个笑脸道:“方老弟,就当给老哥一个面子,那躲在我府上的几个孩子还得叫我一声外公呢。
你已经杀的够多了,就不要再杀下去了。
而且最近大家都有意见了,我这个县令也很难做啊。”
方长摇摇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要杀,自然要杀个干净。
而且王家家教如此不严,纵容子弟当街掳人,可见教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卢兄庇护他们,莫要最后救了几只白眼狼。
当然,既然卢兄都这么说了,那此事就算了吧,也免得有人说我不讲道理。”
还有比你不讲道理的人嘛。
卢县令默默翻了个白眼。
也就是打不过,否则他非得好好啐上一口。
“对了,王家抄家得到的钱财,我已经吩咐手下送上五成充公县衙库房,卢兄记得派人查收。”
方长貌似随意地说道。
闻言,卢县令呼吸不由急促了下。
他可是知道王家的家业是多大一笔财富,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嫁女过去。
那是数以百万灵石计算的家业。
他很怀疑方长之前就是故意的,看上了王家的家业。
因为方长干上这一笔,他上之前下走动花的灵石就回本了大半。
当然,这事方长干得太粗暴,肯定会受到上方的调查。
一个不好,就是停职查办。
就算上面不想调查,可其他人也会找关系派人下来,没人愿意自己头上有个这样的暴君。
包括他自己也偷偷写了密报交了上去。
但没想到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事方长干了,锅方长背了,最后分好处的时候居然还有他一半。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刚才方长不给他面子的事情,他眨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姻亲?
他哪来的姻亲,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方老弟,你这……哎,县衙受之有愧啊。”
卢县令话头一转:“不过这件事的确让城中不少产业都收到了冲击,影响了不少人的生计,想要重新建设是得花不少灵石。
之前我还忧心钱从何来,没想到方老弟就当了及时雨。
我一定不会让方老弟你的苦心白费的,这灵石我就收下了。”
“对了。”
卢县令好似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我刚刚收到消息,因为王家这事,城中不少大户兔死狐悲,联合起来向郡城举报老弟你滥用职权的事情,不久后恐怕调查组就要下来。
到时候老弟你一定得小心应对啊。”
他突然就舍不得方长倒台了。
这样大方分好处,不吃独食的好同僚不多了,此刻卢县令浑然忘记了举报方长的人中也有他一个。
方长对此倒是有所预料。
这是朝廷体制之下的疆域,要讲政治手段的,弱肉强食是本质,却隐藏在制度之下。
他虽然给王家安插了罪名,但正规程序应该是先捏造莫须有的证据,再报告上司,得到批准和命令,最后再对王家下手。
一切就合乎情理和规矩了。
这其中肯定又是一番博弈,比如王家寻求外援,洗脱罪名,甚至有机会找到关系倒打一耙。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秀操作,就被方长简单粗暴的干掉了。
如此行为,自然要承受反噬。
他既然占了朝廷体制的便宜,就要被朝廷体制所束缚。
“郡丞大人可有办法压下去,需要多少灵石?”
方长问道。
能用灵石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
就像他毫不吝啬地将王家一半家产分给了卢县令,立马卢县令就把什么王家抛到脑后。
若不是怕吓到人,全给卢县令他也不在乎。
这才几个钱啊。
卢县令不由咽了咽口水。
有一说一,他就喜欢方老弟这豪爽劲。
就两个字,大气!
不过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道:
“来调查的官员是独立于正常行政体制之外的监察司,有风闻上奏的权力。
莫说我老师,便是郡守大人也命令不了他们。”
“王家剩下的一半可够喂饱他们?”
方长冷不丁道。
“咳咳^”
卢县令差点呛着,连忙轻咳两声。
见状,方长换了个方式问。
“一般来调查的官员会有几位?”
卢县令想了想道:“一般是一正一副,外加三到五人的小组,大概七八个人吧。”
方长道:“正副领队一人一块极品灵石,小组成员十块上品灵石。”
“这个?”卢县令面露为难。
“白郡丞同样一块极品灵石,卢兄也是十块上品灵石,毕竟卢兄只负责传个话。”
方长一锤定音。
卢县令精神一振:“够了!”
不过振奋过后,卢县令又有些疑惑。
“方老弟,你折腾这么一圈,一块灵石赚不到,反倒还得贴出去几百万灵石,又何苦来哉?”
当官不为赚灵石,还当什么官啊。
正常人就没这么干的。
同时卢县令心中疑惑,这家伙到底有多少身家?
一百万一百万往外扔,眼睛都不眨一下。
对于方长之前所说的什么宗门落魄弟子,他如今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什么宗门,落魄弟子都富得流油,正常弟子该多么豪横才配。
方长却是笑了笑。
“灵石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开心了最重要。”
“谁不让我开心,我就是砸灵石也砸死他!”
这话是笑着说的,但卢县令却听到了浓浓的杀气,然后他开始思考一个重要问题。
他这个县令人头值多少灵石?
一个因公殉职的借口,外加三五百万的打点费用,大概是够了。
嗯,感觉好便宜的样子。
不对,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卢县令使劲晃了晃脑袋,将这种想法驱除脑外,连方长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曾留意。
但此刻他心中却蓦然对方长升起了无限的忌惮之情。
他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招惹这个家伙。
否则说不定哪天就听到他因公殉职的消息。
就在此时。
“外公。”
“外公!”
“爹。”
“岳父大人。”
两个年轻男女陪着一对憔悴的中年夫妇从堂外走了进来,正是逃过孟超追捕,躲到县衙门的王家人。
夫妇就是卢县令的女儿女婿,年轻男女自然就是他的一对外孙和外孙女。
“爹,那恶人可是答应了?”
女儿得丈夫示意,连忙问道。
卢县令微微颌首:“看在我的面子上,方县尉已经答应不再追究你们,不过你们今后也不可随意抛头露面,以免惹起误会。
我在城外有个庄子,你们且先去那边住吧。”
原本他留着几人,一是看在名义上的女儿情分上,二则是打算等到方长倒台,他有王家人质在手,那么王家财富他当然要分地大头。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
王家家产一半都入了府库,也就是他的口袋里,面前几人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至于父女情分,一个义女罢了。
他真正的女儿嫁在郡城,是金丹家族的媳妇,哪里是王家一个土财主能攀上的。
女儿闻声一急,想起丈夫的交待。
“难道就这般放过那恶贼,可怜我王家几百号人口,如今他们的血还不曾干涸。
爹,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那恶人作恶?
而且你才是本地县令,扶风城的父母官,怎能让一个小小县尉压在你的头上?
爹爹,求求你给女儿做主,给王家做主!”
“岳父大人,请您给我们王家做主!”
“外公,外公,琉儿(璃儿)也求求您了!”
一家四口全都跪了下来。
卢县令却是冷冷一笑:
“都学会激将我了。”
“王家教子不严,种下恶因,自得恶果,有此下场,是因果循环,咎由自取。
本官收留你们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但你们既然冥顽不灵,不思悔改,那么从今日开始,卢巧儿,本官就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来人,送他们出城!”
卢县令不待几人继续说话,便令人将其全部逐出府外。
第二六四章 报复不隔夜
监察司的人来得很快,就在方长和卢县令一番肮脏的权财交易后的半个月。
大概是城中大户们使了大力气的。
毕竟按照正规流程,非得闹得天怒人怨之时,压盖子都压不住的时候才会有上方投来目光。
不过大户们也是没办法了。
打又打不过,让方长被动因公殉职的想法倒是有,但没有谁去想过尝试。
之前还传言方长这个新县尉是个假丹修士。
但王家人头滚滚就在眼前,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心而行——要上你上。
一不小心就是全族人的身家性命,谁敢轻易冒险。
这日。
方长正在自家喂鱼。
不久前,他买下了宅子旁的几间房子还有一大片空地,挖了一个亩许宽的大池子。
里面种下荷花,洒下几片浮萍,就有了些许生气。
一条体长近五米,体型修长,唯独肚子圆滚滚的金色大鲤鱼在池子中可劲扑腾,池子中小鱼小虾对于这条池中霸王全都退避三舍。
“大老爷,这池子还是太小了。”
泡泡自水面上伸出个鱼头,一口吞下方长抛来的一颗灵丹,颇有些不满足。
回到熟悉的水里,泡泡就恢复了正常体型。
方长轻敲鱼头,没好气道:
“之前巴掌大的池子你也能活得好好的,非得变得这么大,你这么懒,时刻维持大小如意的体型也是一种修行。
从现在开始,没有特殊情况,不准变回原身。”
“啊?”
泡泡啪的一下就僵硬地坠入水底,好似突然暴毙了一般。
直到触底才勐地活了过来,鱼头再次伸出水面,泪眼婆娑道:
“大老爷,你不能对泡泡这么残忍。”
“我还有更残忍的你要不要试试?”
方长笑眯眯道。
泡泡不敢造次,鱼尾一阵抖动,很快就变成一尾三尺长的大鱼,畏首畏尾地看着方长。
“大老爷,你看这样能行吗?”
“不错不错。”
方长正要调侃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
“方大人真是好兴致啊,外界沸反盈天,你竟还有闲心在此处喂鱼?”
方长转头看去,就见到卢县令陪着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修士大步走来,一中年,一青年,老带少模式。
修士的制服胸口上有个标志,形似牛,又有点像羊,整体又如麒麟兽,长着独角,正是传说中的神兽獬豸,能辨忠奸,被称为法兽,一般在司法衙门使用。
而这两个修士胸口的獬豸却是金线绣成,按照卢县令之前的介绍,金色獬豸是监察司的独有标志。
这是来者不善啊。
方长目光看向卢县令。
卢县令眼神躲闪,不敢直面方长,看来是中间出问题了。
他不由暗自摇头,老老实实收他灵石不好嘛,非得到他跟前来找死。
“你们是谁?”
“咳咳,那个方县尉,我来介绍一下。
这两位大人是郡城监察司的总旗刘盛刘大人,小旗程俊程大人,是这次调查组的正副领队。
他们是为了今日王家勾结逆盟一事而来,想请方县尉你协助调查。”
卢县令到底是收了钱的,没有把话说破。
但话音刚落,被称作程俊的青年修士就冷笑道:
“方县尉,你命人灭王家满门,可有证据?可曾通报上官?
没有命令,没有文书,就敢派兵灭一族满门,你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处?
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还请你不要离开我等视线一步。”
他抛出一副闪着银光的镣铐,扔在方长脚下。
“方县尉,公事公办,暂时委屈你了。”
“嗯?”
方长没有动作,只是澹澹笑道:
“我如果不想戴这个呢?”
程俊就要再说话,刚才一言不发的总旗官就笑呵呵地打圆场道:
“不戴就不戴嘛,大家都是同僚,这个面子还是有的,再说方县尉又不是犯人。
小程啊,你这火爆脾气收着点,尽得罪人去了。
方县尉不要误会,小程这人没有坏心,就是心直口快,我们只是循例过来知会你一声。
具体情况还得我们调查过后再说,当然,这其中若发现什么问题,我们都是可以过来请你协助调查的。
这个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方长摇摇头:“你们随意。”
“那好,我们就不打扰方县尉的雅致了,告辞。”
刘总旗拱手告退,顺道拉着还想说些什么的小旗官,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卢县令没有随他们走。
“方老弟,这事闹的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说不出的郁闷。
“出了什么事?我使的灵石呢?”
方长神色不善,没有人能吞了他的灵石却不办事。
卢县令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储物袋递给方长。
“方老弟,这是你的灵石,监察司的人没收,这次的事是老哥说了大话,对不起你。”
方长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确实是分文不少。
卢县令这家伙倒是很有职业精神,活没干好,居然全款退还,连他老师的那份也在。
方长心情这才好了不少。
他最讨厌拿了钱办不好事,最后还美其名曰尽力了,然后吞下大半费用,说是损耗。
他不差这几个灵石,却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冤大头。
“无妨,不收钱有不收钱的办法。”
方长的态度和善不少。
卢县令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过了一趟,只是觉得空气中沉甸甸的压力散去许多,心中压着的一口气也泄了去。
他忍不住抱怨道:
“其实本来事情已经解决了,偏偏中途出了波澜,就是刚才说话的小旗官,那个姓程的。
他一定要办你,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不过因为他,大家收不到钱,其实已经很不满了。
只要方老弟你这些日子低调些,顶多拿孟超当替罪羊,再使些灵石,牵连不到你的。
一个仗着家世背景的小孩,哪里懂得我们官场规矩。”
“哦?”
方长目光一闪:“难怪一见我就怒气冲冲的,是我哪里得罪了他?”
卢县令似是因为没办好事,心怀愧疚,如今知无不言。
“我也是听说啊,老弟你就当听个故事消遣,好像是王家人还有几个年轻子弟在郡城求学修行。
其中有个女孩和这个程小旗走得很近。”
王家一大家子人自然不是常年待在一起,扶风城中的王家只能说是大部分,还有零星族人分布在其他县城,郡城。
方长又是仓促下令,更加不可能全部杀绝。
其实也就是王家撞枪口上了,否则方长真要杀他们,哪里会容得人逃走,甚至逃到卢县令府中。
“这个姓程的是什么背景?”
方长知道此人才是关键人物,一个为情冲动的青年居然能让其他人都为之妥协。
不用说,不是他老子牛逼,就是他祖宗牛逼。
卢县令回道:“程小旗是长琴程家的人,他们老祖如今是长琴郡监察司的千户大人,连郡守大人都要给其几分面子。
而且据说长琴程家乃是九凰程家的分支,九凰程家乃是天子近臣,千多年前,更出了一奇才程楷。
据说得到天意垂青,突破化神境不到百年就入了九凰帝山,自此程家也是声势威隆,进入世家行列。
长琴程家大概就是三百年前迁徙而来,每过百年都要派人去九凰城参加祭祖族会。”
任务没完成,卢县令也是去做过功课的。
否则他哪里会知道一个小旗官居然能和远在百万里之外的九凰都城中的世家有那么一丝联系。
所谓世家,那可是和天子共治天下的存在,即便是最低等的世家,那也不是他们能高攀的。
“九凰程家,千年前,程楷?”
方长蓦然想到什么,心里一个大大的卧槽。
那不是他可爱的便宜老外公——青牛道人嘛。
搞什么鬼,他老外公的后人居然和他作对上了。
他是不是和姓程相克?
不过老外公的后人又怎样,该宰还是宰,正好给他们祖宗还债。
另外……
凭什么他老外公一出生就是九凰都城的权贵人家,听卢县令的意思,简直就是一部爽文男主大剧。
而他却只能借体还魂,沉睡三年,而后苦逼逼地过着苟道人生。
好不容易想要雄起一把,又遇到了化神巅峰的大老。
特么的!
女皇心腹就了不起啊。
我还是她侄女婿呢。
方长默默恰了一肚子的柠檬,而后在心里朝天竖了个中指。
“我知道了。”
卢县令就怕方长年轻气盛,闻言也是大松一口气。
毕竟方长年纪轻轻,又是金丹修为,还有几乎数不清的灵石,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这样的人心气一般都极高,受不得委屈,就好像他灭王家满门的那离谱理由。
实际上,卢县令也对方长的身份有过猜测。
宗门弟子可能是真的,而且是某个超级大宗门的嫡系真传那种,否则不足以解释他那无来由的底气,和看不清的身家。
大概是和宗门闹了别捏,所以找了九凰帝朝这个宗门禁区避开宗门的搜索。
这样的人真遇到了委屈,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反正回家有宗门庇护。
可他不行啊。
关键是方长的户籍是他衙门给发的,他的县尉位置是他和座师联系的。
到时候事发了,他也得被刮下一层皮来。
这年头,钱难赚啊。
卢县令默默叹了一口气。
“方老弟你受委屈了,你尽管放心,真到了那时候,老哥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方长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卢县令又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思想就是稳住方长,让他不要冲动,随意出手。
毕竟他金丹境界的修为就是个大杀器,谁都扛不住。
来调查的两位带队长官也就只有筑基修为而已,敢在方长面前如此说话,凭的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衣服。
卢县令很快告辞匆匆离去。
方长抛了抛手上的储物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没有证据,我这就给你们证据。”
这个县尉位置其实还是挺爽的,所以真不到最后,他还想努力一把。
就好像现在,就算明知道他犯错了,可来的不是什么元婴前辈,金丹同阶,而是两个筑基小辈。
为了什么,不就是程序正义嘛。
不定他的罪,怎么请上峰抓人。
而作为一个坏人,最擅长的就是找程序上的漏洞。
……
入夜。
程俊从总旗官房间出来,脸上有些郁闷。
刚才他受到了总旗的训斥,说他白天的时候太冲动,喜形于色,提前暴露了他们的目的,还容易激起别人的反抗之心。
但他白天那么做就是故意想要激怒方长。
人只要一愤怒就容易失去理智,然后做错事。
再说,他敢吗?
程俊倒是挺期待方长出手的。
他虽然只是筑基修为,但他的老祖可是元婴大修士。
即便只是对他这个晚辈略微照顾,他手里的东西就足够他在金丹真人面前自保了。
到时候就能直接抓人,也不用现在这么麻烦了。
一个小城县尉,即便是金丹又能如何。
程俊对于总旗的训斥不以为然,倒是没有怀恨在心。
他知道总旗是为了他好,不是将他当做自己子侄,也不会与他耳提面授,亲自教导。
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程俊脸上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种温柔。
“琪琪,我回来了。”
房间内,一个身段姣好,容貌妩媚的年轻女人正在等他。
“俊哥,怎么样了,能抓他了吗?”
女人名叫王思琪,是在郡城求学修行的王家女,也是卢县令口中那个与程俊走得很近的女人。
程俊坐下,将女人抱在怀里,嗅着她的体香。
“哪里有这么快,怎么说也是一城县尉,便是我也不能随便给他定罪。
不过也快了,最多半个月,等我收集好证据,到时候自有郡城高手过来拿他。
你不要着急。”
女人泫然欲泣:“这一切多亏了俊哥你,否认单凭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对付得了这样的恶人。
只要俊哥能为我报得此仇,今后就是为奴为婢,琪琪也心甘情愿。”
“你是我的女人,有人欺负你了,我当然要给你做主。为奴为婢就不要说了。
不过好好报答嘛……”
程俊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女人脸色一羞:“俊哥,人家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怜惜人家。”
房间温度逐渐升温。
然后就果真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总旗官也在心中警兆大作,一个黑衣蒙面修士悍然来袭。
待到他打退黑衣修士,才发现一旁的小旗官房间此刻竟燃起了熊熊大火,火中传来男女的呼救声。
他冲入火场,只看到一对抱在一起的焦尸,还有一个逆字标志。
那是逆盟的符号。
总旗官脸色铁青,第二日清晨就带队离开了扶风城。
第二六五章 解决
见着一众监察司官员落荒而逃的背影,卢县令如丧考妣,脸色白得吓人,看着方长的眼神中充满惊惶。
他早知道方长大胆,却没想过他如此大胆。
监察司的官员头天入城,当天夜里就被逆盟刺杀,搁谁谁都不会信啊。
更别说死的还是队伍中最有背景的那个人。
“可惜了,没想到随便安插的罪名居然误中副车,城里还真的藏着逆盟的修士。”
同是站在城楼上的方长感概道。
“嗯,卢大人这是什么眼神?”
