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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还能再吃碗饭吗     大靖执剑人txt下载     大靖执剑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不能回家了

    梵柯山是佛门清净之地,登山直上,共五千七百级石阶。山势陡峭,高耸入云,常年云遮雾绕,石阶湿滑不可蹬。想要焚香祈福的香客们,往往需要在山麓客栈耐心候上一段时间,挑选一个风大雾少适合登山的好日子,方可出发。

    山麓下的客栈,唯有一家,先后扩建二十余次,但仍是满足不了待客的需求。故而客栈每一间房都弥足珍重,价格高的出奇。也因此,来梵柯山焚香祈福的人,太多是财大气粗的富豪人家。当然,也不乏很多政治失意的官员,想要登山焚香,求菩萨求佛能够庇佑自己。

    前代王朝到处灭佛,故而佛门惨重,不及儒道两家昌盛。梵柯山作为佛门福地,又得朝廷钦点为正统佛法之地,故而香火旺盛不绝。瑰流听娘亲说过,梵柯寺的老住持,已有二百余岁高龄,并且一年比一年要年轻,这是参悟佛法已至返璞归真境界的表现。三教之人与寻常武夫相比,即便境界相同,却往往不擅于厮杀。但这位老住持的实力可不能小觑,依娘亲所言,极有可能排进天下前五,甚至更高。

    像这样的隐世高手,世间还有很多。所以武评上的宗师,大多只是图看个乐呵。谁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比你厉害?比如那武评上的天下第一,自认举世无敌,气焰高到要与天人一战。结果呢?前些日子被人问剑,被砍去一臂,境界下跌,武评位置也直接跌至第五。问剑之人,正是去往酆都顺道问剑的赵秉聂。所以吗,武评说你是天下第一,你还真不一定是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隐隐于市,可能一个酒铺伙计,就是那天下无敌的存在呢?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押镖老人,就能轻松胜过天下第一。

    接下来的方向很明确,先去霜花城,然后再去城旁的梵柯山。

    在客栈睡过一宿,有青袍道人的领路,瑰流很容易就回到了官马大道上。继续一路南下去往霜花城,转眼四五天时间过去了,风餐露宿,衣尘仆仆,总算是在一天的暮色时分遥遥望见了霜花城的巍峨城墙。这座城的规模远比青钱城和绿带城,除京畿以外,可谓是北方第一大城。城内遍植垂柳,冬秋霜降可见满城冰花之景,霜花二字也因此得来。

    瘟神太子接连闹过绿带城和青钱城之后,各地知府全都草木皆兵,凡有风吹草动,必定互通消息。这一日,霜花城的知府大人正如往常一样悠哉饮茶,忽然得到太子殿下即将入城的消息,当即浑身一个激灵,手上没拿稳,百年紫砂茶壶就摔了个粉碎。他连爬带滚,赶忙换上官服,就好像要入朝面圣一样。换好衣服后,带着手下一百多人,浩浩荡荡一路车马,连忙来到城门处恭候。

    进城出城的百姓以及把守的士兵看见这一幕,全都感到诧异和匪夷,这么大阵仗,这是皇帝陛下要亲临咋的?

    不过也差不多了,不是陛下是殿下,是太子殿下牵马入城。

    浩浩荡荡的人群忽然从中间撕裂开,出现一条宽广道路,下一秒,所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震耳欲聋,吓的王姒之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恭迎太子殿下进城!!”

    白发男人牵白马,面无表情走过众人,一个姿色堪称绝世的女子坐在马背上,怀捧白猫,有些惊魂未定。

    没和那位知府说一句话,太子殿下就这么入了城。

    挑选好客栈后,将雪球儿放下,瑰流和王姒之去旁边吃了饺子,走出铺子已是掌灯时分,瑰流疲惫一天,想回客栈休息,打定主意要好好吃一吃“小姒之”。王姒之岂能不知他的小心思,说什么就是不肯回去,无奈之下瑰流只好陪她闲逛。

    沿路有许多小吃,王姒之相中了褡裢火烧,看她那副小馋猫表情,迟迟不肯挪步,瑰流就买了一份。结果她只吃了几个,剩下的就只能他来处理掉。她又想尝尝糖葫芦,瑰流这次聪明了,告诉她买了就必须全部吃完,她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可结果和褡裢火烧一样,只是浅浅尝了几个,然后就不吃了。结果就是瑰流刚吃完几碗水饺,又要替她收拾残局,整个人撑的不行。

    王姒之又停下了,趴着看糖画,看的极其认真。看画好的糖画被买走了,她下意识看向瑰流,眨了眨眼。

    得亏不再是褡裢火烧,一个糖画而已,勉强还能吃下。

    瑰流硬着头皮付过了铜钱,见她开心拿着糖画,没有吃,也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意图,只是歪着脑袋来回看,也就悄悄松了口气。

    “你想吃褡裢火烧,我给你买了。想吃糖葫芦,我给也给你买了。我呢,就想吃你一回,你给不给?”

    王姒之脸红小声道:“不给。”

    “我已经放过你两次了,今天可由不得你了。”

    瑰流都已经弯下腰,要将王姒之扛回去来个霸王硬上弓,忽然瞥见一家灯火溢彩的铺子,兴致勃勃牵起她的手就走去。

    原来是一家富贵气派的饰品楼,沥粉的墙壁上到处悬挂烛台,将簪子璎珞映照的流光溢彩。没有女子会嫌弃首饰水粉这类东西多,王姒之挑的很精细,在一件一件首饰前停留,很久之后又走过,很长一段时间,瑰流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她小心翼翼拿起那双金钗,忍不住轻声自语:“真好看。”

    瑰流凑到她身边,轻嗯一声:“看样子不是鎏金是纯金,样子也好看。”

    王姒之有些犹豫。

    瑰流看的出她其实很想买,也知道她为何犹豫,用肩膀轻轻撞她一下,故作不满道:“瞧不起我?以后整座天下都是我的,小小一双金钗又算什么?就算你想要星辰,我都会千方百计给你摘下来。”

    瑰流忽然开心的笑了,直接牵起她的手,“不过你啊,又温柔体贴,又懂得勤俭持家,简直是所有男人心中最向往的绕指柔,我娘肯定会很喜欢你的,我爹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我随便领回家一个,他都能高兴坏了。”

    被这么一夸,王姒之当即羞红了脸,想要掩盖,连忙岔开话题,“就这双金钗了,走吧。”

    付账无非也就花了几枚金锭子,然后瑰流就急不可耐要为王姒之插钗。尾坠流苏的金钗,步步作响,像是清脆玉碎,使这位天下第八的大美人愈发动人

    众人都惊叹这位金钗女子的漂亮,在无数道满含艳羡的目光中,瑰流牵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走出铺子。

    “接下来去哪逛?还得乖乖回客栈让我吃掉你?”

    瑰流眯眼而笑,不怀好意,很快又补充一句:“我可以陪到一直走,直到你累到想回去休息。”

    王姒之哼了一声,抬头看他。

    在灯火的阑珊处,她是那么美艳动人,夜风掠过,金钗流苏的声音像是撞进了他的心里,柔柔荡漾,心好像要揉碎了。

    任何时候都不及此刻的美好。

    “你站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甚至还没等她回复,就掉头一路奔回客栈。他现在口干舌燥,心是血热血热的,同时紧张至极。

    一路奔回客栈,回到房间,小心翼翼从行囊里翻出那个褪色的乌木盒子,将其打开看了一眼,如释重负般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想要稳稳心神。

    这个男人平生第一次这么紧张,心脏砰砰直跳。

    灯火辉煌的首饰楼旁,不知怎的就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全在议论纷纷。

    “那个金钗女子是谁啊?仇人找上门来了?”

    “可怜这么好看的姑娘了。”

    “哎呦,简直惨不忍睹啊。”

    从客栈一路小跑回来,没有看见原地等待的王姒之,瑰流突然心生极度不安,用力扒开人群,连撞带挤,终于挤到最前面。

    “王姒之!!”

    瑰流眼眶血红,疯了一般冲上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被一剑贯穿胸膛,地上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

    她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不许死!不许死!王姒之,你他娘给老子醒过来!醒过来!!”

    怀中的她没有任何反应。

    城内中轴主道上,一人疯魔般狂奔,像是不要命了,满头白发乱舞,暴戾气息像是一尊杀神。

    “别睡,不许睡!”

    他沙哑哭腔,“王姒之,你快醒,快醒醒啊,你想不想见你爹了,想不想和我回家了。”

    “我求求你,你醒醒,你醒醒,我求你求求你啊。”

    他哭着哭着,哭了腰。

    可背后的她再也听不见了。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湿淋淋浸透一大片的滚烫鲜血。

    这个白发男人不知道背上的她早已断气多时。

    他不敢知道。

    那一夜,有个疯魔般的白发男人登山。

    暴戾之气,连那位老住持远远相隔都感到胆战心惊。

    她再也见不到她爹了。

    他再也不能带她回家了。

    背上的她,鲜血干涸,早已冰冷一片。

第四十四章 圣贤书,读书人

    一家渡头,撑船的是一袭飘飘白衣,相貌俊郎。他脚边坐着一个女子,一双杏眼,看谁都是柔柔怯怯的。她内心有些紧张,青葱手指不断揉捏着两边的衣角,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就会看见那位自家男人口中的大人。

    轻舟长棹,拨山万重。

    清风徐徐,吴佩弦站在船头,双手负后远望。这位金印紫绶的江南道御史,自那日返乡后又夜登客船,本该早就回到任职之地,可当下却身在霜花城郊外。

    先前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甚至骗过了朝廷。今天小舟南渡,才是真的要返回江南道。

    他腰间悬无鞘长剑,其上散发着淡淡血腥气。收回视线,目光扫过撑船的白衣男子和柔怯女子,他心里并无太大波动。

    但是如果天下人知道这二人的身份,怕是连皇帝陛下都要震惊至极。

    这位充当船夫的飘飘白衣,名动江湖,位列天下武评第十二。

    这位性子柔怯胆小的女子,身份更是骇人听闻。二十年前,一个名叫南诏的小国不断骚扰攻伐大靖王朝边境,战火导致流民百姓多达十余万人,皇帝瑰启听取宰相庄天机的意见,“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派兵大举南下,在经过长达两年之久的战火纷飞后,南诏灭国,百姓全都迁入大靖王朝。

    而女子身份,正是南诏公主,也就是一个亡国公主。

    如今整座天下都以为那位南诏公主早就死去,毕竟当年连尸体都见到了,那位南诏皇帝自刎前杀死子女和皇后,甚至连满朝百官都未得幸免,如此一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投降。传闻他死前曾怒吼道:“生是南诏的人,死是南诏的鬼。”

    那位南诏公主的确本该殉国,但在那场混乱中,有人以惊天手段来了场偷梁换柱,随后更是瞒过了皇帝陛下的眼睛和整座天下的关注。这一切所为,吴佩弦一人而已。

    “她没死。”

    吴佩弦沙哑开口,寥寥三字,惊天动地。

    “一剑贯穿胸膛,何况她只是个女人,没有活命的可能。”撑船白衣说道。

    吴佩弦视线远眺,“他昨夜背她登山了。”

    白衣男人笑道:“怕是登山途中那女子就死了。”

    吴佩弦语气淡然,“人死不能复生,对于道家来说的确如此。哪怕是可以还魂救命的金丹,也只能救活人不能救死人。所以即便他去道家洞天,也一样救不活她。但是佛家典籍有过晦涩记载,佛生金莲一百零八瓣,养于人间最高处天池,采撷所用,可使人起死回生。”

    白衣男人轻轻拨动长棹,摇摇头,“传闻道家还有九仙飞天,观之者亦可飞升,这些不过是典籍传说而已,不可听信。”

    吴佩弦脸色平静,“昨夜梵柯山金光漫天,一百零八佛朝大顶,万钟齐鸣,袅袅梵音不绝于耳,这是我亲眼所见。”

    白衣男人愣住了,停下手中划浆动作,喃喃自语:“这是真的?”

    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摇头道:“真正的好棋,从不在于神仙手一招制胜。她王姒之死了是锦上添花,不死也改变不了接下来的走势。总而言之,那位太子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必死无疑。”

    吴佩弦不置可否,坐在舟头,长剑横于膝上,静静打坐。

    古代名剑“扶乩”,大巫师殉剑祭之,所伤之人,伤势无法愈合。

    五百年前大隋王朝,那位修得无垢体魄的天下第一,遍求二十年治愈伤势的办法,访问名医仙士无数,最终还是因为重伤不愈,死于此剑之下。

    能让“枪道中兴之人”的谢射去拦路,能让武评第五十的酒痴去抢酒,能让武评第十二的拳法宗师撑舟,这位金章紫绶的江南道御史,其实力如何,恐怕无人知晓。

    吴佩弦缓缓开口:“茶商白家准备妥当了?”

    白衣男人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以防万一,那位阴阳家大修士炼化了一尊鬼物,实力差不多相当于武评三四十名的宗师,杀他一个四品初期绰绰有余了。这场围杀之局,他必死无疑。”

    吴佩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始终悄悄听着二人言语的南诏公主挪了挪身子,紧紧贴着白衣男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后,她开心的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

    他眼神温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练拳万里所谓何事?

    不过是护你一辈子。

    傻姑娘,别再颠沛流离啦,和我成家吧。

    吴佩弦忽然睁开眼睛。

    有人拦江。

    还未等他出声命令,一袭白衣已经冲出小舟,高高砸在水面上,掀起层层惊涛骇浪,仿佛连巨船都会被撞的粉碎,却不波及身后小舟,因为他知道她会害怕。

    他甚至不询问那人拦江所为何事,直接递出一拳。

    那一拳唯有四字形容,“天地失色”。

    这就是天下武评第十二的风采,人人都说江湖拳有飘飘白衣。

    江水倒灌,雪白一线,这一幕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能不能把巨大楼船击碎。事实上这位白衣拳仙曾一人拦江大奉王朝水师,击溃几座巨大楼船,杀了数千人,抱着她冲出大奉武评高手的重重围杀,就连那位大奉皇帝事后都要由衷赞叹一句“白衣拳仙之名果然不虚传。”

    拦江之人是个面色枯槁如鬼的中年人。

    他不曾出手,但雪白大江却一分为二,足足劈开几百丈,就好像一座巍峨巨山劈断了江水。

    白衣男人微笑道:“武评宗师谢观照,生平仅养形意剑,杀人千里不留行。”

    枯槁男人缓缓开口,发出一股极其刺耳的金石之音,“白衣拳仙姚眺,三次深入大奉王朝腹地,三年破三境。”

    姚眺笑着不说话,浑身气势骤然一凝,仿佛江风江水都停滞一刻。他脚踏江面,每一步都激荡得大江滔滔雪白,步步如此,声声如炸雷。

    眨眼间与谢观照擦肩而过,看似没有出拳,其实二人已经互换一招。

    枯槁病容的男人吐出一口口剑气,不绝如缕。胸膛被洞穿,出现一道惨不忍睹的大窟窿,他没有立即死去。事实上哪怕是这种是致命伤,但想取走一位武评宗师的命,还是无异于天方夜谭。尤其是顶尖高手之间的厮杀互搏,想要重伤彼此很容易,只要以命搏命就可以,但想要杀人,大多都是慢刀子割肉,很少能有一招就能取走性命。

    姚眺这边仅是双拳绽裂,渗出血滴。

    双方几乎同一时刻换上一口真气,谢观照周围三尺骤然爆开凌厉剑气,姚眺向后退去,待双方拉开二十丈距离时,白衣姚眺向后拉开一道拳架,以他为中心,江水层层激荡,怒涛卷霜雪,突然又刮起大风,更是如有神助。

    谢观照抬起一只手,身后剑气裹挟江水,扶摇直上,有拨云见青天之势,形成一道雪白龙卷,惊心动魄,让人难以置信这不是天人所为。

    小舟中,南诏公主红唇紧咬,在心中默默为自家男人加油。

    姚眺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大笑道:“放心,我不会输。”

    吴佩弦眯起眼睛,古剑扶乩之上倒映景物,芥子天地里,竟就是眼前二人的厮杀场景。

    据后世记载,那一日夭江之水倒灌。

    霜花城那座百年渡头被冲毁,半座城被淹,有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手持禅杖,断江截水。

    青钱城的青钱湾,雪白大潮形成一堵百丈高的水墙,拍打上岸的后果不堪设想,一道山河剑气不知从天地何处而来,将其击溃,于是永霜十五年冬的青钱城,下了一场鱼虾大雨。

    京城,夭江畔那座沥粉贴金的巍峨高楼,在即将被大浪拍碎之际,一人毫无征兆出现,霸道罡风硬生生将大浪打回江面。

    一切都缘于两个武评宗师的倾力厮杀。

    白衣拳仙姚眺,白衣出舟,血衣回舟。

    拦江的谢观照,被一拳重重砸入大江里,生死不知。

    小舟随风飘荡。

    南诏公主为姚眺处理身上伤势,小心为他包扎伤口。他不言不语,只是歪头看她,笑意温柔。

    吴佩弦将古剑扶乩轻轻抛入江中。

    闭门清昼读书罢,扫地焚香到日晡。

    朝游北海暮苍梧,有蛟龙处斩蛟龙。

    江底一头蜿蜒而卧的雪白蛟龙,被一柄小小古剑钉在巨大头颅上,金血流出,染了整个江面。

    代表皇室气运之一的雪白蛟龙,尚未蜕变成天龙,就被一剑而斩。

    那位太子再也无法动用气运,板上钉钉只是个四品初期的武夫。

    清风拂面,吴佩弦破天荒开怀大笑。

    杀一人救一人,也许是恶。

    杀一人救十人,也许还是恶。

    杀一人救百人,有人仍觉得是恶。

    那么杀一人救天下人呢?难道还是恶?

