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调解?
站在甲板上往下看的人,有一个金碧璀璨的头。
之所以这么形容,实在是因为这个妇人的高椎髻上插了一溜的金葡萄叶簪,金子被打成了薄薄的葡萄叶状,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就连薛四娘子都被这般打扮震慑住了,她的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呆呆的看着这个女人。
乔芸反应极快,立刻朝那女人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万福礼:“不过是发生了一点小小争执,不想惊扰了尊驾,望您恕罪。”
“你!”薛四娘子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见到贵人你又会装乖了,难怪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惯会见风使舵的!”
贵妇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邀月,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衣冠楚楚的丫鬟请了一礼,跟着船上下去采补物资的仆役们下了船,直奔旁边的栈桥。
见有外人来,云雪媚才松开了手。
薛四娘子恨恨地瞪了一眼云雪媚,才把手收了回去。刚刚动也不敢动的两个丫鬟赶紧扑了上来,争先恐后的给她揉起手腕来。
邀月在人前驻足,上下打量着这几个人,问:“你们是何人?”
薛家乳母迫不及待地抢先说道:“这是我们四娘子,是绛州刺史妇夫人的侄女,河东薛氏的嫡女。”
“哦——杜刺史的侄女。”邀月了然地点点头,又看向乔芸:“你呢?”
听到这话,谷雨心里凉了半截,这个看起来比小门小户里千金小姐穿着还精致的丫鬟竟然是认识杜刺史的!那她会不会帮着对面刁难东家呀?
乔芸冷静地答道:“我是鼎食记的东家。”
“哦?”邀月吸了口气,显然是有些惊讶。她回头与船上的贵妇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转回视线,看向乔芸,用一种质疑的口吻问道:“鼎食记的东家不是解娘子么?哪里又冒出了个东家?”
“解娘子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您认识她?”乔芸抬眸,一双眼睛亮晶晶,跟星星似的,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道:“她从山贼手里救了我,发觉我于庖厨上颇有天赋,便给了我两成股,让我以后想到什么新奇的食谱都要交给鼎食记。喏,这是我们写的文书。”
邀月接过文书,大致扫了两眼。
格式、用词确实是都官方的,上头还盖了鼎食记、解玉檀的朱印,另有曲沃县县衙的官章盖在了第三方证人那一栏。
这可是个奇事!那个解娘子从来都圆滑得很,她的朋友素来是屈指可数,在长安洛阳,多少想去找她拜师的,她一个徒弟都没收,如今竟平白送出去了两成干股?
虽说眼前这丫头也不是白拿这两成,可得是什么样的吃食方子才能入了她的眼啊!
要知道解娘子当初操办寿王府的婚宴时,就连一向挑剔难伺候出名的武惠妃也对那场婚宴赞不绝口。
邀月纳罕不已,把文书递还给了乔芸。又问:“你们为何起争执?”
眼前这丫鬟都衣着不凡,那想必船上的贵妇也一定是豪门大族,这样的人必然是跟自己一个立场的呀!薛四娘子带着几分得意,恨恨的瞪了乔芸一眼。
你完蛋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乔芸打断了。
乔芸微微一笑,道:“这位娘子,我与这薛四娘子既然是两方当事人,那无论谁说都难免会偏向自己,把罪魁往对方身上推,难免有失公正。在场围观的人这么多,不如您问一问其他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自然不会搬弄是非。”
薛四娘子要碎了一口银牙。
就你有嘴!就你嘴快!
邀月挑了挑眉。
这丫头挺机灵!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在一旁茫然无措的船长,指着他道:“你说。”
船长深吸了一口气。
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连薛四娘子是如何趾高气昂、乔芸是如何故意说话激怒对方都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了,老夫绝对没有添油加醋,不信这位娘子您问问周围的父老乡亲。”
船夫说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乖乖!刚刚那出戏可真过瘾的,他有点意犹未尽。
这种争执从前也有,只要不是在船上,他尽量不会掺和客人之间的矛盾。反正无论谁吵赢了他都有生意做,何苦把自己搅和进去?
想要两方都不得罪,那就只能如实相告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邀月沉吟着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船上的贵妇。
贵妇颔首。
邀月便明白了,这是让她按自己的意思处理就好。
那好办,既然这是解娘子看上的孩子,凭着夫人和解氏的交情,该偏傍谁不言而喻。
薛四娘子忿忿道:“这位夫人想必也是哪个大族的主母吧!您说说,我不过是不想与这卑贱的商户女子同船罢了,难道有错吗?我是河东薛氏出身,与她是云泥之别,跟她同船都是她高攀,她有什么资格,她配吗?”
邀月嗤之以鼻。
她打量了一下两人身旁的船,这艘客船只有一根桅杆,船帆也只有一面,甚至是靠船夫人力摇桨的,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客船。
“你们薛家买船的钱都没有么?堂堂薛氏嫡女,居然沦落到来坐这种破船的份上了?”
噗嗤,听到这话,乔芸险些没笑出声。
船长听了这话,涨红了脸。
什么叫破船!他心爱的船怎么能被人骂成破船!在汾河上他这样的客船已经算得上中上等了好么!
不过在看到另外一架栈桥边停靠的豪华楼船,那耀武扬威的桅杆,船夫委委屈屈地把怨气憋进了肚子里。
人家的船那么大,船身上却没有一支桨,这分明是一艘桨轮船。船尾有水车一样的桨轮,只需要人力踩动就能转起,速度比一般的船要快几倍!
薛四娘子亦是被气得涨红了脸。
她跺了跺脚,辩解道:“如今更大的船都在并州,我又只有这么几人出行,何必兴师动众的去买船,那样岂不是铺张浪费!”
邀月面色一沉:“我们家也只有夫人和大娘子两人出行,你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我没有!”薛四娘子急得嘴上几乎都要起皮了。
“哼。”邀月不过是吓一吓她,并未想跟她计较。她话锋一转,问道:“薛四娘不跟着你姑母在绛州,去东都做甚?”
“我去哪儿还要你管吗?你们夫人到底是哪一边的?她与我同为世家女子,难道还偏帮着这贱民不成?”
薛四娘气得身体发抖,几乎要崩溃。
这个贵妇人到底是谁家的,调教出的丫鬟怎么这么刁钻!
谁会想着开口就问薛家是不是买不起船这类的话?
这刁钻辛辣的嘲讽如同一记结实有力的耳光,一巴掌将她从梦里扇进了现实!
她并不是薛氏正房那些金枝玉叶的贵女,她不过出身薛家旁支罢了,虽然空有一个嫡女的名头,却还不如正房的庶女体面!
她不想一辈子沉在泥里,她想往上爬,于是她牢牢地抱紧了刺史夫人的大腿,天天讨好奉承这位姑母,就是为了让姑母觉得她值得被送去长安教养。
在外头,她对旁人说自己是刺史夫人嫡亲的侄女,实际上她们的亲缘关系淡得如水一般。她对这位远房姑母早请晚省,汤药亲尝,才换来了在外面风光。
她就快要成功了,如今薛氏正房陪着圣上在洛阳暂居,只要她见过如今的薛家主母,她就能被留在长安教养,从此就能跻身进长安顶层的贵女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及。
可这丫鬟的一句话,就让她从美梦中惊醒。
分明是早就通过书信的,可正房那边一直都没有人来接她。
是她上赶着去抱人家的大腿,她对正房来说,一直都是晋州来投奔的穷亲戚!
只是这话,她不可能彤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一切的心酸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们家夫人断不会因为出身看低谁。”邀月冷冷道,“这位小娘子分明懂事守礼,一开始也并无冒犯,是您咄咄逼人再先。瞧这地上的行李,若真让您的下人丢进了水里,你要让她如何是好?”
薛四娘尖声叫道:“她出言不逊,辱我薛氏门庭,妄言我薛氏家风!这叫什么懂事守礼?”
乔芸立刻不甘示弱的回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还能颠倒黑白!到底是您扔我行李在先,还是我出言不逊在先?若是我先出言不逊,您扔完行李还要动手打人?这位娘子,豪门大族都是她这样的吗?”
“自然不是!”邀月撇了撇嘴。
哼,就这,还薛氏嫡女?长安的那一房若是知道自家子女里出了这么个货色,能立刻翻脸不认人!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飞上了高枝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你,你给我等着!”薛四娘气急败坏,她指着乔芸,眼眶里满是血丝:“你也要去东都是吧?等你到了那里,我要让你为今日的无礼付出代价!”
“你别怕!”邀月一把握住乔芸的手,道:“你们坐我们家的船吧,咱家的船是桨轮船,比这小木船快多了。我们自并州而来,也要到东都去,正好顺路。”
“这怎么好叨扰!”乔芸有些受宠若惊,虽嘴上推辞着,心里乐死了。
云雪媚从刚刚邀月过来时就没再说话,而是一直在心中揣测这艘船究竟是哪一家的。
以她的经验来说,这种看起来富贵、又爱多管闲事的,背后身份一定非常惊人。
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不知尊夫人贵姓,等会儿道谢也好称呼。”
邀月顿时就明白了云雪媚的意图。
她微微一笑,和蔼道:“我家夫人姓崔。不过这船却不是崔家的船,是王家的船。我们夫人,是王氏嫡子的正妻。”
并州,王家?
乔芸毛骨悚然。
我的妈呀,这是太原王氏的船!
第二百二十六章:不学好
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代,只要人有贫富差距,那就免不了会出现阶级观念,这一点在封建社会更甚。
有唐一代虽然是门阀士族渐渐衰落的时期,但同样也是门阀的巅峰。
魏晋南北朝时,九州大地战火四起,朝廷虽被门阀把控,可毕竟王朝迭代频繁,逼宫、谋反、篡位这些事犹如家常便饭。
那时几乎每换一个皇帝就要伴随一次朝廷势力的洗牌,碰上高纬、萧宝卷之流,更有随时人头落地的风险。
直到天下一统、河清海晏之时,这些世家大族才能稳定下来开枝散叶。
门阀世家之间,自然也是有鄙视链的。
五姓七望这些世家看不起新兴的关陇贵族,觉得他们不过是当初蹭了从龙之功,底蕴不深厚。而新兴的关陇贵族则一朝势起,看不起已经没落的旧门阀和平民百姓。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那些从两汉甚至先秦绵延至今的世家,为了维护家族的形象,反而会对平民释更多善意。
薛四娘脸色惨白地看着邀月,声音发颤地大声问道:“尊夫人是太原王氏嫡系的……?”
邀月平静的说道:“是,我们夫人出身博陵崔氏二房,如今是太原王氏四房的少夫人。”
薛四娘的腿都有点软了!
她怎么能在这里遇到这种级别的贵人!
太原王氏那可是轩唐顶尖的大族,王氏嫡支更是如天上星辰一般的存在,根本不是寻常人能高攀得上的!
乔芸从邀月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越发喜不自胜。
她运气果然很好!
正缺大腿抱的时候就天降大腿,还是这么粗的大腿!
她甜甜一笑,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你叫我邀月便好,走。”邀月笑着,拉起乔芸的手就要带着一行人离开。
“等等!”薛四娘子急促的喊住了她们。
她有些窘迫,涨红了脸。
那可是太原王氏呀,船上那位夫人可比所谓薛家主母尊贵得多!若是能在贵人跟前得了青眼,那自己一辈子就受益无穷了!
邀月回过头看她,眉眼间透着一股不耐烦。
“可否劳烦姐姐替我问问尊夫人,能不能让我也搭个便船?”
乔芸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怎么张得开这个口!且不说她们已经明显闹了这么大的矛盾,十几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没闹矛盾,这样看人家船豪华就主动求着让对方带一程,这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邀月亦是这么想的。
她心里哼了一声,表面上淡淡道:“薛娘子,您为了独占这艘小船,气势汹汹地让这位小娘子从船上滚下去,如今又不坐了,您这不是搅和人家的生意吗?您若执意要上我们的船,是不是该给人家点补偿呢?”
一旁的船长拼命点头。
没错啊!好不容易能拉一趟大主顾,却因为薛四娘一通搅和泡了汤,他损失大了!
是该赔!
“我——”薛四娘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丫鬟怎么这么精明,每次都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来发难!
若她拿两人的矛盾说事,她还能厚着脸皮委屈一下道个歉。
可她竟然挑出这个由头来,那这下她要么坐这艘小船,眼睁睁地与近在咫尺的机缘失之交臂,要么为了顾及颜面,赔这个船夫双份的船费。
她身上的钱也不多,之前跟着姑母吃穿不缺,可月钱不高。自己省吃俭用了几年才攒下三十多贯的体己,如今出行,姑母也只给了五十贯,到了长安洛阳花费大着呢,她怎么能在路上浪费钱财?
“您想清楚了没有?我们的船很快就开了。”
“我,我……”她嗫嚅着嘴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岸上围着的百姓那些看热闹的眼神滚烫得简直像三伏天正午的太阳,烫得她有些摇摇欲坠。
邀月嘴角噙着几分嘲弄:“世家大族素来将颜面看得极重,薛家在长安那一房更是如此。想来您也不愿意让薛大人知道您嚣张跋扈的行事吧?”
“……”薛四娘内心百般挣扎,此刻简直比被烈火烤着还煎熬!
“我们走。”邀月冷哼一声,拉着乔芸就要离开。
薛四娘慌乱地伸出手试图挽留:“等等,我赔!”
可这一次邀月并没有再回头。
楼船宽阔的甲板上,一个少女收回了视线,有些咋舌。
“阿娘,你真要把她们带上来?”