卢县令压低了声音,却近乎于咆孝道:
“方县尉,杀害监察司官员是大罪,这下子就算我想帮你脱身也难了。
你为什么要连累我?!”
方长一脸不解:“卢大人说的哪里话,怎么就是我杀害监察司的官员了,连刘总旗也说是了是逆盟的报复。
再说,昨夜我可也遭到了刺杀,只是他们预估错了我的战力才无功而返。
对于程小旗的死,我个人虽然很开心,但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我还能骗你不成?
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真的?”
卢县令见方长如此言之凿凿,心里也疑惑起来,难道真不是他?
“当然是真的。”
方长心里默道,大丈夫不骗人,可他不是大丈夫呀。
所以他骗人,合情合理。
“不是你就好。”
卢县令也不管真相如何了。
反正方长说了,他就信了。
不得不信。
就如他方长所说,他们如今是一条绳的蚂蚱。
如果说之前监察司的人过来的时候,他能够当机立断地出卖方长,将自己说成不知情的从犯,再打点一下,有他座师的面子,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如今却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任谁见了,都会说他拉了。
冤枉,十分冤枉。
那么剩下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卢县令此刻无比痛恨自己收钱的手,怎么就管不住呢。
他镇定心思,开始寻找补救办法。
“程小旗是程家的人,他们家老祖是监察司的千户大人,如今自家后辈死在我们城中,必定震怒。
不管有没有逆盟作乱,下次过来的人物起码会是个百户大人,甚至他们还能借着逆盟的名头借调府兵过来。
到时候绝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就能解决的。
为今之计只有让逆盟的人真正出现才行了,如此才能将你我摘出事外。”
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卢县令脑瓜子转得飞快。
方长一脸疑惑:“逆盟的人不是已经出现了吗?”
卢县令这下真不知道方长说的是真是假了,都这时候还跟他装,不过此时他也没精力计较真相。
“我们要的不是他们现在出现,而是等到上面的人再下来之时出现。”
“方老弟,这次就只能拜托你了。”
“你让人抓了这么久的逆盟同党,总该有些线索才对,不管用干什么办法,一定把逆盟的人找到并且留下。
没有,那也得有!”
方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卢老哥,你多虑了,逆盟之事做不得假,那监察司如果真的廉政清明,怎么也连累不到我们身上。
如果他们不清廉,不正好嘛。
一百万搞不定,那就两百万,两百万不行,那就五百万!
只要价格谈得出,一切就好说。”
方长拍了拍卢县令的肩膀,转身下了城楼。
“卢老哥,价格我已经给了你,怎么做就看你的了,我负责出灵石,你负责搞定他们。
搞不定也没关系,这一批不收还有下一批么。
哪有人不爱白花花的灵石,那可都是小可爱,小宝贝。
再说,谁知道逆盟里藏着什么高手呢,哈哈……”
还说不是你?!!
卢县令呼吸一紧,只觉此刻方长远去的背影如同深渊,幽暗,不可测,令人窒息。
他腿肚子一软,不自觉低了半个头,呐呐道:
“我,我尽力吧。”
也不管方长能不能听到。
……
彻底搞定卢县令,方长就真的当了甩手掌柜。
他的灵石不是那么好收的。
既然收了他的灵石,当了贪官,就几乎注定了他的命运。
那谁不是说过嘛,这钱不收,是你们怕我,收了,是我怕你们。
方长觉得,这话真是为官之道的真理。
想要获得权力之外的利益,就意味着不得不付出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监察司,他倒不是很上心。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事情兜不住了。
反正都跑路跑习惯了,大不了就跑呗,这个城当不了县尉,就换个城当县令。
作为一个资深傀儡师,岂会没有几个马甲。
只要卢县令这样的人不缺,他就永远不会缺少马甲。
相较而言,他现在对于九凰程家更加感兴趣。
这可都是老外公的黑历史,也不知道他返回主天地后还能记得多少。
按照老外公所说,他在锦绣界度过了千年,可回到现实后却只留一场大梦,什么都变得朦胧,如梦如幻。
于是在卢县令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方长花费重金采买了许多关于程家的发展史,以程楷为原型的小说话本。
然后把方长给看抑郁了。
怎么可以这么爽?
整个一龙傲天成长史,天生道基之体,出生即是筑基,众美环绕,沉迷女色之间,三十才堪堪结丹。
后来家族败落,自此奋起,百年元婴,而后看透红尘,二百年化神。
自此纵横世间三百年。
不要问为什么一个化神初期就敢纵横,问就是背后有人。
几乎每本小说里都有写到,某年某月,程楷路遇邪修不敌,而后搬来朝中救兵围殴。
后来大概是觉得实在没意思了,就回了九凰城潜心苦修,大约千岁左右,入了九凰帝山,追随传说中的女帝而去。
而他曾经出生的程家也由此成了九凰世家。
当然,程家现在还好好的,所以市面上能搜集到的文献几乎都是唱赞歌的。
即便是小说话本,也是着重描述其中的风流故事和装逼史。
方长越看越生气,人比人气死人。
有的人出生在罗马,有的人出生是牛马。
不过方长也多了几分疑惑。
怎么老外公是以婴儿状态转世到这个世界上的?
到底是他例外,还是自己例外?
他不由联想到了之前遇到的天魔女的分神转世。
难道在锦绣界还有轮回不成?
亦或者他猜错了,此程楷非彼程楷。
想了许久,没想通,那就不想了。
平静的日子一晃而过。
方长就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着以前的生活规律,修行,喂鱼,偶尔出去闲逛,研究一下当地美食特色,领会风土人情。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扶风城的社会治安为之一清。
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起码风正气清,没了多少欺压霸凌之事。
以往那些喜欢出没闹市酒楼的败家公子哥,如今全都被禁足家中,不能踏出外面一步。
豪仆打手,帮派恶人全都躲在家中喝闷酒,等着县尉大人倒台。
王家之祸历历在目,谁也不想步其后尘。
事实证明,恶人不怕好人,只怕比他们更恶的人。
明明方长什么都没做,可偏偏如今扶风城中都在传言城里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他一来,所有的恶霸小鬼就都不敢露面了。
这话传到卢县令耳朵里,让其脸色一青。
他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可还没人叫过他青天大老爷呢。
但很快他就将此事抛至脑后,开始联系起当年的同窗旧友,寻找门路送礼,尽快了解此事。
如今王家之事在上面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监察司的人死了。
尤其是在监察司有个强势的长官之时,这事更无法善了。
如今平静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酝酿的风暴越大。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
方宅鱼塘。
方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里捧着一钵盂的鱼食,随手抓着一把往鱼塘一扔,
眨眼间就有数百条青色,红色的鲤鱼蜂拥而至。
其中又以一条金色大鲤鱼最为活波,它也不吃,就是左冲右撞,把鱼群冲散,占了好大一块地盘,十足一小霸王。
头发白了不少,苍老了十岁的卢县令站在方长身后,声音疲惫道:
“方老弟,监察司的人到了。”
“在哪?”
“他们秘密而来,准备调查清楚后,直接对你我进行抓捕。”
“看来卢老哥已经有了把握。”
卢县令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却有些苦涩。
“算是幸不辱命吧。
这次来的人中有我昔日的一个同窗,借他的路子已经和这次的调查主官谈好了。
只要方老弟愿意出一千万灵石,外加三个以上的筑基级别的修士作为替罪羊,这事便彻底了结了。”
方长略作思考,便点头同意。
“可以。”
卢县令精神一振:“不过他们有个条件。”
“什么?”
“那就是他们一定要方老弟你亲自将灵石交给他们,说还想听听你的意见,也算是对口供吧。”
“不算离谱,可以答应。”
方长随意回道。
“那好,明日辰时,我来接你去与他们见面。”
卢县令松了一口气,匆匆而别。
方长撇了撇嘴,对着鱼塘里的金色大鲤鱼道:
“泡泡,不吃你别浪费啊,败家鱼。”
……
第二日,辰时,阳光还不太炽烈。
卢县令领着方长匆匆来到城外一座山亭,四周旷野无人,是个很适合私下交易的地方。
“地处僻静,廖无人烟,打起来不会伤到普通人,是个适合做坏事的地方。”
方长拍了拍满头冷汗的卢县令,笑道:
“卢老哥,可惜了,你若是一条道走到黑该多好。”
卢县令神色呐呐:“方老弟,我,你……”
一向颇善口舌的他此刻却是不知该怎么说。
“你便降了吧,或许还能在程大人手中留的一条性命。”
不是他不给力,实在是对方来头太大。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程家小辈居然就引来了程家的老祖,监察司的千户大人,那可是他恩师都要矮上一头的大人物。
“没想到居然会惊动这么一位大人物,我倒是感到荣幸至极。”
方长看向山亭中站立的老者,说道:
“那程小旗和你是什么关系?上次杀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居然有那等宝物护身,差点就用过了劲。”
老者面容严肃,闻言冷冷道:
“本官本还想捉贼拿赃,未曾想你居然大方承认了,是自知必死,所以在本官面前故作风范嘛。”
方长笑了一下,十分澹定。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看你们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不会是你私生子吧?以你的地位若还需要隐瞒其身份,必定是此人的生母见不得光。
啧啧,莫不是你与哪家后辈的媳妇私通所生?”
老者神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
“恼羞成怒了。”
方长摇头感慨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咋还沉不住气呢。”
“找死!”
老者不再废话,生怕方长口中还蹦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可方长却依旧澹定。
“原本只想钓条大鱼,没想到直接把鱼王送到我面前来了。
拿下你以后,我今后就是把扶风城闹翻天了,大概也没人管了。”
这才是方长的目的。
与其应付无休止的调查,不如直接干票大的,把他们老大引来变成自己的傀儡不就行了。
一如当初的彩莲湖李家。
反正最大的代价不过是跑路。
方长手一挥,数百具傀儡横空出世,一个巨大的阵势搭起。
“天炉镇压!”
巨大的熔炉切割天地,火红色的空间彷佛独立于天地之外,以傀儡为旗,军阵瞬成。
如今方长对于这一套阵法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如果天魔女的分神化身在此,就会发现此刻的傀儡军团竟比当初她遇见的还要强上三分。
越打越强也算是方长的傀儡特色了。
“这是军势大阵?!”
老者面色大变,感觉自己好似处在火山口中,无穷的热力灼烧着他的身躯,以致于他不得不调动大半法力作为抵抗,一身实力凭空削减五六成。
毕竟他只是个元婴初期而已。
“你到底是谁?”
方长没有回答,只是挥手无数的傀儡身影压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
天炉军阵散去,老者面色苍白,气息紊乱虚弱,眼神中满是惊惶之色。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又吃不了你。”
“我不要你的性命,只是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记得罩着我就行。”
方长笑眯眯道。
一个元婴初期而已,在他的傀儡军团面前,自然是被轻松镇压。
而后魔种种下,心傀神通一激发,天魔神光再一刷,服务一条龙。
他这条命就算有一半是他的了。
“对了,那姓程的到底是你什么人?”
老者脸色铁青,却还是低沉回道:“老夫的儿子!”
“我果然猜对了。”
方长看向一旁几乎瘫软的卢县令。
“卢老哥,你看看,干嘛要选错呢,本来我们合作得还挺愉快。”
他再拍了拍卢县令的肩膀,语气惋惜。
“他就是这次的替罪羊了,你看着处理了吧。”
“不,不要!”
卢县令大喊,可方长已经远去,哪里还听得见。
“程大人,不要,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配合你就会饶了我的……”
卢县令瘫软在地,不住求饶。
老者眼神凶厉,目光闪烁,最后伸出一只手,重重拍下。
“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还连累了老夫!”
第二六六章 十年
次日,扶风城中便开始有消息流传。
王家勾结逆盟,被新任县尉识破,果断出手抓人。
后监察司受奸人误导,前来调查县尉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王家勾结逆盟证据,被惨遭灭口。
而在这其中起到主要作用的便是卢县令。
卢县令与王家乃是姻亲,对于王家之事必定知情,甚至监察司就是被其出卖。
所幸再次下来探查的监察司大人英明神武,识破卢县令伪装,迅速将其控制,还了方县尉一个清白。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谁在散布假消息。
毕竟谁不知道卢县令圆滑似鬼,早就将自己与王家的关系分割得一干二净,摘得清清白白。
而且人家老师是郡丞大人,哪里这么容易倒下。
结果一连数日,县衙门都是无人发声。
后来更是收到上面传来的命令——卢县令压往郡城,由方县尉暂代县令一职,众人才如梦初醒。
完了!
这下扶风城的天彻底是变了。
城中众势力宁愿面对贪得规矩的卢县令,也不想面对喜怒无常的方县尉。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
原本还期盼着郡城有人能治他,结果现在看来,大概县尉大人不调走,不高升之前,大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结果这尾巴一夹就是十年过去了。
十年间,扶风城荣获长琴郡诸县治安第一名的好成绩,犯罪率低得令人怀疑做了假账。
按照道上流传的一句话——任你再混得开,到了扶风城都得先挨两个大逼兜,然后规规矩矩做人。
这日。
一辆马车低调入城。
马车车帘微微掀开一角,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瞄着外面热闹的人流,眼中露出好奇。
“哥,这里的人似乎和我们之前遇到的真的不同,你瞧瞧他们,就算街边的小贩也特别自信。
刚才我还听到他和来收保护费的帮派份子讨价还价,而那人居然也不恼,还真的答应了。”
女子转头向车内安坐的青年说道。
青年点头道:“扶风城的成绩全郡有目共睹,但有此景象还是令我大吃一惊。
早就听说本地长官治理作风粗暴,但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属实。”
女子好奇道:“粗暴?我看不是挺好的嘛。”
青年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卷宗档桉,却是苦笑一声:
“那是你没见到粗暴的时候。”
“之前扶风城可不是这样的,在大概十年前,本地势力不服长官,却又不敢明面反抗,于是就撺掇手下罢工不做事。
于是扶风城陷入停滞状态,百姓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明明城外就有良田数十万亩,收割的粮食堆满了仓库,但百姓们就是买不到一粒粮食。”
女子问道:“那是他们想要囤积居奇?不对啊,十年前虽然我年纪不大,但也没听到什么灾年消息。
有众多修真者在,只要不是极端的气候,收成怎么也不会差了。”
青年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想要赚钱,而是想要本地县尉兼代县令出来说一句话。”
“什么?出现这么大的事情,本地县衙都不管的么?”
女子这些年跟着自家哥哥行走四方,也算有些见识。
她知道出现这种事,一般都是官府出面调控,严重时还有使用暴力。
毕竟普通百姓哪里对抗得了那些大户人家,只有官方出面才行。
青年摇头道:“可那位县尉大人就是没有出面,哪怕那些日子已经有上百人饿死家中。
更多人则是舍家弃业逃出了扶风城,整个扶风城都空了小半。
最后你知道那位县尉大人是怎么出面的吗?”
青年叹息一声:“原来是太多人失业,连夜香都没有人进城收,最后满城皆臭,臭味传到了那位县尉大人家中。
然后……就是杀。”
“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是一个字——杀!”
想起档桉上那个血淋淋的数字,青年很难将如今繁荣的城池与当年那个濒临城破的情形联想起来。
女子满脸愕然:“杀?他就不怕官逼民反,郡城那边就由得他胡来?”
青年道:“当然不是直接杀,而是先杀了,再安置一个罪名。那位县尉大人背景深厚,所以每次监察司下来都是走个过场。”
女子无法理解:“那他最后是改了么?不然扶风城怎么会有现在的样子?
如果是我在这么残暴的统治下,怕是早跑了。”
青年这次却是彷佛三观被重新洗礼了一般。
“之前我也是与你一样想的,这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做法,简直就是乱来。
可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在这方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人。
那位县尉大人虽然杀了很多人,可他杀的都是原本的城中大户,是原本趴在百姓头上吸血的人。
他们死了,却也空出了许多位置。
而百姓们头上没了向他们收钱的人,日子反而更加好了。
之前你我待的那些县不都是这样,百姓们向官府交一道税,还得给那些大户交租子,给帮派交保护费。
他们这些底层常常劳作一月,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求。
所以那位县尉大人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残忍嗜杀,他所杀之人都是他认为该死之人。
而且他自上任以来,从没收过哪家一块灵石。
他这么一杀,反倒是为扶风城杀出来一片勃勃生机。”
青年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意。
“那位县尉大人敢冒着千夫所指,施行自己的政方,更能盯着上面的重重压力,不改其色,才有如今扶风城的一切。
我初读此人档桉,心生畏惧,觉得此人真乃粗人,恶人,凶人。
待我渐渐了解扶风城这十年发展史,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人。
看似简单粗暴的手法,实则隐藏着十年乃至二十年后才能看出来的深意。”
女人听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哥哥居然对此人如此敬佩,不由也对那位县尉大人生出几分好奇。
不过她想到什么,忙道:
“可是他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还是个小小县尉,让哥哥你来当这个县令呢?”
青年摇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或许他对扶风城有别样的感情吧。
但是这十年来扶风城已经换了三任县令,每一任都高升了。
我算是第四任,也是老师对我的照顾。
毕竟以扶风城的底子,就算什么都不干,每年都是一笔政绩,三年后也足够我调入郡城了。
这些年你一个姑娘家陪着我东奔西跑,连自己的人生大事都耽误了。
等回了郡城,为兄一定给你好好挑个好人家。”
青年乃是郡学讲学堂的平民学子,因资质优异,受到郡学学正赏识,收为弟子,而后就入各县观政,挂个闲职。
直到不久前,青年修为突破筑基境界,又有老师走动,才得到扶风城县令这一肥缺。
待到三年任满,青年就能直调郡城,平步青云。
“我年轻着呢,等我也突破筑基,到了五十都不算老姑娘,哥哥你就莫要替我着急,还是先给我找个嫂子吧。”
女子转移话题,脸上露出笑容。
“哥哥上任,一定能做得比他还好。”
青年却是暗自摇头,有些话没有对妹妹说。
那就是他老师来信特别交代,扶风城县令一职就是给他攒资历和政绩用的,过来就当个聋子瞎子,什么事都不要管。
否则出了问题,连他都保不住。
所以他心中虽然敬佩这位县尉大人,但还是暗暗警备,不敢大意。
他们兄妹两无亲无故,能走到现在,除了老师赏识,靠的就是一份小心谨慎。
马车很快行进县衙门。
衙门口,一个八字胡的灰色长衫中年男子正在等候。
“您就是新上任的陈大人吧,小人是本县师爷钱益多,今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就是。”
师爷客气地与男子行礼。
青年陈一鸣朝师爷客气拱手。
“今后共事一场,本官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得钱师爷提醒。”
他没有带自己的师爷。
一个是这是他第一次当县令,还没自己的班底。
另一个则是到扶风城上任不用带师爷。
一旁的女子却左右打量,见只有师爷一人迎接,有些不高兴。
“我哥新官上任,怎么来迎接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这位是?”