    他吴佩弦不这么认为!

    去他娘的公侯万代,去他娘的万家生佛,去他娘的千金不坐垂堂!

    这个金章玉绶的江南道御史,昔年持剑赴京赶考时,曾在古树上刻下一行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成为青钱城吴家之主后,他亲自提写楹联,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和春闱主考官李子昕一样,全是读书人。

    只不过是不一样的读书人。

第四十五章 有人在远山,有人在牵挂

    永霜十五年冬。

    天落大雪,拍打肩上,给人以厚重的感觉。

    京城贵人的狸猫整日趴在火炉旁,吃了睡睡了吃,这会又胖许多了。

    天气阴沉,整座皇城都仿佛蛰伏冬眠,就连一向热闹的皇城南市和春仙楼都较为凄清。

    大雪封路,来不及打扫,今日的朝会便暂停了。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瑰启一如既往地批阅奏折,秦芳则是提着个小火炉,披上雪白狐裘,坐在宫门外石阶上观赏雪景。

    听雪落无声,这是秦芳很喜欢做的事情。

    十几年前的江湖武人都知道,只有在下雪时,这位魔道巨擘才不会现身。

    那个时候,秦芳逢雪必停,一定会去千山之巅赏雪。

    也是那个时候,只要是下雪,瑰启匆忙开完朝会,不管书房堆积着多厚的奏折,不管谏官如何劝阻,他都一定会去千山找她。

    而且是一人前往,不带任何侍卫扈从。

    秦芳很不喜欢赏雪时被人打破清净,所以经常会将瑰启揍的半死。还好这位皇帝陛下命大福大,次次在鬼门关来回晃悠,但都被妙手回春的太医给救了回来。

    那时候的秦芳无疑很烦他这么个狗皮膏药,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只希望他能快点批完奏折,然后来陪自己。

    远处天空阴暗,寒风吹过,火炉里的碳火明亮了些。

    已经很久没有四个人一起吃早膳了。

    秦芳清楚记得,在瑰流瑰清小的时候,只要是下雪,瑰流就会和瑰启堆雪人。

    有一次父子俩堆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当然瑰流没出多少力气,大多数都是瑰启完成的。

    这把这位九五至尊累的,仰头就倒在雪地里喘气。

    但马上瑰流就一雪球砸过去。

    瑰启笑骂一声,然后直接挺起身子开始反击。

    父子俩的雪仗,瑰启被打的浑身都是雪,又砸不到瑰流,样子十分狼狈。

    笑声传满花苑。

    秦芳就坐在檐下看着,笑意温柔。

    那时候已经是小美人的瑰清毕竟稚嫩,虽说已有些清冷,不过还是很喜欢待在秦芳身边。

    其实很多时候,秦芳是更喜欢瑰清的,而对于越长大越纨绔的瑰流,秦芳可没少收拾。

    其实那次瑰清用春仙楼香料污蔑瑰流,秦芳何曾不知道,只不过是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教训一顿而已。

    帝王之家,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整日沉迷于犬马声色,无疑是大忌。

    但作为母亲,她也知道,别看自家儿子成天荒诞不成体统,实则金玉其中,根骨秉性是直的,就像他爹一样。

    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大雪,秦芳近来总是夜不能寐,这会已经有些昏沉沉的倦意。

    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直接将秦芳揽入怀抱。

    原来是瑰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秦芳身边。

    瑰启轻声道:“不冷吗?”

    秦芳声音柔糯,“现在不冷了。”

    秦芳仰头,脑袋抵在瑰启胸膛,看着漱漱落雪的天,小声道:“陛下年岁渐长,又日夜操劳,可要注意身体,若只留臣妾苦守,臣妾便把陛下家的皇陵砸了,然后把陛下从地里挖出来,扔到东海里去。”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骇人的话。

    瑰启听的眼皮直跳,连忙道:“朕每日都吃你做的丸药,而且你不让朕喝酒,朕也好久没喝了,相信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秦芳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其实有些话,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愿去承认。

    瑰启即便是人间帝王,但也无非就是个普通人。人间帝王不得踏入修行一途,这是天命所制。按照道家所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故有此约束。

    而山上修行之人不分寒暑,数十年光阴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极为短暂。尤其是像秦芳这样的大修士,更是有着好几百年的光阴。

    其实现在便可看出端倪了。

    瑰启的容貌无疑是个中年男子模样,而秦芳肌肤细腻,吹弹可破,宛如二八年华的少女。

    秦芳的心里话始终也没有告诉瑰启。若有一天,分别真的到来,想必瑰流已经登基继位。那时候,若山河无恙,她一定会随瑰启离去,绝不会有半分贪恋。

    瑰启轻捏了捏她的腰肢,轻声道:“想什么呢?”

    “想以后儿孙绕膝。”秦芳温柔笑道。

    瑰启忽然想到什么,揉揉下巴,啧啧出声:“这小子真有福,出游一次,就捡到个宝贝。”

    “还不是给陛下惹麻烦。”秦芳颇为不满,皱眉道:“先不论这份男女情爱是真是假。他既想保全王家,就难道没有想过,这会给他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和危险?”

    瑰启沉声道:“是啊,天下太平久了,就有人蠢蠢欲动。如今朝廷暗流涌动,天下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搞小动作,这小子可倒好,真是心比天高,人在外游历,又没个保障,光是被美色迷住,也不想想自己的安全问题。”

    瑰启忽然重重叹口气,“唉,说来说去,就是个傻小子。”

    秦芳忽然瞪了他一眼,“不许这么说我儿子。”

    瑰启瞪大眼睛,“这...这还是我儿子呢!”

    秦芳反问道:“还知道是你儿子呢?当爹的,就不能盼儿子好?”

    “我......”

    到最后,瑰启摸了摸鼻子,哑口无言。

    瑰启忽然小心翼翼道:“王龚乔真死了?”

    秦芳冷哼一声,“我一定要让他后悔。”

    瑰启轻声感慨,“一个明明最怕死的人,终于男人一回,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秦芳不再说话,小脑袋抵了抵瑰启胸膛,安静看着落雪,又回忆起许多往事。

    有些困了,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温暖怀中,她轻轻闭上眼睛。

    瑰启轻轻将绒裘盖在她身上,示意身边侍从悄悄退下。

    雪落无声,

    但思念打在地上,

    铿锵有力。

第四十六章 缘分千年

    像是做了一场万年大梦,金灿灿的云海,残破的旧遗址只剩下白玉栏砌,有女子趴栏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是整座战火纷飞的人间。

    睫毛轻颤,王姒之缓缓睁开眼,坐起身子,像只懵懂幼小的麋鹿,尚未清醒过来,就被一人狠狠扑住,下意识想要反抗,直至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

    瑰流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但眼眶泛红的厉害,声音有些颤抖,“你终于醒了。”

    王姒之这才看发现他满眼血丝,气色极差,浓重的黑眼圈到了骇人的地步。她有些慌了,声音带着微微震怒,“你不要命了?为什么不睡觉?”

    瑰流不说话,只是紧紧黏住她。

    从俊郎公子变成这幅神色枯槁模样,天知道他守了几天几夜。怒意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王姒之就后悔了,比起生气,她更多的是心疼,真的好心疼好心疼。

    “你守我几天了?”

    瑰流还是不说话。

    面对这个黏人的无赖,王姒之眯起眼,青葱玉指用力掐住他的耳垂,质问道:“守我几天了?回答我!”

    “七天。”瑰流委屈道。

    她松开手,紧紧皱着鼻子,红唇紧咬,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雪球儿忽然跳上床榻,发出软糯的喵喵声,来回蹭着主人的手,喉咙里发出粘黏的呼噜声。

    瑰流声音很小很委屈,“它也很想你。”

    许久之后,瑰流将她松开,歪着脑袋看向她,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副笑眯眯的玩世不恭的样子,猝不及防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王姒之没有躲,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去擦最嫌弃的口水,轻轻踹了他一下,小声道:“还有心思胡闹,快点睡觉。”

    瑰流有些无赖,“不睡,你陪我去看日出。”

    王姒之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挪了挪身,将床铺一半分给他,柔声道:“别闹了,快睡了。”

    瑰流盘腿坐着,依然纹丝不动,重复那几个字,“不睡,你陪我去看日出。”

    王姒之愕然,抬头看他,“你认真的?”

    瑰流重复道:“不睡,你陪我去看日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不要生气,双手紧攥,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耐着性子,眯眼微笑道:“过来睡觉好不好?”

    瑰流开始碎碎念:“日出,日出,我要看日出。”

    王姒之终于忍无可忍,浑身气质骤然一变。始终在她身边撒娇的雪球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就跳下床榻,跑出好远。

    瑰流有些愕然,呆呆看向她。

    忽然,草庐外响起一道声音,“太子殿下。”

    瑰流连忙下地,将门打开,当即走进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人,眼含笑意,眉目间充满慈溪。看见女子已经醒来,他满意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低头轻念一声佛号。

    瑰流转头喊去,“姒之,这位是梵柯山老住持,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王姒之连忙下了地,微微敛身,刚要朝这个救命恩人施万福谢恩,老住持忽然慌张起来,连忙道:“不必不必,施主千万别客气。”

    瑰流当即说道:“您不惜动用金莲和气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在此受晚辈一拜!”

    王姒之微笑不语,双手叠交在腹部,作势也要施福。

    下一秒,瑰流还没有作揖拜成,老住持竟是消失不见了,等他再次出现,已经远遁到距离草庐百丈之高的山巅。他颓然坐在天池旁,喘着粗气,不是累的,而是心有余悸怕的,这要是要让她对自己谢恩,这一身长生修为还要不要了?搞不好都得挨天谴!

    草庐里,瑰流愣了愣,转头问道:“老住持人呢?”

    王姒之微笑摇头,“不知道呀。”

    瑰流皱了皱眉,不像是错觉,自从王姒之醒来之后,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王姒之忽然眯起眼,毫不避讳一身冰冷气质,歪头看向他,“你到底睡不睡觉?”

    瑰流愣住了,这和印象中的王姒之根本不是一个样子。一步掠到她面前,用力掐住她的下颚,他眯眼质问道:“你不是王姒之,你到底是谁?”

    王姒之笑而不语,舔了舔鲜艳红唇,拍掉他的手之后,缓缓凑近,最后一双小银牙嵌入他的脖子里。

    一阵疼痛传来,恍惚间瑰流以为她在吸食自己的血。但是等回过神来,痛感也消失了,眼前站着的王姒之抿了抿唇,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般温柔。

    好几天没睡觉,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瑰流纳闷不语,伸出手摸了摸被王姒之咬的地方,不疼不痒,一点感觉没有,也没有流出血。

    王姒之红唇撇撇,“你到底睡不睡?”

    瑰流想了想,“睡也行,你陪我睡。”

    “好。”王姒之毫不犹豫,很快就红了脸,小声碎碎念道:“哪次不是我陪你睡...”

    瑰流也觉得自己提的要求太草率了,当即神色倨傲,“我反悔了,我就是要去看日出!”

    王姒之不说话了,转身坐在床榻边。一下子安静了,气氛好像也一下子坠入冰窟。

    瑰流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摆任何架子,连忙来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问了句“生气了?”,结果压根就不被理会,坐在她身边,她就往远处挪,根本不给他贴近的机会。

    这个男人也不再言语,站起身后翻出一件胸口破损的软甲,拿出一盒蛟龙金须,佝偻着身子坐在桌旁,借着微弱的烛火开始穿针引线,他的疲惫倦容,他的一丝不苟,她都能看得见。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就那么缝补软甲,一动不动,偶尔吃力揉揉眼睛,就好像看不清东西的年迈的老妇。

    望着那道佝偻身子的白发背影,她怔怔出神,好像很相似的场景,有个上了年纪的家伙,抛下整座人间的荣华富贵,只为给那个白发苍苍却不显老的女子缝制一双绣花鞋。

    唯一不同的,那夜雨疏风骤,打坏了好多院内的芭蕉。女子穿上那双绣花鞋,在他眼前轻盈转了几圈,可他手上掐着线头,昏沉沉睡了,再也没有醒来。

    他不记得,

    可她记得。

    恍惚之间,好像有一双手柔柔搭在了肩膀上,瑰流吃力睁开眼睛,直到王姒之主动坐在了腿上,这才清醒过来。

    她将小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声音温柔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你为我缝那双绣花鞋。”

    瑰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哑然失笑,“你是在梦中遇见的?”

    王姒之神色有些失落,轻嗯一声。

    “那,你还梦见了什么?”瑰流轻声道。

    “我梦见屋外的雨好大好大,你就坐在灯下,为我缝制绣花鞋。可你太贪睡了,我穿上绣花鞋想让你看看,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瑰流柔柔笑道:“那我睡了几天?”

    王姒之想了想,轻声道:“好多天呢。”

    “原来我这么贪睡啊。”

    瑰流将她揽紧,声音很小很小,像是说不出口的情话,“可是你也好贪睡,有那么几刻我差点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再也不管我了。那天我背你登山,喊了一路让你不要睡,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呀,简直是个大瞌睡虫。”

    王姒之抬头看向他,平静道:“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日出?跟我睡觉好不好,睡醒之后再去看。”

    兜兜转转还是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的是,瑰流竟然一步不让,笑道:“不要,我就要去看日出,而且你也要和我一起去。”

    沉默许久,王姒之轻声道:“好。”

    丑时初,星月无光。

    王姒之身披狐裘,瑰流一手牵她,一手举着火把,二人开始向山巅攀登。

    一路上多杂草枯树,冰雪覆盖,踩踏其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久久回荡。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登阶而上,忽然起了大雾,白茫茫一大片,火把被打湿,石阶湿滑不可蹬,路途也是漆黑到根本无法前行。

    瑰流犹豫了,倒不是心生退缩,而是雾水浓重,加之山上大风,万一王姒之染上风寒。于是他提出摸黑返回,还把自己的厚重大衣披给了她。

    但她两个都拒绝了。

    没能去上昆仑之巅看云海日出,她想和他在这里看一次。

    一处偏隅小禅房,烛光透出。老住持微微一笑,轻轻拨动手中禅杖,梵柯山忽然大风起兮,大雾被吹散,天气晴朗,星光皎皎。

    眼前骤然一亮,看见了书中所写的“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二人继续拾阶而上。越近山巅,石阶越陡,有的路段几乎是陡峭削立,根本没有容纳脚踏的地方,很容易就摔下去。但这可是五千级台阶,这若是摔滚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于是危险路段,王姒之不敢走,瑰流也不让她走,将她抱在怀里,凭借四品武人出色的提气轻功,一掠再掠。

    终于登顶,没有看见传说中紫金莲花摇曳生姿的天池,反而是有一座亭子,牌匾题有“日观亭”三字。

    接下来二人坐在亭子里,静静等待天亮。

    五更天的时候,天边终于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天稍稍明亮,但太阳还没出来,这时就发现日观亭下一片雾气弥漫,穷目之所及,皆是滔滔云海。

    第一抹红光破出之时,瑰流牵起她的手,离开亭来到山崖边。

    王姒之并不解,但是眨眼间,赤红如丹的大日跃然直上,像是燃透了滔滔云海。红光万丈,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

    天地间清风拂面,万籁俱寂。

    好像只有这壮丽绝美的日出。

    “姒之,姒之。”

    瑰流碎碎念道,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

    “别闹,好好看日出。”

    “王姒之。”

    不知为何,这一声好像清脆般撞进了她的心,她转身看向他。

    然后就看他拿出一只冰种翡翠镯子。

    瑰流低下头,柔声道:“这只镯子是瑰家祖传的,作为皇后的象征,本来是我爹送给我娘的。那年我及冠之礼,我娘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说以后若是碰见心爱女子就送给她。”

    “这些年,我碰到过许多很好的女子,但都不曾让我萌生送镯子的想法。那年上元灯节与你萍水相逢之后,我就将这只镯子封在盒子里,暗暗发誓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再也不会将它拿出来。”

    瑰流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她,眼神醉人,“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让你原地等待吗?因为你站在灯火阑珊处,真的好美好动人,我觉得任何时候都不及那刻美好,所以我疯狂跑回客栈,就是想取出那只镯子交给你。”

    瑰流忽然红了眼眶,“那天背你上梵柯山,我真的要哭死了,如果我没有跑回客栈,是不是就能保护你,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是那个时候?小时候经常有算命的说我是厄运缠身的灾儿,说我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我娘从来都会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但到底是不是灾儿,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把你背到山上时,我才发现你已经断气了,那一刻我真的差点失心疯掉,就差一点点,就坠下万仞悬崖,还是老住持把我打昏了,等我醒来之后你就得救了。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日出,因为我不想再耽误,我怕来不及,我真的好怕。”

    王姒之早已满脸泪水,怔怔看着他,红唇咬破后,猩红一片。

    瑰流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开心笑道:“还好,不晚。”

    王姒之主动伸出手,他为她戴上镯子。

    他向前摊开一只手,笑意温柔,“愿意与我共坐天下吗?”