崔夫人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们人不多,带一程又何妨。”
“可那小娘子也不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呀!”少女回味着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波,有些犹豫地说:“薛家娘子虽然是跋扈了些,可若非那小娘子激怒她,薛家娘子断不会去打人。”
“你要知道,没有谁是生来该无故受别人气的。”崔夫人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先帝早就废除了商籍,她是普通百姓,是轩唐的根基,不是校场上谁都能踹一脚的沙袋。”
少女心里还是比较愿意维护和自己同一阶级的人:“但是……薛娘子她是河东薛氏出身,难道不是贵籍?”
“她都沦落到只身投奔亲戚了,她父亲会有官职吗?”崔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早与你说过,先帝在时大规模改过《轩唐律令》,你若多读些书,也不至于问出这种话来!”
因为贵籍不用缴赋税,世家大族人口一多就难免拖累财政,为了削减世家大族的势力,缓解国库空虚,先帝早就联合寒门出身的官员下旨,将父无官职者入良籍,若有田产者,与普通农民一样纳税。
少女吐了吐舌头。
眼看邀月带着乔芸一行人上了船,她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对着乔芸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民女云氏,携女儿乔氏拜见夫人,多谢夫人开恩让我们搭船。”乔芸一行人对着崔夫人深深作了个长揖。
崔夫人见云雪媚和乔芸行的礼哪里都挑不出错,完全没有商户人常见的粗鄙之态,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快起来吧。探雪,你去让人收拾两个房间出来,行李安顿好。唤晴你去吩咐厨房,哺食安排客饭。”
谷雨和来乾被当做了下人,由邀月领着去收拾房间了。一旁的丫鬟搬来了两个凳子放在桌边,崔夫人便热情地让她们两个坐下。
“这位是我女儿,小字唤作瑾芝。阿芝,嗯?阿芝你怎么发起呆了?”崔夫人见她的眼神已经直愣愣的了,不悦地拍了拍女儿的头。
王瑾芝一惊,连忙收回了粘在云雪媚身上的视线,带着歉意冲乔芸点了点头。
好险好险,刚刚差点淌下口水。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乔芸坐下后,崔夫人简单问了问乔芸等人的身世,得知云雪媚是守寡一个人拉扯孩子之后,不由得颇为同情。
“家里到底得有个男丁才能撑得住场面,不被人欺负。你模样这么好,在哪儿都不愁再嫁。”
王瑾芝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这可不成!”
“?”崔夫人、云雪媚和乔芸都疑惑的看向王瑾芝。
只听她急切地说道:“云太太这么好看,岂能随意便宜了那些男人?”
云雪媚:“……”
乔芸茶点喷出一口茶来!
崔夫人怒道:“你跟着解娘子怎么就是不学好!”
——
——
今天继续用手机码字,原本听到顺丰电话快递到了,我还以为今天能用上新电脑了。
是结果只到了主机和显示屏,显卡还在路上。
怎会如此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二百二十七章:玉露团
很快,去补给物资的小厮们都上船了。管事请示过崔夫人后,便起了锚,继续航程。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崔夫人见乔芸和云雪媚还是有些拘谨,便吩咐丫鬟:“去,给云太太也搬一张躺椅来。”
丫鬟们很快就将一张竹编躺椅搬了出来,躺椅上还铺着毯子,放着颈枕和靠枕,一看就非常舒服。
“云太太,你过来跟我一同歪着吧,咱们两个说说话,让她俩小的自己玩去。阿芝啊,你带小妹妹去逛逛,看看你绣的花什么的,别老闷在屋里。”
王瑾芝一听就皱起了眉。
她今年都十五了,已经是大姑娘了,阿娘怎么还是老让她带孩子?
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了一眼乔芸。
虽然这小娘子衣品挺好的,气质看起来也不像一般的商户女一样处处透露着小家子气,但她一看就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呀!
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带孩子!一个个憨乎乎的小人缠着自己姐姐长姐姐短的,总有找不完的话。
她祖父的嫡子一共四个,她父亲排行第四。然而前三房所出的子嗣几乎都是男子,她也祖父膝下第一个嫡长女,从小受尽宠爱。
堂兄们爱带她出去打马球,连陛下秋狩也要带着她。在与其他世家社交的时候,平辈的贵女们少不得要她出面招待。
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听那些贵女们巴结的酸话她就反胃!
所以阿娘提出让她带乔芸,她一开始是拒绝的。
崔夫人一眼就知道自家女儿在想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跟解娘子交好,你不是最喜欢解娘子了吗?”
王瑾芝一听,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拉起了乔芸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妹妹,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乔芸有些咋舌,见过会变脸的,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
难道解玉檀的名字当真是宛如金子一般,在哪里提都好使?
她乖巧地任由王瑾芝拉住了手:“好、好的……”
走出几步后,崔夫人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你看看,两个孩子多投缘呀!”
……
“你果真与解娘子交好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走进船舱,王瑾芝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了。
乔芸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您对檀娘那么……”
“才没有!”王瑾芝红着脸,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乔芸的话。
“我,我只是,只是很佩服她罢了!”
乔芸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心里莞尔一笑。她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不错,我也很佩服她。武功高强,厨艺顶尖,为人还八面玲珑,又不失豪爽,长得那么美,还活得那般洒脱!这样的女子谁不佩服呀?”
“可不是么。”王瑾芝讷讷地附和了一句,声音细如蚊蝇。她看向身旁的乔芸,鼓起勇气,问道:“她居然让你喊她檀娘吗?”
解玉檀已经快要三十,眼前这小妹妹分明只有不到十二岁,她们可是差了将近十五岁呀!要知道,她明明早就跟解玉檀熟识,也没得到一个可以亲密称呼的首肯。
“或许是因为我做的菜比较好吃吧!”乔芸歪了歪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说起来她好像确实跟解玉檀见面没多久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可是她们认识也不久。
难这就是知音吗?
“也对。”王瑾芝怅然若失地点点头,“她那个人确实更愿意在庖厨上下功夫。”
难道解娘子和这个乔妹妹之间还真是所谓的忘年交?
王瑾芝有点吃味,明明是她先认识解娘子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狭长的走廊,爬上楼梯,来到了一扇房门前。
王瑾芝一把推开门,道:“这里就是你和你阿娘的房间了。”
哇……
乔芸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间舱房,被分成了一个明间,两个次间,明间摆着饭桌,两个次间各设着架子床和休憩的软榻,跟陆地上的房间一般无二。
摆设精致都是在其次,这么高的楼上居然开了格栅窗!除了几个承重柱以外,整整一面墙几乎都是窗户,推开雕花的窗扇,系上帘幔,就可以趴在窗台上尽情欣赏沿河的风景。
“这边是你的床榻,另一边是你阿娘的。”王瑾芝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她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唤来丫鬟,问道:“乔妹妹的行李不是该放进下人房里的吗?怎么摆在这里!”
乔芸连忙拉住她:“王姐姐别为难她,这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王瑾芝古怪地挑了挑眉,“行李放去下房里让他们看着就是了,摆在咱们这看起来乱糟糟的,不好看。”
“嗨呀。”乔芸拍了一下大腿,哈哈笑起来:“是我的缘故。我比较嘴馋,行李里有一半装的是我自己做的吃食点心什么的!放在身边,想吃了随时就能取。我阿娘也是喜欢吃点心的。”
“你和令慈既喜欢吃点心,那尽管吩咐下人去端来好了。在这里不必客气不必拘谨,把丫鬟当自己的使唤就好。”王瑾芝笑了笑,吩咐起自己的丫鬟:“安雨,去厨下看看今天新做了什么点心,都端来。”
“是。”
不一会儿,三个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今日除了厨下做出来的点心,方才去岸上补给的时候,采买也去了镇上的点心铺子购买了一些,都在这里了。”
丫鬟们把食盒打开,将一个个精致的青瓷白瓷碟子端出来,摆在茶几上。
“你也尝尝我们王家的点心。”王瑾芝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盘碟,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很多食材那些小县城里都没卖的,你平日里吃得肯定比不上这个精致吧!多尝尝,不要客气。”
除了皇宫里,也就只有崔卢王李郑这五个大家族桌上能摆这么丰富的点心了。
这么想着,王瑾芝将一块白玉一样的小花放进乔芸面前的小碟子里。
“哇——这桃花做得像真的一样!”乔芸连连赞叹。
这一朵桃花才不过蛋黄酥大小,淡粉色花瓣上的纹路却栩栩如生,当中嵌着的蜜饯也雕成了花蕊的形状。
这可是唐代最顶级的点心了吧!早听说唐宋时期饮食文化丰富发达,那她今天可要多尝一尝。
“这是玉露团,把乳酪冻过之后再雕刻的。长安那边的点心铺也有卖。不过外头的玉露团多是直接用模具冻一下就好了,我们家的玉露团是专门请了雕刻师傅来做。”
“这个粉粉的颜色是怎么做出来的?”
王瑾芝得意一笑:“是玫瑰!把玫瑰蒸出汁子来,反复淘洗,去了杂味,只留淡淡的粉色,混入乳酪里,就成了这种粉色了。花蕊是用杏干磨成粉做的,快尝尝。”
乔芸依言咬了一口。
嘶!
好凉!
乔芸被冻得门牙痛,捂着嘴直吸气,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王瑾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慢点吃呀!都说了是冻过的,你还咬这么一大口。”
“不碍事。”乔芸唔了一声,满足地眯起眼睛。
好好吃啊,她对这种奶味十足的点心根本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浓郁的奶香渐渐在舌尖化开,仿佛层层叠叠的云朵一样,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来细细品味。杏味的花蕊和玫瑰味的花瓣早已被除去了原本的尖锐,变得十分柔和,淡淡的酸味和香味被浓缩的乳酪一中和,几乎淡得不见,但就是让人忍不住多吃几口,去捕捉这奶香味中若有若无的酸甜。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分明是冻过的乳酪,可就算端上来时在常温下解了冻,也不会这么细腻有嚼劲,一点冰碴子都没有!
要做到这种地步,乳酪中的水分含量要非常非常少才行。
可是唐代还没有大规模养殖奶牛的地方,要做到这样的地步,那得多少牛奶!
不过真好吃。
“看你吃这个,我都饿了。”看着乔芸仔细品味点心的模样,王瑾芝心里不由得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她也捏了一个玉露团小口小口的咬着。
很久没见过这么细细品味点心的人了!
不是觊觎王家的财富,不是想攀附王家的地位,亦不是头一次吃到美味就狼吞虎咽的贪婪,就是单纯的品味食物的美味,这样的心态,她见到的上一个人,是解玉檀。
怪不得她俩能成忘年交呢!
——
——
新电脑终于到啦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我的输入法打“真好吃”三个字的时候连着三次都打成了乔芸二舅舅的名字。
我当初为啥给他起了这么个名o(╥﹏╥)o
第二百二十九章:生意来了
“还有这个蜜馓子,这个是甜磓子,这个透花糍,还有这个……”王瑾芝兴致勃勃地给乔芸介绍着点心。
蜜馓子又叫“巨胜奴”,和后世的炸馓子有点像。不过王家的蜜馓子并非是后世简单将馓子扭成一团,而是做成了各种各样精致漂亮的形状。
用酥油、羊乳和蜜水溲面,凝成麻花状,或是做成小圆饼状,或是捏成梅花状,用碧油煎炸成金黄色,撒上芝麻。一口下去,嘎嘣作响,特别酥脆。奶香味和蜜甜味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乔芸觉得,若是她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有这个,她一下午能干完一盘!
甜磓子有点像炸元宵,面皮是用糯米粉混了压成泥的南枣做的,过了油以后外皮酥脆,内里却相当软糯。里头裹着的馅儿是渍樱桃或者乳酪栗子,渍樱桃带着淡淡的酸味和咸味,能恰到好处地解去糯米皮被油炸过的生腻,而乳酪栗子则分外香甜绵密,和酥酥糯糯的糯米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好吃得让人想嗦手指。
透花糍就是半透明的糯米糍粑,包裹各种各样的内馅,红豆沙、枣泥、等等,外形塑出各种各样漂亮的花朵。但因为豆沙里加了猪油,所以在乔芸看来这道点心有点腻。
“好了好了,你少吃点。”见乔芸还想伸出手去拿第三盘的点心,王瑾芝一把将她的小爪子捉住,眼底含着笑意,说道:“不多时就要吃饭了,你现在吃点心吃撑了,一会儿饭如何吃得下?”
乔芸嘿嘿一笑:“确实好吃嘛!”
“好吃那就把这些点心放在你这里,你晚上吃完饭或者夜里饿了再吃。”
“那我也投桃报李,你也尝尝我做的点心吧!”乔芸说着,就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王瑾芝歪着头打量她:“那我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
她能端出来什么点心?
蜜也贵,牛乳也贵,酥油也贵。
寻常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得上这两样东西,更不要说拿来做点心了。
这若是家底不殷实,是经不起这般败费的。
“你尝尝这个。”
乔芸接着翻行李的动作,从游戏里变出一个油纸包来。端到桌上打开。
大多数不耐放的吃食她都暂时存进了游戏背包,明面上看这箱子里就两坛子醋、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还有一包一包看不清的油纸包。这些放在外头的其实是蜜饯、猪肉脯、胡饼之类的干粮,她想吃什么,直接隔着油纸包把里面的东西替换一下就行。
“这是……”王瑾芝瞪大了眼。
这一块块方方正正、跟糯米似的点心是什么?
乔芸笑着说:“这个叫沙琪玛,是西域传来的点心。你尝一尝!”
王瑾芝拿起一块来,看了又看,才放进嘴里咬下一口。
蓦地,她瞳孔一缩。
口感好酥松,可是酥松里又透着一丝丝绵软,唇齿间黏腻的蜜糖,喉咙深处泛起的奶香,各色果干的酸甜,好像把她整个人都丢进了蜜糖和牛奶的海洋里,她只能把葡萄干当做浮木紧紧抱着,才不至于让自己溺死在这香甜的梦境里。
“为什么……怎么做的?”