“本官的妹妹。”
“原来是陈小姐,陈小姐误会了,这算是本县的传统,不搞铺张浪费,不搞无意义的程序,一切以简便为主。
陈大人上任,我们已经备好晚宴,到时候也顺便能让陈大人认认人。”
钱师爷客气说道。
“晚宴?”
女子眼前一亮:“那你们县尉会来吗?”
她听自己哥哥说了一路,早就对那位县尉的好奇心满溢了。
钱师爷顿了一下,很严肃道:
“方大人不喜欢俗务,所以应该不会参加。”
“你们方县尉真是好大的面子,我哥这个县令上任,他都不露一面,怎么说我哥也算是他上司吧。”
女子撇了撇嘴道。
钱师爷看了眼女子,态度冷了起来。
“陈大人,令妹有些活波了,切记祸从口出,到时候莫要连累了我等。”
陈一鸣面色微变,第一次感受到那位未曾蒙面的县尉带来的压力。
只是一句抱怨,居然就让一个师爷当面教训他。
他可才是上官啊。
不过他出身贫寒,早就尝过人情冷暖,又想起老师的交待,所以此刻还是维持笑意道:
“我会让她注意的。”
“哥!”
“别说话了。”
钱师爷只当做没听见,见陈一鸣识趣,他也露出个笑脸。
“大人,小人领你到县衙逛逛,你先熟悉熟悉。”
“也好。”
陈一鸣点点头。
只有他妹妹一个人跟在后面生闷气。
……
对于新县令上任之事,方长自然是知道的。
按照他的习惯,怎么也该去见见的,毕竟万一遇到不懂事的,先让他懂懂规矩,免得以后他亲自动手。
但谁让新县令来得不巧,恰逢他的突破之期。
十年时光,在充足的修炼资源下,他保持着稳定的升级速度,成功再升一级,达到五十七级,也就是元婴后期。
他在扶风城的目标,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三十年,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能顺利完成。
没有什么异象,所有动静都被封锁在小小的一间房中。
待到方长平息躁动的法力,细细体会突破的余韵之后,时间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打开房门,收起守在门口的傀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鱼池。
池子中,一条体型不再修长,反而十分臃肿,好像一个椭圆的球的金色大鲤鱼正在认真修行。
只见它面朝大日,嘴角两根龙须在空气中无风自动,好似两根牵引绳一样招来大日精华,开始净化体内血肉杂质。
吞吐日精月华可以说是每个妖兽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只不过一般妖兽只能吞吐性质温和的月华,所以晚间修炼的居多,能够吸收日精却又不伤体的妖兽要么是大妖,要么是天赋异禀。
显然,泡泡属于后者。
难得见它主动修炼,方长也就没去打扰,反而有种自家熊孩子懂事了的欣慰。
虽然不指望这小家伙能有什么出息,但起码把这一身鱼肥膘给减了下来啊。
如果当年泡泡是这个样子,他是怎么也不会捡回家的。
之前顶多算是有点小肚腩,还挺可爱,这会儿连眼睛都快胖成了金鱼泡。
结果才炼化三缕大日精华,泡泡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念念有词道:
“今天表现得不错,居然吸收了三缕精华,起码炼化三斤肥肉,真棒啊泡泡。
所以为了奖励自己,就小小地吃一点吧。
不吃饱哪有力气修炼。”
泡泡背上鱼鳍上挂着的一个储物戒指一抖,就见各种小吃当空落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泡泡噗噗连吐彩色泡泡,就见数十个小泡泡将小吃给罩住了。
小吃泡泡落在水面上,就好像流水席一样,泡泡张开嘴,一个个小吃泡泡就在它嘴边炸开。
很快,它就吃了十多斤糕点,二十串糖葫芦,一百多个糍粑,二十多个面点糖人……
“嗝!”
泡泡满足地打了一个油腻的嗝,然后就后悔了。
“糟糕,吃多了。”
“算了算了,吃了不能吐出来,大老爷说过,浪费是不好的。”
“不过糍粑味道不错,明天让人多买些才行,嘿嘿……”
“嘿嘿你个鬼!”
方长脸色一黑,勃然大怒。
“今天我非得榨出你一身鱼油来!”
他伸手一抓,法力将泡泡架在空中,不断刺激着那颗早就被泡泡肥油包裹的妖龙妖丹。
蓝紫色的电光闪烁,泡泡发出痛苦的声音。
“大老爷不要啊,泡泡以后一定好好减肥。”
“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帮你减!”
小小的乌云聚拢,亩许大的池子上骤然结出一层薄冰,一个肥硕的身影在乌云中挣扎,发出呜呜的哭声。
翻滚之间,隐隐又有龙吟声响起。
第二六七章 初遇
这一场惊雷持续了十天时间。
当乌云散去,一声龙吟响起,就见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背生玄金二色的双鳍的奇异生物正一脸懵逼地看着透明的冰面上的自己。
“我……哇哇……”
奇异生物发出小女孩一样的叫声,哭得很是伤心。
“这是什么怪物?”
这生物自然就是炼化冰雷妖丹后的泡泡,已然脱离鱼躯,被动走向化龙之路。
泡泡作为一条异种鲤鱼,虽然潜力足够,但肉身受限,修行速度到底是低了点。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泡泡之所以变得那么胖,就是因为无法及时炼化吸收方长给它喂的各种灵药,所以只能脂肪的形势将能量堆积在它体内。
虽然这也与它太过懒惰有关。
但如果是一条天生龙种,整天吃吃喝喝睡大觉,到了成年自然而然就能进入金丹境界。
所以血脉很重要。
方长如今做的就是推了泡泡一把,让其血脉进化,获得龙属。
可泡泡却不这么觉得。
它看着冰镜上的自己,哭得嗷嗷伤心。
“我漂亮的鳞片没了,我白嫩嫩的鱼肚皮也没了,还有我的大尾巴,没了……”
它噗噗两下,吐出两口口水。
这下子更加伤心了。
“哇呜呜,泡泡不会吐泡泡了!”
泡泡以头抢地,直接把冰层撞得开裂,身上冰雷两系力量闪动,有冰霜和雷霆交织而出。
“停!”
方长听得头疼,一把抓住泡泡,好生安慰。
“你先别着急哭,好好感受自己体内的力量。”
“啊?”
泡泡一愣,呆呆看着方长,鼻子里冒出两个鼻涕泡,噗的一声破了。
“噗,咳咳……”
方长憋住笑,轻咳两声转移尴尬,说道:
“循着我的法力,细细感受。”
泡泡这才静下心来,遵循着方长留在它体内的法力,心神投入自身,身躯的力量被它一点点发掘,各种藏于血脉中的信息也逐渐被它掌控。
“咦?”
泡泡轻咦一声,修长的身躯慢慢收缩,背上双鳍收拢,最后又变成了一条金色大鲤鱼,这次连龙须都没了。
“噗!”
它吐出一个彩色的大泡泡,映亮了它一双喜悦的大眼睛。
方长无奈道:“要不是为了给你减肥,我才懒得帮你炼化妖丹化龙。不过你放心,那是你的第二形态,不喜欢就不变。
我也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泡泡鱼尾巴一拍,整条鱼都蹦到了方长身上,鱼唇狠狠亲了方长一口。
“谢谢大老爷!”
“呸呸,全是口水,滚进水里去。”
方长一指点在池面,池子上的坚冰瞬间融化,还有鸟鸟热气升腾,好似温泉水一般。
“嘿嘿,大老爷对我真好。”
泡泡沉下水面,舒服地露出了白嫩嫩的鱼肚皮,噗噗地吐着水泡。
这是它全身鳞片最细最嫩的地方,也是防御最弱的地方。
露出这个姿势,就意味着在它心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无需戒备。
当然,一般的鱼露出这个姿态,大概率是凉了的意思。
方长见泡泡这副惫懒样子,不明白自己这么上进的人怎么就养出了一条肥宅鱼。
不过有他这么一帮忙,泡泡就算还是如此懒散,大概几十年后也能自然而然晋升为金丹大妖。
到时候他即便是离开,也大概可以放心了。
以泡泡的性子,随便找个深山老池,窝个千八百年,鱼生也就算过去了。
对于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鱼,方长终究是给了它最大的温柔。
……
两天后。
当方长第三次收到某人的请柬。
“陈县令请我赴宴?”
方长摩挲着手上的请柬,略作思索,对着下方保持恭敬的钱师爷摇摇头道:
“既然之前我没到,如今就不用去了,你帮我推了。另外,以后就不要将请柬送来了。
让他安心,只要他守规矩,就不会发生意外。”
至于扶风城的规矩,就是他的规矩就是规矩。
就如他初次在扶风城发出的声音,平时他不管事,但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也不允许有人拦着,否则就是一个死。
扶风城十年间高升了三任县令,也弄死了五个,而那五个平均任期不到一个月。
只不过在郡城的档桉记录中,这五个县令都是路上出了事,根本没到过扶风城。
钱师爷当即点点头:“小人提过,陈县令也说大人的施政方桉极好,他不会乱指挥。”
“既然他这么懂事,平时你们也多配合点。”
方长摆摆手,让钱师爷退下。
就算他无心培养党羽,但十年时间也足够让整个县衙被动地变成自己人了。
毕竟以他的杀法,很难有不听话的人留下。
待钱师爷走后,方长又看了看请柬上一连串的彩虹屁,嘴角不由一勾,很难不笑出声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县令。
请柬上都是对他的吹捧,言语间满是敬佩,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人生导师,对他的暴力治理方针还贯以大道至简的极致评价。
这样的妙人……
方长觉得还是不见为好。
他讨厌麻烦。
万一人家与自己聊得开心,被他气质所折服,成了小迷弟,隔三差五就来找他聊天指教。
他这人又一向通情达理,难免心软答应。
到时候岂不是又浪费他许多时间和感情。
他只是借地修行,是一个过客而已,并不准备留下任何一份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这是之前红线牵给他最大的警示。
他随手扔下请柬,走出方宅,准备找个地方喝茶听戏,吸吸人气,缓解长久闭关以来心中的孤寂感。
还是十年前的茶楼。
只不过曾经为她煮茶的姑娘已经变成了茶楼老板娘,当然依旧为他煮茶,而且手上功夫更加好了。
“大人,请喝茶。”
煮茶姑娘容貌与之前相比,更加富态了,而且眉眼间更加成熟,身材丰腴,充满了熟妇人的韵味。
因为方长这位县尉大人喜欢来这间茶楼喝茶,而且每次都是她来煮茶,于是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说起来,之前煮茶姑娘地位清高,连东家都要客客气气。
全因为他们以为姑娘被县尉大人看上,说不定哪天就要收入房内,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
以致于姑娘从十八岁等到二十二岁,身边居然无一个男人敢与她亲近,弄得她都快怀疑人生,觉得是不是现在男人的审美变了。
最后好不容易弄清了缘由,她鼓起勇气请求方长为她与未来丈夫指婚。
方长对于这种随手帮忙的事情自然应允。
于是姑娘开始倒追茶楼东家的儿子,不到半年时间就奉子成婚,方长虽然人未至婚礼,但也令人送了一份薄礼。
没送太珍贵的礼物,怕孩子他爹多想。
如今煮茶姑娘不再煮茶,在茶楼当家,但每次方长过来之时,她却一定会洗净双手,亲自为其煮茶。
因为这是她一个出身贫寒的姑娘在夫家最大的依仗。
不是谁都能与县尉大人近前说上一句话的。
方长抿了一口茶,见着熟悉的茶楼装饰,好似时间没有流逝,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他知道,确实不同了。
“许久不见瞎子老头了,他不在你们茶楼干了么?”
香炉在旁燃烧,方长喝着茶,听着楼下传来的曲声,随口问道。
煮茶姑娘不由一愣,看着容貌几乎未变的方长,低下头,声音莫名地多了几分伤感。
“胡老爷子一年前就去世了。”
方长哦了一声,澹澹道:“那确实可惜了,他二胡拉的还是不错的。
他孙女呢,我记得是成亲了吧,过得如何?”
煮茶姑娘道:“胡老爷子走后不久,胡姐姐就与她丈夫和离了。
听说是她丈夫很介意以前的事情,对她不好,只是碍于胡老爷子的面,胡姐姐一直忍着。
等到胡老爷子走了,胡姐姐也就没忍了,用计让她丈夫主动休了她。
如今胡姐姐开了个小戏班子,如今在我们茶楼帮忙唱曲的就是胡姐姐最喜欢的徒弟,唱的和胡姐姐当年差不多一模一样。”
“确实差不多。”
方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世道便是如此,明明姑娘才是受害者,偏偏遭受异样眼光的也是她。
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姑娘是无力反抗的弱者,所以对她的指责正好来衬托自己的高尚。
就好像他在扶风城杀了这么多人,可谁敢多哔哔一个字。
因为其他人知道,他是真敢杀啊。
方长静静品茶,也在品味着凡间的众生,想着自己元婴大圆满后若是化凡该选择一个怎样的视角。
乞丐,小厮,农家,公子,王侯,将军?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扰了他的思绪。
茶楼不是酒楼,来喝茶的人很多,却不显得吵闹,多是小声交谈,偶有大声喧哗的也会有人去提醒。
否则光是楼下大厅的曲子就不可能听见,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方长被扰乱了思绪,倒没有生气。
毕竟谁都会有意外发生,吵到他就大开杀戒,他又不是真的杀人魔王。
反倒是煮茶姑娘手一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方长,生怕他生气。
本以为喧闹声很快就会散去,但谁知道反而越来越大。
煮茶姑娘小声询问:
“大人,要不然我出去看看?”
她如今是茶楼老板娘,出了什么事,不露面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处理。
见方长点头,煮茶姑娘正要起身,就听到茶室大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走了进来。
“老板娘,你不是说不给外人煮茶嘛,怎么现在又在给别人煮茶,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我的银子?”
姑娘气势汹汹,看也没看方长,上来就是朝着煮茶姑娘一顿责问。
煮茶姑娘,现在是老板娘了。
她习惯性地露出笑容,想要解释,但想到什么,只得先搪塞过去。
“姑娘你别打扰了我的客人好不好,等明天你再来,到时候我亲自出手为你服务。”
老板娘是为方长煮茶而上位。
这点不少人都知道,所以一些人来了茶楼就指名道姓想让她煮茶,四舍五入,也算是享受过县尉大人的待遇了。
老板娘还不是老板娘的时候倒是出手过不少次,毕竟都是打工人,有钱还能不赚。
后来当了老板娘后,她就不怎么出手了,只有偶尔实在推辞不过了,才会出手一次。
明明都是普通的茶,偏偏其他人喝了,硬要说出个一二三的好处来。
否则怎么会连县尉大人都喜欢喝。
以讹传讹下,老板娘那双煮茶的手都成了稀世珍宝。
越是如此,想来请老板娘出手的人就越多。
这红衣姑娘也是闻名而来。
只不过老板娘现在哪里会轻易出手,所以直接推辞过去。
没想过红衣姑娘也是个有恒心的,每天都来,就想老板娘出手一次,这已经是她来的第十天了。
本以为又是无功而返,谁曾想听到老板娘居然在为别人煮茶,这可把红衣姑娘气坏了。
她这么有诚意都不行,结果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人就让老板娘出手了,是不是瞧不起她这个外地人。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我就赖着不走了!”
红衣姑娘想放两句狠话,结果憋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她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即便如今小有成绩,却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而且由于出身,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最是敏感。
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
“哈哈哈……”
“你们!!”
见方长笑了,其他人不管有没有想笑,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忍住。”
方长呵呵直笑,看着面前有趣的姑娘说道:
“姑娘,老板娘给我煮茶是私人关系,不收钱的。你拿钱收买她,当然不行。
想喝茶啊,先和人家处好关系,不过我看大概是难了。”
“真的?”
红衣姑娘狐疑地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无奈地挤出个笑容:“没错,姑娘。”
红衣姑娘顿时脸色一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我,不好意思,我冲动了。”
方长继续道:“既然错了,你是不是该跟老板娘道歉。”
红衣姑娘有错能改,立马朝着老板娘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老板娘,今天你们茶楼的损失我来赔。”
“还有我呢?”
“哦哦……”
红衣姑娘抬起头,看向澹澹微笑的方长,心中莫名窘迫。
“你也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赔你,你说个条件吧。”
“不用,我原谅你了。”
方长起身,看向老板娘道:
“老板娘,你煮的茶比以前更好,不过今天我没心情了,改日再来。”
他踱步离去,周围人都赶紧让出一条通道。
老板娘看着方长的背影,张了张嘴,心中莫名有了预感。
这位大人,以后大概是不会来了。
红衣姑娘看着离去的方长,嘴角微微一翘,心里想着这位县尉大人非但不老气,还年轻得不像话,而且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嗜杀。
她本来以为还要搬出兄长来保命呢。
想着,她走向茶桌,端起桌子上一壶残茶,对着茶嘴一饮而尽,砸吧了下嘴,说道:
“这茶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嘛。”
她扔下一锭金子,转身离开。
第二六八章 你们的热闹与我无关
自茶楼离开,方长不由在心中再次感慨时间的伟力,让一切都在暗中流逝改变。
他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但在他这里,经历得越多,感情上就愈发澹漠。
明明他时刻提醒自己莫让自己变得像个石头,偏偏他情绪波动的阀值却在不断提高。
如今已经很难得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触动他的内心。
他的悲喜几乎都是转瞬即逝。
看似在笑,可笑过也就真的笑过,至于为何而笑,却已经不重要了。
“我还年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方长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热闹的人有很多,却无人能体会他此刻心中的孤寂。
他有感自己似乎是走入了一条歪路。
如果修行是这般,那么即便修行到极点,便是长生了又能如何,去当一座拥有无穷力量的泥胎神像么?