    她睫毛微颤,娇羞动人,慢慢伸出手,覆在他的掌心上,轻轻说道:“好。”

    千年前在芦苇荡许诺,后来他负了她。

    千年后再次相遇,这一世,他是太子,她已是太子妃。

    一缘定千年。

    原来有缘之人,终会再见。

第四十七章 有些人是最好的

    看过梵柯山极为壮丽的云海日出,瑰流倒头就睡。王姒之并没有那么劳累,所以当这个天亮才睡的男人鼾声如雷的时候,她早就如往常一样起床。

    梵柯寺虽然香火旺盛,但住处却很简朴。寺庙上下总共一百余人,全是通铺而睡。考虑到经常有香客会留宿吃斋,老住持便领着和尚们修了近百处草庐,以此满足留宿的需要。

    毫无疑问,瑰流和王姒之住的也是简陋草庐。简陋到什么程度呢?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烧炭取暖的火炉,只有这三样,再无其他。王姒之起初担心住起来会冷,不过当她睡了一夜,就知道自己多虑了。草庐盖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还有火炉取暖,虽然简陋,却是又温暖又温馨。

    当然,毕竟是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老住持自然会刻意偏袒。虽然住的都是草庐,但瑰流所居这处临溪临水,泉眼叮咚,风景极好。草庐后面不远处,有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白雪覆盖周围,终年雾气缭绕。

    住惯了四方天井的院子,过惯了优渥的生活,王姒之就像是初到乡野的稚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很喜欢这处茅庐周围的风景,尤其是那处遮掩在白雪之间的温泉。

    草庐里的男人还在呼呼睡大觉。她梳洗完,吃过庙里送来的斋饭,闲着无事便想打点下包袱里的物品。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把床上的男人吵醒。

    王姒之打开沉重包袱,第一眼就看见那几坛酒,她知道这是他豁出命也要护着的,便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地上。包袱里有很多璎珞簪子和胭脂水粉,全是在霜花城最好的铺子买的。她忽然撇了撇嘴,拿起那几本艳情小说,转头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男人,心里有些不满。

    什么嘛,还看这种东西。

    她随意翻开其中一本,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栩栩如生的春宫图,下意识看了几眼,然后连忙合上书,脸红的不行。

    低头看见手上的镯子,蓦的,她内心一颤,有些黯然神伤。

    三礼六聘,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天下女子谁会不心动?

    可自己是罪臣之女,长得又不是最好看。可他是日后的天下共主,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她真的好怕,

    害怕失去他,害怕自己配不上他。

    害怕皇后娘娘冷着脸说一句:“门不当户不对,你们二人不合适。”

    然后这段爱情就会无疾而终。

    草庐里,女子怔怔出神,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

    很爱很爱一个人,或许就会患得患失,爱而不得时思之如狂,拥有后又害怕会失去。相比男人,女子更容易胡思乱想,这也是为什么大多女子都喜欢听那些山盟海誓,而且不止一遍,要千遍万遍。

    她不知道事实恰恰相反,其实是皇后娘娘执意要她嫁入瑰家,而她爹宁愿一头撞死,绝不嫁女。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会如何选择?

    皇宫某处偏僻的庭院。

    吴君志竟坐在屋檐上,愁容满面,抬头望天。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一遍又一遍呢喃,却不能缓解他心里的惆怅。

    这是什么鬼地方?

    老子要回春仙楼啊...

    高坐屋檐上的吴君志,完全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道声音冰冷道:“下来。”

    吴君志连忙循声看去,差点吓破胆子摔下去。

    他慌不择路,甚至不顾摔伤的危险,一跃而下,重重摔在地上,正好跪在女子的雪白衣裙前。

    “吴君志拜见公主殿下!”

    瑰清面无表情,白皙玉手缠绕煞气。

    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她就动了杀心。

    感受到凌厉杀意,吴君志不敢置信,猛然抬头,喃喃自语,“你是要...杀我?”

    瑰清眯起眸子,青葱玉指抓向他的天灵盖。

    “公主殿下这是要杀人?”

    瑰清微微皱眉,转身看去。

    院子门口站着一位女子,一身桃红衣裙,身姿妩媚。

    “你不是应该在护送他吗?”瑰清冷冷道。

    女子瞥了眼吴君志,微微一笑,媚声道:“太子殿下有令,让奴婢先行回来。这里由奴婢照看,就不劳烦公主殿下费心了。”

    瑰清语气陡然森冷,“你要拦我?”

    女子轻轻踏前一步,手指红丝缠绕。

    气氛剑拔弩张。

    吴君志痴痴看着二人,连性命攸关都抛到脑后。这两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啊。若是打起来,肯定更有一番别样风采。

    庭院里,两种不同的气机疯狂碰撞,各自划分出领域。

    瑰清手缠煞气,手心朝上。

    桃枝手缠红丝,手背朝上。

    遗失千年的两种杀人手法,放在今日,皆为天下最顶端。一个天杀,可破仙人无垢之身。一个地杀,世间武人体魄犹如白纸脆弱,便是重装铁浮图也能轻松破开。

    上一秒,秦芳还在春仙楼与狐媚子聊天。当下就不得不移步到宫中庭院。

    看见剑拔弩张的二女,究竟为何事,她了然于心。

    妩媚女子见是皇后娘娘到来,惊讶之余连忙敛袖弯腰,施礼柔声道:“桃枝见过皇后娘娘。”

    瑰清不言不语,收敛了煞气。

    吴君志跪在地上,一直就没起来,他连忙恭敬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芳瞥了一眼他,微微挑眉,轻吐一字,

    “滚。”

    “好嘞。”吴君志如遇大赦,连忙朝庭院外跑去。

    桃枝一步向前,倔强拦在他身前。

    秦芳面无表情,“吴君志,我让你回屋子里。”

    “......”

    吴君志垂头丧气,缓缓进了屋子。

    秦芳看向妩媚女子,内心忽然有些火气,但同时又很欣慰。生气是因为这个小妮子被自己一手带大,不是女儿也胜似女儿,可越来越不服管教,必须是她主子说话才管用。欣慰的是,这个小妮子出落的愈发妩媚漂亮,姿容诱人,又是年纪轻轻的武评前三十。真是没辜负自己的苦心栽培。

    “桃枝,你先下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问你话,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此番你擅自出宫,我可以不作惩戒。”

    女子犹豫一下,还是转身离去。

    院子里只剩这对娘俩。

    秦芳轻轻拉起瑰清的手,语气温柔,“来,陪娘坐会儿,娘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

    二人在亭子坐下。秦芳看向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美人,眼神满是宠溺。

    “瑰清,你告诉娘,你恨你哥哥吗?”

    亭子里无人言语。

    不知为何,刹那间,瑰清青丝如瀑垂落,直至腰肢。

    而秦芳手里已经多出一支淡雅簪子,做工可能不是那么精细,但能够看出极其用心。

    虽然瑰清不语,可答案已在此中。

    秦芳握着她的沁凉小手,柔声道:“你哥哥呀,看似泼皮无赖,一天天没个正经,但对待身边人,真是好到无可挑剔。还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跌落湖中,染上风寒,重病不起几个月,娘日日候在你身边?那时你哥哥陪你爹巡猎天下,正在广陵检阅水师,你爹得到你重病不起的消息,再忧再愁也回不去呀。你哥哥心急如焚,带着几个仆从连行礼都未装点,就一路往北赶回。走到一半,在荒山野岭碰到山贼,仆从都死了,马匹也被抢走了,你哥哥虎口逃生,硬是走了一百多里的路,走回了京城。腊月冬天呀,你哥哥还穿着广陵道的单薄冬衣,来不及换,就是着急回家照顾你。等娘找到你哥哥时,他都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说不出话来,浑身都是冻疮啊。所以最后他也染上风寒,一卧床就几个月。那段日子呀,娘日夜照顾重病的你俩,经常偷偷摸眼泪,感觉日子太难熬了,所有的苦都被我的孩子吃尽了。”

    “还有前几年,你哥哥两年游历结束,从陇州回家。知道你在江南道避暑,想都没想,就调转马头远赴江南,我和你爹是又气又恨呀。还有上次,你哥哥随你爹离家千里祭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沁瑰宫找你。清儿,你仔细想想,你哥哥每次远游回家,是不是一定会先去找你?然后才能轮到娘和你爹。”

    “前些日子发生一件事,娘一开始打算瞒着你,但现在想想,还是跟你说说好。”

    秦芳眼眶微红,柔声道:“你哥哥知道你喜欢喝酒。前几日在青钱城,他翻阅古志,真就找出几坛剑南春烧。当晚他遇到了那武评上的酒痴,照理说把酒交出去,也就没什么事了。可你哥哥,偏是死心眼,将几坛酒护的死死的。结果被打的半死,差点就丧了命。后来娘亲涉足光阴长河,亲眼看到那副画面,哭得整个人都抬不起腰。你哥哥浑身是血,经脉寸断,整个人奄奄一息,可哪怕就是那副样子,他都没把酒给交出去。旁观者认为他傻,分不清命和酒谁重要。可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吗?他知道你还在生他的气,他是想把这几坛剑南烧春作为远游的礼物送给你呀。”

    秦芳语气低落,“你哥哥经常和娘抱怨,说你总是冷冰冰的,看不见你笑。清儿,算娘亲求求你,这一次你哥哥回家,对他的态度好一些,还有那几坛剑南烧春,是你哥哥用命换来的,千万别像之前似的,全都扔掉不喝。你哥哥知道了,虽说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上次你把他送你的手镯丢掉,那是他跟着宫中工匠学了三年,做出的最好的镯子。你哥哥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都是一晃眼而过,从来不放心上。可唯独那次,他盯着摔碎的镯子,在地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你哥哥一整晚没睡,娘也跟着熬了一宿。”

    “娘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对你哥哥如何改变。而是娘想让你知道,你哥哥是这个世间上最爱你的人,为你付出最多最多的人,在这点上,哪怕娘和你爹,都比不过你哥哥。”

    “这是关于你哥哥。还有一件事清儿你误会了,也怪娘没和你说。吴君志和他爹不是一丘之貉,他的的确确是你哥哥的幕僚,所以可别杀他。”

    秦芳将那支淡雅簪子放在桌上,笑道:“好啦,娘说完啦。”

    秦芳站起身,迈出亭子后便消失了。

    一人独坐亭中。

    她深低着头,红唇紧咬,看不清表情。

第四十八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巍峨森严的钦天监,寂静无声,几乎落针可闻。四处无人,只有一个小稚童背靠国运大鼎打着瞌睡。

    一位身穿曳地长裙的女人无声走进,抬头看向前方。像是心有感应般,小稚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睁开双眼,看向迎面的女人。

    那是双紫金之眸。

    秦芳迈上台阶,靠近国运大鼎,低头俯瞰其中驳杂缠绕的气运,脸色有些难看。小稚童站起身,和她一同低头俯瞰,忍不住轻声自语:“真的斩断了,好气魄好手段。”

    秦芳声音微冷,能听出很多不满之意,“国师,你早应该告诉我的。”

    被称为“国师”的小稚童打了个哈欠,仍一脸困倦,哪怕对皇后娘娘也敢怠慢,只是挥挥手随意道:“最近太困了,一不留神就睡了好几天,真是抱歉。”

    秦芳也不在乎他的懒散态度,目光死死盯住大鼎中一缕被截断的雪白气运,略作思索,还是想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转头问道:“这种结果是好是坏?”

    小稚童直接将手探入大鼎,将断成两截的气运捏在手上取出,然后放开手任凭其消散,开口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那条与太子殿下伴生的白蛟有望走大渎化龙,被古剑扶乩连同气运斩断,太子殿下再不能汲取气运,危难时不能自保,这无疑是一件祸事。根骨本就平庸,又没了气运傍身,练武一辈子撑死也就是个六品武人,而不像事先推演那番能够跻身八品大宗师,这也是件祸事。”

    秦芳悄悄攥紧拳头。

    小稚童笑道:“皇后娘娘不要心急,知道吴佩弦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拥有古剑扶乩才肯动手斩蛟吗?哪怕天底下名剑千万,但唯一能够彻底断开天地联系,只能是扶乩这一把剑。太子殿下出生伴蛟,大气运集一身,天上那些仙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世俗之人汲取天下气运,更不会让一头蛟龙化作万年前神道遗物的天龙,若非皇后娘娘你用神通手段瞒天过海,太子殿下怕是早被仙人所诛。但倘若太子殿下动用气运,那便无法遮掩,这也是绿带城一战引来仙人的原因。我这双眼睛只要一抬头望天,就能看见无数仙人在云海之上坐观或垂钓,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从偌大人间找到一个人,然后将他杀掉,使气数回归正常秩序,也使那头雪白蛟龙成为无主之物,用天道手段将其豢养成天龙,然后为他们所用。”

    秦芳微微皱眉,“也就是说,吴佩弦斩断气运的同时也斩断了天地联系,天上仙人再没有任何办法去管束太子。”

    小稚童点点头:“人间被天道规矩管束,将此称为命运或是天命。诸如你我,都不得不向天命低头。那位玉玲珑阁主更是为了躲避天道惩罚,在一隅之地画地为牢几百年。想要摆脱天命的掌控何其难,古剑扶乩五百年一次才能断绝天地联系,太子殿下不偏不倚,恰好就撞上了。作为天底下唯一不受天命制约的人,他何事做不得?上一个给古剑扶乩斩去天命制约的人,相传是道教始祖张道陵,正是没了天命制约,他才得以突破到九境之上,成为斩遍仙人的存在。”

    秦芳有些黯然神伤,“可是他武夫根骨普通,亦没有练气的资质,先前你也说了,撑死也就是个六品武人。他即便没了自身气运,不还是身负王朝气运吗?哪怕没了仙人觊觎,可天下人想要杀他的又何曾少?如果他是八品大宗师,我哪会成天担惊受怕?这下可倒好了,练一辈子也只能是六品,若是遇到谢射那种还好说,若是遇见白衣姚眺那种巅峰六品怎么办?我护不住他一辈子,我总有要离开他的那天,可如果他没办法保护自己,我又怎能安心离去?”

    小稚童不觉得如何伤感,歪着脑袋思考道:“所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掐指一算,久久无言,忽然看了眼国运大鼎,然后对秦芳说道:“我得远行一趟西域,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先让那个道士替我镇守此处。”

    秦芳微微皱眉,“国师所谓何事?”

    小稚童微笑道:“尸眦王要醒了。”

    秦芳微愣,惊讶道:“那张黑符不是能够封住三百年吗?算而至今,才不过一百余年光阴。”

    “应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西域那边的气运始终朝一个方向汇集。”

    小稚童说完,一步踏出,完全忽略了风水禁制,故而没能一步千里,反而重重摔了一跤。无奈之下,他只好乖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钦天监。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一个年轻道士,被皇后娘娘以心声告知来这钦天监守鼎,他内心有些发懵,想要问问什么情况,但看见皇后娘娘情绪不佳,也就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这个年轻道士之前在绿带城以摆摊看手相之命,其实就是想多摸摸小姑娘的手,至于手相,他其实是一点也不会看,不仅如此,他还不会设坛作法,也不会画符箓镇妖,虽然是个道士,但好像什么都不会,唯一信手拈来的事情,好像只有悄悄揩油小姑娘。

    但既然是国师亲口选定的暂代守鼎之人,定然不会是平庸等闲之辈。

    皇宫中藏匿蛰伏的高手不可谓不多,首先就是那一大批品秩武人,每一个人曾经都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再然后就是十大天干和十二地支的金刀侍卫,每一人皆为六品实力,昔年都曾在武评留名。更往上一层,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四个丫鬟,皆为武评宗师。但光有这些人是不够的,刨除自己如果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手坐镇皇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心安。但她如今没有这种忧虑,因为皇宫现已有两大高手坐镇。其中一人是镇守国运大鼎的小稚童,另一人则是眼前这个玩世不恭的年轻道士。

    这个道士的真实身份,和仙家修士相关,偌大一个仙家宗门都称他为老祖。每年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数千修士御剑万里入境,来到京城住下,坐在一个个蒲团之上,洗耳恭听他的传道受业解惑,大多人往往有所感悟,更有甚者当场顿悟破镜。

    “你就守在此处。”秦芳吩咐过后,转身离开,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还没有找到十二春神杯吗?”

    年轻道士摇摇头,“怕是找不到了。”

    “这样啊。”秦芳叹了口气,迈步离去。

    空荡荡的钦天监,寂静无声,年轻道士四处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符纸,双手掐住微微一甩,点点光芒浮现,然后便出现一个撑伞女子。

    “这里不用撑伞,照不到阳光。”

    女子闻言便将伞放下,打量一圈四周后,也学年轻道士的样子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国运大鼎上。

    她双手托腮,轻声道:“十二春神杯,娘娘是想把我留下。”

    “那自然。”年轻道士说道:“你既然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皇后娘娘也已经原谅了你,她当然不想让你离开。只要十二春神杯不被损坏,你的魂魄就能一直委身其中,永远不消不灭。”

    女子视线望向远方,“你和皇后娘娘说了假话,你其实找到了,对吧?”

    年轻道士没有半分惊讶,破天荒流露出几分黯然神色,“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只要能够活着,哪怕是阴物又如何?你执意要走,甚至不见他一眼,这样你真的甘心吗?”