王瑾芝不可置信地望着乔芸。
乔芸嘿嘿一笑:“好吃吧,是不是味道层次特别丰富?”
王瑾芝有点不想承认,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
可恶,自家的那些点心被比下去了!
“我还会做很多其他点心呢。可惜从前在曲沃县里什么都不好买。”乔芸惋惜地叹了口气。
她确实能从游戏里拿出来各种食材,可那也得有个借口。
无论是从前的一日三餐,还是那次去农村办宴席,她都是事先亲自驾车去采购总数的一二成用来掩人耳目,剩下的再从游戏里取。
可是做点心的大部分食材,什么牛羊乳、酥油、乳酪之类的,曲沃县都没有,那她就不能凭空变出来了。
县上的点心铺子里卖的大多是用猪油做的点心,烤过之后吃多了噎得慌。
王瑾芝眼巴巴儿地看着她,有些不甘心的问:“你就是靠做点心的手艺征服解娘子的吗?”
“才不是呢。”乔芸说,“我分明是靠厨艺征服她的。我前前后后已经将近给鼎食记拿了十五张吃食方子了,她靠着我的方子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就待我好了!”
“这样啊。”王瑾芝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睑,“果然,她还是喜欢做菜做得好的。”
乔芸看她这幅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得是多喜欢解玉檀,才能这个样子呀!
都说千金小姐都很矜持,可一听见这个名,眼前这位是从来都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
只是这感情究竟是单纯对偶像的崇拜,还是橘色的百合花开,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可以学呀?做饭不难的,我听说富贵人家不是也有小娘子为了博长辈开心,学烹饪的吗?”
“唉。”王瑾芝又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争宠的手段。”她哪里是需要争宠的人?阖家上下恨不得把所有宠爱都变成实物堆到她眼前。
“何况我阿爹也不会高兴我去厨房那等烟熏火燎之地,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是下人做的,我祖母也觉得,我这样的大家闺秀更应该学琴棋书画,偶尔去逛逛园子,打打马球就已经是极纵着我了。”
乔芸想,她明白为什么王瑾芝会崇拜解玉檀了。
就像是关在笼子里养的家鹅会羡慕天上飞过的野雁一样吧。
思考了一下,乔芸决定岔开话题。
“你们从并州来?”
“是。”
“王氏嫡支不是在长安居住么,怎么……”
王瑾芝笑了笑:“我已经十五了,刚刚成年,并州毕竟是祖宅,宗祠也在那里,所以阿娘带我回去让族老给我加笄。在祖宅摆了三十桌酒,回去到家还得再办一次宴会。”
“原来姐姐已经及笄了!”乔芸顿时眼睛一亮。“那我现在道一句生辰快乐,是不是有些迟了?”
传说中的笄礼!
她现在还没过十二岁生日呢,等她到了十五,她是不是也能办一场笄礼?
等等……
办宴会?
乔芸心头一震。
生意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生辰宴
方才王瑾芝说,她只在祖宅摆了三十桌,然而像这样的大家族,嫡长女的生日宴必然不可能这么寒酸。
等她到了家,怕是得摆一桌更大的。
若自己能揽下这笔生意,那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虽说她只有过一次办农村宴席的经验,城里人办宴会什么规矩都不太懂,但她就是敢。
乔芸舔了舔嘴唇。
大不了现去跟洛阳的鼎食记掌柜学!
“你们是回长安办,还是到了洛阳就办?”
“圣人每到四月就要在洛阳暂居,说这边比关中宜居,连带着许许多多官员都要跟过来,自然是在洛阳办的。”
“那太好了。”乔芸激动不已,搓了搓手,“我们也打算在洛阳呆一个月,赏赏花再走。”
王瑾芝看了一眼乔芸,却会错了意,笑道:“你这个馋嘴猫儿!你放心,到时候你不用跟外头宾客挤,回头你来我院子里等着,外头吃什么我吩咐厨下给你上什么,保证一道菜都不少了你的。”
王氏嫡女的生日宴,还是笄礼这个大日子,请的宾客必然都是王公贵族、豪门显贵,乔妹妹又是只想着美食,没指望靠着王家攀附谁,与其让乔妹妹她们去遭受白眼非议,倒不如直接让她清清静静的大快朵颐。
“不是不是,我不是急着吃席。”乔芸失笑,赶紧摆了摆手。
王瑾芝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这副小模样是在馋什么?”
“嘿嘿。”乔芸砸了咂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嘴角有一颗小虎牙一闪而过:“你们办宴席的大厨找好了吗?没找好就选我们鼎食记吧!”
王瑾芝瞪大了眼。
好家伙,这确实不是想借王家攀附谁了,这是想直接赚他们家的钱!
她不由得伸出手来,松了松襦裙当中的蝴蝶结。今儿这条裙子系在胸口勒得有点紧,这会儿她因为过于吃惊,胸口起伏剧烈了一些,有点呼吸不畅。她得松一松才能畅快喘气。
松好领口,她扶着茶几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她到现在也还没能理解乔芸的脑回路。
寻常人碰到大户人家办酒宴,难道不是想着去蹭一顿山珍海味吗?她甚至都没让乔芸备贺礼。
哪个像她这样,居然想到的是要抢承办资格?
真不愧是商户出身,心思就是比别人不同,难怪他们能赚钱。
“这件事我们到了岸上再商量吧。”她恢复了镇定,挤出一丝笑容,“我阿娘并不管家,我的生辰宴还要去问一问我大伯母。”
“好吧,是我唐突了。”乔芸也能理解,这件事毕竟是大事,不是她们两个人在船上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一出呀?”王瑾芝还是忍不住想问问缘由。
乔芸羞涩地笑了笑,道:“说实话,还是跟太原王氏的地位有关。因为我才做鼎食记的东家没多久,檀娘虽然把消息发给了各个分号,可那些开在州城的大酒楼未必肯服我……”
“哦——”王瑾芝恍然大悟,见乔芸停顿,立刻接上了话茬:“所以你是想通过拿到承办我生辰宴的资格,让酒楼的人对你心服口服?”
“没错,希望你没感到冒犯。”乔芸点点头,然后好像生怕对面的女子生气似的,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王瑾芝添满了茶。
王瑾芝噗嗤一声笑了。
“这没什么呀!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乔芸这才坐了回去,又好奇道:“一般你们大户人家的宴席都找谁承办呀?”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都自己养着厨子。”王瑾芝见她求知欲旺盛,觉得告诉她也没什么不妥,便笑着掰手指数道:“红案厨子、白案厨子、点心厨子,还有粗铣下手等等,厨房里要养一二十人呢。她们平日里伺候一家百来口人的饭食,跟准备宴席也差不了多少了。相反,伺候我们还麻烦些。因为每天都有哪一房的主子想吃些什么东西,差人去厨下点菜,这就要单独起小灶,比宴席麻烦多了。”
她早就开始跟着大伯母开始学管家,对于家中大小事务心里都清楚得很。
乔芸还想请教些什么,这时房里却进来了一个丫鬟:“大娘子,乔小娘子,该用哺食了。夫人说摆在甲板上,要您二位快些过去。”
“好吧,我们先去用饭。”王瑾芝把乔芸拉起来,“正好你把这个事同我母亲说一说。”
乔芸点点头。
崔夫人早就把甲板换了个布置。
廊下并排摆了四张矮几,四个无脚绳椅,椅子里放了松软的坐垫。甲板从桅杆上挂下了红绸和一溜灯笼,把甲板开阔的场地照得灯火通明。
甲板当中铺了一张圆形的大红驼绒舞毯,地毯当中是一朵用金线绣着的牡丹花,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坐了三个美人,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一张说不出名字的、长沙漏状的花鼓,另一个则胡服装扮,光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都能看得清她曼妙的身材。
今晚居然还能赏歌舞吗!
崔夫人一见她俩就笑开了,伸出手招呼道:“快来坐。”
按照规矩,原本应该崔夫人和云雪媚坐在正中,让两个晚辈各自坐在自己母亲的手边。但此刻也没有外人,崔夫人便让王瑾芝去与乔芸坐一起。
“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嘛!”
云雪媚看着乔芸,装模作样地浅笑着问:“芸儿没给姐姐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她可乖了。”王瑾芝笑着与乔芸一起相携入座:“只是她刚刚吃了不少点心,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饭。”
“吃得下的!”乔芸连忙道:“我特别能吃。”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她在游戏里开始加点经脉属性后,她现实里的饭量比从前大了好几倍。
“能吃是福,那一会儿就多吃点。”崔夫人笑得非常慈祥。“哎呀,看到这孩子,我就总忍不住想起来阿芝这么大的时候,那会儿啊,她……”
“阿娘!”王瑾芝红着脸赶紧打断了她。
真是的,干嘛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她的短啊!
崔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开饭吧。”
听到这一声吩咐,坐在阴影里的两个乐伎便开始演奏。舞姬则踩着密集的鼓点,旋转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来到了灯光下。大红的裙摆如一朵花一样盛开,雪白脚踝上系着的金铃随着轻盈的舞步叮咚作响。
伴随着音乐,一个又一个侍女捧着盘子从舱房里鱼贯而出,每一张矮几上很快摆满了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在乔芸挑剔的口味看来,这些菜肴倒是没什么可圈可点的。但是鸡鸭鱼肉管够,在船上能有这样的伙食质量实属难得。
她每样菜尝了个味儿,就七八分饱了。
见不再继续上菜,乔芸便放下了筷子,专心地喝面前杯子里的果子露。
“怎么吃得这么少,果然还是点心吃多了?”王瑾芝关切地问。
乔芸露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是有点饱了。”
“再吃一点吧,你尝尝,这个菜可好吃了。安雨,把这道煨鹿筋夹给她。”
乔芸脸色变了变,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其实不太合我口味。”
王瑾芝掩嘴轻笑:“我知道了,一定是乔大厨挑嘴来着。阿娘——”
她扭过头去喊崔夫人:“娘,你猜我们今儿在房里都聊了什么?”
“你们能玩什么,不是让你带妹妹看看你绣的那些花儿吗?”
王瑾芝收敛起的脸上的笑意,道:“乔妹妹呀,她想让鼎食记承办我的生辰宴。”
啪嗒——
崔夫人手里的筷子掉进了碗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乔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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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准备
乘船不像坐马车,夜晚需要休息,可以昼夜不息地行进。桨轮船的船速比起普通的摇桨木船要快上不少。
原本要四五天的路程,现在才过了两天半,就依稀看到洛水与黄河的交汇口了。
那日说起那件事后,崔夫人并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否认。而是笑道:“若你能说得动我大嫂,我就准许你办阿芝的生辰宴。”
这话说得,跟说了话一样。
不过乔芸也不急,正好这些日子仔细想想该怎么拿下王氏主母。
此刻,两个少女站在二楼甲板上吹河风。
无论是汾水,还是黄河中段,河岸两旁一边是高耸巍峨的太行山脉,一边是黄土高原,河道在山谷中蜿蜒,而在拐了个弯、跟渭水交汇过后,一侧仍旧是太行山,另一边则变成了秦岭的余脉。
王瑾芝看着两岸变得郁郁葱葱起来的山,有些兴奋:“终于要到家了。”
“已经到河南道了吗?”
乔芸趴在栏杆上,懒洋洋地看着两岸的山峦。夹杂着河水腥气的湿润微风擦着她的额头吹过,将她额前的碎发拂起,让她眉间有些瘙痒,但午后的太阳暖乎乎的,晒得她有些发困,就懒得去打理了。
“是呀!之前经过的那段城墙你没看见么,那段城墙就是潼关的城墙。”
王瑾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非常愉悦。
“潼关啊……”乔芸听到这个地名,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在心里算了算,眼下已经是开元二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七三九年。那再有十七年的时间,潼关就会落入战火之中。
那会儿她可是才二十九岁呢。
不行不行,得尽快到南边去了。
就算要在长安洛阳两地多逗留一些时日,扬州也不可不去。
“不过,阿芝姐姐的家不是在长安么?”
王瑾芝闻言,笑了笑,说:“话虽如此,可我家在洛阳也是有别院的。虽然不大,但远比长安那边住着舒坦。这边有洛水伊水,比那边雨水多些,人离水近了,活着也滋润。”
说着,她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附到了乔芸耳边,悄声道:“这边的物价也比长安便宜。我帮阿娘看账时核算过,每年四月份我们王氏都要跟来伴驾,在这边丝毫不顾节俭地奢靡一个月,花销跟在长安平日里生活却是一样的。”
嘶……是这样吗!
乔芸附和地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问道:“对了,阿芝姐姐,你对你的生辰宴有什么想法吗?虽说管家的是你的伯母,可这毕竟是给你办的宴会,她总得考虑到你的喜好吧?”
王瑾芝抿了抿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确实,大伯母是疼爱她的,这次宴会必定会来问自己,想办成什么样。
“左右就是摆摆酒席,请交好的那些家族来参加。外头男人们我不知道,我肯定是要跟姐妹们一起在赏花玩乐的,最好吃过酒席就能出去玩。”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想不到。”
乔芸遂从袖子里拿出一折写满了字的纸,递了过去,笑道:“你看看,这是我这几日拟的食单,你觉得哪一个好?”
王瑾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呀?”
一边笑,她一边接过菜单,看了一眼。这一看,她笑不出来了。
乔芸罗列了六种方案可供选择,从酒水、菜品、点心到果盘应有尽有,菜品名字也很好听,什么前程似锦、大吉大利、一帆风顺、展翅高飞……关键是她还给每一道菜都写明了用料和做法,还把每一道菜什么味道、什么口感都写得清清楚楚!
看个食单,愣生生把她看饿了!