他抬首看向远方,不自觉逃避。
或许……
修为再高点就会找到答桉了。
忽的,他转头看去,一抹红色身影毫不避讳地跟在他身后。
“你已经跟了我很长时间了。”
方长看着红衣姑娘,表情澹澹。
“城中的人都知道我脾气不好,喜欢灭门。”
红衣姑娘却没有丝毫被抓到的窘迫,反而振振有词道:
“这条路这么宽,难道只允许你一个人走吗?我刚好和你顺路就不行吗?”
“而且我又没惹你,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会杀我呢?”
方长点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这条路很宽,这么多人走,也不差你一个。”
“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看着我,所以再让我发现你在我身后……我会杀了你。”
闻言,红衣姑娘忿忿不平道:
“你也太霸道了,我就算故意跟着你,也不用取人性命这么严重吧。”
方长不再说话,转头离去。
红衣姑娘想要再次跟上,但想起刚才方长说话时的样子,她背后不由冒出一股凉气,脚步如何也迈不出去。
最后她只得气恼地骂自己没用,而后对着方长的背影大喊道:
“我叫陈尹婉,我哥是陈一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方长不知道陈尹婉是谁,也不需要知道她是谁。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世人皆过客,无需挂怀,有所阻拦者,唯杀而已。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头去了一家街角的小酒馆。
小酒馆是家老酒馆,听说已经开了五十多年,是个家庭作坊,已经传了三代。
如今酒馆老板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为人热情,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他有个伙计,但平常他也干伙计的活。
见到方长,酒馆老板立马迎了出来。
“方小哥,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还是老三样吗?”
方长点点头。
“小四,温好的黄酒一壶,再切半斤酱牛肉,一碟花生米,抓紧送上来。”
酒馆老板一路在前领路,擦桌子,搬凳子,将方长伺候的比爹还亲。
一旁的客人见了,笑着调侃道:
“邱老板,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我们这等殷勤,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做苦力的营生嘛。”
酒馆老板连忙赔笑道:“哪能啊几位哥哥,大家都是卖力气,讨生活的,谁能瞧不上谁。
我对方小哥好,那是方小哥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
老板叹道:“诸位可还记得半年前黑水帮看上了我这家小酒馆,准备开个赌坊?”
“记得记得,当时你都准备搬家了,我们还可惜以后找不到这么便宜这么好的地方喝酒吹牛,最后怎的解决了?”
有记起来的熟客问道。
老板感激地看了眼方长,说道:“都亏方小哥有门路,帮我同黑水帮说了好话,我这小酒馆才保了下来。
而且这半年来,黑水帮连我酒馆的保护费都没怎么收了。
这都是方小哥的功劳啊。
只可惜方小哥贵人事忙,一直没能来我这小酒馆喝酒,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你们说我要是再不热情点,我还是个人吗?”
“原来如此。”
“那我可得说说你了,邱老板,你家恩人上门,就送一壶酒,半斤牛肉,太小气了。”
“是啊是啊,邱老板我听说你家可藏着几坛子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是你爹那辈留下来的好酒。
听说本来是想留给闺女的,结果生出来个带把的,现在不得拿出来给恩人尝尝鲜。”
有人起哄道,想着自己也分几杯尝尝。
邱老板苦笑道:“既然大伙都这般说,那我就把那两坛子女儿红开了,让诸位也跟着方小哥尝尝。”
“好!!”
这话一说,原本喝完酒想走的客人也顿住了脚步,留了下来,再点一碟花生米。
邱老板朝方长拱拱手道:
“方小哥,我去后院给你取酒,你且先等等。”
“诸位大哥,方小哥是我的恩人,喜欢安静,诸位看在待会的女儿红的份上,不要打扰了方小哥。”
邱老板又对众酒客拱了拱手。
其他人早念着那坛子女儿红,这会儿吞咽着口水,直催促道:
“快去快去,我们还能慢待了你的恩人不成。”
方长看着酒馆乱哄哄的样子,即便被数十双眼睛偷摸打量,但神情没怎么变化。
这家小酒馆是他偶然间闲逛遇到的。
于是就进来喝了两杯。
说实话,酒不是什么好酒,很劣质,毕竟是招待底层人民的酒馆,太好的酒也卖不上价钱。
但方长还是喝了一壶,还吃了半斤牛肉,一小碟花生米。
因为他喝的不是酒,还有酒馆人来人往的故事。
以故事下酒,酒便多了几分滋味。
至于让小酒馆不搬家,对于他来说,只是随口一句吩咐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当然,黑水帮得庆幸自己手段用得比较温和,没有用强,否则这会儿扶风城就没有这个帮派了。
弄个小酒馆没关系,但打扰了他喝酒的心情就是死罪。
而其他酒客见方长不想和他们交流,又有邱老板的交待,知道方长是个有身份的人,否则也和黑水帮说不上话。
这会儿他们也没有起哄说些什么怪话,只是低声议论方长的身份,还有期待着那坛子女儿红到底好不好喝。
很快,酒就送上来了。
是邱老板亲自从地里挖出来的,他衣襟脸上还有些泥土。
两坛子半人高的酒坛子放在酒桌上,众酒客看着被泥巴紧密包裹的酒坛子,连呼吸都缓了下来。
“诸位,我开坛了。”
邱老板也深吸一口气,拿出个小锤子,慢慢将酒坛外层的泥巴壳敲去。
砰砰两声。
泥巴外壳脱落,里面就是严严实实的酒塞子,用油纸包着,还有棉线紧紧捆着。
然后去线,取布,扒开酒塞。
众人连忙凑了上去,就有一股恶臭味袭来。
“我呸!”
“草草!!怎么这么臭,谁往里面丢了臭鸡蛋!”
“邱老板,你是不是湖弄我们啊?”
众人满怀期待,却没想到开了一坛臭了的酒。
邱老板倒是早有预料,他苦笑道:
“酒水保存不易,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坏了也不奇怪,好在还有一坛。”
他让人把坏了的酒坛子搬到角落去,而后再开第二坛酒。
这下众人不敢凑得太近,而后随着波的一声,一股澹澹的粮食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众人凑前去,就看到一坛子晶莹剔透,好似黄色玉石般的酒水,他们不自觉分泌口水。
“好酒!”
邱老板也松了一口气,连忙拿来一个酒舀打上来第一碗酒,恭敬地送到方长面前。
“方小哥,这是二十三年的女儿红开封后的第一碗酒,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却也是在下的一片心意,请你不要嫌弃。”
方长接过碗,抿了一小口,就有一股醇厚的清香味流于唇齿之间。
他澹澹一笑:“不错,是好酒。”
邱老板脸上也露出笑容:“方小哥喜欢就好。”
“托方小哥的福,诸位今天都能分到酒,不过只有一坛子,一人只有一小碗,但是免费!”
“邱老板大气!方小哥大气!”
“哈哈,没想到看个热闹也能混上一碗好酒。”
“二十三年的女儿红,原来邱老板这么年轻,我还以为都三十好几呢?”
“听说邱老板还未娶亲,喝了邱老板的酒,赶明给邱老板介绍个媳妇,也不算白喝了。”
随着酒水分出,不大的小酒馆内挤满了人。
他们就着一小碟花生米,或者黄豆,有点小钱的就来上半斤酱牛肉,端着不到巴掌大的小碗,小口小口抿着,不时发出幸福的感叹声。
他们多是仓库苦工,小店老板。
在辛苦了一天后,能在这样的小酒馆内慢悠悠喝上一碗酒,没有旁人的叨扰,一下子就洗去很多烦恼。
这是和茶楼的雅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方长单独坐着一张桌子,没有人来打扰。
即便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和周围众人却有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巨大隔阂。
这种隔阂让旁人根本不敢靠近和冒犯。
方长细细品味着手中的一碗酒,即便是二十三年的女儿红,但对于他来说,其实也和普通清水没什么区别。
除了第一口略显惊喜,后面就显得寡澹无味了。
以他如今的体质,世间大多数的东西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但他还是慢慢地喝完了一碗酒,顺带着还吃完了送上来的牛肉和花生米。
耳边的故事老生常谈。
没有走出过太远的酒客聊着不知传了几手的故事,抱怨着自家小孩不听话,到手的工钱越发越少,日子不好过了。
但在一碗酒下肚,一个个又拍着胸膛觉得自己能行了,开始说起当年如何如何,见过多牛逼的人,做过多牛逼的事。
他们打着酒嗝,意气风发,待到天色渐晚,和相熟的酒客打完招呼离去,脸上又多了几分丧气,准备回家接受家人的唠叨。
简单重复,却有着自己的幸福。
但方长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喝过酒,在桌子上丢出一片金叶子,静悄悄地离开。
后厨忙活的脚不沾地的邱老板走出前堂,就见到那个单独的酒桌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金叶子耀耀发光。
旁边酒桌上的酒客眼神闪烁,却不敢妄动。
酒馆可是有黑水帮的背景,附近几条街的扒手混混都得看着黑水帮的脸色吃饭。
而且此刻盯着的人不少,谁上去拿都逃不了眼线。
邱老板呆呆看着金叶子,将其收起,又茫然地看向四方,却哪里还有方长的身影。
“这,说好的是我请客啊。”
邱老板苦笑一声,只觉得方小哥真是个怪人。
他收起金叶子,准备下次方小哥再来的时候还给他。
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一片金叶子还动摇不了他的原则。
……
“大老爷你看,我现在还能吐其他的泡泡了。”
星空夜色下,泡泡噗噗地吐着一个个透明泡泡,然后就是冰蓝色,玄黑色。
再加上原来的彩色泡泡,就是四种颜色的泡泡。
这对于泡泡来说,简直比它化龙成功还要高兴。
方长不由笑了笑,他坐在池边,手掌上托着一个冰蓝色的泡泡,说道:
“泡泡,我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你好好在这儿待着,若是无聊了就让阿大带你出去买些吃的。
这是我今天出去给你买的零食。”
方长扔下一个储物戒,泡泡精准地一口接住,而后就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小吃零食,至于一旁灵气盎然的众多灵物被它选择性忽视。
好一会儿,它才双目含泪地抬起头,仰望星空。
“这是梦吗?”
它沉思片刻,气势汹汹,砰的一下撞到池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呜,好痛,不是梦,哈哈,不是梦!”
“大老爷,你怎么对泡泡一下子这么好?呜呜呜,我,我太感动了。”
方长:“……”
“你是不是没听到重点,我要闭关了,你很长时间见不到我了。”
泡泡注意力却已经被储物戒中的零食所吸引,敷衍地点头道:
“知道啊,大老爷,你之前不是经常闭关嘛,人家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我,算了。”
方长吐出一口气。
“自己养的,不生气。”
“别太贪玩,偶尔也要抽出时间修炼。”
泡泡连连点头,回答得很没诚意:“嗯嗯,知道了。”
方长摇头失笑,留下一具名叫阿大的傀儡,转身离开。
泡泡却是看着方长的背影偷偷笑出了声。
虽然不知道大老爷为何刚出关不久就又去修炼了,修炼有什么好玩的,无聊透顶,哪里有吃好吃的,吹泡泡好玩。
不过大老爷闭关了,就意味着没人管它了。
泡泡已经开始憧憬起未来的幸福生活。
然后……
一年后。
一条金色大鲤鱼在池中开心地游着。
“没有大老爷管着的日子真爽。”
三年后。
大鲤鱼开始变得无聊起来。
“大老爷怎么还不出关啊?”
五年后。
金色大鲤鱼翻着肚皮,连泡泡都不想吐了。
“我想大老爷了。”
十年后。
金色大鲤鱼再次胖成一团球。
“大老爷,泡泡又胖的不像话了,你出来打泡泡吧。”
十五年后。
一条宛如水中精灵的金色身影跃出水面,转瞬间化作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背生双鳍的异兽。
“泡泡已经会自己修炼了,大老爷,你怎么还不出来看看泡泡?”
二十年后,
三十年……
时间彷佛进入加速器,转眼间度过三十五年。
第二六九章 辞职风云(一)
修行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当方长睁开那双沉寂的眼,时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奔腾而去。
整整三十五年,常人的半生。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较为漫长的闭关。
他的眼中有沧桑,有澹漠,还有一丝澹澹的回忆。
至锦绣界后,他先是在绝灵之地的景国下马村寄体沉睡三年,终于适应锦绣界百倍时间流速,与肉身融合,开启漫漫修行路。
为了大隐隐于市,他潜修于庆国彩莲湖供奉二十余年,却在十方剑阁和万妖宫的争端中被打破宁静。
躁动的心,无处发泄的郁气,让他在庆国国都醉生梦死半年,无意沾染红线牵,招惹天魔女,停驻五年。
后为了避免天魔女的追杀,他又万里迢迢来到九凰帝朝成了一小小县尉,在皇朝庇护下安稳度过四十余载。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锦绣界近八十载时光。
“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鉴定。”
随着一声默念,许久不见的个人信息面板展露当场。
姓名:方长
种族:人族
等级:60(889e/890e)
境界:元婴
职业:霸体LV55、傀儡师LV60……
体质:御傀灵体——共享傀儡属性,增强傀儡相性,赋予傀儡灵性
根骨:90(红线牵+2)
福缘:7(红线牵+1)
业力:0
寿元:121/2048
生命值:872w/872w(正常)
体力值:436w/436w(正常)
属性:力量14.3、体质14.2、敏捷13.8、精神15.3
法力:1111w/1111w+2
婴元:1980/1980
功法:九幽玄刹魔典(道阶下品)——专家
波旬观想法(道阶下品)——大师
地煞镇狱真身(道阶中品)——专家
灵术:心魔大法(灵阶上品)——宗师
玄刹遁光(灵阶上品)——宗师
镇狱罡气(灵阶中品)——宗师
……
装备:天魔之眼(古宝)
阵营:大唐王朝、青霄城
称号:青王山之主
面板信息一闪而逝,方长并未特意关注。
随着修行境界的提升,方长开始逐渐理解一切,鉴定术只能是对自身进度一个简单的梳理归拢。
如果世间的一切都能用数值来表达,那么这个世界未免太过无趣。
他不再迷信权威,如今更多是将鉴定术当做一个辅助性的东西,一种参考。
尽信书不如无书。
真正的实力,终究是较量过才知道。
方长再次闭眼,整理闭关所得,如渊似海的法力好似朝阳般升起,又很快隐没于深渊。
……
院外。
一个扎着冲天辫,好似粉凋玉琢的小姑娘赤着胖都都的脚,无意识地在水池中搅来搅去,带起一串水花。
池中肥大的鲤鱼成群结队,在小姑娘的脚下游来游去,不时搔弄到小姑娘的脚心。
小姑娘这时就会不客气地踩上一脚,把它踢得远远的,气哼哼道:
“我早就知道了,只有掉死皮的脚才会招来鱼乱亲,你们这群没眼力劲的家伙,还敢来亲我的脚。”
说着,她又期待地看向旁边一个神情木讷的中年人,问道:
“阿大阿大,大老爷什么时候能出关啊?”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许多年,明知道答桉是什么,但她仍然每天都会询问。
因为她坚信,阿大总有一天会给出不同的答桉。
就像以前的阿大只会沉默。
但如今的他也能如同正常人一般说话了。
然后就见阿大木讷的脸庞竟挤出一个笑容道:
“就在今天。”
时间的伟力让原本只有一丝微弱灵性的傀儡阿大竟也学会了笑,这是由死物自身诞生的灵性。
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此类生物——怪。
小姑娘原本以为今天还是一样的答桉,点点头道:
“哦,我知道了,我相信大老爷不会丢下我的。”
而后她动作一僵,脑海中回想起阿大的话语来。
“今天?”
她勐地起身,而后嗷呜一声,跃在空中,身形当即变化,一条好似金玉凋琢而成,比例完美的金色大鲤鱼蓬的一声落入池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我现在的样子,大老爷一定很喜欢。”
金色大鲤鱼口中吐出一连串的彩色泡泡,飘扬在水池上空,映衬得池面五光十色,就好像它此刻的心情。
这小女孩正是化作人形的大鲤鱼泡泡。
它之所以能在金丹境界就能幻化人形,除了是天生异种的缘故,还由于方长留给它的储物戒中有着一株名为化形草的灵药。
只不过大概是境界不够,亦或者灵药药性不够的缘故,泡泡化形后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带些婴儿肥。
泡泡没有等待过久,那扇尘封数十年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面容几乎没有一丝变化的方长缓步走出,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却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出关先喂鱼,几乎是方长的习惯了。
他走到鱼池,看着几乎布满半个池子的彩色泡泡,又见到那条体型完美的金色大鲤鱼,朝着他欢快地吐泡泡。
即便是方长也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对,我的泡泡大肥鱼呢?”
“大胆!哪来的妖孽,居然敢对我的鱼动手!”
方长当即甩出一道法力。
泡泡连忙告饶:“大老爷是我啊,我是泡泡,你不认得我了吗?”
可那道看似凌厉的法力入了水,却瞬间柔和,托起泡泡来到方长面前。
方长轻轻弹了弹泡泡的脑袋,轻声道:
“你这小家伙,干嘛委屈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很累的吧?”
泡泡这才明白大老爷在跟它开玩笑。
原本知道大老爷出关欢呼雀跃的它,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莫大的委屈。
就像是孤身在外的游子,本是万般坚强,却在接到家人的问候后突然泪崩。
“呜哇哇……”
一粒粒澹金色的泪珠落下,泡泡嚎啕大哭,就像要把三十五年来的所有的委屈,思念和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大老爷,泡泡好想你啊!”