    这句话很久之后,女子才缓缓出声,“人生无趣,不如不来。”

    年轻道士重重叹了一口气,狠狠捶了捶自己胸膛,痛心疾首啊。

    女子忽然歪头看向他,甜甜一笑:“说些有趣的故事吧,比如说说你?”

    “我?”年轻道士忽然来了劲,神色倨傲,“贫道乃是...”

    “停停停,天天跟我唠叨这些,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跑到大靖王朝来,并且心甘情愿做一名皇宫供奉。”

    “为什么跑到这来啊...”年轻道士以手做枕,怔怔出神,“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故事呢。”

    “说嘛说嘛。”女子撒娇道。

    年轻道士抬起头,视线远望,“我曾经有一个道侣,我和她心意相契,大道相合,互为证道,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按照你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天作之合。当年我心气傲,自认道心无垢,急功求利想要突破八境,结果被心魔所缠,亲手杀死了她。我甚至记不清她临死前的样子,等我清楚时她已经在我怀里断气多时。自那以后,我心境大跌,闭关不出几十年,也不曾走出自己的画地为牢。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得知她转世投胎成了一名凡间女子,就在大靖王朝,于是我万里迢迢来到这大靖。但光凭我一人,想要找到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答应了皇后娘娘,做一名供奉镇守皇宫,作为回报,皇后娘娘帮我寻找她,等找到的那一天,我就带她回家。”

    女子小心翼翼出声:“没有找到吗?”

    “怎么可能。”年轻道士笑道:“找一个普通女子何其简单,我入宫奉职的第二年就已经找到了。只不过我没有带她回去罢了。”

    “为什么?你明明找到了她?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吗?”女子很不解,同时有些小小怨气。

    年轻道士摇摇头,轻声道:“我找到了她,是在一个穷乡僻壤。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弟弟也很疼她,哪怕贫苦的日子不好过,但一家人始终其乐融融,她也总是很开心。也是那一刻我才醒悟,我苦苦寻找的那个她,早就被我亲手杀死了啊。现在的她,不是我的道侣,更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和她的缘分在上一辈子就已经结束了。上一辈子我伤害了她,这一辈子如果我强行把她带回仙家府邸,她会不开心的,而我也再一次伤害了她,我又怎能那样去做?我不奢望和她在一起,我只求她能平平安安,能够无忧无虑。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一直待在世俗王朝,她的每一世,无论活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悄悄陪伴和保护。”

    “和她酒后小睡,和她赌书饮茶,当初当初,那一切都只是那么寻常。”

    年轻道士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女子揉了揉脸颊,眼眶微红,“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爱情是件苦事,别说爱而不得和拥有却失去,即便能够相爱厮守一辈子,但最后分别之时,仍是苦不堪言。”年轻道士转头看向她,轻声道:“陈鹭瑶,其实你比我更苦不是么?我至少还能够远远望见她,可是你,你...”

    年轻道士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陈鹭瑶视线远望,看向钦天监外的皎皎星光,柔声道:“既然爱情很苦,明明没有好结果,为什么世人仍是趋之若鹜?”

    年轻道士反问道:“那你呢,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动心吗?”

    “当然会,我不后悔。”陈鹭瑶毫不犹豫道。

    “所以答案就出来了。”

    年轻道士眼神恍惚,“我们,都需要被爱啊。”

    “陈鹭瑶,咱俩再一起哼唱下那首曲子?”

    “好啊。”

    庄肃的钦天监内,响起袅袅歌声,有如黄鹂般婉转,有如明月般清朗。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第四十九章 掬水月在手

    瑰流睡了整整七天,终于醒了,很难想象一个人是如何不吃不喝睡上这么多天。他吃力挪动手臂,太久没活动的缘故,感觉整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时半会坐不起身子,轻轻唤了一声王姒之,结果只有声音回荡。

    这娘们跑哪里去了?

    瑰流有些不放心,在尝试几次起身后终于勉强下了床,狠狠灌了一壶茶,腰间配好渌水,跌跌撞撞就要出门而去。

    刚推开门,就和迎面走来的王姒之打了个照面。月光下,她白皙肌肤泛着淡淡玉光,神色冷漠。但看见睡醒跑出来的瑰流时,她一下子变得温柔,连忙凑近他身边,柔声道:“醒啦?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瑰流眨了眨眼,“你去哪里了?”

    “没事啊,就是随处走走。”

    “真的?”瑰流一脸狐疑看向她。

    “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王姒之一脸真诚。

    瑰流哦了一声,揉揉肚子,“我饿了,我要吃饭。”

    “那你先梳洗,然后我去粥房要些粥?”王姒之问道。

    瑰流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笑眯眯道:“不要,你先伺候我梳洗,然后一起去取粥。”

    瑰流沐浴一番,宽松长袍遮掩身体,雪白长发湿漉漉披散身后,坐在王姒之身前,任由她擦拭头发。

    很快王姒之就取出乌木梳子,一手握发,替他梳头。她的动作很轻,好像绕指柔,梳的是头发,却把一个男人的内心给抓住了。

    瑰流闭上眼睛,惬意道:“以后你就伺候我梳洗吧。”

    王姒之不置可否,拿起一缕雪白长发,细细凝视许久,轻声道:“保养的比女人都好,难怪能够俘获那多么女人的芳心。”

    瑰流笑道:“这其中有你吗?”

    王姒之俏脸微红,碎碎念道:“要不然我才不会给你梳头。”

    梳洗好之后,瑰流换了一身猩红大袍,王姒之不满意,又另外取出一套在霜花城买的白衣,催促让他把衣服换了。瑰流心不甘情不愿换上白衣,冷不丁在她脸蛋上咬了一口,看见她那副气的咬牙的样子,感觉心情舒畅许多。

    王姒之捧猫,二人一起往粥房去。

    一路上,王姒之总是心不在焉,几次悄悄瞥向瑰流,哪一次都是神色失落的收回目光。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那晚在霜花城发生的事,为什么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在乎。”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

    她越想越难过,于是不动声色悄悄哭了,在他身边走着,满脸泪水。

    忽然,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脑袋上,有人柔声道:“我都知道的。”

    “我会亲手杀了吴佩弦。”

    王姒之抬头看向这个杀意腾腾的男人,语气委屈,“你再不说,我都要伤心死了。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瑰流柔声道:“怪我怪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如果我早些和你讲,你也不会这么难过。肯定没有下次了,原谅我好不好?”

    王姒之嗯了一声,犹豫一下,说道:“还有一件事,是老住持和我说的,他出于好心告诉我,但毕竟有些僭越,就希望我不要告诉你,他说反正你也会知道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你不能生气。”

    瑰流哑然失笑,“救命之恩,我怎么可能会生气?什么事,但说无妨。”

    王姒之抬头看向他,一板一眼将原话复述出来,“太子殿下豢养的那条蛟龙被斩了,如今已经不受天命制约,殿下习武没根骨,早日改道练气或许是个好选择。”

    瑰流有些无奈,“这是他老人家原话?”

    王姒之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还有,老住持说等太子醒来就可以涉足光阴长河了。”

    “这么快?”瑰流惊讶轻呼,忽然有些按耐不住了,“姒之,咱俩现在就去如何?”

    王姒之眯起眼,冷冷道:“不行,你先好好吃饭。”

    怀中的雪球儿也赞成的喵了一声。

    瑰流眼看它日渐丰腴,将那胸脯挤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悄悄骂一句“小畜生好福分。”,然后无奈道:“那好,先去喝粥,然后再去,这样成吗?”

    王姒之点头道:“可以,但是我就不陪你去了,我今天好累,想要早点休息。”

    对此瑰流并没有多想,还以为她真是这几天守在床榻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是夜晚,僧人们大多都在打坐念经,粥房只有一个小和尚在值班,看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前来,紧张的说不出话。瑰流也没有摆什么架子,问可以不可以热一锅粥,得到肯定答案后,就亲自生火添柴忙碌了起来。一大锅粥,瑰流吃了七八碗,王姒之胃口小,再加上不饿,所以只喝了小半碗。

    吃饱之后,瑰流懒懒靠在门槛上,轻声道:“吃饭是人生一大幸事。美中不足就是人会吃撑。就是不知道吃小姒之会不会吃撑,我想应该也会吧?但我这个人胃口好,吃个一夜两夜应该没有问题。”

    王姒之正专心挑弄白猫,完全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瑰流瞥了她一眼,嘴角翘起,望向天空。

    还真是有点撑啊。

    要不然今晚先吃小姒之,明天再进光阴长河?

    不行不行,小姒之已经很劳累了,需要休息。强扭的瓜不甜,不能那么做。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啊!

    瑰流猛地站起身,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把王姒之吓了一跳,然后他又扑通一声坐下,看起来万分纠结。

    王姒之眨眨眼睛,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吃我吧?

    瑰流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她的手,气势汹汹道:“走!回去睡觉!”

    王姒之小声道:“真的只是...睡觉吗?”

    瑰流当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姒之红唇紧咬,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行,我还没有准备好,改天行吗?”

    瑰流打趣道:“懂不懂什么叫做霸王硬上弓啊?要不我今晚就给你展示一下?”

    “别,求求你了。”

    王姒之的语气近乎哀求。

    瑰流伸出手轻轻拨弄她脑后的金钗流苏,轻声道:“随你好了,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爬上我的床榻。”

    王姒之张开小嘴狠狠咬了他一口,嗔怒道:“赶紧走!”

    瑰流站起身,笑道:“你先睡,不用给我留灯。我回去了自然会钻进你被窝里。”

    王姒之气的银牙直咬,刚才给他咬死算了。怀捧白猫,怒气冲冲起身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瑰流才转过身,狠狠揉了揉脸颊,轻轻道:“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想去光阴长河就必须先找到老住持,瑰流找到个僧人询问后,得知老住持独住一间偏僻禅院,若是没有得到准许,不能随便打扰。

    就在瑰流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施主,我家师父有请。”

    瑰流转头看去,是一个年轻僧人,白白净净的,俊朗秀气。

    跟着年轻僧人左绕右绕来到一间偏僻禅院,瑰流独自一人踏入,随意走走,很快就等到满面微笑的老住持。

    未曾想到老住持直接开门见山,“殿下可是要涉足光阴长河。”

    瑰流认真道:“有些事情一直困扰我,我想踏入光阴长河,回溯过去,亲眼看一看。”

    老住持笑道:“太子殿下既有所求,我又怎能不答应。只是您戾气太重,如此贸然进入,恐怕会有危险。”

    瑰流轻声道:“我想试一试,我已经等太久了,不能再等了。”

    “这样啊。”老住持喟然长叹,“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今晚或多或少先除除戾气,明日晚上这个时候来找老衲。”

    “多谢老住持。”瑰流恭敬道。

    “无碍无碍。”

    老住持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太子殿下,老衲还有些话想说,不然坐着聊?”

    另一边,王姒之回到了临溪草庐,捧着雪球在桌旁坐下,怔怔出神许久后,用下颚轻抵了抵它的小脑袋,柔声道:“雪球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白猫懒洋洋喵了一声。

    王姒之将它高高举起,歪头甜甜一笑,“快,让我看看最可爱的你。”

    雪球儿那双原本湛蓝漂亮的兽瞳忽然呈现出妖艳猩红,纯粹的像是琉璃。

    “真好看。”王姒之笑的更开心了。

    将雪球儿放下,她目光瞥向通体雪白的诛仙。

    能破仙人无垢金身,故而世人称此剑为仙剑,但她只是觉得好笑。

    将其轻轻握住,缓缓推鞘一寸,当即剑气满溢。

    她摇摇头,一柄残次品而已。

    月色温柔,她走出草庐来到溪边坐下,伸出手拨弄清凉溪水。那柄诛仙像是如遇故主,想要呼之欲出,她转身看了一眼后,诛仙便再无动静。

    从此死过一次后,她再也不是那个柔柔怯怯的王姒之。

    或者说以前的王姒之是她,可她不是以前的王姒之。

    但她的的确确深爱那个白发如雪的男人,真的很爱很爱。

    江山美人,他选择了前者,赐给后者三尺白绫,于是她自缢而亡,香消玉殒,善始而无善终。

    哪怕曾经被伤害过,可她愿意放下一切,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

    王姒之轻褪罗袜,赤脚踩在溪涧里,缓缓掬起一捧水。

    于是,她便掬起了一轮雪白圆月。

第五十章 白衣拳仙,大奉太子

    一对白衣男女正在路边摊吃水饺,旁边桌子都坐满了人,店小二正忙的焦头烂额,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吓了一个激灵。

    摊子的气氛好像都凝滞了。

    只因走来一个神色枯槁如鬼的男人。

    他如鬼魂般游荡,凹陷的双眼扫过一桌又一桌,最后来到那对白衣男女面前,缓缓开口,发出刺耳的金石声音,“能坐?”

    姚眺抬头看向他,震惊之余有些疑惑,你谢观照没死在江里算你命大,怎么还敢找上门来呢?

    谢观照死死盯住他,下一秒,这个天下第十七的武评宗师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

    “我从霜花城走到这里,一路没吃过东西了。”

    这句话把内心紧张的南诏公主给逗乐了,掩嘴一笑。

    姚眺愣了愣,没好气道:“想蹭吃蹭喝?”

    谢观照摇摇头,“不是蹭,我想好了,你今日请我一碗水饺,我以后为吴佩弦卖命。”

    “一碗饺子就卖命啊。”姚眺打趣道:“你谢观照要求还真低啊。再怎么说你也是个武评十几的宗师,活成这幅落魄模样,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天下人笑话。”

    谢观照面无表情盯着他,只是问:“请我吃一碗饺子,我为吴佩弦卖命,成不成?”

    姚眺微微一笑,不用多说什么,南诏公主便站起身,走到小二身边,从锦绣钱囊里掏出几个铜板,又买了碗水饺。

    然而一碗水饺肯定是不够吃的。

    谢观照狼吞虎咽,上辈子好像是个饿死鬼,眨眼间就已经干掉一整碗水饺,甚至连汤汁都没剩下,若不是白瓷碗不能吃,估计他都要开始啃碗了。

    姚眺像是在看笑话,笑道:“再给他来一碗。”

    不过也的确是笑话了。如今江湖上那些沽名钓誉之辈,随便坐镇几个小门派充当客卿长老,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拿到手软。你堂堂一个武评前十几的宗师,连一碗水饺都得别人请客。倘若人家不请呢?是不是就要饿死?武评十七谢观照,成为天下第一个饿死的宗师。

    南诏公主又给他买了一碗,结果就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最后谢观照足足吃了有十七碗!

    那位南诏公主紧紧攥住瘪瘪的锦绣钱囊,噙着泪水,欲哭不哭。那可是她辛苦攒下来的钱,平时都不舍得乱花一点,很多次遇见好看的胭脂水粉都没舍得买,结果在今天全被这个男人吃掉了。

    姚眺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一会回去我还你,再多送你几个铜板。”

    女子撇撇嘴,低下头,还是不高兴。

    姚眺柔声道:“今晚不外出了,陪你好不好?”

    女子一下子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力点点头。

    正在喝汤的谢观照忽然来了句:“她是哑巴吗?”

    结果发生了一场惊天大战。

    上一次将谢观照打进大江里,姚眺其实只出九分气力,因为他虽然截江,却无杀心。

    这一次哪怕谢观照也没有杀心,但他却起了杀心,也不再保留气力,而是使出十二分气力,一拳将他砸进大地深坑里,然后一拳接一拳,不打要害,只打那张枯槁如鬼的脸庞,将谢观照打的满脸血污。

    若不是南诏公主拽了拽他,姚眺估计还不会停。狠狠出了这口气,走之前又用力补上一脚,完全不顾什么白衣拳仙的雅名了。

    女子取出手绢为他擦手,她低着头,没看到姚眺的温柔眼神。

    我姚眺无数次手染鲜血,你都是这样替我擦拭。我姚眺在你眼前杀过那么多人,你却一点也不害怕我。可你明明那么胆小。

    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好啊。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我姚眺遇到了呢?

    女子将沾血手帕小心收起,抬起头,对他柔柔一笑。

    姚眺柔声道:“等我动身霜花城之前,带你去一次城隍庙,听说把写好愿签挂在桃树上可以祈福禳灾,然后咱俩再去求个签吧。这之后呢,我可能就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

    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傻姑娘,等我回来就娶你。你凤冠霞帔的样子,肯定美极了吧?”

    冬日暖阳高照,霜花城人群熙攘,路边酒摊来了位身形魁梧的大髯刀客,身穿太安镖局的衣服,浑身散发着凌厉气息,使人都想避而远之。

    小二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挤出一个礼貌笑容,小心问道:“客官想喝点什么?”

    “两碗烧酒。”大髯刀客沉声道,拍在桌子上一粒碎银,“不用找了。”

    小二收起那粒碎银,赶忙撂下手中其他活,先给这位大客人上了两碗上好的烧酒。

    “客官您慢用。”

    大髯刀客只是皱眉,看向远方街景。

    押镖一路遭遇两次马匪抢劫,得亏跻身四品武人,才得以有惊无险,来到这霜花城把镖物交付后,此次押镖也终于结束了。在这里停留一天歇歇脚,明天还得回赶。

    他想试试能不能碰到那个白发年轻人,或是说大靖王朝的太子。

    绿带城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如何天下都传言那位太子与武评第七的剑魁联袂问剑一位横空出世的大修士。至于那位大修士究竟多厉害,江湖人以讹传讹说他是五百年来第一个跻身九境的人,毕竟前些日子有消息自南崖畔传出,使得两座王朝和仙家都炸开了锅,那位独占鳌头几十年的天下第一人败了,败给一个在绿带城首次现世的老人。既然天下第一是半步九境的存在,那么能胜过他,自然极有可能是九境。

    这位初入品秩的大髯刀客为何想见瑰流一面?