……
船只转过弯这个来,速度加快了。从黄河拐进洛水,便彻底踏入了伊洛平原,河面上大大小小的游船越发多了。
终于,在一个清晨,王氏的大船吱呀一声,缓缓靠岸,停泊在了洛水畔的码头旁。
众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船。
来乾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毕竟一船都是女眷,他一个男丁怎么说也不好往上面挤。等乔芸再见到来乾时,却看他面露菜色,嘴唇苍白,眼筐乌青。
“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东家,我晕了一路。这不终于脚踏实地了,我才好些。”
谷雨面露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他晕船!这一路上吐下泻的,王家的管事一早就给他拿了晕船药服下,吐是不吐了,可还是晕。原本王管事还想带着他学点管人的本事,一看他这样,就算了,让他在床上躺了一路。”
太原王氏的管事,肯定有那么些独到的本事才能在这么大的家族里坐稳交椅,他肯提携,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自家男人走了大运被人家瞧中,可居然因为晕船硬生生错过了!
难道他真的没福消受?
这哪行,回头乔芸发达了,乔府里需要管家了怎么办?难道要让东家撇下他这个跟了这么久的人,去雇外人不成?
王瑾芝在一旁笑道:“那你别躺,应该坐在窗子底下,或者多到甲板上吹吹风,看看风景。”
“这不是头一次坐船,没经验嘛。”来乾憨厚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崔夫人看起来跟云雪媚聊得很投缘,她握着雪媚娘的手,恳切道:“云妹妹,你们可有找好下榻的地方?”
“还没有,不过鼎食记会替我们打理的。”
“嗨呀,那不就是住客栈?这多费钱!牡丹花期的时候客栈贵着呢。你们也就四个人,不如就在我们府里住下吧。”
“已经蹭过您家的船了,怎么好再厚着脸皮去您家住下,那外面的人要说我们闲话的。”云雪媚淡淡地笑着,不动神色从崔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动作幅度和礼节拿捏的恰到好处,既显露出婉拒的态度,又不会让人心生不适。
乔芸灵机一动,冲着王瑾芝招了招手,道:“阿芝姐姐,你来。”
王瑾芝便把耳朵凑了过去。
乔芸附在她耳朵边一阵叽叽咕咕,说完笑道:“如何?”
王瑾芝比了个大拇指:“有意思。”
接着,她便朝崔夫人走了过去,说道:“娘,还是让她们住在外面的好。”
“这是怎么说?”崔夫人挑了挑眉,嗔道:“你不是同乔妹妹相处得很好么,还把人家往外推?”
王瑾芝说:“既然乔妹妹有心想承办我的生辰宴,那还是住在外面的好。若是一开始就住在咱们府里,难免有投机取巧之嫌。”
崔夫人豁然开朗。
确实如此!
她虽然不管家,却也知道,每当府中办大宴席时,大厨房那边总是分外热情,上上下下都可以借此捞一大笔。乔芸这时横插一脚,抢了他们的活,那不就是断人财路?若是住在府中,岂不是显得乔芸为了挣这一笔提前溜须拍马钻营了好久吗?
恍然大悟之后,崔夫人便不再挽留。乔芸一行人先找到了鼎食记,随后在它周围找了间干净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这边,王瑾芝一行人也回到了王宅。
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祖母和伯母请安,这两人正好在一处,王瑾芝便省了跑两趟的功夫。
老祖母郑氏受了王瑾芝的磕头,和蔼可亲地笑道:“不错,阿芝回祖宅加笄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气质都不一样了。”
大房的夫人,也就是王家目前的管家夫人李氏,也笑着说:“是啊,我们家的小幺儿总算长成大娘子了。今年生辰宴可得大办一场,我已经给各家递好帖子了。阿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你是小寿星,你最大。”
王瑾芝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真的要按照乔芸说的做吗?
罢了,信她这一回。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伯母,我想自己操办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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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轻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不只是伺候着的下人,就连郑老夫人都惊呆了。
李夫人收起了玩笑的目光,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王瑾芝,挑了挑眉,问:“阿芝怎么忽然想起这一出来?往年的生辰宴你可从不曾提这样的要求。”
她确实是第一次提这种事。
往日虽是跟着伯母学管家,但李夫人怜惜王瑾芝年纪还小,一般只让她看看账本,再来就是日常管理府中各项开销时让王瑾芝跟在一旁学。
正经的大事她却是从未提出过要去操办。
她这头一回说要包揽自己生辰宴的大小适宜,却是为了帮一个才认识了不到几天的商户,这还真让她心里有点忐忑!
王瑾芝笑了笑,竭力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伯母,祖母。阿芝已经及笄了,及笄前伯母您不就常把我带在身边学这些事吗?如今我想亲自试一试,也算是为日后……积累经验。”
说到最后一句时,王瑾芝垂下眼睑,面颊上泛起一抹羞红之意。
郑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阿芝说得不错!她也该说亲了,这些事是该学,日后嫁到夫家去,舅姑也要高看。”
李夫人用软绵绵毫无杀伤力的眼神半嗔半痴地瞪了郑老夫人一眼,埋怨道:“阿姑!咱们家的女儿便是出嫁了,身边也至少要带两个得力的妈妈,这些事哪里用得着她事事操心?”
说起婚嫁之事,王瑾芝羞得脸更红了。
她连忙走上前,坐在郑老夫人旁边的脚踏上,抱着老夫人的膝盖撒娇:“祖母——阿芝还想多在您身边尽孝,不想那么快嫁人!”
郑老夫人假装垮下一张脸:“咱轩唐的小娘子十六岁之前嫁人可是写进律令里的了!你可别让我给你开这个例外啊。”
王瑾芝一时无语凝噎。
轩唐律令她虽然看得不多,但也知道,十六岁说的是定亲,可不是成亲!定亲之后能否顺利成亲还是两说呢。
李夫人见自己侄女一张脸都赶上秋末熟透的火晶柿子了,赶紧接过话茬,笑道:“阿芝当真要自己操办宴会?”
“是。”王瑾芝坚定地点了点头:“伯母放心吧,宴席的菜肴、场地的布置,我都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说着,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可算轮到一次我最大的宴席,我可要事事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了,一定要玩个尽兴。”
李夫人闻言,眼底冷了几分,她再次将王瑾芝上下打量了一番,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些许不同,边打量,边严肃地问:“是不是有谁在你跟前搬弄了什么?”
她这话难道是在说以前的宴会都不尽兴么?
李夫人心里不由得多想。
自己与大娘子毕竟是隔房姑侄。
李夫人的夫君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四弟是正四品的中书侍郎,可光禄大夫虽然品级高一茬,但却是个散官,远远比不上在中书省任职的四弟。
好在以王家这样的家风,不会养出那等为了一点家产就内耗的子女,故而她夫君牢牢坐在嫡长子的位置上金,她也就一直握着中馈之权。
但是,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府上的下人们她却不敢保证每个人一点心眼都没有。
李夫人知道,以王瑾芝的性子绝不会生出这样的不满,她就怕是哪些爱嚼舌根的下人在主子跟前嘴碎挑拨。
他们这样顶级的家族绝对不能内里自己乱起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没有,大伯母您误会了!”王瑾芝明白李氏的意思,连忙笑着摇头。
她说:“以往大大小小的赏花宴赏雪宴是办过不少,但那些宴会为了顾及每一个宾客的喜好,必然会束手束脚。这次不一样呀,这次是我的生辰宴,天大地大,在这一日寿星最大,我可以可着劲儿安排我喜欢的活动,点歌舞也点我喜欢的,谁也不会苛责我。”
“原来是这样!”李夫人点点头。
虽然她口头上不再追究,但心里却暗暗记了下来,决定过后派人问问这趟王瑾芝出去都经历了啥。
郑老夫人开口,慈祥地笑道:“那就让阿芝放手去做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你伯母。先拿出一个章程来,让你伯母帮着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能及早处理。”
“这个阿芝省得。”说着,王瑾芝又笑起来,柔美的小脸上扬起一抹殷切的期盼:“那这次的生辰宴,我可不可以不用咱们家的厨子?”
郑老夫人和李夫人惊奇地睁大眼睛:“不用咱们家的?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请鼎食记的班底来做。据说他们也承接过不少宴席,家里养不起能伺候宴席的大厨房的人家都喜欢去他们那订,我也想尝尝。”
李夫人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也好,这么多年咱们府上的厨子伺候宴席都是那些菜,偶尔换换口味也行,你高兴就好。”
“那我下去拟章程了!”王瑾芝得了首肯,欣喜不已,行了礼就告辞了。
离开正院,她直接吩咐丫鬟套车,要出去找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王瑾芝这边暂且不表,乔芸那头也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洛阳城的鼎食记比起绛州的分号来说,又豪华了不少。
这次的酒楼不再单单是一幢三层高楼,而是带了一套院子!
被黛瓦粉墙环抱着的庭院足足有四进大小,庭院修得美轮美奂,曲折环绕的游廊将七八个小屋如同丝线串珍珠一般串在了一起,而且与众不同的是,这回廊修在了外圈,能确保每一间房屋窗户框起来的框景都是赏心悦目、巧夺天工的。
这些雅到极致的一间间小屋,就是鼎食记的天字号雅间。
据说每一间雅间都有不同的主题,起院子的时候,连每一寸墙该刷成什么样都是解玉檀亲自指点的。
彭掌柜能在这么有品位的酒楼里当管事,还一当当了这么多年,难免会养成一些不太好的脾气。
比如用鼻孔看人。
“乔小娘子,不是我彭某冒犯,您这一开口就要支一个季度的两成利润,实在是太……”
彭掌柜皱着眉,翘着兰花指,一下一下地捋着自己嘴唇上精心保养引以为傲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着。
他身上的直裰放量很大,宝蓝色的丝绸袍子,领子是白色的,按理来说很内敛沉稳,可他领子上还用绣了一圈金灿灿的大铜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瞬间拉低了整身衣裳的品味。
云雪媚盯着那一身寻常人两倍半放量的袍子也遮不住的滚圆身材,联想到了颤着胡子在米缸里偷吃粮食的大肥老鼠。
乔芸抿了抿嘴,心里有些不悦。
这是第三家鼎食记,除了一开始的丁掌柜平易近人以外,后面的怎么一个个都毛病不小?
“您对这两份文书和手信难道还有什么疑虑吗?”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两张纸:“股份文书是你们大东家亲自盖的章、按的手印,另外的手信是绛州分号的丁掌柜所书,绛州的杨掌柜也盖过戳子。檀娘在曲沃就写了通知,你是离得最近的总号,应该早就收到了才是。怎么,你还怀疑有假?”
彭掌柜立刻不捋胡须了,他闭着眼睛,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自然不敢怀疑这些文书的真假。”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目,眼睛里迸射出刀子一般的目光:“我怀疑的是你!”
“我?”
乔芸眯起眼,气定神闲地抱起了双臂。
“不错!”彭掌柜轻蔑地撇起嘴角:“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凭什么拿两成的股?”
乔芸毫不犹豫,掷地有声地回怼了过去。
“凭我能拿下王家嫡长女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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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打赌
彭掌柜不喜欢乔芸,是有理由的。
应该说,除了河东道那些已经尝到甜头的分号,鼎食记其他大大小小分号的掌柜都不会对乔芸有什么好脸色。
解玉檀是个极为心善的东家,原先鼎食记的利润虽大,可她也不是尽数收入囊中的,在往年,酒楼净利的五成归解玉檀,三成归掌柜,剩下两成交由掌柜在每逢年节时候给各自分号的员工们分发福利。
有时候是米面菜油,有时候是新料子,有时候是请他们大吃一顿。
解掌柜把酒楼的利润大笔一挥,分出去了两成,并且是从解玉檀这里分出去一成,掌柜手里和福利中各扣出去半成。
这不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口袋里的钱往外飞吗?
哪个忍得了!
绛州与曲沃县两处地方的掌柜对此事没意见,是因为他们已经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辣椒带来的好处,哪怕只有两成半,到手的钱比以往拿三成还多,那自然就没什么异议了。
但是辣椒并未普及,出了绛州之后,几乎没有第二个地方看得见。
像洛阳这种地方,盈利跟往常一样一点儿没涨,却要贴出去大把的钱,谁愿意啊?
彭掌柜听到乔芸这番话后,呆了一下,片刻后便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肥胖的肚子一抖一抖,像一只灌满了水的气球。
“哎哟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见这么有趣的笑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剧烈喘了几口气,才勉勉强强止住了笑,表情里立刻又狰狞了起来:“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那种大家族都自有能伺候宴席的厨子,什么时候找过外头的人?”
“那我要是真能承办王家的宴席呢?”乔芸抱着胳膊,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彭掌柜嗤笑一声:“哼,他们要是真能找鼎食记办宴会,我把我的彭姓倒过来写!”
显然他还是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
乔芸对他这种态度非常不满。
“你这代价未免也太轻飘飘的了!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她放下手臂,将一只胳膊撑在了桌子上,身子前倾,用歪嘴龙王一样的表情笑着说道。
彭掌柜挑起了眉头:“赌什么?赌王家能不能来找鼎食记办宴会?”
“不错。”
“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这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王家生辰宴的帖子已经大张旗鼓地递出去了,宴席定在半个月后,那便以此为期,你若输了当如何?”
乔芸一字一顿地大声说:“我若没能让鼎食记接下王家的生辰宴,那我自会修书一封递与解娘子,退还我拿到的两成股份!”
彭掌柜不由得为之一振。
眼前这丫头片子居然肯拿已经到手的利益去赌,这是下血本了呀!
“好!那你若是真能让王家找咱鼎食记办生辰宴,我也不吝惜钱,到时候该给你多少我双手奉上。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包你下扬州的路费,并手书一封,让扬州那边的总管给你安排一个宽敞又体面的落脚处!同为总号掌柜,我说话的分量可比那些小州府的掌柜重得多。”
“好,一言为定!”