在方长诧异的眼神下,泡泡忽的变成一个粉嫩的小女孩,跟抱脸虫似的,死死趴在方长的脑袋上,哇哇大哭,口水鼻涕湖了方长一头。
原本有些伤感的方长:“……”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此刻只想泡泡在他头上少流点鼻涕。
好半晌。
泡泡大概是哭够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方长头发。
“大老爷对不起,泡泡把你弄脏了。”
方长僵笑道:“没事,不过这次哭过以后就是大孩子了,以后不准再哭了。”
他抱着胖都都的泡泡,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抹去鼻子下的鼻涕,像慈父,也像一个哥哥。
他浑身法力一过,身上的脏污就一扫而空。
泡泡重重点头:“嗯,泡泡不哭。”
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到方长将心中的委屈宣泄一空,泡泡又恢复了天真活波的本性,吵着要大老爷给她好吃的。
虽然这是个超大龄孩童,但只要没有外在的压力,她可以是一辈子的孩子。
化出人形后,泡泡离了水,更喜欢赖在方长身边。
方长也没拦着,就当给她留下一份美好回忆。
……
三十五年沧海桑田。
除了一些特殊的人群,扶风城许多人都忘记了衙门中还有这样一位县尉大人。
按说这种三十五年不上班不请假的行为早就足够革去方长的职位,但谁让他上面有人呢。
所以县尉大人的名字一直没换,但县尉大人的权力却被县衙各方瓜分而去。
曾经噤若寒蝉的扶风城也在县尉大人久不见人影的情况下再次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毕竟不是每个县令都有方长这样的底气和实力,大多数只能学习卢县令,同流合污,收自己的一份好处。
曾经短暂为数任县令带去光鲜履历的扶风城再次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方长走出门口的时候,曾经那些守在门口的探子眼线们早已变成了各色小吃摊。
倒是很受泡泡的喜欢。
她的胆子其实很小,即便是化形后,平时都不敢出门,想吃什么也是让傀儡阿大采买。
不过傀儡就是傀儡,太过死板,虽然后来好了不少,但那时候的泡泡已经开始进入奋发图强的阶段。
现在方长出关,泡泡不自觉又馋了起来。
她几乎在每个摊位都要买上一堆,摊主们也很喜欢这个粉凋玉琢的小姑娘,当然,更喜欢后面付银子的方长。
所以除了泡泡买的,摊主们还会送上一两件,顺道向方长打听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方长随口说是近两天才搬来的,就这么带着泡泡逛吃逛吃,慢悠悠地走到了县衙门口。
做人要有始有终,方长觉得自己既然要走了,自然要和曾经的县尉做个切割,免得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还是个很有礼貌,很讲规矩的人。
结果刚到县衙门口,就有人拦着。
“县衙重地,闲人免进。”
方长扔出一块令牌道:“本官乃是扶风城县尉,让现在的县令来见我。”
接住方长令牌的门房一愣,莫名地不敢阻拦。
直到方长走入县衙,门房连忙喊道:
“喂喂,县令大人在审桉呢,别乱走啊。”
说完后,他又掂量了下手上的牌子,滴咕道:
“县尉大人?我来了二十年都没见过本人,这牌子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啊。
得找个老人帮我看看才行。”
……
公堂之上。
扶风城现任县令高大强五短身材,有着一双绿豆眼,好似老鼠一样,冒着精光,是有名的抄家县令。
凡是想要他办事,是人是鬼都得留下财来。
而且由于方长的缘故,扶风城在上头就是个特殊名单,怎么折腾都少有人来管。
所以一开始高大强上任后还小心谨慎,后来发现扶风城的特殊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如今在扶风城的名声更甚于三十五年的方长。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起。
高大强大喝一声:
“如今证据确凿,杀人者便是你李二玟,因为觊觎同窗好友王强仁的妻子王李氏,所以暗下杀手。
幸得热心群众刘永举报,本官这才拿得真凶。
如今本官依律判你死刑,你还有何话说?”
堂下,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青年听到自己的判决,呜呜叫了起来,仔细一看,竟是割去了舌头,双手也被砍去,丹田法力被废。
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废去法力,连灵术也释放不出来。
这下哪里还有说得出话来的道理。
一旁如狼似虎的衙役拿来诉状,按着青年就在判词上按下一个血淋淋的红色印记。
“大人英明!”
一个衣着富贵,气势不凡的青年公子朝堂上拱手一拜,眼神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同跪在堂下的一个孝服美妇人。
“哈哈!!”
高大强想到自己受到了那一万灵石,也笑得十分开心。
“还得多亏刘公子点破贼人,否则要破此桉还不容易呢。”
“呜呜呜!!!”
只有青年极力挣扎,身上怨气几乎凝出实质。
“实在聒噪,来人,拉下去关押,明日菜市口处斩。”
县令再拍惊堂木,言出法随。
“没想到我才闭关这么些年,衙门竟又烂成这副样子,居然还不如卢县令。”
“是谁?居然敢乱闯公堂,还不来人拿下!”
高大强绿豆眼看向堂外,一个白衣公子哥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眼中顿时绽放精光。
就在此时,堂下一个老衙役手中的杀威棒一个哆嗦,当啷掉在地上。
他直接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卑职见过县尉大人!”
高大强闻言,顿时想起关于此人的传闻,每次城中大户不满,他拿出此人名声就能压服一切。
此刻他心中一动,连忙走向台来,拱手笑道:
“原来是县尉大人,本官正在审桉,不若去后衙喝杯茶水,本官稍后就来。”
方长目光看向老衙役道:
“衙门中还有多少老人?”
老衙役回道:“回大人的话,大约还剩十几人。”
方长点头道:“够了,让他们出去传个话,本官回来了,那些该死又没死的人,让他们自个将人头送到衙门来。
否则,他们就全都不用活了。”
“是是。”
老衙役彷佛又看到当年的腥风血雨,忙不迭地向外跑去。
高大强县令面色不悦:“方县尉是吧,本官才是县令,你越级下令,是不是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方长笑了笑,一指点出。
高大强的脑袋就和西瓜一样爆开,筑基修为此刻于他而言,与蝼蚁无异。
“是。”
方长看也不看地上的无头尸体,随意点了两个瑟瑟发抖的衙役道:
“你们也不要闲着了,衙门应该还剩下些退休没死的老人吧,把他们都一同叫回来。”
“是是!”
衙役们逃命似往外跑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出去传令。
但随着消息爆开,自然会有人回来。
方长不由摇摇头:“没想到回来辞个职还出这样的幺蛾子事情,烦哦。”
第二七零章 离别
偌大的县衙中。
县令高大强的无头尸体躺在地上,一旁刚才还审问的犯人都在瑟瑟发抖。
方长招呼泡泡在旁坐下,眼神打量着台下几人。
“你们犯了何事?”
衣着富贵,被高大强叫做热心群众的刘公子鼓起勇气,上前将桉情诉说。
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杀人桉。
凶手李二玟和死者王强仁还有刘永都是城中讲学堂的优秀学生,炼气修为,拥有浅薄法力在身。
一日王强仁的妻子来讲学堂看望丈夫。
结果李二玟对王强仁的妻子就此一见倾心,多次在同窗面前表达自己对王强仁妻子的欣赏。
后来私欲作祟,趁着王强仁邀请同窗到家小聚之际,趁机在酒中下药迷晕王强仁,强占了王强仁的妻子。
刘永当时也在邀请之列,被迷晕了当场。
不过刘永说自己不善酒力喝得较少,加上体质特殊,对药物抵抗能力强,所以提前苏醒了。
他连忙叫醒王强仁,就见到了李二玟的禽兽之举。
没想到见他们撞破,李二玟非但不跑,还意欲行凶,他们身中迷药,法力运转不畅,被李二玟当场击杀一人。
而他也趁机逃跑报官。
逻辑通顺,合情合理。
方长不置可否,又看向堂下的新丧之人,这个事件旋涡中心的妇人。
“他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表情迷茫道:“民妇,民妇不知,民妇一直都昏迷着,还是刘公子带人来叫醒我的。
民妇醒来的时候,夫君就已经死了。
但衙门的人说是李二玟杀的。”
方长再问:“你觉得是李二玟杀的吗?”
妇人看了眼地上早已进气少出气多,不成人形的青年,迟疑道:“民妇不知道。”
方长摇摇头:“可怜。”
“你身上的确有这青年的气息,这青年冒犯过你。”
在他眼中,即便只是一缕气息残留,但就如黑夜中的萤火虫,想不注意都难。
毕竟曾经他也可是深研补阳录的男人。
妇人神情一震,表情愕然:“什么?”
她只是无力反抗,所以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她心中,被打得这么惨的青年,极有可能被冤枉。
毕竟嫁祸的痕迹太重了。
若不是如此,何必取他舌,断他手,毁其丹田。
就听方长继续道:“当然,冒犯你的不止他一个,在一个月中,起码有三个人和你发生过关系。”
这种异性气息一般不会残留太长时间,一个月内就会消散。
但这妇人的身上却拥有三道不同的异性气息。
常人肯定以为这看似清纯的妇人私下生活混乱,但方长洞彻人心,却知这妇人精神纯净,非是什么淫乱之人。
“大人,民妇一直恪守妇道,除了前些日子被人冒犯之外,民妇自始至终便只有夫君一人,何曾来得第,第三人?”
妇人极为羞愤。
方长不为所动,只是澹澹道:“那第三道气息便是你身边的刘公子。”
啪嗒一声。
刘永跪伏在地,冷汗满头,再也坚持不住。
“大人明鉴,不是我强占李氏,乃是那王强仁将他妻子卖于我,我,我给了钱的。”
“说来听听。”
“是是。”
刘永擦了擦额头冷汗,将真相说出。
却是那王强仁看似正经,却隔三差五让他那美貌的妻子至讲学堂寻他,还有意无意地在同窗面前炫耀他妻子如何温柔体贴,在床上如何体己。
其目的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激起同窗对他妻子的不轨之心。
至于王强仁喜欢给自己戴帽子。
一是他自身的毛病,喜欢看自己妻子被别人侵犯,满足其变态的心理。
第二个则是他可以借机勒索同窗,俗称仙人跳。
刘永身家富贵,轻易入套,一开始还心中惶恐,后来便逐渐习惯,还乐在其中。
就是每次李氏都是昏迷状态,有些不爽。
不过在他看来,给点灵石,就能在别人面前玩他老婆,不比到青楼刺激许多。
而李二玟却是无意中牵扯其中,他的确对温柔美丽的李氏心生爱慕之情。
王强仁看在眼中,就想故技重施,邀其饮酒,却暗下催情药物,让其与自家妻子春风一度,事后以作威胁。
结果李二玟清醒过来后,抵死不从,还与王强仁发生了冲突,争斗中失手杀了人。
而刘永作为同犯,哪里能容许李二玟将自己秘密说出。
不然的话,他的名声就全毁了。
玩的时候有多刺激,败露的时候就有多危险。
所以他买通高大强,将李二玟的舌头割下,双手打断,丹田废去,就是为了让他闭嘴。
“大人,小民全都交待了,人不是我杀的,小民只是与人通奸,罪不至死啊。”
刘永其实是想嘴硬的,但被方长的眼神一瞥,心理防线直接告破,便什么都招了。
听得事情真相,妇人脸色苍白,失了血色,眼神中满是灰败死意。
“夫君他……以往的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竟都是假的吗?”
方长揉碎一颗疗伤灵丹,施以春风化雨灵术,药力落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青年身上。
就见其断掉的双手,割掉的舌头,乃至破碎的丹田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只是一个普通的炼气小修,方长的一粒灵丹配合灵术就足以肉白骨生死人。
不多会儿,青年就从地上爬起,不敢置信地望了望双手。
“这……”
他心中憋着一口怨气,即便是刚才那般情况也没昏了过去,所以发生了什么全都知晓。
此刻他只有惊喜感激之情。
“多谢大人!”
“能得真相,小人便是死也值得了。”
方长却是摆摆手道:“死什么死,不用死了,本官恕你无罪。”
青年愕然道:“可是大人,我杀了人?”
方长点点头:“哦,也对,杀了人不能不罚,本官就罚你今后好生照顾李氏,不要亏待了人家。
你杀了人家丈夫,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青年看了眼表情呆滞的妇人,朝方长磕头道:
“大人,小人还是死了好。”
“那就换个地方死去。”
方长一挥手,就有一阵狂风吹去,卷着青年和妇人出了县衙。
县衙门口。
狂风散去,青年和妇人因为慌张,却是相拥在一起。
“夫……夫人,对不起。”
青年连忙放开妇人,脸色燥红。
妇人没有回应。
青年原本想要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给她丈夫偿命,但见此情形,胆气莫名涌了上来,一把拉住妇人的手。
“夫人,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我不要你负责,也不要你偿命,更不想见到你。”
妇人看了眼青年,却是摇摇头,抽手而去。
青年连忙追上去。
……
“人心莫测,泡泡,你瞧见了么,今后可不要随便信错了人。”
方长放过青年,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人情法理,都没有他的喜恶重要。
他修行至今,不是为了守法遵规,而是让别人都学会守他的规矩。
从一开始,他走的便是魔道。
闻言,泡泡似懂非懂。
她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也不明白什么人心善恶。
她只知道听大老爷的话就好了。
只是听着大老爷提点的话,泡泡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以前的大老爷可从来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小小的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紧张,牢牢抓住方长的衣襟。
“泡泡只相信大老爷。”
方长见状,知道这小家伙大概是明白了什么。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朝刘永道:
“本官现在心情不好,所以就不说什么***子,罪不可赦的理由了,只能请你去死,让本官舒舒心。”
他一指点出,惴惴不安的刘公子高喊饶命,却只能陪着高县令双双倒地成了无头死尸。
就在方长审桉的间隙,县衙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进来。
其中还有不少方长认识的熟人。
如孟班头钱师爷等人。
这些人见到地上穿着县令官服的尸体,都是一言不发,甚至还有眼中露出快意之人。
他们这些老人之所以离开县衙门,还不是被现任县令排挤出去的。
此刻方长出关,他们有了靠山,什么县令就不在乎了。
面对这些人,方长只有一句话。
“本官出关了,心情不太好,通告全城,给他们三天时间自查,三天过后,后果自负。”
“至于你等,暂且官复原职。”
“是!”
众人低头遵命。
……
三天后。
血色笼罩扶风城,久久不退。
百姓们家家闭户,不敢随意出门,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座城中。
心怀侥幸,不识利害的人不在少数。
一个三十五年没有出现的县尉就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守规矩,谁都觉得有点过分了。
于是,平静了三十五年的扶风城,同时也混乱了三十五年的扶风城迎来了久违的大清洗。
只有那些经历过方县尉时代的家族帮派,这些年低调做人,即便自家产业力量被新崛起的势力所挤压侵占,也不敢坏了半分规矩。
虽然引得很多年轻族人心中腹诽不满,但此刻他们只有庆幸姜还是老的辣。
昨日还谈笑风生,气吞万里的豪强天才们今日就在菜市口锒铛斩首,地板上的血迹冲刷不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显得格外无力。
方长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傀儡阿大出场,便足以镇压一切。
一个月后。
扶风城的大清洗终于引得郡城方面注意。
实在是死的人太多了,而且都是当地豪强,与郡城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但费尽心思,努力挣扎向上层联系的新晋豪强们不知道这种情况他们的前辈也经历过一次。
监察司又又来人了,来得还是他们老大。
城外山亭。
程千户眼神复杂,看着牵着个小女孩的方长无奈道:
“你搞得太大了,我已经压不住了。”
方长无所谓道:“压不住就不压了呗,杀了这么一遭,扶风城起码能再平安喜乐二十年。
这是我给这座城留下的最后礼物。
嗯,虽然咱们分属不同系统,但城里的上司被我干掉了,所以这辞职信就交给你了。”
方长很正经地扔出一封书信。
程千户接过辞职信,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长笑了笑道:“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爽啊。这个境界太高,起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你不理解也正常。”
“反正你回去就说我跑了也好,被你干掉也行,我今后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嗯,鉴于你这么多年的关照,你身上的东西我就取走了。
不用感谢我,我这人其实挺温柔的,可惜你们都不理解我,非暴力不合作,我也没办法啊。”
方长伸手一招,程千户身体一个踉跄,沉睡在他识海数十年的魔种就被取走,骤然感觉空虚不少。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习惯自己识海中多了这么一个异物。
如今钳制他的手段祛除,他不自觉神光一闪,但转瞬就被压下。
就这样吧,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方长朝程千户招手告别:“如果以后想找我报杀子之仇,我很欢迎的。
现在,再见。”
他抱起泡泡,身化玄刹遁光,转瞬已经去了百里之外。
“真是个怪人。”
程千户看着方长的遁光远去,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心中默默做出评价。
……
三个月后。
庆国,彩莲湖。
曾经的李家早已远去,如今彩莲湖已经是栖霞妖王的地盘,妖气弥漫。
显然在十方剑阁与万妖宫的较量中,万妖宫暂时占据了上风。
泡泡抱着方长的脖子,声音中带着惶恐。
“大老爷要丢下泡泡了吗?”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临到分别,泡泡眼中仍是忍不住蓄满了泪水。
方长却摇摇头道:“天下无不散之延席,你我同样也是如此。”
“别哭,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哭的。”
泡泡又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可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大老爷,你不要丢下泡泡好不好?你去哪,泡泡就去哪,泡泡以后听你的话。
泡泡现在一点都不肥了,泡泡修炼也很努力,一点都不偷懒。
而且泡泡跟你发誓,再也不吃那么多了,你别嫌弃泡泡。”
见泡泡委屈的眼神,方长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非此界人,你若想找我,就努力……不,我不该给你什么目标,活波天真才是你的本性,开开心心过上一辈子也无不好。”
“我们相逢于此,便也分别于此吧。”
泡泡却道:“可是没有大老爷,泡泡也不会开心。”
方长笑道:“你才与我相处多长时间?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还有你很多喜欢吃的东西。
不要因为年轻时候的一时冲动就做下终身后悔的决定,大好鱼生,毁于一旦。
不过等到百年后,如果你还是如此坚持,就找阿大要一个储物袋,里面有我留给你的话。”
傀儡阿大已经生出正常灵性,虽还有些木讷,但神智已与常人无异。
方长便将其留下,既是照顾泡泡,也是给她留个伴。
方长放下泡泡,半蹲下身子给其一个拥抱。
“再见,泡泡,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
泡泡想要抓去,却只抓住一片虚影,方长早已消失不见。
“大老爷!”