    因为他想再问拳一场,哪怕明知道会不敌,但拳向更高者出,况且二人既有一场未完成的问拳,也有约定要在霜花城碰面。

    他不惧什么瘟神太子之名,归根到底,就是想亲眼看看,你瑰流是不是如天下传言所说般,劣迹斑斑,荒唐至极。还是说其实你败絮其外金玉其内,蒙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

    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内心缜密,若非城府极深,自己那位同门师兄又怎会死在绿带城?

    皇宫里有一栋偏隅私宅,只有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才可进入,就连太子都没有资格。那里面堆有成千上万的卷宗,其中有一些是关于王朝的惊天大秘密,一些是关于各种人物的详细记载。有那么一份卷宗,记载的就是这位出身于大奉王朝皇室的大髯刀客。

    天下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这个在太安镖局最底层的镖师,其真实身份竟是如今大奉老皇帝的儿子,而且是第一个儿子。

    但他并不是嫡长子,不是大奉王朝的太子。

    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婢女。

    自母亲病逝后,他就开始远游,来到这异国他乡,凭借在两个江湖摸爬滚打练就的本事,在太安镖局混了口饭吃。

    如今大奉老皇帝病危,估计命不久矣,哪怕有神医妙手回春,最多也只能再续几年寿命,在那之后嫡长子应该顺理成章继位,但是那位老皇帝竟是废掉太子之位,并且迟迟没有新立太子,只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一句“故剑情深”。

    百官都心知肚明,这位皇帝老人是在思念那个早早病逝的婢女。但同时他们也胆颤心惊,皇帝陛下仅因一点小事就废除太子,难道是想让她的儿子继位?

    荒唐,简直荒唐!

    但他们不知道,如今大奉王朝的半数气运恰恰就在这个婢女之子身上,而且他的命格是紫薇帝王,天生便有大帝之资!

    对于气运傍身这一点,大髯刀客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一个武道根骨被废的人又怎么可能跻身四品?

    他很想和那个白发年轻人再见一面,天下仅有的两个大气运者相见,倘若分出高低胜负,一定程度上也就能看出未来两座王朝的强弱。

    但这前提是什么?

    是这两个人,都必须是未来的皇帝。

    什么意思?

    是这个在路边酒摊喝酒的大髯刀客,答应了老皇帝的请求,执掌以后的大奉王朝!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火热。今天见不到你,没有关系,你做你的大靖皇帝,我做我的大奉皇帝,以后若有机会相见,那便是龙袍见龙袍!

    将那两碗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之际,他忽然想了个问题。如今大奉和大靖的关系不断走向恶化,照此下去必定会势如水火。倘若有那么一天,为了大奉王朝,不得不与那个白发男人兵戎相见,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谁知道呢?

    永霜十六年春,在春闱揭榜后的不久,大奉王朝也进行了一场盛事,举行册封大典,授皇太子册,大乐乐起,百官朝拜。

    已是强弩之末的老皇帝颤颤巍巍走下阶,亲赐帝王之剑“太康”,没有讲出侍从官准备的言辞,只是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温和笑道:“别让我失望,别让你娘失望。”

    自那时起,男人便成了大奉王朝的太子。

第五十一章 经幢作舟,回溯光阴

    瑰流要弄清楚自己妹妹遇刺这件事的整个来龙去脉。行刺的婢女无疑只是暗插进来的棋子,幕后之人是谁?出去何种目的?一切一切,他都要彻查,不仅是自证清白,更重要的是为了瑰清的安全。娘亲那边肯定也会查,但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一趟这光阴长河,回溯而行,亲眼看一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照理说瑰清没有任何理由成为被刺杀的对象,她几乎不曾出宫抛头露面,若非美人评榜首之位,天下人几乎不会关注她。况且一个成天酗酒嗜睡的公主,和任何事情都扯不上关系,怎么可能会被人暗中觊觎?唯一的解释,还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把她给牵连了。每次想到这些,瑰流就心如刀割,自己是个厄运缠身的灾儿,身边人都会因为自己而不幸。

    其实有时候瑰流会想,如果自己死了该多好,一了百了,再也不会给身边亲人带来灾难。王朝气数也会归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不是让生灵涂炭的乱世之景提前到来。

    他想过很多次,但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绝对不能死。那样娘亲会很伤心,爹也会很伤心,说不好瑰清也会很难过。既然爹娘给了自己第二条命,就没有理由去死,就一定要活下去。

    瑰流至今记得娘亲说过的一句话,“哪怕日子再苦再难熬,只要咱家四口人好好生活,那日子就是甘之如饴。哪怕日子过的再舒服,家却不完整了,那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苦难和折磨。”

    知道自己对于家庭的重要,知道瑰清那小妮子还需要一个给她带酒的哥哥,知道爹娘有多么爱自己,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他们会哭的多么伤心,所以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便交出性命。哪怕命在旦夕,也一定要挣扎,挣扎到最后。

    也正是如此,他侥幸从谢射的枪下活命,反杀酒徒死里逃生,这两人全是武评上有名的宗师,但出乎意料死在一个四品武人的手上,只因为他在临死前总是默念那句:“不许死。”

    瑰流抬头望天,星光点点,皎皎如珠,看起来会是个静谧的夜晚。

    和王姒之找到了禅院,老住持已经等待多时。由他带路,二人穿廊而过,最后来到梵柯寺主殿。刚踏进一步,瑰流就被眼前的气魄景象所震撼。巍峨的黑漆描金大神龛内,鎏金大佛巍然屹立,作天王怒目之状。佛龛两侧是彩绘壁画,分别绘有九色鹿和敦煌飞天。主殿烛台无数,灯火成千上万,尤其是那巨大佛龛下,百排极长的烛台,烛火安静燃烧,袅袅白烟腾绕。

    瑰流被眼前之景震撼,下意识上前一步,浑然不觉王姒之已经躲到身后,有些害怕这尊怒目圆睁的大佛。

    老住持将二人不同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内心已有大概了。

    有人天生亲佛,有人天生惧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像行之夜晚,有人觉得清风朗月,适合吟诗。有人觉得夜黑风高,是杀人放火天,心境使然矣。

    在神龛前停下,三人的身影渺小如芥子。仰头而望,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这一次就连瑰流都有些战栗。

    老住持微微一笑,“殿下不妨向前走一些。”

    瑰流疑惑看了他一眼,刚要向前迈步,王姒之却牵住他的手。

    见她红唇轻咬,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想起这妮子从小就惧佛,哪怕袅袅梵音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畏惧。

    看见她已经吓的脸色苍白,他柔声道:“你若害怕,可以到殿外等我,不必勉强跟着。”

    “那你可以快点出来吗?”

    瑰流笑着点点头,王姒之歉意看了一眼老住持,然后朝外走去。

    “殿下可以尝试燃香祈福。”老住持笑道。

    瑰流默然照做,拿起身旁的三柱香,放在莲花灯盏里点燃,然后闭眼祈福,随后睁开眼,将香火插进与人同高的香炉大鼎里。

    持续燃烧片刻,香火陡然熄灭。

    瑰流皱眉,“这是?”

    老住持低头默念一声佛号,抬头轻声道:“殿下戾气果然还是太重了。”

    瑰流自嘲一笑:“也就是说祈福失败了?也是,像我这样是人,天生就是灾星,什么福禄恩泽也拿不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远离的背影。有些伤心难过。

    做不到为你祈福了。

    这个打小就惧佛的女子,却突然转过身,向老住持问道:“我也能祈福吗?”

    老住持和瑰流都为之一愣,惧佛之人要礼佛?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王姒之竟转过身,径直走向天王怒目状的佛像,虽然还是很怕,但她眸子里的坚定,瑰流看到了。

    她拿起香柱,用莲花灯盏点燃后,闭眼祈福,随后将其小心插入香炉。

    她紧紧盯着袅袅而起的白烟,内心充满紧张,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看见香柱熄灭的画面。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香炉里白烟缭绕,经久不散。

    老住持忽然轻声道:“成了。”

    王姒之惊喜万分,下意识看向瑰流,后知后觉,揉捏着衣角,脸色微红,略显局促。

    瑰流牵起她的手,歪头微笑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和我生孩子?”

    王姒之脸庞更红了,心想既然被这个男人一眼看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她轻声道:“我想和你有个女儿。”

    “哦?”瑰流挑眉道:“男孩不好?非要女孩不成?”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她当然不介意生男孩,只不过就怕性子秉性像他爹,也变成个馋色好色的纨绔子弟。而女孩不一样,生出来肯定是个美人坯子,而且女孩懂事,也不用那么操心。她经常想,女孩可以性子多随自己一些,变成一个温柔娴静的姑娘。至于容貌,可以多随他爹一些,谁让他爹是墨玉评的榜首呢?最好啊,要有他爹那双金色丹凤眸子。

    想到这,她痴痴的笑了,撒娇道:“我不管,我就要生女儿!”

    老住持看的心直痒痒,唉了一声,又想回去看那些香艳禁书了,那些描绘入骨的床上云雨还真是美事。

    巍峨主殿后方,跨过一道门,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

    院子里石灯簇集,点点烛火透出,如众星拱月般,拥着一座八角形的经幢。

    幢身雕刻有晦涩的佛家经文,经过风吹雨淋,大部分已经斑驳不清。经幢整体看起来也饱经沧桑,论其年龄,怕是在鎏金大佛之上。

    离开了那压迫感十足的怒目大佛,王姒之看起来轻松了许多。走在石板路上,三人很快来到高大经幢面前。

    这时,瑰流惊奇的发现,在经幢莲花座上,有一处小小浮雕,其上纹路斑驳,金光浮动,栩栩如生。

    瑰流有些震惊,“这是?”

    老住持微笑回答:“梵柯山既为福地,自然会衍生福物。有这经幢作舟,就可以进入光阴长河了。”

    “殿下踏入光阴长河之后,无论看见什么,切记要待在舟中。容老衲失礼说一句,一旦失足跌入河水中,便是仙人出手也救不回来。”

    瑰流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来吧。”

    老住持向前走出一步,轻轻将手掌覆盖莲花座,顿时金光大绽。如流水般缓缓经过每一处雕刻经文。

    整座幢身仿佛受到滋润,弥漫一股磅礴水汽。

    瑰流感觉身边的场景在虚化,愈发的缥缈无形。

    忽然,他苦苦压抑许久的戾气呈现狂暴之势,如恶蛟般兴风作浪,想要在漆黑古水中抬头。

    他的眼前开始浮现起一副画面,那是自己剐心的场景。

    与光阴长河的连接尚未稳固,经幢忽然剧烈震动。老住持大为惊愕,难道太子身上的戾气已经重到经幢载不动的程度了吗?

    经幢为舟,浮动光阴长河之上,沉睡之人便可看见昔日之景。而一旦小舟倾覆,人掉入光阴长河的逆流之中,便会彻底消散于世,甚至魂魄无存。

    修得佛法二百载,老住持从未见过如此情况。作为沉睡之人,他瑰流已经在舟上!

    天地间忽然相继迭出八道天地法相,金光大绽,袅袅梵音响彻山巅。

    老住持如菩萨低眉,双手合十,默念佛号,手心金光涌动。

    戾气漫天,他猛喝一声,手心推出掌印,作出镇压之势。

    弥漫水气骤减,经幢颤动不止。

    老住持最后双手生莲,天地再立一道巍峨法相。至此,九道法相镇压,光阴长河里的小舟终于安稳下来。

    院子里骤然爆开一粒芥子光点,瑰流重新出现在院子里。

    老住持放松一口气,下意识转过看向王姒之,想要出声安慰几句,却当场愕然。

    他看见王姒之一双琉璃红眸,冰冷陌生,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

    而王姒之不去理睬他,径直跑向昏睡的瑰流,焦急万分喊着他,双眸的异样逐渐褪去。

    难道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自己一双佛家慧眼,照理来说没有可能。

    老住持惊疑不定,不过眼前也顾不得考虑这些,连忙上前去,手指轻抵瑰流眉心,一缕缕真气由此灌输他的体内,唤醒了疲惫至极的他。

    见瑰流醒来,王姒之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委屈哭了起来。

    怀中有个黏人的小猫,瑰流无奈笑笑,任凭她的泪水打湿衣服。

    老住持看见此幕,欲言又止。

    瑰流见状,苦笑出声:“您说吧,我这幅样子,一时半会变不了。”

    老住持惭愧道:“让殿下涉险,的确是老衲的疏忽,老衲在此为殿下赔罪。”

    瑰流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您能开门见山带我去光阴长河,晚辈已经感激不尽。晚辈还要谢您救我一命。”

    老住持叹了一口气,看向岿然不动的经幢,轻声道:“殿下戾气之重,远超老衲所想,经幢不能承载,还请殿下修心养性一段日子后再来尝试。”

    瑰流点点头,无奈道:“也只好这样了。”

    他又安慰王姒之好一会儿,才让她停止哭泣。

    短暂停留光阴长河,需要消耗极大的精气。若是长时间停留,更会磨损一身修为,造成境界和根基的不稳固。

    回草庐的这一路,瑰流疲惫至极,有王姒之搀扶才能慢吞吞地行走。

    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的她,忽然轻轻出声,“你爱我吗?”

    瑰流有些惊讶,“怎么忽然问这个?”

    王姒之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回答,当即有些委屈,伤心难过又生气,怨声道:“你先回答我!”

    瑰流柔声道:“当然爱你啊,怎么会不爱?”

    王姒之哦了一声,低下头去,轻声道:“那你爱我什么?”

    瑰流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但是我知道,我爱你就是我不爱别人的理由。你的所有样子,我都很爱。”

    “这样吗?”王姒之喃喃自语。

    回了草庐,瑰流一屁股摔在床上,倒头就睡。

    王姒之玉手绕到脑后,解下那支流苏坠玉的步摇,青丝如瀑垂落至腰肢,别具风韵,惊艳至极。

    她睡意全无,抱起被冷落一天的雪球儿,走出草庐,临溪而坐。

    月色醉人,水光潋滟。

    她将雪球儿举起,笑道:“我好看嘛?”

    白猫当即发出软软的声音。

    她又歪头一笑,那双眸子呈现妖冶的琉璃红色。“那这样呢?我好看嘛?”

    白猫又发出软软的声音,小脑袋轻轻蹭她,喉咙里发出黏黏的的讨贱声。

    王姒之将它抱在怀中,遥望远方,怔怔出神。

第五十二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江南道,一座极具山水韵味的私人府邸。吴佩弦坐在水榭里,眺望水光山色,静心饮茶。在他身旁,坐着个姿容极美的年轻女子,她眉心点缀凤尾,仪态雍容,远超俗世之人。

    天下人皆不知,吴佩弦看似正气凛然,却和吴君志一样好色馋色。与其说吴君志败坏家风,不如说是吴佩弦生了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好儿子。这对父子,都在外私藏豢养尤物,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

    而当爹的,肯定比儿子更有本事。吴君志所痴迷的,不过是春仙楼的花魁女子。而他吴佩弦身边的女人,可是美人评实打实的第十二名,可谓是天香国色。

    其实吴佩弦并不反感自己儿子的恶劣行径,但他最瞧不起的自己儿子去风月之地找姑娘。那种女人,一点朱唇万人尝,碰上手都嫌脏?还能要?

    那日返乡召开吴家会议,他说了一番震撼在场所有人的话,看似是对吴君志的恨铁不成钢,实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吴佩弦当然不会正气凌然到大义灭亲的地步,自己就一个儿子,吴家不传给他,难道还能传给徐德忠的儿子,传给一个外姓人?他虽在江南,不常返乡,但他心知肚明,吴家表面和和气气,风平浪静,但背地里早就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觊觎吴家财富,谁都想试着伸手去摸一摸。而最适合当作傀儡棋子的,便是自己这个整天沉沦于声色犬马的儿子。所以上次返乡的那番话,一意在警告,二意在保护吴君志。

    自青钱走水路回到江南,这数日来,吴佩弦的心情都极其糟糕,内心经常窝着一股火。这也就苦了身旁的美人,即便处处如履薄冰,但仍是经常遭到他的怒骂。

    吴佩弦之所以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吴家外人蠢蠢欲动,也不是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要替那风月女子赎身。

    是因为一场棋,三番五次的出错。

    而且复盘之后,竟找不到任何失败的原因。

    就好像有一颗棋子是局外人悄悄放到棋盘上的,瞬间将棋局形势扭转。

    他与数位国手一起布设围笼,几次刺杀瑰流,竟全都失手而归。

    第一次在青钱城,想引天道仙人诛杀他,可谁想竟然半空出现个九境的前朝老人。

    第二次杏花镇,无论是双枪谢射还是于家昕,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取他性命。狡兔死走狗烹,至于于家昕杀谢射,也是早早预谋好的而已。可结果却是被一个丫鬟破了局,就连蛰伏在杏花镇伺机而动的杀手全都葬身雪夜。

    而第三次青钱城客栈外,是意料之外得来的棋子,是得知酒痴在青钱城之后临时设局。他瑰流真以为翻看古志就能挖出几坛子剑南烧春?天下哪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这几坛可是吴府珍藏多年之物,本打算在明年的举国大典中赠予皇帝陛下,只不过变成为了杀他而抛下的诱饵了。

    可谁能想到,行走江湖罕逢敌手的酒痴,竟会败给一个天天沉沦美色的太子殿下?吴佩弦算是看清了,这太子败絮其外,实则金玉其内,藏拙本领极高,城府极深,竟瞒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

    他接过身边美人递过的烫茶,面无表情将其淋在她手上,随即冷笑不止。

    你瑰流不是喜欢躲在山上吗?