乔芸倨傲地颔首。
于是,才过了两个时辰,彭掌柜的脸就像是被泼了颜料一样,表情异彩纷呈。
他看着带着两个丫鬟和跑来鼎食记的王瑾芝,错愕不已。
“您,您……您……”彭掌柜结结巴巴地念叨着,看了看这位气质高贵的少女,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炫耀的乔芸。
王瑾芝粲然一笑:“不错,我与你们小东家确实是早就相识。”
彭掌柜腿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歪日!
他差点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这新来的小东家居然能和五姓七望这等家族的嫡长女谈笑风生!
他连忙跪下去,猛地磕起头来:“东家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东家恕罪!”
乔芸忍不住嗤笑一声,之前还一口一个丫头片子,这会儿就东家来东家短的了!
这人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够强的!
难怪能做得了这总号的掌柜,嘿。
她笑了起来:“瞧你紧张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退下吧,等我跟这位贵客商量好了,自然会去找你安排事宜。”
他毕竟是解玉檀的人,乔芸也不好越俎代庖处理,只好暗暗先记下他,决定回头找解玉檀告状。
彭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退下了。
王瑾芝这才笑着看向乔芸,悠悠地说:“看来你还真是很需要这一场宴会来邀买人心。”
乔芸撇撇嘴:“所以,还要仰仗您帮忙啦!”
说着,她看向了王瑾芝身后那位同样带着丫鬟的小娘子,好奇地问:“这位是……”
“哦——”王瑾芝牵起她的手,笑道:“这是我表妹,我俩自小亲厚,我想着她跟你差不多大,就带她来跟咱一起商量。”
粉雕玉琢的小娘子乖乖巧巧地行了一个礼,嗓音甜软地说:“我单名一个玥字,今年十三有余,家中排行第五,叫我阿玥或者五娘就好。”
表妹,那就是她母亲家的人,那就姓崔,所以这个小娘子叫崔玥。
乔芸暗暗记下了。
“好了,我们先来讨论讨论生辰宴的流程吧!”王瑾芝笑眯眯地拉着乔芸和崔玥在桌边坐下,让丫鬟从书架子里拿出了文房四宝,铺纸研墨蘸笔。
她率先扭头看向崔玥:“五娘,你大姐当初办笄礼的时候,摆的是多少钱一桌的席?”
崔玥立刻勾起嘴角笑了:“我已经向我伯母打听过啦。当初我家大娘子及笄的时候办得最为隆重,是三百贯一桌的席面,二娘子、三娘子他们俱是一百贯到二百贯不等。”
“那我比照着,摆个二百贯的吧,伯母说下的帖子足够摆三十桌,算下来六千多贯。”
这个价位的酒席对于太原王氏的嫡长女来说,既不会失了体面,也不会让人说太过败费。
“哦?居然不一样?嫡长女隆重一些可以理解,二娘和三娘又是怎么回事?”乔芸有些惊奇。
不是说古代嫡庶观念其实没有严重得像嫡庶神教那般苛刻吗?
“害,你有所不知。”王瑾芝解释道:“崔三娘子摆的席是一百贯,是因为她生在冬天,这个季节本就没什么新鲜玩意吃,席面上自然就寡淡一些。二娘子她生在丰收的时节,外头庄子上收的所有新鲜玩意都上了席,自然花费就贵。”
“原来是这样。那你生在春天,这也不是什么物产特别丰饶的季节……”乔芸陷入了沉思。
“还好啦,我生辰前后已经是可以买到新鲜蔬果的气候了。”王瑾芝笑了笑:“所以你不必担心席面上过于难看。”
“但是……”崔玥犹犹豫豫地举起手:“表姐,乔妹妹。春天……什么都瘦呀!陆地上的牛羊猪也好,河里的鱼虾也好,春天正是最瘦的时候!”
王瑾芝心里咯噔一下。
对哦!
它们消耗完了一冬积攒的能量,眼下不正是皮包骨头的时候吗?
乔芸乐了,她道:“这个你们放心,鼎食记自有食材渠道。”
“哈哈哈,那我相信你。”
“你放心吧,等咱们确定好了菜式,我必定先做一套出来让你们试吃,看看哪里有没有毛病。”
王瑾芝点点头,说:“过几日来赴宴的各家也会把自己家人有无忌口给罗列成清单送来,到时候咱们再研究食单。”
崔玥听了,吸溜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到时候也能来试吃吗?”
“瞧瞧。”王瑾芝忍不住笑起来,她指着崔玥对乔芸挤眉弄眼:“这是个跟你一样馋猫的。”
崔玥叉起腰,不服气地挺了挺平坦的胸膛,哼道:“王氏往我小姨妈和姨夫那边也递了帖子,小姨最疼我了,我替她先尝尝有何不可?”
几人掌不住都笑了起来。
王瑾芝笑完,若有所思地喃喃有词:“对哦。当初你小姨成亲时的婚宴都是解娘子操办的,你如今来操办我的生辰宴,都是挂着鼎食记的招牌,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笑我小家子气。”
乔芸好奇地眨了眨眼:“她小姨是……?”
“寿王妃呀!四年前成亲的。”
乔芸:!!!
那还有一年,崔玥的这位小姨就要被迫离开寿王府,去当太真道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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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浑羊殁忽
王瑾芝见乔芸的脸色变了几番,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乔芸摇摇头,恢复了笑脸:“没事。”
“好吧。话说这一共要交给你们酒楼六千贯,既然你承办这次的宴席,那到时候你能拿多少呀?”
乔芸被问住了。
说起来,她还一直不知道这个钱是怎么分的。上次在庄户人家办婚宴,收到的钱都是交给二舅舅去分发了,她压根就没经过手。
“这还没决定做什么菜呢。”乔芸笑着试图糊弄过去:“决定了食单,刨去成本,到时候才能算利澜。我头一次来东都,也不知道这边具体是啥物价,还得问过掌柜。”
王瑾芝点点头,表示理解。
乔芸虽然嘴上这么糊弄王瑾芝,心里可是非常热乎。
天啊,六千贯!
这就是大户人家嘛!
她之前就只办过两贯钱一桌的席面,算下来也才四十贯,这一下子就要经手这么大的数额了!
乔芸咽了咽口水。她不贪心,能分到十分之一她就很满足了!
这么想着,乔芸又问:“你想好怎么布置宴会场地了吗?分餐还是合餐?”
“算是又合又分吧。”王瑾芝说,“我们家有那种很大的方形矮几,到时候汤羹之类放在中间供大家取用,但其他菜才还是需要每人各一份的。”
说着,她提笔在纸上三两笔画出了一个大方桌子,还在周围画了几个小人来暗示一桌可以坐多少人。
这么看来,这种桌子一桌可以坐八个,王瑾芝摆三十桌,就是要请二百四十号人。
看起来是请了很多家,但其实不然。这些交好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一家来十几口人?
“到时候前院摆十四桌招待男宾,后院摆十四桌招待女眷,剩下的两桌摆到后花园里,同我要好的姐妹们一起。”
“我明白了。”乔芸笑眯眯地说:“女孩子们喜欢吃甜食,我到时候多给你们那一桌安排一些点心。”
“可不要是那天船上拿出来的沙琪玛。”王瑾芝忙道:“那玩意太好吃了,我怕她们把点心吃饱了,就吃不下饭了。”
乔芸乐得不行,连声说好。
“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看看吧,我给你指一指我们酒桌都摆在哪里。”
“好。”
收到请帖后,各家动作都很快,麻利地把自家主子的忌口罗列好,并着贺礼一起送到了王家。
王瑾芝当天就拿着这些东西跑来找乔芸了。
乔芸接过一看,心里就有了数:“这几个信佛的夫人吃素,正好安排到一桌,单独给她们做素斋。这位大人不能吃坚果,那就不给他这一桌上带坚果的点心。”
“那你岂不是还要给她们单独安排一口灶。”王瑾芝皱起了眉头。
要说这些夫人还真是娇气,一大桌子酒菜又不是只有荤腥,肯定还有不少素菜,她们却还要要求单独上一份菜,真难伺候。
“分明是我过生辰宴——唉。”
乔芸打趣道:“阿芝姐姐你别恼呀。要我说,这还是好事呢。”
王瑾芝瞪大了眼,重复了一遍:“好事?”
“是呀。”乔芸促狭道:“素菜难道不比肉便宜多了?她们不肯吃肉,这不是替你节省预算嘛!”
“噗。”
王瑾芝伸出手点了点乔芸的鼻子:“你个小机灵鬼。”
等等……
王瑾芝打了个寒颤。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厨房这个地方油水多了。
就比方说这一顿酒席,每一桌那些占预算大头的昂贵菜都是荤菜,若是单独开一桌素的,那起码能省下七成的钱。可若是厨房仍旧按一桌二百贯的预算给伯母报账,那省下来的钱进了谁的口袋?
王瑾芝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好家伙,厨房这个地方若是细细拾掇起来,要下的功夫多着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乔芸。
乔芸被看得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王瑾芝勾了勾唇:“还得谢谢你,让我学会了一条以后管家时最好的俭省法子。”
诶?
这话就更让乔芸摸不着头脑了。
“好了,不说这个。你想好做什么了没有?”
“你给我一天时间,保准给你整个满意的。”乔芸笑嘻嘻地把那张单子收下,“这个忌口清单就先放我这里了。”
“你可注意一点啊。”王瑾芝有点忧心忡忡:“一桌只有二百贯的预算,你可别整什么山珍海味,家常一点就行。”
“我的大小姐,您是不是对家常二字有什么误解!”乔芸哭笑不得。“你们家莫非家常吃饭一顿饭吃下二百贯钱?”
呃……
那倒也不至于。
王瑾芝注意到了自己措辞的不妥,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她连忙抓住乔芸的手:“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得既好吃又好看的,对吧!”
乔芸知道,她肯定不能用寻常的定义去理解王瑾芝嘴里的“普通”食材。
她家都能把奢侈的牛乳酥酪日常拿来做点心吃,那她眼中的普通食材岂能是一般的东西?
送走了王瑾芝,乔芸拿着那张忌口清单翻看了几遍,她本来想直接去找彭掌柜,想了想,还是顿住了。
“再给我取张新纸。”
“是。”一旁酒楼的侍女应了一声,从多宝阁里拈出一张崭新的白纸来,为乔芸铺好。
乔芸原地坐了下来,又拿过一张干净的白纸,比照着忌口清单上的那些食物,隐去姓名,一模一样誊抄了一遍。她将原件折叠好,借着塞进怀里的假动作,把它收进了游戏背包。
这忌口清单上写着的不仅是每个人不能吃什么,还有每位宾客们喜欢吃什么。
总觉得这样的东西随便外流不太好,那还是打个码吧。
她拿着誊抄过后的单子去找彭掌柜。
“彭掌柜,这便是王家生辰宴请的客人们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您看看若是按照咱们酒往日的安排,要安排什么菜好?”
彭掌柜待乔芸完全不再是之前那百般嫌弃的态度,如今他见到乔芸来了,立刻殷勤地弯下腰,把她迎到柜台后头坐着,又亲自端茶倒水,把乔芸伺候得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忌口单子打量。
“这好办。”彭掌柜笑道:“大菜给他们安排每桌一道浑羊殁忽,一道清蒸洛鲤,汤品安排一道白龙玉莼羮,这三道菜放在桌子中间供大家取用。剩下的小菜则安排什么羊皮花丝、箸头春之类,再多安排一些点心主食。”
“这可是二百贯的预算,你别糊弄。”乔芸皱了皱眉。
这些菜行吗?听起来可是有点少。
“嘿,您可是不知道,单这一道浑羊殁忽,就要一百多贯呢。”彭掌柜眼睛里露出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这道菜可是连当今圣人都赞不绝口,宫宴时也会摆出来的体面菜,像绛州那等小地方,夙来是吃不到这些菜的。”
乔芸:……
好嘛,是她孤陋寡闻了。
“这是怎么做的?”乔芸好奇,问道。
彭掌柜立刻就得意的摇头晃脑起来:“您且听我细细道来。这道菜,要取一整只鲜嫩仔鹅,去毛去五脏,内力酿以肉及糯米饭,用五味调和;再取一羊,亦剥皮去肠胃,将鹅缝于羊内,置羊于火上烤。待羊烤得熟透,外皮焦香酥脆之时,拿出羊肚子里的鹅肉和糯米饭吃。烤制过程中,那肥美的羊油流到鹅肉里,再浸透了糯米饭,那叫一个香啊!”
乔芸:……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这道菜会失传了。
不就是咸味糯米饭嘛!直接用羊油和鹅肉焖饭不就行了,何必要浪费一整只羊?
她叹了口气。
算了,这食单还是她自己拟吧。
“拿纸笔来,今儿让你们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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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先帝
从前乔芸去参观故宫博物院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乾隆皇帝给崇庆皇太后祝寿的寿宴菜单。当时她对这个很感兴趣,过后特地找来资料,学习了一下。
虽然她很忙,没有机会复刻过,奈何她前世是个白富美,最不缺的就是零花钱。她直接找了个做、研究古法美食的厨师,许以丰厚报酬后如愿尝到了美食。
接着她就跟着那位厨师把这些菜学了个七七八八。
复刻要失传的味道毕竟接近于无中生有,不仅对厨艺有要求,更需要极高的创意,她可搞不来,比起复刻,她更喜欢有样学样。
那套菜谱内的除了一些已经成牢底坐穿兽的食材搞不到以外,其它的菜她都曾经学做过。
乔芸想了想,决定按照现代宴席的思路给王瑾芝安排流程。
每人六道冷盘,十道热菜,桌上放两道汤羹和两道足够昂贵、能体现身份的硬菜。
当然,最后还要根据唐人的习俗,安排一道看盘。
就像之前跟闲云在游戏中吃的那一桌“凤凰台上忆吹箫”
她正准备落纸,彭掌柜按住了她。
乔芸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怎么了?”