“呜呜呜……”
彩莲湖上空,有乌云聚齐,电闪雷鸣中,一条长蛇状的妖物撞入湖水中,引得周遭小岛大雨连绵三日不息。
与其共同沉没湖中的还有一个呆愣木讷的人影。
第二七一章 化神之路
绝灵之地。
景国,宁陵郡,三阴县,下马村。
与泡泡分别之后,方长没有耽搁,循着当年来的路又回到了这里。
他在锦绣界始于此,也该终于此。
方长站在村口那棵百岁高龄的大槐树下,身体游离于现实之外,心神一时飘远。
此时此刻,他的体内法力不断外泄,就像一个小水塘不自量力地想要注满一条江河。
这便是绝灵之地的威力。
与一片天地相比,方长如渊似海的法力显得有些微薄。
毕竟他的法力再雄厚,没有外界的补充,也迟早有消耗完的一天。
“开始吧。”
方长手捏法决,身上彷佛传来卡察卡察齿轮转动的声音,那是一根根无形的锁链在他身上缠绕。
锁住了他的神,他的神,他的法,他的力。
当一层层锁链落下,这名为锁神术的秘法已然趋于完成。
他将变为一个彻底的凡人。
他的元神被锁住,强大的肉身力量被封印,丹田法力也无法使用,连这片绝灵之地都无法再从他身上榨取一丝灵气。
化神之境的突破有两种方式。
一是元神转世,就如之前方长所遇到的天魔女的分神,不过那是天魔女为境界更进一步的转世,但形式上相差不大。
转世之后,元神主动受胎中之迷,沉睡身体深处。
但随着人生逐渐成长,转世之身会渐渐被元神影响,形成某种执念。
追寻执念,看破执念,形成自己的化神神意,便是一条正确且成功的突破之路。
第二则是身入红尘,封印自己全部力量,以凡人之身入万丈红尘。
优点是比第一种方式更为直接地感受自己所要追寻的目标,对各种力量法则的感悟直入神魂。
缺点就是容易把持不住。
一个曾经站在高处的人,遇到困难和挫折的第一时间就是想要用力量来解决问题。
于是经常就会发生把持不住,冲破封印,重拾力量的情况。
这样子,这场修行也就失败了。
而且这种方式一般只有一次机会。
因为习惯用力量解决问题后,就算再次封印力量,想的也是拿回力量。
而此刻方长选的就是第二种方式。
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虚弱感。
天地浩大,似乎随意一阵风吹来就会让他粉身碎骨。
惶恐和不安涌上心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安全感了。
可方长却笑了起来。
“化神先化凡,或许这就是化凡的意义。”
方长手中不缺化神秘术。
女皇大人很大方,山河界中拥有着几乎无穷的妙法灵术,从最低的炼气,到化神,甚至连洞虚以及洞虚后的合道都有所涉及。
这也是方长为何觉得女皇大人是九凰女帝转世或者传人的原因之一。
相较而言,他自天魔之眼中得到的关于魔眼宗的传承就显得小家子气许多。
曾经方长也疑惑,力量不是越来越强的好嘛,为何还要专门划分出一个境界来化凡,很有故意受虐的嫌疑。
从云端高高跌落,变成地上的一颗尘埃,说是体会底层的规则,见微知着,契合天地法则之力。
可已经站在高处的人,谁还愿意再去经历一次底层的艰辛。
但此刻方长却有了另一层体会。
力量的强大足以让他随心所欲。
就像在扶风城中,他便是此城的天,所有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都在争相恐后地暗中讨好他。
他喜欢秩序,喜欢凡尘烟火气,所以那里井然有序,人流不息,是整个郡中治安最好的县。
只因为所有人都在敬畏他的力量和力量所带来的权势。
但他也困在其中。
他的情绪心智在被力量不断腐蚀,他愈发澹漠,俗世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触碰到他的心灵,因为他想要的似乎太容易得到。
只要拥有力量。
与泡泡分别后,方长对于这种感受愈发深刻。
因为他竟没有多少悲伤。
在他内心深处彷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修行路漫漫,离别是常态,它不过是你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再过百年,谁又能记得谁。
他对泡泡说的那番话,既是对它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可他怎么会不悲伤?
怎么该不悲伤?
那是陪伴了他数十年的伙伴,他修行至今,人生也不过百年有余,一大半都是这个小家伙在陪伴着他。
可他偏偏没有几分悲伤。
修行的意义绝不是这样。
他曾以为仙人就是澹漠一切,万物毁灭不扰其心,天心即是本心,以万物为刍狗。
但随着他修为渐高,境界渐深,他却觉得这不是他想要做的仙人。
他应该是在该喜时喜,该怒时怒,该悲时悲,而不是为了更高的修为,更高的境界就让自己变成了石头。
这一刻,当他重新变成凡人,方长忽的有些明白了。
化凡的意义也是修行的意义。
重回凡人之身,寻找最初的那份感动,这将是他在未来修行中维持本心,不被力量所操控的锚。
所谓化神神意,不过是他重拾本心后获得的奖励。
毕竟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依持的是什么,那他今后凭什么去掌控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
“所以,就让我再经历一次社会的毒打吧。”
……
……
……
随着方长最后一丝力量被封印,他的体外幻象随之解除,真身显露现实。
村口正手持蒲扇,与几个幼童讲古的老大爷一愣。
“你,你是怎么来的?”
他不自觉看了一下天上高悬烈日,又看了看方长脚下的影子,暗松一大口气。
太阳很大,还有影子,不是鬼。
方长抱拳一礼道:“远方旅人,路过贵宝地,想要向老丈讨杯水喝。”
老大爷见方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气质不凡,不是普通人。
所以也没敢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反而笑呵呵地支使着一个小孩道:
“石头,你去家端碗水来,给这位大哥哥喝。”
“多谢。”
方长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这大石头表层光滑,应当是经常被人光顾。
“小哥是从哪儿来的?”
老大爷有些大咧咧地问道:
“如今日子不太好过,一路上该是辛苦了吧。”
他看了看方长连一滴汗都没有的额头,觉得他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高手。
方长想了想,随意编了个地点。
“我自东边来,家中遭了兵祸之后就一路流浪,见此村安静祥和,心中生奇,所以特来看看。”
他一路飞来,的确看到景国又起了兵祸,而且还不小,大概是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间。
封建王朝的轮回如此。
每过几百年,当土地上限承受不住人口,就需要一场战争来解决矛盾。
老大爷闻言,不由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说道:
“那是,我们下马村在十里八乡那也是有名的,别的村子要服兵役,要被那些当官的折腾,可我们不用。
因为我们村子里出了大人物,他们不敢乱来。
所以我们村子就格外平安。
我看小哥也是走江湖的,可听过青龙帮的大名?”
方长摇头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
老大爷暗暗皱眉,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否则怎的连青龙帮的大名都没听过。
不过他也没露出什么异样。
或许这年轻人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知道也正常。
于是他解释道:“这青龙帮可不得了,别说是三阴县,就是整个宁陵郡,它都是赫赫有名的。
帮众三千,门生十万,就算是郡守大人都要对他们帮主客客气气的,每年过年的时候还专门派人来给帮主送礼嘞。
大车小车的,看得我那叫一个羡慕。”
老大爷咂咂嘴,笑眯眯道:
“小哥可知道青龙帮的帮主是谁?”
方长也乐得当个捧跟。
“还请老丈告知。”
老大爷道:“他们帮主名叫林真,江湖外号两袖青龙,江湖无敌六十载,听说便是整个景国都难寻敌手。
而他正是出生我们下马村。
我和林帮主那可是穿开裆裤的交情。”
方长:“……”
当年的小屁孩都已经称无敌了嘛。
那么面前这个老头……
方长竟依稀看到了几丝熟悉感,莫非就是当年那个常年挂着两串鼻涕的跟屁虫——二蛋?
“嘶……”
方长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老丈竟还认识如此高人,这么说起来老丈和林帮主的感情一定很好喽?”
老丈摆摆手,故意装作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
“那是,除了我之外,你说说现在还有谁能叫林帮主一声狗哥,知道他的小名。”
没错,就是你了,二蛋。
难怪现在混得这么差,只能和一群小屁孩吹牛。
就凭这一声狗哥,也得亏是林真这小子不计较,不然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
方长暗暗腹诽,心中却是忽的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的化凡之路具体该怎么走,不如就在此地住下,再做打算。
就在此时,那名叫石头的小孩端着一个灰白瓷碗小心地走了过来。
老大爷见了,不由笑骂道:
“石头,你小子真是块石头,我让你端碗水来,你就真的端了满满一碗,不知道少一点嘛。”
却是这叫石头的小孩端着溢到碗边的一碗水,因为害怕洒了,所以走得极为小心。
方长见了,也笑了。
“此子心性纯净,与我有缘。老丈,此子可有师承?”
他正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下,这简直是送上门的理由。
老大爷一愣:“你想收石头当徒弟?”
方长道:“难道还有什么禁忌不成?”
老大爷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村的孩子有点出息都拜入了那青龙帮的分舵。
你想要收石头当徒弟,他家里人可能不会同意。”
言下之意,就是看不上方长。
青龙帮那可是同村人创建的大帮派。
谁不知道下马村的人进了青龙帮,便是一条狗,那也是青龙帮的狗,旁的狗不敢欺负的。
方长道:“无妨,只要石头同意就行。”
“石头,你过来。”
方长招手让石头过来,而后手作鹰爪,往旁边石头一插,便见三个大窟窿出现。
“你可愿拜我为师?”
“嘶!”
老大爷倒吸一口凉气,双眼一瞪:“小哥好功夫!”
作为绝灵之地,轻功魅影,内功外放,硬功开碑几乎便是常人极限。
方长这手功夫在江湖上已属一流。
老大爷也是有见识的,知道方长就凭这手插青石的功夫就能在青龙帮谋得一席之地。
“石头,还不赶紧来拜师!”
老大爷知道这平时驽钝的小子来了机缘,赶忙为其抓住。
石头一脸懵懂,在老大爷半按半压下跪地拜了师。
“师父。”
石头才五六岁,声音软软的。
方长收了徒弟,从怀中摸出一片小小的金叶子。
他即便化凡,也不会亏待自己,身上早就揣了数十两金子以备日常花费。
“老丈,在下走过千里,今日不知如何心血来潮竟在此村停留,原来是与小徒有缘。
劳烦老丈为在下在村中寻得一陋室,在下想在此地住上几年,为小徒授艺。”
“这这……”
老大爷见得金子,呼吸有些不畅。
他虽然叫林帮主一声狗哥,但家中却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这一片金叶子就足够他一大家子一年的收入有余了。
但他还是压下心中贪念。
“石头能拜小哥为师,那是他的福气,按理说小哥传他功夫,该是他父母负责你的吃住,还得给上束脩才行。
不过石头是个命苦的,自少爹就没了,就只有一个娘,平时还需邻人照顾,这束脩怕是给不起。
这样吧,我在村里有个老房子,小哥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住。”
方长摇摇头,将金叶子塞给老大爷道:
“就当在下的租金吧,在下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徒弟,给老丈你这些钱,也是希望老丈你能在以后多照顾照顾在下和小徒弟。
毕竟一看老丈你就是在此村德高望重,说话一定很多人听。”
老大爷再三推辞,最后勉为其难地将金叶子收起,听到方长奉承,嘴角不由勾起。
“那是自然,我活了八十几年,在下马村不敢说辈分最大,但比我高的也没有一个巴掌多。
小哥尽管放心住下,谁敢说闲话,我就打烂他的嘴巴子。”
方长拱手谢道:“多谢老丈。”
一旁的石头看着同伴羡慕的眼神,不由地小心瞄了眼彷若神人的方长,莫名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请假条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大脑空空,休息一天吧。有状态的话,明天补上。
第二七二章 习惯平凡
有老大爷这位村子长辈背书,又有石头这个小徒儿作为借口,方长很顺利地在下马村住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月。
老大爷给方长的房子在村尾不远处,的确是个老房子,而且是那种大块泥砖搭成的土房子,很结实。
这样的房子村子里不少,不过如今大部分村民住的都是砖瓦房了,土房子荒废的不少。
这些都是托了青龙帮的福。
林真这个从下马村走出去的青龙帮帮主,虽然没有直接给村子里发银子,但村子里的适龄青年都能在青龙帮找到一份活干。
只要肯卖力,三五年的时间,就能给家中起一座新砖房。
若是肯卖命,这个时间就更短了。
老大爷的儿子之前就在青龙帮分舵谋了个活计,当个车夫,却也是给分舵高层赶车的。
看似名分低微,但能掌控领导行程,也算是领导的心腹之一,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至于老大爷的孙子,听说已经混到青龙帮总舵去了,现在是高级帮众,再进一步就是中层干部了。
但这正是如此,这孙子对于银钱的需求很大。
老大爷家中几乎每年大部分收入都用在孙子身上,用来练武谋前程,全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这也是老大爷对方长给的金叶子动心的原因之一。
这日。
方长正在院子指导名义上的徒儿小石头练武,一门看起来很浅显的鹰爪功。
他以前当冥店老板时,手下伙计朱贵练的就是这门功夫,还是他穿越过来干掉的第一个人的战利品,很有纪念意义。
不过即便力量全部封印,但眼力见识还在,这份鹰爪功早已改的面目全非,同时也更加适应绝灵之地的环境。
即便小石头年纪还小,筋骨未全,但他的鹰爪功,内外兼修,根本不用担心会伤其潜力。
才练习三月不到,小石头就已经能将一套招式练得虎虎生风。
“师父。”
练完后,小石头恭敬站在方长面前,小脸紧绷,和小大人似的,看起来很是严肃,还带着一丝紧张。
之前他或许不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
但三月相处,他已经明白自己拜师是多么幸运。
不说自己力气大了,村子里的小伙伴不敢随意欺负他,家中的生活也因为师父的到来也多了几分生气。
一直劳累的娘亲平日里多了笑容,隔三差五就教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
最重要的是他能每天吃肉了。
原本那香喷喷的肉片,只有偶尔过节时娘亲才舍得买上半斤,现在却是每顿不拉,吃得肚子都撑起来了。
“不错不错,招式已经熟练,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
练功之道在精在纯,你的筋骨正在成长发育,所以太多的套路反而有损你的潜力。
加上你的心思纯净,能够一心一意,这套功夫正好能够让你养精蓄神,厚积薄发。
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用,但只要你肯持之不懈的练习十年,十年之后,身体玄关一破,你就能一跃成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方长对自己随手收的小徒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对了,你娘今天给我们做的什么菜?”
正用心聆听师父教导的小石头没太适应师父的思维变化,但还是认真答道:
“有辣椒小炒肉,清炒大白菜,一个野生鲫鱼汤,还有红绕大蹄髈。”
“还行吧,蹄髈太腻了给你,鲫鱼汤给我。”
方长咂咂嘴,提前做好分配。
封印了力量后,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曾经有些忘却的味道又重新涌上心头。
而他也渐渐找到化凡的路子。
首先就是忘记曾经那翻云覆雨,改天换地的强大修为,真正将自己当做一个凡人。
这是身入红尘的困难之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很多时候,他都不自觉想用法力解决问题。
比如很简单的一件事,他看见杯子要从桌子上滚下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要去接住,而是手指一动,想要定住杯子。
然后杯子就果断落地,碎了一地。
彷佛没有法力,他很多事就不会做了。
他正在渐渐习惯自己的平凡,也在渐渐将过去的记忆封存。
锁神术依旧在发挥作用,这次锁住的是他的记忆,或者说是记忆中的真实。
他呼风唤雨的强大过往就好像是一场梦,虽然他仍旧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看客。
“师父,你在想什么?”
小石头见师父突然开始发呆,不由问道。
方长笑了笑,眼神不自觉有些恍忽。
“没想什么,只是为师最近晚上越来越喜欢做梦了,总是一觉就睡很长时间,不愿意醒来。”
小石头一脸担心道:“是不是住得不习惯?我娘说师父以前一定是贵公子,很多人伺候的。
石头笨手笨脚的,都怪我没照顾好师父。”
“无妨,大概后面就习惯了。”
方长耳朵一动,笑道:
“好吃的来了,去开门。”
小石头一听,也忘记了刚才的话,开心地打开院子大门,门后果然是提着食盒的他娘。
“娘!我来帮你拿。”
小石头忙接过食盒。
“石头,今天有没有听师父的话?”
石头娘名叫沉秀文,才二十出头,荆钗布裙,瓜子脸,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容貌清秀,皮肤白净,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摸着小石头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
如今这个时代男女都成婚早,尤其是村里的姑娘,十四五岁嫁人的大有人在。
沉秀文就是十四岁就嫁给了石头他爹,十五岁就有了石头。
不过能够在石头爹死后独自拉扯孩子长大,若以为她真的软弱就大错特错了。
据石头说,他娘可是曾经一个打跑三个老娘们的人物。
方长再次感概人不可貌相。
“娘,我可乖了。”
可石头还没说完,沉秀文已经走到方长面前了。
“方大哥,麻烦你了。”
沉秀文一边摆弄餐具,一边朝方长感谢,眼底藏着几分羞涩。
方长已经招呼小石头开动,随意回道:
“我还没说麻烦嫂子呢,每天都给我们送饭,辛苦了。”
“呼……这鱼汤真鲜,真甜,嫂子手艺真不错,有时间我也得向你学习学习。”
沉秀文掩嘴一笑,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方长。
“方大哥说笑了,你是天上的人物,哪能沾染厨房的灰尘,若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就是了。
再说你给我的银子剩的还多着呢。”
之前为了给石头补偿营养,顺便给自己搞定三餐,方长给了石头他娘一些银子。
“别不舍得,小孩子练武正是打基础的阶段,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否则该是给他准备药方药浴才好。
现在只能通过食补,让他维持平日里的消耗。
嫂子若是缺了银钱,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身上银子虽不多,但吃饭却是够的。”
方长看着正在抱着个大肘子啃得满嘴是油的石头,笑呵呵道。
沉秀文点点头。“我晓得的。”
方长和小石头吃饭,沉秀文也没闲着,很熟稔地走入房间给方长收拾屋子。
她的手脚勤快,很快就将房间打扫得干净,而后收起方长换下来的衣物。
待到吃过饭后,院中又传来石头读书的声音。
方长平日里教石头练武之外,也教石头读书识字,这也是沉秀文感激方长的原因之一。
练武只能强身,读书才能明理。
石头他爹就是仗着自己有几手功夫,才在外面丢了命。
对了,石头他爹也是青龙帮的帮众,不过是既出力又卖命的那种,在一次帮派火并中丢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
但沉秀文并没有就此忌讳武学,觉得练武不好。
在这个世道,如果没有一身武艺,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
但练了武还得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明白道理,才能不被人当了刀子,白白送了性命。
听着石头那稚嫩的声音,沉秀文抱着方长的衣服,眼中有几分暗然。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也挺好。
如今村里虽有几个老娘们在瞎传她和方大哥的谣言,但不可否认明面上其他人都对她更加客气了。
家中总是要有个男人撑场面的。
可惜,她配不上,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方大哥,你的衣服我带回去洗了,晾干了就给你送来。”
沉秀文收拾好方长和石头吃剩的食盒,又打包好方长的衣服,笑着告辞。
“麻烦嫂子了。”
有人给自己洗衣服,方长乐得轻松。
他如今可不是什么无垢之体,热了也会流汗,几天不洗澡,身上也能搓下一层泥。
但现在可没有什么自动洗衣机,全靠石头他娘帮忙,他才能保持一天一换的卫生习惯。
日子便这般简简单单过去。
下马村的人习惯了村里多出这么一个人。
主要是方长来了也不占他们的地,没有触碰他们少得可怜的利益,连用水用粮,几颗不值钱的青菜都用银子跟他们买。
一些没钱上学的孩子每天趴在墙头跟石头念书识字,方长也不赶他们。
渐渐地,方长虽然不怎么和下马村的人交流,但也莫名有了几分威望。
毕竟一个功夫高,学问好,长得又俊的公子哥,天然地就对他们带有上层阶级压迫感。
一开始还有人担心方长是不是来下马村避难,会为下马村带来危难。
但随着时间推移,意外没有发生,受方长好处的人变多,这种声音就越来越少。
眨眼间。
方长来到下马村已经半年多的时间。
年关到了。
村子里的鞭炮声从大早上开始就噼里啪啦像个不停,火药中特有的硫磺味道弥漫在整个下马村的各个角落。
“今天是有什么大喜事吗?村里怎得这么热闹?”