    有能耐你就一辈子也别下山。

    否则下山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次,谁都护不了你!哪怕是你娘,也不行!

    女子的手被烫的鲜红,却始终不敢抽手。伴君如伴虎,但这个阴戾男人比老虎还要可怕。她害怕他,她也恨他,是他逼得自己家破人亡。

    吴佩弦忽然想到什么,暴怒至极,猛地一拍,女子双手顿时鲜血淋漓。

    他又陡然眯起眼睛,如果确定能将他杀死,哪怕死个儿子,似乎...也可以接受?

    儿子可以再生,但他瑰流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再生!

    反正身边有这个娘们,生几个都是随便生。

    想到这,吴佩弦方才发现她的双手被自己紧紧攥住,鲜血淋漓已经打湿她的衣裙。

    他抚摸她的脸蛋,怜惜温柔出声:“疼不疼?”

    女子紧咬着唇,渗出血丝,分明神色痛苦,却摇了摇头。

    吴佩弦勃然大怒,狠狠踹在她柔软腹部。美人当场弓身如虾,瘫软在地,唇角渗出鲜血。

    他阴戾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一只脚用力踩住她的手,用力碾地,冷笑道:“这次疼不疼?”

    女子强忍噬骨啮心的痛苦,红唇咬出血,仍拼命摇了摇头。

    吴佩弦只感到无趣,随即松开脚,面无表情道:“美人评马上又要选评。这几日你给我好生养着,整天吃好喝好睡好。若是你这次跌出天下前二十,我会让你亲眼目睹血溅国子监的场景。”

    她咬唇不语,泪流满面。

    这个男人为了掣肘她,屠杀她家满门唯独留她弟弟性命。而且在他的安排下,她弟弟如今在靖王朝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并且深受各大家赏识。昔年写成《治国十二策》,轰动朝廷,甚至连皇帝陛下看完都赞不绝口,当即微服而往。当朝宰相庄天机更有一句谶语,大致意思是说说此后二十年的朝廷,唯他一人而已。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国子监书生,同样遭到吴佩弦的掣肘。他必须听命于吴佩弦,否则姐姐就会有生命之危。

    想到二十年以后,朝廷百官之首会是自己的傀儡,边境战线四十万大军会是自己的麾下,再加之他瑰流身死而亡,天下势必大乱。这座天下还能再姓瑰吗?

    他吴佩弦不这么认为。

    这天下,势必会有一天,是吴姓的天下!

    想到这里,他情绪不再那么阴戾。看向双手血淋淋的女子,也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

    “乖,我抱你去找医师。”

    吴佩弦将她抱起,蓦然又感到一阵烦躁,于是将她撂下,冷冷道:“自己去找医师,手别留疤痕伤势。历次入选美人评,你应该比我懂规矩。”

    他穿廊而过,来到一处汗牛充栋的典雅书房,案台上摆有一盘棋,黑白棋子零零星星散落。

    一颗白子清脆入盘。

    是时候让姚眺和谢观照去一趟霜花城了。

    ......

    梵柯山,临溪而建的草庐。

    王姒之捧猫坐在门口。男人昨夜疲惫至极,又睡了许久,这会方才起床。

    山上的生活有趣也无趣,无非是看看蓝天,数数白云,听听泉水。

    草庐里的男人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壶茶水,然后含糊不清喊着她的名字。

    她正在看粉嫩晚霞,听见他的呼喊,便有些不情不愿进了草庐。

    “干嘛?”她没好气道。

    坐在床上的男人笑了笑,“和上次一样,伺候我梳洗。”

    她红唇撇撇,“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干嘛找我,去找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啊。”

    瑰流愣了愣,这妮子怎么这么大火气?难不成吃错药了?

    “你没事吧?”他狐疑看向她。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自己做什么了,自己心里清楚。”

    瑰流彻底傻眼了,自己不就是睡个觉吗?难不成还能梦游调戏哪个良家妇女了?

    见他一脸无辜和茫然,她面无表情从包袱里拿出几本描绘香艳床事的禁书,随意翻开一页,竟是念出声来。

    “清风揉碎江心月,邀妾提灯来照林。四处萧萧无人语,唯闻胯下...”

    她将书放下,啧啧出声:“还真是好书,难怪男人都喜欢看。”

    瑰流哑口无言,只能尴尬笑笑。

    那日在霜花城,他故意将她留在酒楼一段时间,就是偷偷去买书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清点包裹,并且一样一样翻看,把藏匿极好的几本书全都找了出来。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就看你的书去吧,然后做梦满脑子都是香艳床事。太子殿下眼光挑剔,是小女子不配。”

    分明身旁就有一个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就愣是一下不碰,然后每天夜里悄悄读禁书,以平复馋色之欲。

    这种痴傻男人,简直无药可救。

    她越想越气,捧着雪球儿赌气般离开草庐,整个人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冰冷且妖艳。走出一段距离后,她舔舔红唇,悄悄回望草庐,恨不得现在就将那男人吃掉。

    她又蓦然感到委屈,红唇撇撇,失落蹲在了地上。

    草庐里,瑰流翻看禁书,想不到竟是愈发入神,竟忘了哄她的事。

    看到精彩之处,他又重新一字一字仔细吟读,认真揣测画面,重新看过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翻到下一页。

    情绪极其不好的王姒之,打算这一晚都不回来了,睡在哪里都好,反正就是不想见到那个惹人烦的男人。

    年轻和尚正在井边挑水,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个女子。

    怀中白猫那一双灵光溢动的琉璃红眸,妖冶瘆人,使他感到后背发凉。

    他内心存疑,记忆中的太子妃应该是娴静似水的,可眼前这个女人,气质妖艳诡异的了不得。

    出于好奇,他又悄悄瞥了她一眼

    哪成想竟被她发觉,她歪头微笑,“再看一眼,我就把你吃掉哦。”

    看似很好笑,但绝对让人笑不出来。

    年轻和尚神色慌乱,顾不得还有一只桶没有装水,连忙挑水离开。

    他心想,果然山下女人都是最可怕的。两幅面孔,一幅迷惑人心,一副毒蝎心肠。

    夕阳残照,梵柯山被镀上一层金光。

    她双手背后,悠闲而走,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忽然微微一笑,想着家中那个男人既然不哄自己,那就罚他,让他下不去床。

    不过嘛,在梵柯山肯定不行。

    至少在霜花城,一定要让他卧床一个月才行。

    草庐里,瑰流捧卷而读,全神贯注。

    他轻声呢喃:“罗裙半卸,绣履双挑。眼迷离而纤手牢勾,腰闪烁而灵犀紧凑。觉芳兴之甚浓,识春怀之正炽。是以玉容无主,任教蹈碎花香弱体难禁...”

    他同样心想,那妮子既然委屈生气,那可得好好补偿她。

    下榻霜花城,定要让她知道,

    什么叫做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第五十三章 有人是太上忘情的圣人

    梵柯山的火炭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珍。对于寻常人来说,有延年益寿、滋阴补阳的功效。对于山上修士或江湖武人来讲,更是裨益众多。也正因如此,大多数上山祈福祷告之人,都想求饮一杯。只不过可惜,梵柯山不盛产茶叶,只是山南阴坡有几亩地可以种植,故而火炭茶往往供不应求。

    禅房后院,松柏遮天,隐约可闻袅袅梵音声。

    和临溪草庐一样,这里远离香客喧嚣,很是清净。

    两座高大经幢之间,地铺绫罗,摆有案台和蒲团,有两人盘腿而坐。

    对于王朝太子的来访,即便老住持不是热络功利,但总归是坐不住的。亲邀太子喝茶,也是尽地主之谊,不失礼貌。

    不过瑰流裆下很忧郁啊。

    王姒之那娘们,因为艳情小说的事情和自己赌气,昨晚真就没回来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若不是以后还要借用经幢作舟重返光阴长河,这顿请茶不好推辞,谁还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娘们平日看起来温柔娴静,可生起气来和寻常女子并无太大区别,都是“哄也哄不好,不哄更不好”的那种类型。

    他只希望这顿茶能快点结束,然后赶紧去找她。否则以她的性子,一赌气真有可能私自下山。

    而不知情的老住持,难免清净片刻,很是有闲情逸致,动作不慌不慢,才开始烹水煎茶。

    不多时,碳炉上的壶水发出沸腾响声。老住持用火钳从炉子里取出一块烧红火炭,小心放到瓷碗里,又捏了一把茶叶洒在上面。碳火烘茶,顿时白烟缭绕,香气四溢。等待片刻后,只见他又拿起一个小碗,恰好可以反扣住瓷碗里的火炭。最后,他提起那壶烧开的泉水,淋浇其上,只见泉水颜色逐渐变深,还泛着淡淡茶香。

    一碗天下难求的火炭茶,就如此诞生。

    将瓷碗中的茶水倒入杯子,即可饮用。老住持先为瑰流倒上一杯,微笑道:“梵柯山火炭茶,殿下请用。”

    细细端详着手中茶水,瑰流嘴角微微抽搐。

    茶水里面还浮着碳灰,这玩意确定能喝?

    感情浪费这半天时间,就是一碗碳渣泡水?

    老住持看透他的心思,笑而不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犹豫半天后,瑰流仍是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这真能喝?”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笃定内心要试一试,于是小小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脸色僵硬,差点就没忍住喷出来。

    这娘的是给人喝的东西吗?

    满嘴碳渣子味,酸不溜的,苦得像药一样。

    “不喝了不喝了。”

    瑰流大手一挥,直接开摆。

    娘的,人情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再喝上几口,陌玉评的天下第一美男就要英年早逝了。

    老住持微微一笑,也不勉强,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看他真咽得下去,瑰流眼皮子直颤,不愧是天下以讹传讹的肉身佛陀,当真是百毒不侵。

    面对这个活了两百岁的老人,瑰流其实有许多问题憋在心里。比如以他的实力,能在武评排到第几?再比如两百年前的天下山河是什么样子的?庙堂和江湖和今天可有差别?

    瑰流的心思仿佛被看透,老住持笑着道:“殿下对我有许多疑问,我对殿下也有许多疑问,公平起见,不如一问一答。”

    “行。”瑰流又补充道:“倘若不愿意答,自然有权保持沉默。”

    老住持正襟危坐,摊开一只手,朗声道:“殿下请问!”

    瑰流直接抛出第一个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问道:“您在那武评上能排第几?”

    老住持微微摇头,认真道:“贫僧不善打架,所修不过长生,但若只论境界,可排前五。”

    瑰流点点头,和娘亲说的果真差不多。三教之人大多都只有境界而无厮杀手段,故而即便境界相同或是略胜一筹,但总是不如江湖武人或山上修士。

    最可以证明这个说法的,是前几年发生的一件大事。儒家稷土书院的院长,是一位半步跨入七境的君子,善养浩然正气,北游途中被一个六品后期的武人纠缠住了,照理说一个尚未修得六品大圆满的人,二人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是有位桃红衣裙的女子出手相助,一击致命,此事才终于结束。

    历代武评,如果天下第一被武夫占据,便可理解为江湖武夫压山上修士一头。若是气士夺得魁首,同样可认为是山上修士更胜一筹。而近百年来,武评十年一次,总是气士更盛。当今天下亦是如此,天下第一是个八境后期的大修士,终年闭关修行,枯坐南崖,不问世间寒暑。

    该轮到老住持了,他暗中打好腹稿,酝酿措辞,小心翼翼道:“佛家讲求因果和缘分,殿下有没有想过,您和太子妃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渊源?”

    瑰流愣了愣,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他想要说些什么,神色肃穆道:“请您明示。”

    “其实...”

    老住持嗫嚅哽咽,最终还是摇摇头。他其实很想将推演出的结果讲给这个年轻人,可天机不可泄露,况且自己也拿捏不准,出家人不宜打诳语。

    万般无奈,老住持叹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道在上,还请殿下谅解。”

    瑰流沉默点点头,没来由感到心情沉重。

    若有闲事挂心头,人间不是好时节。话至此,也没了什么聊下去的兴致。又和老住持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走出禅房,没了参天古柏遮蔽阳光,一时间感到阳光刺眼。

    山上的香客愈发的多,比前几日热闹不少。随处可见衣饰艳美的女子和风度翩翩的惨绿少年。梵柯山既为佛家福地,自然深受豪族贵姓青睐,如此盛景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着游人喧闹声,瑰流没来由感到心情烦闷。

    王姒之已经失踪一夜了,真不让人省心,现在只想把这个妮子绑回去狠狠蹂躏一顿。

    可问题是,这么大一座山,要去哪里找啊?

    一处低矮草庐,女子坐在小凳子,白色衣裙包裹出她的玲珑曲线。她怀捧白猫,怔怔出神。

    一道怯怯弱弱的声音响起,“姐姐?”

    约莫八九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长得精致可爱,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她正抱着个小板凳,慢吞吞挪到女子身边。

    小姑娘是山上常客,平时独住草庐,母亲病逝,父亲是茶商,经常各地奔波。昨夜王姒之赌气不归,便是在此借宿一晚。

    见她吃力挪动凳子坐在身边,王姒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问道:“自己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小姑娘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大家都对我很好的。姨娘们会经常上山看我,和尚哥哥们也会常来陪我说话。住在这里,比住在家里那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要温暖好多好多。”

    她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悄悄盯着大美人姐姐,语气柔糯,“姐姐,再陪我睡一晚嘛。”

    王姒之也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心中莫名生起想要生女儿的冲动。

    她忽然俏脸微红,羞得不敢往下想。

    哪成想小姑娘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早就老道早熟,嘿嘿痴笑道:“姐姐在想男人?脸怎么羞羞的发红了?”

    王姒之惊讶看向她,忍不住轻呼道:“谁教你这些的?”

    小姑娘神色颇为自傲,仿佛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声说道:“我姨娘们啊,她们还教我许多勾引男人的手段呢。比如......”

    王姒之听得一阵头大,连忙捂住她的嘴,瞪了一眼,不满道:“你是女孩,要懂得矜持。那些没羞没燥的话,少学少说,听见了没有?”

    小姑娘眨眨眼,乖巧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悄悄剽窃,伸手捏了捏王姒之的柔嫩腰肢。

    小手不大,力道也很均匀柔软。王姒之无奈看了她一眼,不用想,这肯定是她爹教她的了。

    “我爹说的没错,越好看的女人腰肢越软。”小姑娘嘀咕道,又瞪大乌溜溜的眼睛,期待道:“姐姐,娘亲说我长大会很好看,这是真的吗?我想和姐姐一样好看!”

    王姒之很认真地想了想,“别沾染恶习,不会和姐姐差太多的。”

    “恶习?”小姑娘疑惑道:“那是什么?”

    她有些愁容,这种事要怎么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解释呢?这样的女孩还是天真浪漫之际,肯定是不能过早懂得那些的。

    她仔细想了想,避开答案,又给了一个解释,对,柔声对小姑娘道:“恶习就是熬夜酗酒,若是沾染这些,可就不能变成大美人了哦。”

    小姑娘痴痴一笑,眼睛雪亮,“还有嘛?”

    王姒之愣了愣,掐住她的耳朵,微微用力,面无表情道:“你这个小丫头,没少学坏啊。以后少给我打这些小心思,否则小心姐姐吃了你。”

    小姑娘持宠而娇,甜甜笑道:“姐姐骗人,姐姐才不会吃了我。”

    王姒之歪头一笑,“错了呢,像你这样的可爱姑娘,姐姐最喜欢吃啦。”

    她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后脑勺轻轻挨上一记板栗,身后男人温醇声音响起,“夜不归宿干嘛?吃你家男人不好吗?”

    她赌气般视而不见,红唇撇撇。

    小姑娘顿时心花怒放,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仙人的金眸男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炙热和惊羡。

    他干脆席地而坐,隔在二人中间,将手搭在她的腿上,却被她没好气地用力拍开。

    “去读你的狎昵艳词,找我做什么?”

    瑰流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姐姐的夫君。”

    小姑娘点点头,悄悄看了一眼王姒之,然后在他耳边悄悄道:“做过了吧?”

    瑰流一愣,苦着个脸,悄悄无奈道:“还没有哇,主要是你姐姐不配合。”

    王姒之气的银牙直咬,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

    到底是谁不愿配合?

    有贼心没贼胆,还贼喊作贼?

    如果她是男人,他是娇滴滴的女人,她早就把他睡过一万遍了。

    她一怒之下走出草庐,扬长而去。

    殊不知身后紧追过来一个男人,一个弯腰,就把她扛起,然后向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山上许多结庐香客看见此幕,都瞠目结舌。

    更有从京城来的权贵人家,震惊惶恐,说不出话。

    那不是太子的吗?