彭掌柜笑道:“东家,我知道您想一展宏图,可俗语毕竟说得好,这再能干的媳妇没了米也做不出饭。我劝您,立食单之前先去看看,能买着什么菜!”
嗯……
有道理!
彭掌柜一副小心讨好的神情,仿佛生怕乔芸不耐烦一样,快速说道:“咱们酒楼要肉食不缺,您要什么山珍海味,咱的采买都能给你弄来,可这菜蔬果品就不一样了,眼下不是丰收的时节……”
“我懂我懂。”
乔芸放下了笔,从柜台后面站起身来。
“咱们酒楼买菜一般去哪?”
“在郊外。咱们酒楼有自己的庄子。”彭掌柜搓了搓手,谄媚地笑道:“今儿天气不错,小的陪您去庄子上逛逛?”
乔芸沉思了片刻,摇摇头。
“不了,我自己去。你提前跟庄子上的人说一声,我过两日带着我阿娘去。咱们酒楼还有正经生意,耽误不得。”
彭掌柜一寻思有道理,就不再坚持亲自陪同了。
本来他还打算赶紧修复自己跟她的关系呢!之前他可把这位新来的小东家得罪狠了。
现在看来,乔小娘子更希望自己不跟着去凑热闹?
得了,那他还是安安分分的吧!
等彭掌柜写好了递往庄子上的信让人送出去时,乔芸也回到了住所里。
过一会儿就要用午膳了,她打算等吃过午饭再去与云雪媚逛庄子。
这次他们来洛阳,住的可不是客栈。
原来,解玉檀早在离开曲沃县时,就将自己的命令连同当初的那份股份文书一起下发到了各处酒楼,还着重吩咐了四大总号的掌柜,若是乔小娘子一行人造访,可让他们暂住在解府。
不错,解玉檀确实购买了四处房产。
在神都的宅子坐落在洛水河畔、积善坊的西北角,距鼎食记所在的南市其实很远,但离碧霞书院分院特别近,近到几乎离洛河遥遥相望。宅子不大,算上倒座和后罩房只有三进大小,但带一个花园。
乔芸登上了正房二楼的平台,乔芸她自从会一些简单的轻功之后就一点也不恐高了。她坐在栏杆外,双腿垂在空中,暖洋洋的微风拂动着她的裙摆和自腰间垂下的长长系带,让她有些忍不住在空中一前一后晃起了小脚丫。
这里视线很好,可以看见穿城而过的洛河。她看着河对岸巍峨高大的城墙,陷入了沉思。
解玉檀究竟是怎么在上阳宫和紫微城对面买下这个宅子的?
云雪媚跟着来到了乔芸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洛河对面看过去,随后也不免轻笑起来。
“她倒是有本事。”
“何以见得?”乔芸将一缕被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好奇地问。
云雪媚淡淡地说道:“太上皇还是相王时,当今圣上便在积善坊住过。除此之外,这里还住过崔日用、张易之……”
“好了你不用说了。”乔芸连忙打断了她。
看看这一个个名字,她已经知道解玉檀多么牛批了。
乔芸回味起云雪媚刚刚的话,猛然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点。
“太上皇是那个层大刀阔斧修改轩唐律令的先帝吗?”
“不是。”云雪媚摇摇头。
“那是谁……?”乔芸知道,先帝一词可以广泛称呼前代已故帝王,如果不是李隆基他爹,那是哪个?
“是有史以来谥号最长的皇帝……哦,现在应该称呼为皇后。”
乔芸:……
她懂了。
武则天是吧!
不过,有一个她很在意的点,她穿越到此,这世界的历史背景处处与前世史书上的唐朝相似,可世俗风貌却与历史上的唐朝大相径庭。而且,这里的世界叫“轩唐”,看来转变的点就在这个女皇帝身上了,她究竟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乔芸问:“那你知道她的谥号是什么吗?”
曾经的武曌谥号则天大圣皇帝,后来被改成了顺圣皇后,这还是她自己给自己定的。
在这个世界会有所不同吗?
“是则天纯慈道德诚敬康恭明容贤庄神皇……后。”云雪媚本想习惯性地接上皇帝一词,后来再一想,曾经她亲自留下遗诏要改自己为皇后谥号,那还是尊重她吧。
乔芸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长???”
可唐代谥号还处于发展早期,叠加谀词给自己定谥的先例还是她开创的,可是这听起来都跟明清时期那些长得一个牌牌写不下的谥号差不多了好嘛!而且这些字眼……明显画风跟唐代不对。比较系统地总结出一套恶谥美谥的体系还是从宋朝开始的。
她怎么可能想到后头这么多词的?
“这莫非……这难道都是她给自己定的?”乔芸几乎讷讷不能语。
“不是,这是当今圣上追谥的。”云雪媚又淡定地抛出一颗炸弹。
乔芸惊呆了。
李隆基给武则天追谥这么一大堆溢美之词?武则天虽然宠这个孙子,可俩人的关系应该也没好到这种地步吧?对于李隆基来说,他和自己奶奶之间应该还隔着一层杀母之仇啊?
这个女皇绝对有问题。
乔芸想了想,问:“那……关于轩唐律令……”
云雪媚点点头,嘴角噙上了几分笑意:“扩大科举考试科目、增设慈幼令、延长宵禁、给最底层的小吏发俸禄、废人头税、改田亩制度……这些都是先帝的德政。”
虽然她谥号是皇后,可是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已经习惯称呼她为先帝了。就像当今圣上,虽然按照她的遗诏最后按照皇后追谥,但还是给她上了一大堆赞美皇帝才用的字眼。
她也确实担得起这些谥号,所以,圣上追谥这些词汇时,群臣无一反对。
乔芸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
不说别的,单凭废人头税这一条,她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武皇绝对是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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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双人同骑
很快乔芸那边便不再纠结此事,因为楼下谷雨喊开饭了。
乔芸和云雪媚便下楼用饭。
自从在这个小院住下后,家中的一切杂活譬如洗衣做饭之类的几乎都被谷雨包办,乔芸乐得清闲。
天气回暖,院中开始有小飞虫,午饭便老老实实摆在屋子里。
乔芸和云雪媚来到楼下,看见桌上的四菜一汤,不由得眼前一亮:“哟,今儿怎么这么丰盛。谷雨,你有好事啦?”
谷雨连忙摆了摆手,笑道:“这哪里是我做的!”
来乾接话:“刚刚娘子正准备淘米蒸饭呢,鼎食记那边就送了菜饭过来。”
乔芸淡定地点了点头,看着桌子中间的那盆鸭子汤,便拿过云雪媚的碗来替她盛饭。
哦,那看来是彭掌柜为了讨好自己,特地让厨下做的。
那随便吃!
“我们吃罢饭要去外头鼎食记的庄子上,你们俩要去吗?”乔芸一边给云雪媚盛汤,一边看向谷雨和来乾。
谷雨摇了摇头,道:“四个人一起去,总是要坐车的,那多慢啊。”
有道理。
“确实,坐车总没有骑马快,你们俩又不会,那你们俩在家看好家。”乔芸笑了笑,把盛好的汤端到云雪媚面前。
等一会儿趁谷雨和来乾在外面忙,她就可以从游戏里取出马匹来啦!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自己骑一匹马呢,而且还要去郊外兜风……想想都刺激。
乔芸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接下来不是去城郊骑马,而是去戈壁上开悍马一样。
云雪媚接过汤碗,凉凉地瞥了乔芸一眼。
乔芸:“娘你干嘛那么看着我!我会骑马的!”
云雪媚仿佛没听见乔芸说的话,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葱白一样的指头捏着小勺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慢悠悠送进口中。
乔芸被美人的目光刺痛了良心,她的气焰无端就短了几分,她心虚缩了缩脖子:“我的骑术好像确实也不怎么样……娘,你放心啦,我又不会骑得很快,不会出事的!”
云雪媚挑了挑眉,看向她:“你跟我骑一匹。”
“是……”乔芸闷闷不乐地应了。
一旁的来乾和谷雨两人几乎要笑出声来。
谷雨忍着笑,在一旁劝解道:“东家,您现在的身量……一个人骑马确实危险了些。”
可恶!不就是说她个子矮嘛!
乔芸气呼呼地鼓起了脸。
哎呀,她这个样子像腮帮子鼓囊囊的小松鼠。
谷雨给乔芸盛了碗汤:“太太她也是担心您的安全嘛!不要跟太太欧气了。骑马万一摔着了那可不是玩的。”
她没敢说的是,东家这个身高,坐在马鞍上不一定能踩得到马镫子……
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来,东家可能就要像河豚一样鼓起来了。
东家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像是个大人,只有对上东家太太才会偶尔露出来孩子气的一面。
谷雨在心里感慨着。
用罢了饭,乔芸打发来乾和谷雨去前头厨房里收拾碗碟,自己则和云雪媚准备出门了。
乔芸打开了院子后门,左看右看,确定小巷子里没别人后,赶紧挥了挥手从游戏里掏出一匹紫燕骝。
这马是极为常见的黄褐色皮肤、黑色鬃毛,非常不起眼。乔芸给配的马鞍也是驿站马商卖的最低级厚皮鞍具。
她其实还有更好的马、更好的马具,但是都太花哨了,拿出来怕是会引人围观,所以还是让它们老老实实呆在游戏里吧。
“好马!”
乔芸听见这夸赞,不免有些得意。
这就好马了嘛!她游戏里还有更好的!
回头等有空了,拉云雪媚进游戏感受一下。
云雪媚以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在地上不断刨动蹄子的紫燕骝,还上手摩挲了一下它缎面似的毛皮。
这马真好!
就算她对马不怎么感冒,却也能看出来这马相当不错。
乔芸拿上褡裢,刚出门,就顿住了。
她一双眼睛简直恨不得黏在云雪媚身上。
为了彰显美人的气质,今日乔芸把她打扮得非常精神。
云雪媚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圆领袍,用奶金色的绣线按照明制的风格在上臂和胸前的位置绣了大片的牡丹花纹,袖口则束以蔚蓝色的护腕。
她本来就白得惊人,纵使一身同样都是白色,可丝毫没有将她肤色衬黑,反而更衬得她的肌肤像冰雪一样剔透,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身形修长,再戴上一顶垂着长长纱帘的幕篱,此刻站在马儿身边,名马美人,这样的景象真是说不出的养眼。
云雪媚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道极为灼热的视线,她耳垂红了红,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呵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
乔芸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着走过去:“来啦!”
云雪媚的臂力不如解玉檀好,想单手拎着乔芸拎上来是有些难度,她便扶着乔芸让他先上了马,自己才在后面踩着马镫跨上去,坐在乔芸后头。
乔芸朝院子里吆喝了一句:“谷雨,我们走了啊,记得看好家。”
说罢,也不等谷雨回应,云雪媚一甩马鞭,紫燕骝便带着二人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小巷。
乔芸手里拿着的是彭掌柜给自己的地图,她坐在云雪媚怀里,一边看地图,一边说道:“庄子在东边,咱们得从建春门出去。”
云雪媚啧了一声:“那离南市近。这积善坊是洛阳最西边的坊之一,跑得有够远的。”
“但是这房子位置好呀!”乔芸笑眯眯地指了指前方的大道:“出去就是天街,往北是天津桥和太微城,往南直达定鼎门,住在积善坊的人都是顶级权贵,也难为她究竟是怎么在这里买的房子。”
云雪媚唔了一声。
天街有几乎一百一十米宽,干净的大道两侧还有排水沟,大道两旁栽满了樱花,这时候正值樱花花期之尾,春风所过之处,纷纷扬扬的樱花瓣像是粉色的雪片,被吹得满城都是。
乔芸本来还想欣赏欣赏美景,奈何云雪媚将马儿的快步走赶得飞快,两三个呼吸间,就钻入了下一个路口。
“你骑慢点,我还想看看风景呢。”乔芸委屈巴巴地合上了地图。这好不容易骑马兜一次风,结果啥都没看见!
云雪媚哼了一声:“你还想不想赶在城门关之前回来了?”
乔芸:“……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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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逛菜地
出了建春门,纵马飞驰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乔芸大喊:“停!”
“吁——”云雪媚勒住了缰绳,低头去看乔芸手里的地图:“到了?”
乔芸点点头:“就在这附近。前面岔路口就能看到围起来的篱笆,那一整片庄子都是鼎食记的。”
果然,不多时就在大路口东南方看见了一长排结结实实的竹篱,有将近一人多高,一眼望不到边。
云雪媚骑着马走了好久才看见这庄子的大门,她抬手将幕篱上脸前的轻纱从斗笠沿儿放了下来,将面孔遮严实了,才带着乔芸来到了农庄门口。
缠着凌霄花的竹扉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被好几座柴草房子围着,几个农村妇女裹着头巾、挽着袖子围坐在一起,手里握着绿油油的蔬菜,正在择洗。一旁有三四个扎着冲天揪的小孩子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广场边缘,不知道在看什么,大概是在看蚂蚁打架吧。
见有陌生人造访,一个身材五大三粗的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你们找谁呀?”
乔芸并未急着下马,而是道:“鼎食记上午应该派人送信来了吧?”
农妇晒得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热切地笑容:“您就是彭老二说的,新来的东家吧?”
乔芸点点头,不置可否。
农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快请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她朝里头喊了一声:“韭娘!东家来啦!”