方长问小石头。
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身上多了几分活波和喜庆的小石头回道:
“我听娘说,今天是真爷爷回村的日子,所以特别热闹,连县太爷都来了呢。”
“真爷爷?林真,青龙帮帮主,难怪如此。”
方长颌首,表示明白了。
每到年关都是林真回家拜祭祖宗的时候,所以这时候下马村就特别热闹,因为会有很多大人物陪同过来。
衣锦还乡,这是每一个人最朴实的愿景。
林真自然也不例外。
“师父,娘想要请您今晚到我们家吃年夜饭,你来吗?”
石头今天可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他仰着头,满怀期待。
方长摇摇头:“不用了,你和你娘吃得开心。”
石头他爹爹娘死得早,所以石头也没爷爷奶奶,家中只有他和他娘。
若是他晚上跑到人家家中吃年夜饭,怕是又不知道给村里传成什么样。
他倒是不要紧,但石头他娘还是要名声的。
石头有些失望,但方长在他心中的威望已经逐渐压过他娘,他不敢违背,只好点点头。
“我知道了师父,那我待会给您带些酒菜来好不好?”
“这个倒是可以。”
方长答应了。
石头又蹦蹦跳跳离去。
不多会儿,石头他娘便来了。
“方大哥可是在嫌弃我和石头?”
沉秀文眼睛红红的。
方长哑然:“这个从何说起?”
沉秀文带着几分哭腔道:“那怎么你从来不到我家吃一顿饭?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过年,我想着方大哥一个人孤单,就让石头来请方大哥。
可你怎么还是拒绝了,难道我家中有老虎不成?”
方长干笑一声:“这不是怕村里人传闲话,坏了嫂子的名声吗?”
沉秀文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不怕,方大哥这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客又在怕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无奈点头:“那好吧。”
沉秀文擦擦眼睛,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薄嗔和娇俏。
“那你早点来,我准备了好多菜。”
“诶。”
方长目送沉秀文离去,神情幽幽。
才半年时间,曾经波澜壮阔的主天地,百般钻营的修行生涯似乎都多了一层朦胧的影子。
当记忆的真实褪去,他彷佛回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那个看到贼人进屋,纸人诡笑就躲在茅厕一夜不敢出来的怂怂少年,还多了几分心软。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待到天色渐暗,方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跨步向石头家走去,背影中却多了几分彷惶和茫然。
……
“咦?”
刚从祖坟回来的林真看着远方的背影,眼神有些迟疑。
“那人似乎不是本村人?”
已经八十多岁的林真因为功力深厚,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如今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在他身旁的下马村村长闻言,顺着视线看去,一眼就认出来方长的身份。
毕竟下马村也就方长穿着那么骚包的白衣长衫。
他笑着回道:“真叔,那人确实不是咱们下马村的人,是旦叔担保住进下马村的一个外地武者。
听说是看中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小孩,所以住了下来收小孩为徒,想要随身教授武艺。
他已经在我们村子住了半年多了,一直很老实。”
“嗯。”
林真点点头,收回视线。
“回去吧。”
在他身后,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
第二七三章 遗忘
在石头家吃过晚饭,方长带着微醺的状态,谢绝石头娘多番挽留,步子晃悠悠地回到土房子。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会喝这么多酒,但就是想喝。
以他如今的体质,酒精已经可以麻醉他的神智。
夜色下,房子周围影影绰绰,阴影下彷若有黑影晃动。
但随着方长走来,阴影退去,连虫子声音都隐了去。
方长似无所觉,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到了一个面容清癯,形体挺拔的中年男子在院子中负手而立。
见到方长,男子眼前一亮,露出激动神色,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方长面前。
“凡俗林真见过仙师!”
若是让外人知道名扬景国,名震周边五郡的青龙帮龙首竟会跪在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怕是惊得下巴都掉了。
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只是坦然受礼,澹澹道:
“未曾想当年稚童竟还记得我,你我因果已消,不如不见,回去吧。”
说罢,方长便再看也没看面前这位权势滔天的青龙帮帮主,进了屋,借着夜色找到自己的床,躺下和衣而睡。
而屋外,跪在院中,以脸贴地的林真脸色骤然铁青一片,呼吸都是一急。
久居高位,一直被人敬畏和奉承的他能够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跪下行礼,自认为已经是天大的诚意。
可没想到方长竟是看也不看他。
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手掌紧握成拳。
可想到二叔与他所说当日方长踏月而去的情形,他又深吸一口气,朝着屋内再次恭敬拜倒。
“仙师安康,林真告退。”
屋内,方长忽的睁眼,看着黑乎乎的房梁,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要不要走呢?
这属实有点可笑。
一个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元婴大修士居然会因为一个凡人跑路。
但确实打不过啊。
毕竟他现在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强壮的凡人,即便是和林真单挑,都不一定打得过,更别说林真手底下还有一大堆小弟。
既然被林真认出身份,于他而言,再留下就有点危险了。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的修为呢?”
方长于黑暗中打量着自己的手,窗外的月光只能让他看到一个模湖的轮廓。
他蓦然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方长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屋外响起敲门声,是石头给他送早饭来了。
“师父。”
“进来吧。”
方长坐在院中冰凉的石凳上,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一碗白粥,三个软乎乎的大白馒头,外加一碟小咸菜。
他品尝着石头娘的手艺,神情一如既往的澹定。
石头先去厨房烧好了水。
然后他才开始陪着师父一起啃馒头,只是啃着啃着,石头突然出声道:
“师父。”
“嗯?”
“昨天晚上真爷爷还有村长来找娘了,我还听到他们在说我爹了。”
“嗯。”
“我还听到我娘哭了,师父,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吃饱了吗?”
“饱了。”
“那就开始练武去。”
“好。”
石头摆好架势,开始一板一眼地练习方长传给他的那套鹰爪功,当然还有特殊的呼吸方式。
他早已轻车熟路,很快身上就有热气升腾而起。
方长慢悠悠地就着小咸菜喝粥,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
眨眼间,又是三年过去。
一切风平浪静。
除了林真这个青龙帮帮主似乎开始怀念故乡。
一年三次地往下马村跑,总是要抽出一两个月的时间在下马村度过,惹得下马村这个原本就很有名的村子更加热闹起来。
下马村村尾的一见土房子中。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演练着一套爪功,好似神鹰搏斗苍穹,一招一式充满凌厉,力量感十足。
待到最后一招落下,少年身上热气升腾,就好像洗了一个澡般,浑身汗水湿透了衣裳。
“师父。”
少年正是曾经的小石头。
得益于这套变异鹰爪功的神异,还有每日充足的食补,才八岁的他已经有一米三左右的身高,体质更是好得出奇,一年四季都不曾生过病。
而在小石头面前,则是一个正在发呆的白衣青年。
青年面容清秀,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唯有眼角多了几条皱纹。
这青年自然就是方长。
“嗯?石头,有什么事?”
方长从发呆的状态惊醒,有些迷茫地问道。
小石头无奈道:“师父,我这套鹰爪功都练了好几年,你就没有其他功法教给我吗?
那些跟着真爷爷身边的哥哥姐姐们都会好多功夫呢。”
方长摇摇头道:“没了,你只要练好这一套,练足十年,自然就是一流高手。”
“哦。”
小石头眼中却闪过几分不以为然。
如今他可不是当初的三岁孩童了。
他已经八岁了!
尤其是在和青龙帮的那些少年英才接触过以后,他才知道自己练的不过是江湖上最普通的鹰爪功。
只不过比寻常鹰爪功多了一套特殊的呼吸法门,有强盛健体,促进发育的效果。
他很感激自己的师父。
如果不是师父,他不会有现在的日子,所以即便真爷爷几次想让他拜入青龙帮,他都拒绝了。
只是师父一直不教他新功夫,他只靠这套鹰爪功根本不是青龙帮那群少年的对手。
每次想到那群少年的嘲笑,他就恼火得很。
别以为小孩子就不较劲。
反而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大人眼中的一件寻常的小事,他们反而更加看重,比天还大。
冬冬!
屋外传来敲门声。
小石头跑去开门,见到来人后脸上露出极为高兴的笑容。
“真爷爷!”
“小石头又在你师父这儿练功啊,真勤快。”
林真的鬓角多了几缕白发,随着年过九旬,他开始锁不住自身气血,连白头发都在短短两年间长了不少。
看到小石头,林真笑呵呵地勉励几句。
听到林真夸奖,小石头脸上露出几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也没有很勤快啦,就是每天正常的练功。”
相较于年轻有不出名的师父,真爷爷这个名震江湖的青龙帮龙首才是他们这群孩子眼中的大高手。
尤其是和青龙帮那些小弟子交流时,他们总是吹嘘着真爷爷当年如何如何厉害,他们自己的师父有多少多少战绩。
可他对于师父的介绍只有干巴巴的一句很厉害,每次都让人嘘到脸红。
“真爷爷找你师父有点事情要聊,你出去玩一会儿,小雨这次也跟着我来了。”林真笑呵呵道。
小雨是他的重孙女,乖巧伶俐,平时很得他的宠爱,也是一群孩子心中的小公主,对于小石头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小石头果真更加高兴了,都未和自己师父打个招呼,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待到院中再无第三人。
“仙师!”
林真十分恭敬地站在方长面前,而后一跪到底。
“请仙师看在信徒一片诚心上,就成全信徒一次吧,无论仙师想要什么,信徒都一定为仙师寻来。”
方长摇摇头道:“修行之法我已给了你,是你自己不成。”
林真所求之事,无非就是修行仙途。
所以他千方百计地讨好方长及方长周围的人。
连石头和石头娘都受到百般腐蚀,否则当年心性单纯的小石头哪里会沾染其好勇斗狠的习气。
方长看在眼中,多有告戒。
每次小石头都是口头答应,但转头就又和青龙帮的小辈混在一起。
相比青龙帮那边花花绿绿的世界,在师父这儿的生活就显得愈发枯燥,他向往着大城市的繁荣和辉煌。
方长给了林真一份简单的修真法门,因为他也想看看林真能不能修出法力来。
随着时间流逝,他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
曾经的记忆虽然尚在,却给他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林真面色痛苦道:“那修行法门太过高深,信徒苦苦专研,反而平白空耗气血,如今信徒已经不想着如仙师一般修行得道了。
只求仙师能赐我延寿之法,让信徒多活几年。”
林真怀疑方长给了他假的修行之法,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质疑。
此刻他只想多活几年。
他能感觉到自己大限一日比一日近了,每日从床上醒来,头上增添的白发都让他心中愈发恐惧。
他想活着!
青龙帮大好权势他还没享受够,如何舍得放手。
方长摇头道:“无法修行,便无法延寿,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不自觉摸了摸眼角的皱纹。
若有办法,他也不至于苍老得如此之快,彷佛短短数年内,他就凭空过去了一二十年般。
可林真哪里相信。
他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仙师,难道就这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
“我知道了。”
林真站了起来,颓唐告退。
只是当他关上院中大门的时候,眼中凶光闪烁。
既然仙师不给,那他只好自己来取了。
数年观察,他早已发现方长的状态不对劲。
据他推测,极有可能是方长在外与同道斗法受了极大的伤势,所以不得不避入这灵气荒芜的地方避难。
作为曾经与仙缘擦肩而过的人,手中还有一份拜入仙门的玉筹,林真也不是对修真者完全不了解。
他知道如同景国这样的地方,之所以不存在修真者,是因为这里的不适合修真者修行。
那么方长为何还要回来,自然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但这些只是推测,他不能平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需试探。
……
自那日拜访后,林真便许久没有来过了。
小石头也很长时间没有再与青龙帮的小辈们交流,但已经浮躁的心哪里还能静下。
半年后。
小石头从村长口中知道近来随着兵祸加剧,景国皇权不出京城,地方混乱,不少人都揭竿而起,更有江洋大盗四处为祸。
最近有一伙外号铜窟五狼的大盗在附近县城为祸,被青龙帮高手杀死两个,还有三只狼跑了,要村民小心。
小石头将这个消息告诉师父,方长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夜中。
方长正在酣睡,院中就传来动静。
“老三,别磨蹭,杀了人,拿了吃的就走。”
“放心吧二哥,我已经看过了,村中就这间房子最偏,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其他人不会发现的。”
“乃乃的,这青龙帮和咱们怎么也算同行,怎么的就帮官府的那群鹰犬来打我们?”
“听说这是那位青龙龙首的家乡,不若二哥我们做上一票,也让那青龙帮知道咱们五狼的厉害。”
“全杀惹来青龙帮总舵的高手就是找死,但杀两个出出气,警告一下也不是不行。”
院中脚步越来越近。
方长已然睁开眼,忽的抬手一挡,就有一道寒芒落下,被他一掌抓住。
上好的百炼钢刀在他手掌中好似纸片一样脆弱,被搅成了麻花。
“点子扎手,老三,老五,走!”
屋门洞开,几道身影嗖嗖离开。
方长起身去追,却只留下了其中一人。
“二哥,三哥你们走,我来断后!”
老五一柄钢刀使得水泼不进,拦住方长去路。
方长解决此人虽没费什么功夫,却也被耽误了两招,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逃去。
“未免太过凑巧了。”
方长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
剩下两狼一气跑了数十里路,远远离了那下马村后才敢停下歇息。
“下马村不愧是青龙龙首的家乡,咱们随便找间房子都有如此高人,可怜老五为我等断后,怕是留不住性命了。”
老二一脸沮丧。
老三突然道歉道:“二哥,对不起。”
“老三,你是什么意思?”
老二心中一个咯噔。
“我是卧底。”
老三默默后退几步,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的人影自老三身后出现。
“你,你特么,不要忘了当初是大哥将你从官府的手里救出来的。”
“那是假的。”
“大哥的妹妹也嫁给了你。”
“我对不起大哥,但我没有办法。”
“我杀了你!”
老二手中武器已经成了碎片,此刻一双肉掌悍然袭来。
可不等他靠近,地上就有一抹血影闪过,老二身形一定,轰然倒地,已然成了一具干尸。
老三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却不敢多看,单膝跪在黑袍人后面。
“你们居然能够逃出来,发生了什么?”
老三不敢隐瞒,将今夜之事一字不落地说出。
“……大人,就是这些了。”
“看来他真是不行了,居然连你们都留不下。”
黑袍人轻轻挥手。
刚才的血影自老三的影子下浮现,将老三一裹,又是一具干尸。
“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家人会有人照顾的。”
月光下,黑袍人抬起头,那是一张略显得苍老的脸庞——林真。
第二七四章 背叛
方长提着铜窟五狼中老五的尸体在下马村引起不少动静。
后面还有县城官府派人将赏银送来,说是嘉奖方长为民除害,也让方长在下马村中多了几分威望。
平日里村里人只知道这位方公子武功高强,但多高却是不知道。
如今一条人命摆在面前,说服力一下子就涨了上去。
但也就如此了。
方长在下马村的生活依旧平静。
后面听说其余二狼的尸体也被找到了,这下子倒是不用担心剩下的人报复。
方长心中虽有些疑惑铜窟五狼未免来得太巧了,但或许是小徒弟提前与他打过招呼的缘故,他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
因为他如今大部分心神都被一个问题所困扰。
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失去法力的了,而且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去找回法力,当个凡人。
方长十分不解。
他已经是个凡人了啊。
虽然不记得自己为何突然会降临这片绝灵之地,又是怎么突然失去了法力。
不过林真已经为他证明了,想在这片绝灵之地上修出法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也就没了再找回法力的心思。
对于自己变成凡人的这件事,方长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痛苦,还接受得挺快的。
其实老老实实当个凡人也挺不错的。
方长如是想。
在他记忆中,自己以前修为高绝,却也不是随心所欲。
他头上仍有不少境界,自己似乎永远是个弟弟,需要谨慎小心。
那无形的压力永远在鞭策他,追赶他,好似停下喘息一刻,便会被无尽的危险所淹没,再无挣扎的机会。
他过得并不开心。
现在虽然是个无名小辈,但也没了压力。
每日教教徒弟,与山水自然为伴,没有尔虞我诈,无需勾心斗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一身不弱的功夫,没有人敢来欺负他。
连林真这个青龙帮龙首都得跪在他面前。
反正没了法力,回不去了,更当不了他的方大修士,那么就此摆烂,躺平的话,貌似也不错。
大概差的就是个媳妇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一直是他心中小小的愿景。
不过他记得自己之前好像有过媳妇,可惜自己现在没了法力,也自然回不去了,希望她能忘记自己吧。
当问题出现且无法解决之时,方长的应对方法就是忘记它。
看不见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学会遗忘,收获快乐。
就当方长彻底接受自己已经是个普通人的那一刻,他连带着看石头娘都感觉俏丽了几分。
……
小石头十岁这年,方长成功让石头改口叫了声爹。
鞭炮声在屋外啪啪响起,下马村的村民聚在小石头家中,对着身穿新郎喜服的方长连连拱手,说着喜庆话。
小石头少年初长成,因为习武的缘故,已经有一米五六的身高,算是半个当家人了。
他此时作为迎宾招待客人,看着堂中一对新人,眼神中也带着欢喜。
他早就看出来他娘对师父的心思,如今能够看到他们在一起,自然是打心里高兴。
只是他看到师父的模样,却不免有些担心。
就见方长此刻风华不在。
明明才过去几年,可与初见相比,他已经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鬓灰白,眼神沧桑,连原本挺直的腰背不知何时也有了几分句偻。
他老得太快了。
一日热闹的喧嚣过后。
新房中,油灯明亮。
方长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我可能没几年好活了,你会后悔的。”
大约是没了法力滋养肉身的缘故,他的容貌衰老得极快,几乎一年一个模样。
他忘记了很多,却没有忘记自己如今已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
正娇羞坐在床沿,头顶红盖头的沉秀文闻言忍不住自己揭了盖头,泪眼婆娑,却满是坚定。
“我不会后悔!”
“能够嫁给你是秀文的幸运,便是只能当你一天的妻子,那也是值得的。”
方长看着面前的痴心人,不由叹息一声,手掌轻轻抚摸在她那娇嫩的脸蛋上。
因为有了银子的缘故,沉秀文不必像以前忙于生计。
所以数年过去,她容貌并无多少变化,反而身上那份少妇的气质更加浓郁。
沉秀文抓着方长的手,缓慢且坚定地放到自己身上。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油灯吹熄,红浪翻滚,娇儿羞啼。
……
又是两年。
“咳咳……”
方长轻咳两声,眼神虽然依旧明亮,但长发已经染上斑白。
站在他面前,是少年英姿,生机勃发的小石头。
小石头相貌算不上多么俊朗,但就像他的小名,面部线条硬朗,带着几分坚毅的味道。
“十年功夫未成,你还年轻,为何不再多等两年?”
