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
“最初的勇者们。”监狱长说,“我们现在脚下的土地,见证了他们曾经开拓于此的历史。”
“勇者吗。”时天重复着这句话,那对于他是那么的熟悉,可又那么的遥远。
“一百年前,帝国的疆域还没有那么辽阔,人们生活在大陆的中心,也有人尝试过要走出去,但很快就会被外面的重重危险给吓退,面对那些有可能比山还高的妖魔,冒险被认为是浪费生命的行为。”
监狱长说话中保持着平稳,可下潜的气息中还是难掩激动。
“直到那个被称之为‘传说’的男人出现,他离开故土,从那些无人愿意继续前进的地方,穿越急流与密林,跨过重山之巅与深渊的底谷,展开他那段波澜壮阔的旅程。”
“从那一天起,人类第一次到达了他们所不曾企及之地,他的足迹告诉后来的人们这里留下的每一个可能,在群峰的顶端他发出一次次自由的呐喊,它告诉这个世界,面对恐惧人类并非只有怯懦。”
“我们可以选择我们想要的方式活着。”监狱长激动地说,“哪怕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哪怕人类终究渺小得可怜,我们也可以选择我们想要的方式活着。”
“一百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没有人会再记得,曾经创造着历史的人们,会逐渐被时代所遗忘,他们踏过的足迹,也终将慢慢变得模糊。”
他看着时天。
“可是我们还留在这里。”
“我的祖先,曾经的勇者以及那些追随着勇者的人们。”他回过头看向那面高墙,“或许他们最后只能止步于此了,但选择留下来坚守这片土地,是他们可以做到的前进的方式。”
“这就是你要留下来的理由吗?”时天说。
“我会为了那些同样愿意留下来的人们战斗。”监狱长回答,“历史与时间也许会证明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愚蠢的守旧者,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大家指着我们风化的骨头嘲笑这群山里的野人为了不知所谓的东西白白送命,可如果能在临死前我的心情也没有遗憾,那么人生匆匆数十年又何必要计较漫长还是短暂呢?”
时天听得目光有些出神:“没有遗憾吗......”
“那么你呢?”
“我?”
“刚进监狱的时候,我看到过你身上那道可怕的伤口,让我惊讶的是你还留有气息,这让我相信你是一个不得了的家伙。”监狱长喝了一口酒,脸上舒展出得意的表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想到你可能会帮助我们。”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和穷奇搏命?”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最后可以打败穷奇,可你的到来让我感觉到了事情的转机,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值得我们去尝试,何况没有人会去使用那门被诅咒的大炮,让我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你们的大炮会炸膛。”
“相比于普通人,你身上有着比勇敢更为可贵的东西,因为你不愿意轻易死去。”
“这年头很少会有人把怕死说得这么高大上了。”
“如果是怕死的话,就没必要迎难而上了,如果你想置之度外的话,没有谁能拦得了你。”
时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憋了老半天挤出来一句:“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我看得出来。”监狱长忽然笑道,“你还有想要去的地方,你可是勇者。”
时天无奈:“想去的地方?我现在可不是勇者,而是犯人。”
“是吗?”监狱长笑着,他站起来提起酒壶大声喊道,“大家,你们今天有看到谁从这里逃出去了吗?”
“没有!”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说。
时天忍不住感叹:“你们可真是帝国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我们只是一群生活在边境的野蛮人,不懂那些城里人的规矩。”监狱长重新坐下,“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从来都弱小和无助,所以人类的愚蠢,大概就是明明知道人心之间彼此难以理解,也总是在试图用笨拙的方式尝试去接近对方。”
天边燃起烟火,这一次不再投向远方,监狱长放下闷了一口的酒壶,色彩照在他的脸上。
“纵然你是一个能把巨兽击倒的勇者,那些伤口对于你来说也只是不值一提,他们还是会不厌其烦的将你绑成一个被绷带缠满的粽子。”
“也不是不值一提,我其实还挺疼的。”
冷清的星空现在被颜色涂抹,时天望着上方各色的光芒,他不禁的想,在宇宙的深处,还在独自守望星辰的人,也会在此刻感到温暖吧。
爆竹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动,那些喧嚣的声音,原来并不刺耳。
“别把炮仗丢火里!”