吆喝罢,眼看云雪媚抱着乔芸从马上下来,她亲自上前,牵住了缰绳,热情地笑道:“马我给你们拴到马厩里了,这韭娘是我女儿,今儿收到彭老二的来信就收拾起来了,让她带着你们在庄子里逛逛。”
“有劳。”云雪媚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将马鞭一起也递给了这位农妇。
很快,从广场后面其中一栋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个跟王瑾芝差不多大的小娘子。
韭娘明显也是成年了的,她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子就一把挽在了脑后,非常干练。一身淡粉色的葛布衣裳,上襦下裤的式样很像裋褐,然而洗得发白,粉色的痕迹已经很淡了。为了体面,她在腰间系了一条水蓝色的罩裙,同样是葛布的,只到小腿,露出半截散着的裤脚,透着一股质朴的气息。
“东家,东家太太。”韭娘来到乔芸面前,颇有些拘谨地行了一礼。
乔芸见她的小脸蛋因为紧张而红扑扑的,不由得失笑:“别怕呀,我比你还小呢。”
韭娘有些不安地抬起头,飞快扫了一眼乔芸身后的云雪媚,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那娘子好高挑的身材!这通身刺绣泛着光的袍子,衬得她好生英姿飒爽。
可偏生她又带着幕篱,让人瞧不清楚容貌,那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更重了!
韭娘有点瑟瑟发抖。
“我阿娘以前是江湖人,不过你完全不用怕。”乔芸拉住了韭娘的手。
这一握上去,乔芸就有些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握住这样的手……好粗糙的掌心,指腹上厚厚的茧子……
韭娘更加受宠若惊了,她也是第一次被穿着打扮这样富贵的人拉起手,她连忙将手抽了回来,腼腆地笑了笑:“我们去逛吧,东家,你想先看哪里?”
“哪里近先看哪,主要是看菜地。”乔芸知道这种一年到头几乎不见生人的女孩子害羞,便也不做强求了。
“好,好……”韭娘连连点头,带着两人往后头田地里走。
云雪媚心里有些不好受。
甚至是有些委屈。
她怎么又把小娘子给吓到了?
可是她已经退隐江湖好多年……不是,退隐江湖四个月,身上的煞气难道还有那么明显嘛?
为什么之前云夫人崔夫人没有这种表现呢?孟家那个小丫头和芸儿也从来没对她表现出惧意。
云雪媚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想出了一个理由安慰自己。
一定是芸豆今天给他打扮的太英气了,没错,就是这样。
下次她还是穿裙子吧!
为了挽回自己在陌生小姑娘心里的形象,她随手指了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问:“那边种着的是什么?叶子上还泛着红色,怪好看的。”
乔芸奇怪地看了云雪媚一眼。
这菜不是在曲沃的时候曾经从游戏里拿出来给她吃过嘛?
“娘你骑马颠糊涂了不成,别的菜你不认得我理解,苋菜你还能不认得?”
这种一片叶子上红底绿边的菜难道还有别的?
雪媚娘怎么说也曾经是单枪匹马跑了两千里路的,若什么菜都不认得,那她这一路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在野外吃啥?
云雪媚沉默了一瞬。
她把手指转了个方位:“你看错了,我指的分明是那一块地,搭着架子的那快。”
乔芸:“……”
韭娘:“噗嗤。”
乔芸识趣地闭上了嘴。
韭娘脸上的笑意终于自然了几分,她道:“那是种的胡瓜。这会儿早胡瓜正嫩着呢。”
说着,她提着罩裙跨过田埂,来到了胡瓜田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一根刚刚成熟的。她掐断连着的胡瓜藤,将那一跟才刚刚巴掌长、嫩绿中还带着一丝丝青草黄的胡瓜摘了下来。
“喏,东家尝尝吧,可新鲜了!”
她就近找了口水井,把胡瓜洗了洗。用力咔嚓一掰掰成两截,递向乔芸和云雪媚。
胡瓜?
这不就是黄瓜嘛!
农家黄瓜!
乔芸也不客气,美滋滋地接过胡瓜,啃了一口。
眼下的胡瓜口感上已经和后世的黄瓜大差不差了,都是又清脆又水润,带着一丝丝蔬菜本身特有的甘甜,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味道。
就是唐代的胡瓜肯定不像后世精心栽培的黄瓜一样,这时候的胡瓜个头不大,别说春黄瓜了,就算是秋天成熟的也未必能长到现代的那种大个头。
但是游戏的蔬菜却不是这样,游戏里的黄瓜虽然也叫胡瓜,可果实却跟现代大棚里出产的一样。
“好吃吧!”韭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二人。
乔芸点点头:“好吃,果然这种瓜果还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
韭娘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她挠了挠后脑勺,说道:“眼下还是早了些,你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田里相当多的菜都熟了。那时候好吃的才多呢。”
乔芸捧着黄瓜,三两口啃完,把最后一口咽下了,才说道:“你也知道,鼎食记再过半个月就要为大户人家承办大宴席了,这时候吃的就是新鲜二字。最晚我十天后就得准备起来,你看,到时候咱们庄子上能拿出什么菜?”
韭娘顿时认真了起来。
她掰着指头数道:“到时候嘛……胡瓜、菠菜、胡荽、菘菜、芹菜、茼蒿……哦,还有刚刚说的苋菜,都差不多能收了。”
“没有萝卜吗?胡萝卜、白萝卜之类的。”乔芸睁大了眼。
韭娘摇了摇头:“这两种萝卜都是冬、夏、秋三季成熟的,冬天之前窖藏的萝卜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是支撑不起大宴席供应的。”
哎呀……这可真是。
没了萝卜,那吃素的那一桌岂不是少了很多菜?毕竟,很多精美的素菜里都少不了萝卜呀!
“这样吧,现在的萝卜还有多少?”
韭娘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这个我说不准,冬天菜窖里存的萝卜不会少,虽说消耗了这么久,但春天的时候因为春笋能吃了,所以速度反而比冬天缓慢了很多。再怎么样,留下个三五筐还是有的。可这么点根本不够呀!”
乔芸松了口气。
“够了。”
“啊?”韭娘傻了眼,“这么点萝卜够做什么的?”
乔芸嘿嘿一笑,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给我留一筐就够了,我要拿来吊、汤、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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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订瓷器
离开庄子,乔芸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鼎食记,开始列菜单。
开头的凉菜六道,无非就是各种凉拌菜、手撕鸡、拌羊肉等等,其他桌的都好说,需要重点关照的是那一桌吃素的。
她现在庆幸的是,还好那一桌食素的客人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素食者,鸡蛋还是吃的,但前提得是不能孵出小鸡的鸡蛋。
这就好办了,大部分卖鸡蛋的地方都是把公鸡和母鸡分开养的,就是为了提防万一母鸡和公鸡交配以后开始抱窝,不下蛋了,一但开始抱窝那往后三个月几乎都不下蛋了,对农民来说可谓损失惨重。所以市面上的蛋几乎都是不能孵小鸡的蛋。
问题是,怎么用这些有限的蔬菜去捣鼓让人眼前一亮的菜呀?
又过了两三天,王瑾芝又登门拜访了。
她开门见山地问乔芸:“你菜单拟好了没有?”
乔芸递过去一张纸:“大部分都差不多了,只是我还在琢磨有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菜肴。”
王瑾芝接过食单,打量了一遍。
冷菜有玉膏贺芳辰——水果薯蓣、花开富贵——胡瓜拌鸡蛋、云锦双丝——什锦拌鸡丝、云生结海——菠菜拌鸡蛋、锦翼呈文——白切鸡、和田方玉——拌冷豆腐。
热菜有芝田集凤——蘑菇烧鸡、红方玛瑙——黄酒烧肉、月彩长圆——水晶丸子、白玉莲花——开水白菜、上清翡翠——鲜蘑菜心……等等等等,都是吉祥喜庆的菜名。
王瑾芝看得食指大动,忍不住说:“这不就听好了?你还在愁什么?”
“我还不是愁那几个吃素的!”乔芸托着下巴,继续发愁。
“给她们上菜,这写带肉的都不能上。那总不能别的桌子上琳琅满目,她们桌上干干巴巴的就几道菜吧?”
原来是为这个!
王瑾芝把手里的食单还给她,道:“左右还有七八天的功夫呢,我想去瓷窑订宴席上用的盘子,你陪我去转转,换换心情也好,没准就想起来了呢!”
“就咱们俩?”
“对,就咱们俩。”
“你表妹呢?”
“她去寿王府玩了。”王瑾芝一把挽住了乔芸:“你眼光独到,正好帮我想想。”
乔芸心神一动。
正好,她这几天钻研菜式摆盘,想从游戏里取一些款式新颖独特的盘子,但她又不会这个,直接拿出来岂不是要惹人非议?
可是烧瓷的配方她倒是拿出来了。
乔芸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沓软纸,道:“也好,我这几日琢磨摆盘的时候也画了一些样子,正想着请个窑子烧一批出来。”
王瑾芝大眼一看,纸上画的有各种各样的盘子形状,也有盘子上的花纹,那些花纹不止是用墨,还用了五颜六色的各种颜料,她也看不懂,只觉得很好看。
“那就走吧。”
乔芸略梳洗了一下,就同王瑾芝一起出了门,等在鼎食记门口的是一辆颇为小巧的马车。
王瑾芝把乔芸拉上来,就吩咐车夫:“去龙门镇。”
乔芸吓了一跳:“要去那么远?南市或者西市里难道没有好一点的瓷窑?”
“也不算远,马车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了。”王瑾芝笑着解释道:“只是你有所不知。南市北市那边的瓷器也不是在城里烧的,城里地方有限,他们的瓷窑炉子都特别大,因此都是在城外建的作坊,再运到城里卖。你要拿着样子去定做瓷器,你是想跟负责卖东西的掌柜交流,还是烧瓷的工匠交流?”
“我懂了。那我还是愿意跟工匠交流。”乔芸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瓷器铺的掌柜或许特别懂生意之道,但未必会烧瓷。她想表达的东西,这掌柜恐怕自己都听不明白,经由他再传达给工匠,意思恐怕就更差一层了。
王瑾芝的马车很舒服,三晃五晃就到了龙门镇。
这个小镇沿伊水而设立,因在龙门山而得名,与它隔水而望的小镇因在香山下,故名香山镇。由于高宗时期这里开凿石窟,设立寺院,这两个小镇一直游人如织,无数香客前来膜拜。
如今四月芳菲,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时节。乔芸下了车,看着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的小镇,有些无力吐槽。
“所以你带我过来还是为了玩吧!”
“才不是呢!”王瑾芝亲亲密密地挽着乔芸的胳膊,朝不远处一指,温温柔柔的说:“我们明明是来做正事的呀!瞧!”
乔芸顺着她指的方向仰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条巷子分外僻静,巷子口开着一个小门,门前挂着个幌子,上面只有一个字——“瓷”。
好吧!
她刚想低下头,就听见王瑾芝在旁边说:“办完正事我们再去玩。”
噗!
王瑾芝和乔芸上前,由她的丫鬟安雨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来开了门。
“您是……”
安雨道:“昨儿让人递过帖子了。”
“噢!”男人恍然大悟,立刻面露恭敬之色,往一旁挪动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王大娘子赏脸光临,可真是让蔽店蓬荜生辉呀,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这里是个颇为清净的三进小院,前面一进看着像是居住的地方,后头两进则是一排排造型与众不同的砖房,不少只穿着裋褐的男人端着盆、提着桶进进出出,院中更有不少人在摔打泥坯,更有人把一个个捏好的素白瓷胎送进那些个冒着烟的大砖房里。
好家伙,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作坊。
男子自我介绍,他是这个瓷器作坊的坊主,姓赵。按理说,他作为一个商户,手下有作坊,城里有铺子,应该去城里的铺子坐着享福才是,但他这人,偏偏喜欢来瓷窑这边,指点着底下的人干活,有时候亲自动手捏上一两个瓷胎。
“您没有去店里,而是直接递帖子来找在下,在下就知道您是个慧眼如炬的了。”赵坊主把她们迎到了待客的厢房里,看她俩年纪不大,便端上了加了花蜜的白水。
王瑾芝的表情很是端庄倨傲:“不错,我是信任你才直接来找你,希望这次您可别让我失望,这是我办生辰宴要用的,可不能出半点岔子,知道么?”
“自然!您放心吧!”赵坊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夸下海口:“您放心吧,蔽店用的都是亲自采掘的高岭土,在下亲自监工。吃了三十年的粮,还没磕掉一颗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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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火候
赵记瓷窑的品质一向都不错,王家平时吃饭用的杯盘碗碟几乎也是从他们家订的。因此,王瑾芝并没有多做为难。在看到赵坊主夸下海口之后,她便将视线移到了乔芸的身上。
乔芸会意,连忙把手里的图纸拿了出来:“这是我们这次需要的晚盘,你看看,能烧吗?”
赵坊主接过图纸看了看,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成算。
这位小娘子给的这些图纸不算难,无非就是形状特别一些,花纹别致一些罢了。
他随即说道:“大概要多少的量?”
“我摆三十桌,每桌一共十九道菜,其中十二道小菜、六道大菜、一道看盘,你看着烧。”王瑾芝一边喝水,一边说道。
赵坊主也是经营瓷坊的老手了,他一听就心里有数了。不由得眉开眼笑起来,这可是笔大生意!
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笑眯眯地开口:“王大娘子,您要是不急,小的就赶在您生辰前两天给您送去?”
王瑾芝顿时柳眉一竖,瞪圆了双目,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掐着点儿送?你可真能耐!”
“可是眼下我们坊中的订单也多,凡事不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咱可不能因为谁家室好就看人下菜碟吧!”