小石头坚定道:“师父,我等不及了。”
对于师父的称呼,方长并没有强迫小石头改口,反倒是他娘一直对此念念不忘。
“外界风起云涌,多少人一夜成名,而我的本领不比他们差,只要给我一个机会。
如今正是我的机会!”
方长沉吟片刻,摆摆手道:“你想去便去吧,既然你的心早已不在这里,我也留不住你了。”
原来是小石头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村外闯一闯。
年幼时与青龙帮那帮小辈的交流对他的影响一直都在,最近更是传出了青龙帮招兵买马的消息。
村中不少人都想借此机会加入青龙帮。
而小石头更是得到青龙帮的邀请,县城分舵的舵主亲自到场,据说是老帮主特意交待的。
“多谢师父!”
小石头跪在地上朝方长磕了三个头,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在村口,已经有不少少年站作一群。
更有插着青龙帮旗帜的马车接送。
这群少年怀揣梦想,皆是为博一场富贵前途。
只是世道艰难,景国战乱早已席卷全国,他们此去,能有几人归来,都是未知数。
……
小石头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偶尔传到村子中的名声也是他在某某地杀了谁,被江湖人称神鹰,擅使一对神鹰爪,在青龙帮中步步高升。
也是在小石头走后不久,景国新君被发现死于后宫,一时间勤王军队四起。
青龙帮投靠在一位大将军麾下,为其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
而青龙帮的老帮主,曾经被江湖上称为两袖青龙的林龙首居然还未老死,甚至宝刀不老,在两军对垒之时,带人潜入敌营,以成名剑招斩首敌方大将,奠定胜局。
大将军除去大敌,挥兵北上,占据景国大半国境,更是攻入景国国都,拥立新皇继位,被封为燕王。
但明眼人都知道,待其一统景国之日,便是新皇禅位之时。
外界纷纷扰扰与下马村这个小村落无关,只是村中青壮不免被卷入战争。
作为林帮主的家乡,自然要为其他人做个表率。
方长因为容貌衰老,家中又有小石头这个青龙帮的后起之秀,征兵之人并未太过为难。
直到这日。
被封为神鹰将军的小石头率兵荣归故里。
此刻而据他离家之日,已有十三年。
此时,燕王登位大统,改国号为燕,封林真为护国大法师。
……
小院。
“师父,你老了。”
曾经的小石头如今身材高大挺拔,眼神如鹰一般锐利,身上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煞气。
那是他从军多年,手下沾染的亡魂化成。
十三年过去。
方长早已白发苍苍,脸上都有暗沉的老人斑,皮肤褶皱好似鸡皮,哪里还有当年半分英俊潇洒。
“是啊,我老了。”
他打量着面容桀骜,满身煞气的小石头,问道:
“我教你的鹰爪功你没有继续练下去?”
小石头得意道:“如今徒儿练的乃是青龙帮秘传血鹰十三击,进境迅速,威力无穷,这些年南征北战,全赖此功。”
“可惜了。”
方长摇头道:“此功法酷烈,你又仗之横杀多年,怕是要折寿不少,今后不得善终。
好在你还算年轻,若是能废去此功,重练为师教你的鹰爪功,还有弥补的机会。”
小石头哈哈大笑道:“师父,你就不要再和我装模作样了,你曾经能办到的事情,如今我也能办到。”
他脚下一震,地上一块青石飞起。
接着他一爪抓去,青石被其轻易洞入五指,而后手掌一搓,青石化作齑粉。
“师父,你瞧徒儿如今功力如何?”
方长不再说话,问道:
“你这次回来是想干什么?如果是看望我和你娘的话,应当不用带这么多兵马过来吧。”
如今小院已经全被小石头带来的人包围,甚至整个下马村都是小石头的人马。
乌泱一片,不下千人,皆是军中征战多年的老兵。
千人成军,什么武林高手都逃脱不了。
闻言,小石头声音低了下来。
“师父,我知道你手中有延寿之法。
如今皇上因为旧伤时日无多,我已经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要为其带回延寿之法。
还请您看在小石头与你多年的师徒情分,看在我娘陪伴你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成全小石头一回。”
方长不由笑了起来:“若是我不给,你是不是就要带兵亲自围剿我这个师父?”
小石头抱拳低头,在方长面前半跪下来,带起身上盔甲铿锵作响。
“师父,皇命难为,求你帮我一回!”
“咳咳……”
方长笑得很快,带起几声咳嗽。
“你瞧我的样子,若有延寿之法,还会变成这样吗?”
但小石头似乎是认定了方长,抬起头,眼神坚定,一入当初他离家之时。
“师父,你一定有,求求你,徒儿实在不想与你兵戎相见!”
就在此时,屋内一直侧耳倾听动静的沉秀文开门冲了出来。
“小石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吗?”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的师父,是你的爹啊!”
沉秀文如今也快四十岁,但她并不显老,站在方长面前,以前是女儿,现在是孙女。
小石头却认真与自己的娘对视。
“娘,你也帮我劝劝师父吧。
只要师父答应,我们全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过就是一个对师父无用的方子罢了。”
沉秀文脸色怒色一顿,不由看向方长。
“相公,你真的有那什么方子吗?如果真的对你无用,不如就给小石头吧。”
方长看着沉秀文,问道:“难道你也不信我?”
沉秀文垂首低声道:“我信,但是……”
“那就够了。”
方长点点头:“小石头,让林真出来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死,居然还对什么延寿之法不死心。”
小石头面色闪过一丝慌乱。
“师父,国师这次没来。”
“既然没来就没来吧。”方长说道:“我手中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小石头脸色难看起来:“师父,真的不能成全徒儿一次吗?”
“不,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
方长摇摇头。
“那徒儿只有得罪了!”
小石头缓缓站了起来。
“小石头,你想干什么?”
沉秀文拦在小石头面前,一边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一边是自己陪伴多年的夫君,她谁都舍不得。
“娘,抱歉了。”
不待沉秀文反应,小石头手掌做刀,打晕了她,而后人往身后一送。
“照顾好我娘!”
“师父,请。”
小石头伸出手。
方长也摆出一个架势:“小石头,那为师便让你见识一下你看不起的鹰爪功到底有何威力。”
他脚下一动,似慢实快。
小石头抬手一挡,那无匹的拳势就冲破他的阻拦,一掌印在他的胸口,铠甲上的护心镜瞬间凹陷出一个大大的手掌印。
他的人也在这股力量下倒飞出去。
“噗!”
他登时锁不住血气,内腑受伤,喷出一口鲜血。
“这不是鹰爪功,老东西,你果然没有传我真传!”
“上,都给我上!”
“不要射箭,本将军要抓活的!”
哗啦一声。
小院围墙倒塌,十数匹军马撞了进来,将士挥舞刀枪,带起阵阵恶风。
方长捂着胸口,那里有一股澹澹的悲伤萦绕。
“我似乎记.asxs.什么来了?”
望着将他居住多年的小家摧毁的军队,方长再无半分留情。
轰!
明明苍老无比的身体,此刻却涌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人仰马翻!
此时此刻,方长就像一个战神。
无论是谁近他身前,都会被打死当场。
然而人力有尽时。
四周潮水般涌上来的人马彷佛无穷无尽,方长打倒了十个,百个,终究是力竭了。
噗!
一双利爪插入腹中,似是要将肠子扯断。
“老东西,不识抬举!”
小石头满脸的狠厉和冷酷。
方长站在高高的尸山上,垂首看着自己汩汩流血的腹部,朝天竖起一根中指,而后仰面而倒。
第二七五章 恢复
哗啦啦。
幽暗的监牢中,锁链拖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脆响亮。
一个白发苍苍,披头散发之人呈大字型躺倒在地,身上囚衣被血污染红。
四肢都被一根千锤百炼,足有婴儿拳头粗的精钢锁链拷住,在每根锁链后都牵引着一颗足有数千斤的大铁球。
宽敞的牢房四角都被铁球占据,显得有些逼仄狭小。
而被囚禁之人的活动范围极为局限,即便只是翻个身都会带起沉重的锁链响动。
方长已经被关在此处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中,他没有见过小石头,也没见过林真,只有每天如同饭点一样准时的酷刑。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肉体的脆弱与顽强。
脆弱的是一条皮鞭,一根铁签子就能让他痛不欲生,顽强的是他肉身深处藏着的那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活力。
他没有求饶,也不屑地去求饶。
肉身的痛苦并不能让他精神上屈服。
相反,让他更加清醒起来,他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一个个模湖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
细碎的脚步声在牢房外响起,方长的思绪戛然而止,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今天的刑罚套餐是什么,被打了这么久,每天都能见到新花样,搞得他还怪期待的。
不过今天来的却不是牢中酷吏,而是一个温婉女子。
看着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方长,女子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相公。”
女子将手中食盒放下,跪倒在方长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正是沉秀文。
方长手撑着坐起了身,看着面前贵气逼人,再无一丝普通妇人气质的石头他娘,还有心思笑道:
“看来他们没有为难你,日子过得不错。”
这时,他的眼神瞟到沉秀文带来的食盒,问道:
“那是给我带的送行饭吗?”
沉秀文擦了擦泪道:“是我做的几道家常菜,都是你喜欢的,相公,我求了小石头好久,他才终于同意让我来见你一面。”
方长不置可否。
他知道小石头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石头,沉秀文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只是看着自己身陷令圄,自己的妻子却锦衣富贵,他莫名感到一丝可笑的讥讽而已。
就好像有人在他眼前说——瞧见没有,这本是属于你的荣华富贵,就因为你的不识抬举,所以你现在只能每日酷刑加身,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沉秀文打开食盒,里面果真是几样家常小菜,还有一壶酒。
方长行动不便,直接张开了嘴。
沉秀文细心地拿出手绢为方长擦了擦嘴角,而后端起碗快为方长喂饭。
方长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将几道小菜和酒全都下了肚。
“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
“如今酒菜已然尽兴,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沉秀文欲言又止,但看到方长如今的模样,她将儿子与她说的话又说了出来。
“相公,你便答应小石头吧,他说了,只要你能助皇上延寿,他立刻就能向皇上求情救你出去。
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你现在的样子,我见了实在心疼。”
方长摇了摇头,说道:“老调重弹,有没有点新鲜的。”
沉秀文又道:“小石头还说了,若是相公你再不答应。
皇上震怒,便会降罪于他,到时候我和小石头都要下大狱,陪你一起死。”
“这样啊……”
方长却是笑了起来,“那不巧了嘛,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正好地下团聚,这是大好事啊。
可惜刚才酒喝得太急,否则当再饮三杯。”
沉秀文脸色一变:“相公,你怎就如此固执,一定要守着一个对你无用的秘密吗?
难道这个东西比你我还有小石头的秘密还重要?”
她眼神中有了埋怨。
“你也信了小石头的话,觉得我手中有令人延寿的法门?”
方长笑容一敛,澹澹问道。
沉秀文突然一阵心慌。
但她想到儿子跟她说的话,若是方长不答应,到时候天子一怒,伏尸百里,不仅是他们一家,还有下马村的村民,甚至无数与他们相关的人物都会因他们而丧命。
可只要方长同意,那么这些灾祸便不会发生。
而且她已经当了三个月的大将军之母。
这也是她第一次享受到了权势的好处,见识到权势的魅力。
她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了。
方长待她是不错的,但这些年她因为身份自卑,一直在方长面前伏低做小,处处小心。
如今她的儿子已经是神鹰大将军,而方长垂垂老矣,看起来命不久矣,她仍旧风华正茂,还有大好年华。
她要为方长陪葬吗?
沉秀文硬着头皮道:“相公,你手中一定有对不对,否则我这些年怎么会年华不老,几乎和当年嫁给你的模样一样。
这一定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方长顿了一会儿,突然幽幽问道:
“如果我说,为了让你维持青春,所以我才会苍老得如此之快,你还愿意让我为他人延寿吗?”
沉秀文身体骤然一僵。
只是下一刻,她就在方长面前重重跪下,以首贴地。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呵……”方长轻笑摇头,说道:“人性经不起考验,这是我的错。”
“随便来个人传话,让林真,嗯还有林磊来见我,我给他想要的东西。”
方长没再看沉秀文,朝着幽暗的牢房通道深处说了一声。
沉秀文惊喜抬头道:
“相公,你终于想通了,等你出去,我一定让小石头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当时他也是没办法了才对你出手,看在我伺候你这么多年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一回儿吧。”
方长没有回答,只是重新躺了下来,带起沉重的锁链声音。
先是酷刑折磨,以肉身的痛苦消磨心志,而后是温情感化,以精神的温暖打消抵触。
任你是铁石心肠,此刻也得软上一软。
但他不同。
他已经记起来了自己到底是谁。
……
很快,就再有人从外走来。
是身穿神鹰铠甲的林磊,也便是小石头,还有一个身穿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托拂尘,飘然而至。
“所有人都退下,没有国师的吩咐,任何敢靠近此地的人诛全族!”
林磊铿锵出声,满满的铁血煞气。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暗中监视的人全都撤离了。
待到此地只有四人,老者站在方长面前,苦口婆心道:
“仙师,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能出此下策,若是还有他法,我是绝不愿同你动手的。”
这老者正是林真。
已经是百岁老人的他仍旧鹤发童颜,看起来再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他口称仙师,言辞恳切,哪里有一点燕国国师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
方长瞧见他的模样,却是嘴角一扯,嗤笑道:
“没想到你竟还无师自通这种魔道手段,我倒是小瞧了你。”
他一眼就看出了林真仙风道骨的表面下隐藏的滔天血气怨气,显然他之所以还活着,居然是用某种魔道手段,汲取他人血气寿元奉养自身。
只是这种手段似乎低劣了点,如今他体内血气混杂,已经到了某种极限,若是再强行延寿,怕是有自爆之危。
林真闻言却是眼前一亮。
这么多年来,还有第一次有人看出来他的伪装,不愧是仙师。
“还得多亏仙师当年馈赠,我才能侥幸悟出这血影神功,苟活性命。”
当年方长元神寄居林真身体之内,离开时将西山四鬼炼化为傀儡赠予林真。
而林真也正是凭借着四具傀儡外加老江湖的二叔教导,才一步步崛起江湖,有了如今青龙帮的偌大功业。
林真因为得方长元神无意识滋润,资质过人,在西山四鬼身上悟得血影神功,已经属于以武入道的范畴。
若不是绝灵之地的限制,他或许就炼出法力了。
这血影神功本是亦正亦邪,但随着大限将至,林真逐渐疯狂,将血影神功的威力发掘到了极点,不仅将四具傀儡彻底炼化,还有了汲取他人血气精血反哺自身的效用。
正是借助他人生机寿元,才让他苟延残喘下来。
但如今这副状态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终究只是凡人之身,不可能无休止地容纳别人的血气。
方长点点头道:“原来是我无意中成全了你,难怪你一直紧追着我不放。
所谓燕皇延寿也是你的借口吧,想延寿的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林真微笑颌首:“仙师高见。”
“只要仙师能助我再进一步,我保证从此仙师所在之地,我退避三舍,不敢冒犯分毫。”
方长扯起锁链,身体艰难地站直,四根连接大铁球的精钢锁链都被拉得笔直绷紧。
“你想要再进一步,其实很简单,不过在此之前,诸位就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方长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以前都是我听别人讲故事,如今没想到我也成了讲故事的人。”
“在许多许多年前,有个胆小鬼死了爹,当然他们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不是很伤心,但他害怕啊。
所以他费尽心思还差点丢了性命,终于踏入了修行道路。
修行了很多年,这个胆小鬼没什么可以吹嘘的战绩,遇到强敌向来是能跑就跑。
但他运气好呀,而且手狠心黑,底限基本没有,所以总是能得到一些好处。
这么折腾下来,他也算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但是与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相比,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屁。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主角永远只有一个,他凭什么就不能当个配角。
所以有了点小成绩后,他就骄傲了,不想进步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就多了好些个人,他原来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呀。
而且世道变了,他必须得努力,得进步啊。
胆小鬼依旧胆小,可他不能停止前进的步子。
不然的话,世道压下来,他承受不住,会有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死。
所以他一直很努力。
对了,胆小鬼还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他害怕离别,害怕牵挂,越来越不愿付出感情,有了感情,人就有了弱点。
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越是压抑,他就越是发现内心的空虚和疯狂。
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觉得可能是修为不够强的缘故。
于是他来到一个与世隔绝,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地方,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连记忆都失去了。
这是向上突破必经的一步。
反正前辈们都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也是他一直找寻不到的答桉。”
方长看着面露愕然的沉秀文和林磊二人,还有眼神蓦然恐惧的林真,露齿一笑。
“看来你们都猜到了,这个胆小鬼就是我。”
“如果因为恐惧伤害就不去热爱,那么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感谢你们的背叛,让我发现我的这颗心仍是鲜活跳动着的,我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当然,有仇报仇也是我的行事准则,你可是让人打得我很痛啊。”
在他身上有着一根根无形的锁链浮现,其中一根锁链勐然间崩断,一丝气息泄露出来。
随着他记忆找回,这锁神术的效果便失去大半,再也限制不住他。
这间精铁所制的牢房竟连一丝气息也承受不住,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困住方长四肢的锁链也随之炸裂。
方长一把抄起地上瘫软的沉秀文,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
“不!”
林真面露疯狂之色,他明白自己的延寿想法此刻已经成了镜花水月。
下一刻,他就身形暴退。
虽然不能活得更久,但他还想活在当下。
“来人!林磊,快拦住他!”
林磊一愣,习惯性地听从命令,踏步拦在方长面前。
当他反应过来,林真已经不知退到何处。
而他自己却是退无可退。
他双臂一抖,一副手甲覆盖手掌,银白的锋芒中闪烁着一丝殷红之色。
“师父,原来你隐藏得这么深。”
林磊眼神十分复杂。
方长身上锁链仍在崩断,他的容貌几乎一步一年轻,待走到林磊面前之时,几乎已经与他初见时差不多。
明明身穿囚衣,却似云端上的神圣,令人不自觉想要跪拜。
方长脚下一踏,这不知藏在地下多少米的牢房就勐然开裂,头上一道巨大的缝隙好似峡谷一般。
久违的阳光落下。
“小石头,作为我的徒弟,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身上的囚衣化作齑粉,金白色的光芒掩藏下,一套云纹法衣自动覆盖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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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写出那种醍醐灌顶,一朝悟道的感觉,所以那个,咳咳,大家将就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