“臭小子,你再捣蛋我就跟你妈告状了。”
“孙叔叔,你上去的时候,王强他们把你的礼花弹也偷走了。”
不远处的火堆里的焰苗爆炸窜动,地上滚跳着烟花和闪躲的人群,训斥着孩子的家长与发出哄笑的人们。
世界仿佛被热闹的氛围充满。
时天想着这一切的努力当是换来如此回报的时候,风吹走了他脸上的热意。
面前的篝火点得很旺,他不冷,可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喧腾的环境中,急促而短暂的呼啸像是一根钢针刺进他的心间。
试图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巨大的影子落下,微小之物自地面而起舞。
与穷奇坠地不同,这是蓄意而为之!
属于人类的喜悦结束了,嗜血的野兽重新降临大地。
“力量解放!”
迎着惊起的狂沙,没有任何犹豫地,时天抄起武器,冲向落地的巨兽。
那是,第二只穷奇!
瞳孔流露出不屑,它挥动身体,利齿与剑身撞击发出咔咔的响声。
时天难以置信的看着,野兽的头颅从挥舞过去又再次袭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却让他感觉如同百世轮回的漫长。
浮现在他面前的是漫天的碎片,暇玉之剑被野兽的利齿无情地碾碎。
力量解放,失效了。
没有可以抵御野兽的武器,也没有可以帮助他迂回机动的神奇的白线。
当两手空空直面这头吃人的野兽,时天才发现自己的性命也不过只是风中残烛。
要死了吗?
一块裹着火焰的木炭甩在了野兽的脸上,尽管它已经被浑身烧得通红,可它还不足以燃烧不了这头巨兽。
“喂!”
挑衅的意味让巨兽将注意力从时天身上转移了出去,监狱长站在原地,他挥舞着双手吸引着怪物的注意力,强撑着笑意的脸上是惨白的颜色,嘴上挤着紧张的口型。
快走。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时天想说你他妈疯了吗你把老虎吸引过去你自己还怎么可能活。
可他说不出口。
在暇玉之剑碎裂的一刻,他的心想告诉他还是一个勇者,可他的脑子告诉他活下来的大概只会是一个。
胜利是漫长而艰难的死斗换来的,但生与死的转变却只留存于现在的一瞬之间。
监狱长的笑容拧巴,他连向怪物喊那一声都要不由自主的带着颤音,他看见我已经尽力了,我也的确尽力了,现在穷奇总要咬死一个,为了回报恩情是监狱长的意志。
那我呢?
一个失去了力量的勇者,还是勇者吗?
无法回答的问题,让人绝望。
咚的一声。
火光从时天的脸颊旁边穿过,在巨兽身上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
“这里交给我。”孙印钞从时天身旁走了过去,他双手抱着一门小钢炮,里面已经装足了火药,随着他的前进,炮筒便规律性的抖动一下发射出火焰。
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配合投射在巨兽身上的画幕演出,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陷阵勇士。
可时天知道,那只是一门礼花炮而已,无论它是金属的外壳还是钻石的外壳,都不能掩盖它里面藏的只是烟花弹的事实。
但是这个背影还是让时天浑身一颤:“你要干什么?”他大吼:“你要干什么!”
“活下去才有希望。”金属的导热让孙印钞疼得龇牙咧嘴,“监狱不能没有他,要打败穷奇不能没有你!我来拖住这头畜生!”
监狱长的身体抖了一下,挣扎与犹豫在那瞬间就完成了,他与孙印钞的擦身而过时候只是说了一句“就交给你了”,然后推着时天要往后走。
当巨兽意识到礼花炮弹不过就是狐假虎威式的恐吓,它探出头颅张开大口准备活吞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可人类没有退却,他扔下炮筒并发出了更加狂妄的笑声,然后迎面而上。
监狱长不想回头,时天瞪大着眼睛,但是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孙印钞背上绑着一枚炮弹。
76.2毫米的反坦克炮弹,绑在一个连炮弹都玩不明白要炸膛的男人身上。
时天大脑嗡嗡嗡的响。
他想着那原本应该是大家坐在篝火旁,那人说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我知道如何发射炮弹了你要不要听,异想天开的想法让你黑着脸说“白痴吧你”,然后大家都哈哈哈哈的笑。
可没有。
在第一颗炮弹炸响以后,这本该是他兴致勃勃地要向你展示第二颗他自主研发的炮弹。
可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从来没有留下一点诉说的机会,在一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决定大多数人生死的时候,他只会若无其事的对你说“那就这样吧”。
就像在洛城底下,老队长对你说“那就这样吧”,就走上去。
自己就傻乎乎的在后面看着,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只有你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还在纠结于生命只有一次的时候,为什么这些人想死就死酷得飞起,不明白明明力量弱小的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去反抗注定吞噬自己的强权,不明白为什么当灾厄降临.......
为什么永远有一个人,要走在所有人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