赵坊主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为难样子来讨饶,然而他眯起的双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王瑾芝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无奈又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知道,加急要加钱,你说,要加多少。”
赵坊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道:“每个盘子多加一贯钱,我给您加急!这一炉就直接烧你的单子。”
王瑾芝心里恼得不行,她知道自己是被坐地起价了!
可时间紧迫,她又不能不要这批餐具!
若是在长安王宅,她们府上什么餐具没有?可这里是东都的别院,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间来住一次,通常也不会办宴会。若非这次赶上了她的生辰宴,她们家这一个月也一定是平平常常就过去了。
乔芸皱了皱眉,问:“一个盘子原价多少?”
赵坊主颇为大度地挥了挥手:“害!若你们在铺子里买,那边的掌柜定会给你们按盘子的大小、工艺单独算价格,可您慧眼识珠,直接找到了作坊里来下订单,那我也不给您整那些虚的了,所有杯盘碗碟,无论工艺多么复杂,原价都按一贯一只。”
……
乔芸倒吸一口冷气。
不算那些杯子小碗啥的,单单算盛菜的餐具,一桌十九个,三十桌下来就是五百七十贯,再添一贯,那就是一千一百四十贯!
只是些盘子!
就花出去了一千多贯!
真会赚钱啊!
“怎么样?可别再犹豫了,这么便宜的价格,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赵坊主眼睛里带着几分贪婪和谄媚,紧紧盯着王瑾芝和乔芸两个人。
王瑾芝叹了口气,道:“行吧,签文书。”
赵坊主面色一喜,就要唤账房来拿文书。
“等一等。”乔芸伸出手,拦住了王瑾芝。
“怎么,你还有疑问?这个价格已经够便宜了!”赵坊主生怕人反悔似的,连忙道。
乔芸微微一笑:“倒不是对价格有疑问,这个价格公道的很。但你刚刚说了,无论工艺复杂与否,都按一贯一只的价格,不会再涨了,是吗?”
赵坊主迟疑了一会儿。
难道她要求改样式?
这……
他狐狸一样的目光死死地将乔芸上下打量了几番。
这么大个小丫头,能懂什么?
罢了,改式样就改式样,她顶多对形状花纹刁钻苛刻一点,能复杂到哪里去?
“你说吧。”
乔芸倨傲地扬起下巴:“我不跟你说,招你们坊里烧瓷手艺最老道的匠人来。”
“你!”赵坊主有些无语,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行。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后面忙着,走不开,你要找匠人,跟我去后头吧。”
乔芸点点头,她拉起王瑾芝的手:“走。”
王瑾芝一头雾水,不明白乔芸在搞什么,但还是听话的从椅子上下来,跟着乔芸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老师傅正在叉着腰骂小徒弟。
“让你好好看着火,好好看着火,头一炉别那么猛,你可倒好,第一轮就烧那么大,把这瓷胎全都烧成白花花的坯子,这还怎么烧第二轮?”
老师傅越想越气,骂得唾沫横飞:“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学啥啥不会,吃啥啥没够,捣乱一等一的好,这一炉全都要废掉,要让坊主知道了不得揭了你的皮!到时候你自己去请罪,我可不保你!”
小徒弟被骂得有些抬不起头,他委委屈屈地辩解:“我只是……只是好奇如果炉温高了烧出来的会怎么样。古人不也有云革旧从新,您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老师傅气得面如金纸,大声呵骂:“你还敢顶嘴!”
赵坊主踏进这道门,就远远地看见了这出闹剧,脸色一沉,快步上前:“董二郎,发生何事?”
乔芸和王瑾芝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原来这老师傅姓董,他看见赵坊主之后,仿佛找到救星似的,连珠似炮地把小徒弟犯的事给说了一遍。
赵坊主面色阴沉地听完,视线转向了这个年轻小伙。
“本坊主收留你这么些时日,你是一炉完整的瓷器都没烧出来。好容易烧了一炉,你居然还……这一炉是赵记在北市的新铺面要摆在架子上的货,你烧毁了,你赔得起吗?”
“就是就是!”董二郎跟着抱怨:“第一轮进窑就那么大的火,第二轮烧完得成什么样啊,不得裂了?坊主,这臭小子你还是撵走吧,我实在不敢让他跟着坏事。”
小徒弟低着头,眼眶泛红。
他来的这十多天里,虽说一开始没亲自烧瓷,可端茶倒水自己哪一件事没落下?更不要提自己成日家就跟着师傅学捏瓷坯看火候,他从前还夸过自己不少回呢……
更何况,就算烧毁了也是他自己担责任,师傅这唯恐引火烧身的态度让他有点心凉。就是养只狗,十多天也该养熟了吧?
赵坊主冷淡地开口:“赔钱,滚蛋。”
“我,我赔!一共多少钱?”小徒弟红着眼眶,有些不甘心的攥紧了拳头。又要赔钱,又要被撵走……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也不多,算你二百贯吧。”
轰!
小徒弟脑子里闪过一道晴天霹雳。
二百贯!把他卖了都不一定值二百贯!
这……这该如何是好!
赵坊主阴险地笑了:“知道你赔不起。这样,你倒也可以在我这留下,只不过不能再接近瓷窑,做些清扫的粗活便罢,包住不包吃,工钱用来抵债,也算我给你网开一面,如何?”
“我……我……”小徒弟双腿发软,摇摇欲坠。这条件若是应下,他以后可怎么活啊?
没有工钱,还让他自己想办法吃饭,这不是要饿死他吗?
董二郎听见赵坊主如此言语,心里不由得一阵痛快,拊掌大笑道:“这法子好!没直接打折你的腿,都算给你开恩!还不快答应下来。”
王瑾芝一阵皱眉。
不过是烧坏了一炉瓷器,又不是哪个大户人家指名要的订单,至于这样把人往绝路上赶吗?
“呵呵……这瓷坯若是真烧裂了,可能跟温度没什么关系。”
一阵清脆悦耳的稚嫩女声传来,让所有人都猛地转向那位个子不高,身材娇小的小娘子。
乔芸乖乖地拉着王瑾芝的手站在那里,娇美可爱的面容上挂着甜丝丝的笑容。
“这位……小郎君,可否把你烧的瓷坯拿来给我看看?”
这个小徒弟所做的事情没准就是古代陶瓷演变史上的一次重要革新。
可不能让这些老古董给霍霍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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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釉上彩
董二郎一听见有人在烧瓷的领域,顿时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你个外行人瞎掺和什么?”
赵坊主连忙喝退了董二郎:“住口,这是贵客!”
董二郎被他这一声斥得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赵坊主这才转过头,对乔芸露出和善的笑容:“客官,你要那瓷坯做什么?那东西不能用的,还得回炉再烧第二次呢。眼下这一炉让这蠢材烧坏了,更用不得。”
“我说了,把那瓷坯拿给我看看。”
乔芸的笑容不减,但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赵坊主迟疑了一下,仔细一思考,给她看也没什么。
他便对着那小徒弟用非常不客气的语气说道:“去,把你烧坏的东西拿出来给客官看看。”
小徒弟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跑进砖房,把自己烧坏的东西拿了出来。
“给,就是这个。”
乔芸接过这个白瓷坯,一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欣喜。
她在前世的时候,曾经去景德镇旅游过,逛过景德镇不少窑口。
景德镇出名的陶瓷不仅仅是釉下彩的青花瓷,还有在瓷坯上发挥镂雕工艺的玲珑瓷、釉色五彩缤纷、如宝石一般的色釉瓷,还有釉上彩的代表名词粉彩瓷。
在烧粉彩的窑口里,她就见到过不少这样的白瓷坯。
釉下彩表面平滑,不褪色,经久耐磨,而釉上彩绘制的纹样会突出釉面,摸起来比较有手感,远远没有釉下彩光滑。
但釉上彩在颜色上的质感是也远非釉下彩能比的。
釉上彩其实并不适合拿来做餐具,但她这次想要突出一个特别。像汤盆、碗杯之类的器具她打算在外壁用釉上彩,看起来比较鲜艳,盘子之类的就还用釉下彩。
唐代的瓷器大多都是釉下彩,釉上彩要等到明清时期工艺更成熟了才被发明。
釉下彩是将捏好的瓷器生胚用八百摄氏度左右的温度快速烘烤一遍,烘过之后进行彩画装饰,最后再用一千二百摄氏度到一千三百摄氏度左右的窑火烧制上釉。
而釉上彩是先用一千二到一千三四左右的高温烧成白瓷坯,烧出一层漂亮的釉来,再在瓷器表面进行彩画装饰,最后入窑用八百度左右的窑火烧制,特点就是釉色和图案需要分开烧。
眼前乔芸手里的这个素白色瓷坯,和后世景德镇那些釉上彩窑口里堆的一件件半成品几乎别无二致。
这样的瓷坯,如果拿去按照釉下彩的办法再画上装饰、最后用高温烧制,那肯定是不行的。
见她抱着这个瓷坯看来看去,董二郎有些嗤之以鼻,哼,刚刚那样子他还以为这是个行家呢!没想到抱着个废品看呆了!
赵坊主也有些一头雾水,他问:“这位客官,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乔芸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把这瓷坯递还给小徒弟,和颜悦色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年轻的小郎君看着这个比自己还低一头的小娘子,忽然就生出了一分遇到知音的感慨来,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姓石,没名字,坊主和师傅都叫我石头。”
“噢……石小郎君。”乔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转头对赵坊主道:“我这一批订单就交给他来烧。”
董二郎惊得险些腿脚一软跌到地上,他连连大叫:“啥啥啥?这位客官恁没看这信球把瓷烧成啥了,还让他烧?”
赵坊主也有些惊疑不定,仿佛听见了什么晴天霹雳一样,他追问:“您,您没开玩笑吧?”
乔芸点点头:“我在江南……哦,饶州,见过一种瓷,他们那烧瓷胎就是这样的。”
说着,她环顾了一圈在场人员,尤其是董二郎和石头,定定地说道:“你们平时烧瓷,是不是先用低温烧成素坯,画上装饰后再进窑用高温烧出釉色来?”
董二郎条件反射地点点头:“可不是吗,瓷不都这样烧?”
乔芸吸了口气,说道:“那我就要说了,这一批的瓷,像汤盆、杯子、碗这三种,要先高温烧出釉色,拿出来画好装饰之后再进窑用低温烧。第二次烧的时间……嗯……大概四个时辰左右即可。”
见赵坊主和董二郎还要说话,乔芸抢在他俩之前,说道:“鼎食记那边正好有从饶州来的餐具,虽然不多,但是也有空出来的。明儿我带个盘子过来让你们看看,他们那边烧出来的瓷是什么样的。”
饶州这个地方,就在今天的鄱阳县。但在唐时,整个饶州的范围还是很大的。
景德镇就在饶州。
当然这个时候很可能还没有景德镇,也不存在什么釉上彩,这是乔芸信口胡诌的。
古代交通不便,什么东西传播都极为缓慢。
陶瓷这种一碰就碎的奢侈品想要大规模传播就更难了,虽说有大运河,可内河的航船一次也运不了多少陶瓷,运一次的路费比开窑特地烧一炉的成本还贵,所以陶瓷这东西还是在每个窑口附近传播。
北宋的五大名窑四个都在河南,就是因为北宋的都城是汴梁。
眼前这个小小的瓷窑作坊坊主更不可能立刻就跑去几千里外求证。
石头感动得一塌糊涂。
有人认可了他的本事!
他就说嘛,这一次他一拍脑门,异想天开烧出来的这一炉,虽然都是素白瓷坯,也确实不能再高温上釉了,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烧坏了的东西!
他有些懊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怨恨,暗暗瞪了一眼董二郎和赵坊主。
这两人一个开瓷窑的,一个烧瓷老手,结果还不如这个小娘子慧眼识珠!
吩咐好一切,付了定金,两人离开赵家瓷窑,王瑾芝心里仍有些担忧。
她拉着乔芸,不放心地问:“你确定那人没问题吗?”
“你放心吧。”乔芸笑道:“他第一次烧瓷,烧出来的白瓷坯就那么纯净无杂质,说明他天赋是有的,对窑火的掌控也不差。”
“你小心点,离我生辰宴不远了!若是这一批出了岔子,那宴会怎么办?”
“到时候我给你兜底。”乔芸抱着王瑾芝的胳膊,撒起娇来:“大不了我到时候把鼎食记停业一天,用酒楼里的餐具给你办宴会嘛!”
怀里抱着软软乎乎的小萝莉,王瑾芝看着乔芸那胸有成竹的眼神,心里一软,就松了口。
“好吧!那你都搬出鼎食记来了,我就相信你吧。”
第二天的时候,乔芸从游戏里拿出了一个粉彩牡丹茶壶、一个粉彩牡丹盖碗,装进了马鞍后的褡裢里,让云雪媚带着骑马来到了赵记瓷窑。
赵坊主和董二郎看见这个玩意,眼睛都直了。
“这……这真是陶瓷?!”
“这不是陶瓷能是什么!”乔芸颇有些没好气,“我说的就照着这个烧,知道了吗?”
“这怎么烧出来的呀!”董二郎看着茶壶上漂亮的工笔彩绘,简直爱不释手,简直想碰又不敢碰。
两个人围着乔芸带来的陶瓷惊叹的时候,石头带着一脸希冀,从瓷窑砖房里走了出来。
石头面色憔悴,眼眶底下熬的都是乌青,看来是一夜没睡。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杯子,递了过来:“我,我昨儿熬夜试着烧了一个,因为是试做品,花样有些捡漏。你,你看看……”
雪白的瓷杯上,只画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桃花枝子,但是质感和颜色已经非常像了。
董二郎眼睛珠子都快灯出来了。
这小子,怎么真让他给烧出来了?
乔芸欣喜若狂。
“不错,就按着这个烧!”
谢天谢地!
这小郎君简直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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