    抱着的那个女人,不是罪臣王龚乔之女吗?

    把王姒之直接扛回临溪草庐,瑰流一下子把她扔到床榻上,恶狠狠道:“看你这次怎么跑!”

    不等她抗拒,瑰流眯起那双好看的金色眸子,挑起女子下颚,歪头微笑。

    出乎意料的是,床榻上的女子,不是娇羞红了脸,相反有一种宛如女帝般的冷艳气场,仿佛她才是施压的那方。王姒之眯起摄心夺魄的诱人眸子,身姿也是那般诱人,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痒痒打在他脸上,“不喜欢么?”

    这若是还能忍住,他瑰流早就是那太上忘情的圣人了。

    她的双手被他紧紧钳制,并被迫高高举过头顶,这也使她微微挺胸,惊心动魄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

    一道极细小的闷哼声传出,王姒之微微皱眉,不自觉想要挣扎,但显然是徒劳的。

    许久后。

    她的手终于不再受控制,自然而然的垂落。

    她轻轻咬唇,酥酥麻麻的余韵,意犹未尽。

    往床榻里边挪了挪身,半跪坐着,乖巧的像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水到渠成,就差一句“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瑰流上了床榻,坐在她身边,然后就...

    再也没有然后了。

    王姒之默不作声,下了床榻,离去之际站在门口,转身媚眼道:“你呀,还真是不配有女人爱。”

第五十四章 有人登山

    阳光明媚,雾气散去,今天适合登山。

    一些在山麓客栈住了许久的宿客,终于熬到这一天,生怕白云苍狗变换无常,一会就又云遮雾绕,赶忙收拾行李准备登山,也顾不得有失礼仪,匆匆忙忙将结算价钱的银子扔给柜台就跑出门去。

    客栈老板忙得满头大汗。他是一早听说东方出霞光,今天适合登山,就赶忙从霜花城跑回来亲自结算价钱。看着白花花的银钱大把大把被抛到手中,他脸都要笑烂了。就这些钱,又可以去霜花城的风月道场住上好几个月。

    香客们鱼贯而入梵柯山,若从高处往下眺望,就会见到这一幕极为壮观的景象。黑压压的人群像翻腾洪水般蔓延千级石阶,就好像不是上山烧香,而是要攻城拔寨。

    登山的人数当然不全是一座小小客栈出来的。大多数人都是家境平庸,住不起客栈,于是在山麓下随便找个地方修庐而住。临时搭盖的草庐子,既不费力气又不费价钱,就是住起来可能苦了些。但这些真正想要礼佛之人的虔诚是无法想象的,他们把居住贫苦视为一种苦修,因此虽苦其中,倒也怡然自乐,安贫乐道。

    可当下有一个登山之人,穷得要死,住不起客栈,甚至连草庐也住不起,也就是年轻火气旺,硬生生在雪地里住了好几宿。有些善心人看不下去了,害怕他冻死在雪地里,于是请他去草庐里住,结果反倒被拒绝。再心善邀请几次之后,依然遭受拒绝,便也无人再去理会。

    这个登山人,穿得跟乞丐一样,夏服遮体,褴褛裸露,全身皮肤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唯有那张脸庞截然不同,虽谈不上俊郎,但英气十足,极有气质。

    他一登山,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倒不是因为他穷酸样,而是他身后背着一把无鞘巨剑,和他干瘦的身材格格不入。

    很多人都相信他是一名江湖游侠,只是落魄了些。因为这个男人睡在雪地里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在修炼”。

    “我在修炼”这四个字,不仅传遍了整座客栈,甚至还往霜花城传去。几乎每天都会有好事之人从霜花城而来,就为了亲眼目睹那位终日躺在雪地里的奇人异士。

    但当下观他的登山步伐,和寻常人一般无二。既没有江湖武人的气提身轻,也没有气士所谓的“一口真气流转百万里”。而且走久之后,他还愈发疲惫,气喘吁吁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些硬朗的老人尚且健步如飞,很快就将他超越。

    “娘娘的,不爬了,本大爷歇会!”

    他干脆横躺在石阶上,像一条长虫,被迫裹挟而上的人群见他都被迫去向两边,像极了中流砥柱的巨石。

    若不是那个挨千刀的写了封诱人至极的书信,他才懒得来这破地方呢。这他娘的才登小半个时辰,就已经累成这样了。这要是登顶,还不得双腿瘫痪?

    这娘的也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怒骂一声挨千刀的,想着要在天黑之前登上去,蠕动着站起身,迈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吃力地前进。

    忽然,人群沸腾,连忙向两边散去。

    他躲闪不及,也没想着躲闪,就想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于是回头看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可就傻眼了。四个强壮仆役抬着个步撵子,上面坐着一个人,通过遮垂的纱帘观望身姿,应是名女子。

    本以为走千级石阶已经够变态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变态的,抬步辇登山!

    其中一个抬辇的仆役像哄散小鸡崽一样对人群嚷道:“让一让让一让!他娘的都没长眼睛啊?”

    人群避让之余,纷纷开始暗啐,装什么装啊?还坐撵上山,有点身份地位和臭钱就了不起啊?

    背剑的穷酸小子怔怔看向那垂帘紫纱后的袅娜身影,开始在脑海想象她的身姿和长相,应该是个美人吧?

    他愣在原地出神,殊不知已经挡住了步撵的去路。

    抬辇汉子本就累得气喘吁吁,心情极度不佳,心想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苦差事,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又被人拦路,终于绷不住了,直接骂娘道:“你娘的给我滚开!长※※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爹娘都死了?敢拦老子的路?”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沸腾,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这个被羞辱骂娘的穷酸小子。

    很多人都羡慕他背后的那柄剑,以为他会像江湖仙人一样出手。

    他却向前迈出一步,那双眼睛直接省略任何人,好奇的盯着纱帘里的人。

    “姐姐出来呀,躲着做什么?让小爷我宠幸宠幸,把我哄开心了,我就收着你了。”

    抬辇的汉子脸色大变,“你个没教养的狗东西,再敢说一句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狗舌头!”

    他不怒反笑,眼睛依旧盯着纱帘后的那道身影,笑的灿烂极了,“姐姐,出来呀。”

    纱帘竟真被掀开一角,还有一句冷冷的话语传出,“跪下,对我摇摇屁股,学狗叫几声,我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下一秒,所有人都惊愕不止这个轻佻男人的举动。

    他脱下一只臭鞋,狠狠一扔,砸向辇子里。

    一道凄厉尖叫从里面传来。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有血!淌血了!”

    人群中响起巨大骚动。

    而罪魁祸首的穷酸小子,则趁此悄悄挤出人群,摇头晃脑登山而去。

    娘的,管你是谁呢?

    让小爷心情不好了,就算是玉皇大帝,也得吃我一记万年毒气弹的威力!

    梵柯山,琉璃牌坊处,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捧猫女子,一个佩刀佩剑的金眸男人。

    女子显得有些不情愿,她本想去陪陪那无人疼爱的小姑娘,却被这个男人硬生生拽过来,说要等待一个朋友。

    可结果呢?等了大半天了,从早上吃过饭就站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都日上三竿了,也没等到半个人影。朝山下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脑袋,看着都让人心烦。

    察觉到她的怨气,瑰流安慰道:“再等一会就好,应该快来了。”

    “这话你已经说十几遍了。”王姒之冷冷道,怒气十足。

    其实如果只是等人等久了,她真就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可她心里一直窝着火啊,昨晚去了小姑娘那里留宿,半夜偷偷折回来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结果这个色男人,昨夜趁自己不在偷偷看艳情书,那看得叫个乐呵,都要笑出猪叫来了。

    美人送到嘴边都不吃,成天翻弄几本破书。

    要她是男人,他是女人,她早就把他睡上无数遍了。

    这种男人就应该孤寡一辈子!

    见她火气如此之大,瑰流瞥了她一眼,打趣道:“这脾气可了得,若是以后跟我回了宫,见到我那些丫鬟,你会不会当场气晕过去?”

    王姒之冷冷道:“那不一样。”

    瑰流苦着脸,“哇,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刁钻。我吃你你不让,我画梅止渴你又不让。”

    “你!”王姒之气的银牙直咬,狠狠瞪着眼前男人,眸子差点变红,恨不得将这个只会遭心的男人吃掉。

    瑰流瞧她那副气够呛的模样,似笑非笑:“再这么胡搅蛮缠,以后带你回宫见我娘亲时,我可要数落数落你。”

    听到这话,王姒之立刻就怂了,委屈道:“不行!”

    “哦?”瑰流挑眉道:“为什么?”

    王姒之吞吞吐吐,“我...我害怕。”

    一想到那种婆媳相见的场景,她就会不自禁感到紧张和局促,心也会悸动,难受到坐立难安。

    这话一说完,王姒之果然安静下来,像个黏人小猫般贴在他的身上。

    一只手环住她的纤细腰肢,瑰流打趣道:“我娘的威慑力原来这么大啊。”

    王姒之默不作声,忽然又小声问道:“如果,皇后娘娘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该怎么办?”

    “没有如果。”

    瑰流目光远眺,柔声道:“我要和你在一起,谁也拦不住。什么天下舆论倾轧,什么文武百官的此举差矣,哪怕是死亡,都没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如今还有谁能拦着你和我?”

    “况且。”瑰流转头看向她,看见她那双柔柔荡漾的眸子,笑道:“老住持和我娘在光阴长河碰面了,事后老住持交给我一封书信,是我娘写给我的,但提及的人却是你,对我这个儿子,她可没表露一点关心之情。”

    王姒之蓦然内心慌张,颤声道:“写的是什么?”

    瑰流嘴角翘起,卖了个关子,“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王姒之焦急道,埋怨这个男人故意让自己心急如焚,狠狠踩了他一脚。

    瑰流哎呦一声,然后随口道:“你自己看。”

    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其上是簪花小楷,字迹一丝不苟。

    三个字,“可妻也。”

    王姒之不知不觉就满脸泪水,抬起头,笑的很开心。

    瑰流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微微后仰,慵懒道:“所以说啊,以后可得吃你成千上万遍,好给我爹娘一个儿孙绕膝福分。你现在赌气,以后你就得连哭带喊的求饶。”

    王姒之轻声细语:“这样啊,反正你那么多红颜知己和丫鬟侍女,也别只挑我一个人。我看那个叫桃枝的丫鬟就不错,媚骨天成,天生的尤物,况且殿下好像也很喜欢呢。”

    瑰流气笑道:“我哪有?”

    王姒之面无表情,“人家袅娜几下,殿下连魂都要被勾出来了,还说没有?”

    瑰流知道她这是忽然想起,然后便吃醋生气了,这样情况一般都是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只要不与她针锋相对,一会她就能消气。

    沉默不语的瑰流,负手远眺,天地间有无形清风吹拂,白衣飘摇,身姿如同仙人御风。

    这个墨玉评第一美男的评语是什么?

    “一眼误终生”

    因为大多女子,只因见过一眼,就误了一辈子。

    他忽然嘴角翘起,“来了。”

    王姒之遥遥看去,不远处最先登上一个人,邋遢脏乱,衣衫褴褛,看起来比乞丐还要乞丐。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男人口中的好朋友,竟会是这么个邋遢男人。

    瑰流笑道:“待会我向他介绍你,你可别腼腆。”

    王姒之用力点点头,可脸庞已经有些绯红。

    那乞丐小伙子,目光瞪大看向巍峨气派的琉璃牌坊,完全不注意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

    “喂!”瑰流向他大声招手。

    可等待他的,不是久别重逢,兄弟相宜的美谈。

    而是一只不弱于九品大宗师的破烂臭鞋。

    还有一句骂人话,

    “挨千刀的,你他娘坑死老子了!”

第五十五章 坐在粥房喝稀粥

    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击”,显然是吓到了王姒之,但好在瑰流大袖一甩,就将其拦下。

    那人已经来到他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怒道:“你个挨千刀的,骗老子来这种地方!看老子...”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看见一旁柔柔怯怯的王姒之,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娘们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莫非那天下第一美人不成?

    看见他觊觎的垂涎目光,瑰流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冷冷道:“把你眼珠子给我塞回去,叫嫂子!”

    全身乞丐服的男人愣住了,半天没吱出一个字,吞吞吐吐道:“你...你媳妇?”

    瑰流一脚踹去,“叫嫂子!”

    他像猴一样灵巧躲过,笑嘻嘻道:“弟妹好弟妹好,这小子不太聪明,有时候他犯傻犯倔你千万别跟他生气。以后被欺负了就找哥,看我不把他打成猪头。这天下除了他娘和他妹妹能治他,也就我这么一个人了。”

    王姒之脸色微红,有些腼腆点点头。

    他忽然和瑰流勾肩搭背,这幅场景是极其不协调的,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流浪汉和一个世家公子紧紧凑在一起,做那耳鬓厮磨的亲昵姿态。

    “人家是是心甘情愿吗?你别又拐卖良家妇女啊,上回你在陇州一夜拐十个...”

    瑰流连忙按住他的嘴,下意识看向王姒之,后者微微歪头,甜美一笑,舔了舔红唇。

    她捧着白猫,脚尖微踮,跃跃欲试,“继续说呀。”

    瑰流死死捂着他的嘴,尴尬笑容道:“他瞎说的,瞎说的,没有那种的事。”

    王姒之脸色一冷,“今晚不用找我,我不回去住了。”说着,转身离开,往小姑娘所住草庐方向走去。

    瑰流连忙诶了一声,殷勤道:“晚点我带饭菜过去。”

    王姒之没有理他,转身离去,只留冷漠背影。

    待她走远,瑰流气不过,恨恨踢了他一脚,“姓李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老子哄她得费多大劲吗!”

    “你他娘的又不是真心喜欢人家,老子这是伸张正义!”

    说完一脚踹了回去,不过被瑰流躲开了。

    瑰流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没人会把他和京城富少相联系,可他的家境是真真正正的腰缠万贯。他李明昊作为京城李家的长子,父亲是工部侍郎,母亲是诰命夫人,是个典型的世家公子。

    但至于他混成这副乞丐模样,哪怕大摇大摆走进李府,都很难让人不以为他是去要饭的。

    其实见面第一眼,瑰流都有些惊讶。这小子是和家里闹矛盾出走了,但跑的时候不是携了一箱子黄金吗?听说他爹得到消息都气昏过去了。这才几年啊,一箱子黄金就嚯嚯没了?还把自己嚯嚯成这副样子?

    瑰流一脸担忧看向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手势打住。李明昊咧嘴一笑,“英雄不问出处。你想知道的事,我未必就想告诉你。当然了,好好招待小爷我,有些不打紧的事告诉你也无妨。”

    瑰流摇摇头,“山上可没有大荤鱼肉。不过白米粥和馒头是寺庙里做的,馒头不保证,但是千人粥肯定保证喝到你饱。”

    李明昊跺跺脚,“那还等什么?走起啊!”

    好巧不巧,正在粥房熬粥的人正是经常跟在老住持身边的那个和尚,见太子殿下来访,身边还跟这个乞丐模样的男子,连忙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瑰流随意拿起一块热馒头塞到他手里,笑道:“我这个朋友有点饿,吃的可能会多些。”

    年轻和尚赶紧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太子殿下随便吃,一切管饱。”,说着还先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在一旁切菜用的桌子上,又从挂着蓑衣的角落里搬出两张凳子,用鸡毛掸掸尘土,然后请瑰流和李明昊坐下。

    两人也不客气,直接在粥房开始喝粥吃馒头。李明昊真的是饿极了,在雪地里躺了好几天,滴水未尽,若非有火运温养全身,恐怕早就死在天寒地冻中。

    瑰流见年轻和尚还在忙活,说道:“不用让人往我的草庐里送饭了。我夫人在白家小姑娘那里,记得往那里多送些。”

    年轻和尚连忙点点头,说道:“记下了,太子殿下放心吃吧,小僧这就让人去送饭。”

    埋头喝粥的李明昊瞥了他一眼,“那么好看的美人能看上你?还你夫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瑰流不恼,微笑道:“她巴不得黏着我。”

    “说的跟真的似的。”

    李明昊继续埋头喝粥,不得不说他还真是饿死鬼,一口气干了十碗粥,干皱皱的馒头愣是吃下去好几屉。待他心满意足,解下身后佩剑放在地上,身子向后仰去,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别提有多舒畅了。

    瑰流的目光全在他那柄巨上,剑身一半通红,像是为烈火灼烧,一半幽蓝,像是凄神寒骨的霜雾。《逸剑收集录》曾有记载,“南崖有巨剑,水龙走火,可焚山煮海,可吞啸山河。”

    瑰流抬起头,看着这个两三年变化巨大的男人,轻声问道:“离家之后,你习武了?”

    李明昊摇摇脑袋,说道:“不是习武,是做梦,做了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在梦里,有人给我传功,给了一柄剑,还说我是拯救末法时代的大侠,一定要坚定走下去。”

    瑰流愣住了,“一场梦?”

    李明昊咬了已经馒头,含糊道:“出走之后,本想翻山去江南找几个姑娘玩玩,结果路上碰上马匪了,他们绑了好多姑娘,差不多二三十个的样子,全都要押回寨子,我看她们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心软啊,就用一箱金子换了她们的命。”

    瑰流感到有些惊讶,“行啊你,以前没看出来这么善良呢。”

    “那你是错了。”李明昊摇头晃脑,得意至极,“知道为什么马匪不敢绑我,反而和我公平做交易吗?”

    瑰流皱了皱眉,“除非他们知道你的家世?不过一般的马匪,听到庄天机王龚乔这种如雷贯耳的名字还差不多,你一个无官无爵的李家长子,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那就?”

    “除非...除非他们根本不是马匪?”

    李明昊笑着点点头,将那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先是环顾四周,然后刻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我用黄金撬开他们的嘴,这才知道,那远在江南的吴佩弦,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嘛。”

    瑰流停下喝粥动作,面色阴沉:“你是说那些被虏的可怜女子,是要送给他的?”

    李明昊点点头,笑眯眯道:“看不出来吧?想不到吴大人看似一身正气风满袖,暗地却是个做肮脏勾当的伪君子呢。”

    瑰流凉吸一口气,“这个老狐狸,藏的够深啊。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吴君志那副得性,原来是深得他爹的真传啊。”

    “这些年我游遍了整座江南,也见过他一两次。”李明昊顿了顿,认真道:“他身边有一个武人高手,是那天下排名第十二的白衣姚眺。还有你也知道,他是古剑扶乩的新任剑主,那柄剑可以斩断气运,对寻常人没有用,但你是最应该小心的。”

    “这些我都知道。”瑰流轻声道:“我那条雪白蛟龙已经被他给斩了。”

    李明昊猛然瞪大眼睛,差点就要拍桌暴起,满脸不敢相信,“怎么会?你娘不出手?!”

    瑰流平静道:“这其中牵扯极大,否则我娘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且吴佩弦既然想杀我,就肯定会想办法对付我娘亲。”

    “你娘可是天下最无敌的那几个人之一,他吴佩弦估计没有办法。”

    李明昊忽然脸色难看,“除非...武评前三出手?但是不太可能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这里,瑰流才反应过来,怎么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岔开了,不是应该谈做梦传功的事吗?

    他看向李明昊,面无表情,“你做梦传功的事,不讲了?”

    “不讲啦不讲了。”他收回那柄剑,笑嘻嘻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带老子一个,咱兄弟俩一起去春仙楼把那头牌女子绑走,老子真想看看,能让皇后娘娘说出“祸国殃民”四个字的女子,长得到底有多漂亮。”

    瑰流站起身,眼神遥望门外远方山色,轻声道:“没用的,那女子是我娘的心头肉,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说不定以后啊,就变成我妹妹了。”

    李明昊目光雪亮,“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她了?怎么样,有多好看?”

    “没有诶。”瑰流对他做了个苦瓜脸,率先朝门外走去。

    沐浴在阳光中,他轻轻握住渌水的刀柄,随即又松开。

    鞘内温养的刀意,已经足够再对上一位四品巅峰的武人。若是再过些时日,刀意达到圆满境界,就可以考虑再去一趟经幢长河了。

    这几日都按照莲花冠道人赠送的道家仙经进行吐纳和打坐,明显能感受到心中压抑的戾气消除了一大半。老住持说过,怎么时候能心平气和削出一个石雕莲花,什么时候就可以重返光阴长河。现在他的草庐里,桌子上就有一块雕刻石料,九瓣莲花已经雕出四瓣,而且只会越雕越快,越雕越简单,所以再次涉足光阴长河的日子,也没有想象的要等很久。

    松枝忽然颤动一下,震碎细雪无数。

    闭关禅房看禁书的老住持,惊讶一声,连忙放下书本,刚要缩地成寸一步踏出,随即又笑着摇摇头。

    瑰流已经压抑住心中戾气。

    为了杀绿带城主,自己十几年都忍了,还忍不住这一时半会吗?

    刺眼阳光下,他一袭雪白,大步踏前,姿貌若仙人。

第五十六章 有人还爱着你

    天蒙蒙亮,寒风凛冽。

    清冷长街上,早点铺子透出星星烛光,里面有人正在忙碌。道路微霜,湿滑难行,行人寥寥无几,一天清晨便在于此。

    坐落在夭江畔的春仙楼,附近有很多家粥铺。楼内女子忙碌一夜后,大多会去粥铺喝上一碗热粥,然后再回去休息。受这些风尘女子的照顾,粥铺的生意自然十分兴隆。反之,粥铺待这些女子也极好,知其苦命身世,多的虽说帮不了,但能够多舀一碗粥,多泡一杯姜水,多寒嘘问暖几句,在凡事冷如冰的世道里也是极好的。

    秦芳随意走过春仙楼沿街的早点铺子,看见许多楼内服饰的女子聚在一起吃早餐,虽然脸上都有青春活力的笑容,但那份疲惫之色是掩盖不去的。有些孤零零吃早餐的女子,更是疲惫至极,才喝了几碗粥就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早点铺子的老板对此习以为常,只是轻轻为她们盖上事先准备好的御寒衣物,也不出声打扰。

    这些都是吃青春饭的命苦女子,一年又一年被限于楼中一隅,春风秋月等闲度,也总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春仙楼虽然剥夺了她们的自由,让她们沦为地位卑贱的风尘女子,却也能为她们遮挡风雨,至少不会让她们饿死冻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道理便是如此。

    秦芳轻叹口气,不愿再多看,加快脚步走入春仙楼。

    出宫之前,她刻意去寻了陈鹭瑶,本想把她带在身边,寻到时发现她站在树下赏雪出着神,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着符纸内的灵气涣散,她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秦芳不忍再想,收回思绪,入楼后直上第五层。

    女子闺房,鹅梨帐中香缭绕,香气馥郁香甜,经久不散。靠窗的美人妆镜台上,堆叠满簪子璎珞以及各种胭脂水粉。涂漆的墙面挂满古玩字画。紫檀案台上放着个汝窑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

    黑裙女子娴静而坐,素手烹茶,似要迎客。她相貌狐媚,尤其那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子,水润诱人。

    一间小小闺房,所藏女子,全天下人都渴望一睹其芳容。“祸国殃民”四个字,本是大逆不道之言,但竟能用其评价女子姿容,也就让世人浮想联翩,梦寐以求一见。

    秦芳轻轻走进房间,迎面扑来鹅梨帐中香的香甜气,本就心情愉悦,看见案台后乖巧而坐的女子,当即心生一种要绑她回家做女儿的冲动。

    黑裙女子甜甜一笑,妩媚天成,语气柔柔动人,“皇后娘娘。”

    秦芳坐到她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眯眼调戏道:“呀,这是哪家姑娘,怪好看的。”

    黑裙女子嫣然一笑,甜甜道:“瑰清家的。”

    她的狐媚相貌是极其动人的,在加上甜甜的笑容,哪怕同为女子的秦芳都有些缓不过神。她笑着眯起丹凤眸子,学着男人轻佻模样翘起狐媚女子的下颚,歪头细细看着,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真是愈发喜欢眼前的这个大美人了,甚至早就把她当做女儿对待。她知道,眼前这个小狐媚绝不能落到别人之手,她的温柔性子,她的天真纯真,正是世俗所不容的。她的性子是世间所有男子都向往的温柔乡,她的容貌更是会引起诸多麻烦。

    秦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问道:“想走吗?现在就可以走。”

    女子眨眨眼,试探道:“能和瑰清住一起吗?”

    秦芳哭笑不得,“这种事你得问她。”

    女子撇撇嘴,“那还是算了吧,她不会喜欢我的。”

    说完,她蓦然情绪低落,低下头去。

    秦芳看见这一幕,真是又疼又气。这小狐媚明明是女子,可偏偏就喜欢瑰清。女子喜欢女子,这算是什么事啊?况且自己女儿那冰冷性子,对亲情尚且淡漠,又怎么可能会心生爱情?这种荒唐事,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女子眼神忧伤,小心捧起一碗茶,这才想起还未给皇后娘娘倒茶,眼睛眨啊眨看着秦芳,又惭愧又委屈,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秦芳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语气温柔,“你喜欢瑰清,我不会生气的。只是想要被喜欢之人喜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之所以有些生气,其实也是担心,是怕你以后会心灰意冷,会伤心难过。瑰清不是一般女子,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哪怕用一辈子去追求,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女子说着,红唇轻咬,眼眶发红。

    真的需要一辈子么?

    秦芳见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心都揪住了。女子欲哭不哭时,最为楚楚动人。何况是声色双甲的极美女子?

    秦芳扣住她的手,语气温柔,“进宫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每天早上一起用膳,你和瑰清坐在一起。”

    女子愣了愣,迟疑片刻,“可是不是只有...”

    秦芳大致了解她的小心思,眯起丹凤眸子,嫣然笑道:“叫声娘亲听听。”

    女子眨眨眼,回忆起一幕幕往事,过春节吃她亲手包的饺子,上元灯节一起看灯。记得那年入冬,自己染上风寒卧床不起,是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熬药照顾自己,也是她日夜守候自己身边,寸步不曾离去。

    本以为爹娘死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就如那水中浮萍,在世道里随风雨飘摇,无依无靠。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有了家的味道。那上元花灯,原来如花火般好看。

    好几次,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有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开玩笑说道:“娘娘不好听,娘亲才好听”

    也就是茕然一人孤独于世,她才恍然惊醒,所谓真正的不曾被遗忘,不过是有人依旧还爱着你。

    失去至亲,那颗心本来已经空荡荡的。可不知不觉,那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温暖,是一种饱满,在心里柔柔的荡漾。

    窗外飞雪漱漱,天色阴沉。屋内灯火柔和,温暖如春。

    有女子款款起身,嫣然一笑,嗓音柔柔道:“娘亲。”

    有女子红了眼眶,开心而笑,轻轻诶了一声。

    世上有许多诱人的财富,可暮年回首,却会发现年轻时奔波劳碌所追逐的一切,其实只是四个字,

    “浮华而已”

    真正弥足珍重的财富,每个人都曾拥有,只不过后来的某一天,时间或是疾病,会无情将它抢走。

    有人爱你,有人疼你,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有人是你的心乡。

    你也曾说:“吾心安处是吾乡。”

    可远游之人,何来心安?

    不过是有人依旧还爱着你。

第五十七章 覆面女子

    一处偌大花苑。

    与大靖王朝的腊月寒冬不同,花苑正是草长莺飞,杨柳依依的好时节,暖风熏得游人醉,乱花渐欲迷人眼。

    清澈见底的池水里,几条金鲤正欢快地摇晃着大尾巴,如孩童打闹般相互追逐。

    临水而建的木榭,地面铺盖满柔软锦绣,锦绣织成了一卷江山画,可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气势磅礴如浩荡大江奔腾不止。

    水榭外,数十位妙龄少女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搁置在腹部,身姿端正,低敛眉眼,没有发出一点细微声响。

    水榭内,织有江山美画的的玲珑锦绣尽数被裙摆极长的红裙覆盖。只见一名身姿慵懒的女子躺地休憩,长至腰肢的青丝半数浸入水中,随着泛起的水波轻轻浮动。

    女子体态修长纤细,红色衣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灿烂阳光倾洒,冰肌玉骨泛起淡淡光泽。在她身侧,搁置了一把猩红色无鞘长剑,隐约可见剑气涟漪波动。

    她面覆银甲,看不清容貌。

    红裙女子已经休憩了一个时辰,水榭外的女子便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时间如此长,但她们竟是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红裙女子伸了个惊心动魄的懒腰,然后侧过身子,打算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这时,一道苦笑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位白衣老人出现在了花苑里。

    老人看着这些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的女子,轻叹了口气,轻轻挥动金色拂尘,霎时便有无数光泽笼罩在她们身上。

    灵动光泽流动,少女们仿佛从某种禁制被释放了出来,顿时瘫软在地。

    老人不去理睬,径直迈入如长廊般的水榭。

    那柄无鞘的猩红色长剑陡然掠出,速度之快只能看见一抹红色细影划过,直指向老人眉心的紫色印记。

    老人面不改色,轻轻甩动金色拂尘,身旁两侧平静的水面顿时被裹挟起两道粗壮水流,如水龙般交织在一起,轰向那柄悄无声息来至的长剑。

    毫无剑气的飞剑,势如摧枯拉朽将水龙捣烂,泛起阵阵晶莹浪花如雨散落。

    老人轻轻讶异出声,双指并拢作为剑指,轻描淡写横截一挥,挥出了一道如弧月般的明亮剑气,最终以强弩之末的姿势将飞剑打回。

    红裙女子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任凭还在滴水的湿漉青丝披散在身后,坐在了石桌旁。

    老人收理拂尘,脚尖轻踮,飞掠到石桌旁,与红裙覆面女子面对而坐。

    老人皱眉道:“至于吗?她们不过是好言相劝,你却如此狠心下手。”

    “她们已经叨扰我一个月了,次次见我都跪下,既然她们这么喜欢跪,我让她们跪个舒服,有何不可?”

    红裙女子双手抱胸,修长身姿微微后仰,语气慵懒且充满冰冷,即便面对自己的师父,宗门位分最高的几位老祖宗之一,她仍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老人微微叹息,深知自己徒弟的逆反秉性,所以并不愿意在此事多做纠缠,而是直奔主题,严肃道:“红楼客栈来信,那瑰家太子如今身在梵柯山,宗主的意思是你既要破境,他是最为合适的洗剑之人。”

    女子趴在桌上,言简意赅道:“不去。”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继续劝说:“你应该知道,那瑰家太子自幼习武,天赋惊绝,又身负帝王气运,可谓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若今时不加以限制,日后无疑会对你造成严重的威胁。”

    覆面女子冷声反问道:“你在怀疑我?”

    老人揉捏拂尘的几缕金丝,微微一笑,“听闻那太子殿下嚣张跋扈,嗜美如命,尤喜爱豢养女人,你又位列轩水评,说不定他早已将你视为囊中之物。”

    红裙女子摩挲脸庞上冰凉的银色覆甲,嗤笑出声:“他知道我长什么样子?还是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你这激将法未免太低劣了吧?”

    老人尴尬的甩了甩拂尘,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即便作为她的师父,老人也从未见过她摘下覆面银甲,但是对于宗门内的谣传却略有耳闻。传说自己的徒弟原来貌若天仙,堪称天下绝美,后来由于一场意外大火惨遭毁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所以现在才一直覆面遮盖容颜。

    对于这些谣言,老人并不感兴趣,也不好奇真假,只是认为如果是真的话,他真的会替她感到惋惜,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拥有却失去,那种心撕裂肺的痛,他亲身历经过,那是他一辈子的阴霾。

    覆面女子纤细手指轻敲桌面,似是思考着什么,然后突然说道:“我可以去,但之后,你要为我寻一把得心应手的剑鞘。”

    老人瞥了一眼那柄通体猩红的长剑,长剑无名,也未列入天下名剑,甚至不见任何古籍记载,而且所散发的剑气几近于无,并不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名剑,其实纯粹就是籍籍无名毫无用处的破剑。

    而老人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徒弟作为仙门中百年难遇甚至千年难遇的剑胚之体,天姿冠绝,更是被掌门视为衣钵继承人,宠爱有加,但偏偏就是从乱剑冢挑选了这么一把破剑,而当掌门问起缘由时,自己的徒弟竟是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句“因为它好看。”,愣是把掌门憋到没有话说,闭门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就在老人怔怔出神时,覆面女子冷不丁的话语打断了他。

    “可以杀人吗?”

    老人连忙摇头,“不可。虽说大靖王朝仅是山下世俗之地,但那皇后娘娘确是实打实的天下大修士,连宗主都没有把握能够胜她。你若杀他,等于是自寻死路。”

    覆面女子哦了一声。

    老人面容突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记住一定要小心钦天监,那群人可能实力较差,但观望云气的手段是天下一绝,这一点不容置疑。入了大靖王朝,你就收敛气机,莫要轻易暴露身份。至于洗剑,最好在深山老林里动手。”

    “当然,虽说不能将那太子杀掉,但不妨碍下手重一些,最好能将其道心打碎,如若不能,退而求其次那便让他跌境。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够重创他,便是极好的。”

    红裙少女慵懒趴着,突然出声打断,“听说他有个妹妹?”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大靖王朝的全部气运都在那太子身上,至于她的妹妹,不过是像寻常女子一样,嫁人为妇,人老珠黄,最后落叶归根,结束短暂无趣的一生。”

    老人突然站起身,笑容灿烂至极。

    “既然目的达到了,为师也就不多说了,全宗都很期待你破镜的好消息。”

    和煦清风吹过,老人的白色袍服飘摇,他一脚踏出,转瞬即逝。

    整座巨大的花苑,便只有她的身影了。

    覆面女子迈开雪白长腿,缓缓走出水榭,那柄猩红色长剑如彗星流萤,轻灵环绕跟随着女子。

    她的红裙裙摆极长,拖曳在地长达几米。

    此刻,恰有大风吹过,薄纱裙摆便被吹拂空中,摇曳生姿如怒放的鲜红玫瑰。

    极美。

    红裙女子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想要摘下覆面银甲,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她双指并拢,向外斜指。

    刹那,平静湖水炸起高高百丈,气势惊人动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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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执剑人介绍:
有人误入藕花深处,再一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坐落在巨大莲花之上。

传说有樵夫入山打柴,看见一头角悬星辰的五彩鹿。

阴冥之地,有菩萨赤脚行走骸骨山,只求杀性成佛。

书生深爱纸扎人,以血画眉几百年。

大靖王朝,有人走遍两座江湖,要去天上看一看。大靖执剑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靖执剑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靖执剑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