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地帝国的边陲之地,一面高墙分割着森林的莽荒与人类聚集的星火。
现在已是深夜,晚秋的风在平原吹拂只剩下了寒意,夜空不见星辰,月光吝啬洒在大地上点出微弱的光。
可人类还是用篝火点燃了他们的热意,他们从家中拉来一车又一车的酒和肉,从土窑里搬出一袋又一袋的蔬菜和水果,男女老少手拉着手,在载歌载舞中欢呼,他们庆祝这个日子。
时天坐在稻草堆上,现在距离确认穷奇死亡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尽管他强调自己的身体没事,还是被大家用绷带与狗皮膏药伺候,尤其是看到他身上还留有之前刀伤包扎的痕迹,众人重新处理的手法恨不得是要给他五花大绑。
“怎么又是老虎肉?”闻着那股独特的腥味,时天捏了捏鼻子。
“这不是一般的老虎肉。”孙印钞把火上穿着肉的铁签取下来,递给时天,“这是穷奇的屁股。”
时天瞪了他一眼。
孙印钞又往上边洒了一把孜然:“你要是嫌味道不够,我这还有几颗大蒜。”
“哪门子的医生,会给病人吃这么重口味的玩意儿?”
眼看时天实在没有要动嘴的意思,孙印钞也不再勉强,他自己啃了一口:“其实还挺好吃的。来,你帮我剥颗蒜。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谢谢你了。”
“你是指给你剥蒜还是说那只被你们割下屁股的老虎?”
“我是说,谢谢你帮我实现了我的梦想。”孙印钞接过时天递过来剥好的蒜,“来到这里这么多年来,大家虽然嘴上都叫着我队长,但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只会制作炮仗。”
“没事,这里的人应该都只会制作炮仗。”
“可在我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梦想,我想有一天我制作出来的不是炮仗,而是炮弹。”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兽医毕的业。”
“直到今天,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这句话让时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一句话他就要火冒三丈了。
“为了研究真正的炮弹与我们制作的炮仗有什么区别,我一个人把那门新找来的大炮,包括炮弹全部拆了一遍,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终于,在你的手上,炸响了由我研发的第一颗炮弹。”
他放下铁签,看向时天的目光充满敬意:“王大炮,感谢你今天为科学事业的探索与献身。”
时天绷不住了:“你研究个嘚儿你研究,你这么有实践精神你特娘的怎么自己不去开炮。”
“我担心炸到自己。”
“炸到别人就行了!?”
“背负了大炮之名的你,比我更适合发射那门大炮。”
“什么我就背负大炮之名了,那都别人给我瞎起的名字,你还叫孙印钞我也没看着你跟个印钞机一样在那儿嘚嘚嘚的吐钞票,就成天鼓捣那些吓人的玩意儿,你摸了你的良心了吗。”
“伤还没好,少生气。”孙印钞从时天手中拿走那几瓣还没掰完的大蒜,“这里还有几条穷奇刺身,要是嫌凉的话,自己烤着吃,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望着那些欢声笑语的人们,时天此刻的内心只觉得凄凉。
“武松,你还好吗?”
“你又来干嘛!”
“咋了,谁敢惹你生气,你可是咱们的大英雄。”监狱长在时天旁边坐下,他手上拿着一瓶酒,脸上泛着红光。
“大英雄都快被你们包成粽子了。”
“哈哈,要我说也是,你都能把穷奇摁在地上打,那点小伤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监狱长豪饮一口,放下酒瓶的他露出一个痛快的表情。
时天望着那面高墙,忽然怅然:“你说以后这东西还会存在吗?”
“为什么不呢?它好端端就立在哪儿,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拆了它。”
“今天还记得的事情,明天就会有人遗忘,一年以后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等到这世上没有了老虎,人类还需要高墙来保护吗。”
“那可不一定。”监狱长说,“我都想好了,如果以后不开监狱的话,这里可以办一个旅游景点或是博物馆,里面摆着穷奇的骨头当作标本,肯定会很受欢迎,小朋友们最喜欢这些大家伙了。”
“然后让考古学家也看看上面还沾着你们现在搞烧烤留下的口水里的DNA?”时天觉得这相当的恶趣味。
“如果你非得让这个世界记住你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骨头弄成标本。”
“我不需要这个世界记住我。我只是想到刚才从空中掉下来的时候,我其实还有母亲还有家人,可如果我死了,或许什么都没了。”
时天看着那些跳舞的人们脸上的笑容:“你们为什么非得留在这里不可。我的意思是,你们完全可以选择离开这里,没有什么高墙也没有什么上古的凶兽,所有人的生活也不用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啪的一声,酒瓶碎在了地上。
时天呆呆地看着监狱长,这个老男人也呆住了,他的表情就像忽然得知了自己的手得了帕金森。
“没留神......”监狱长话说到一半就卡主了,他往下腰去拾起那些碎片,“大概是想起我七岁的女儿了。”
时天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抱歉,我......”
“没关系,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没必要回忆这些。”
监狱长摇头,他的脸沉着半边的阴影:“那一年,怪物来到镇子上,许多人都被它们吃掉了,我没有保护任何人......因为......我躲在土窑里瑟瑟发抖,看着那些天窗上的影子走来走去,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呐喊,连愤怒都做不到。”
时天看到监狱长的手上沾着的红色,篝火照来的光并不黯淡,那并不是不小心。
“你并不是没有愤怒,至少你组织大家修建的这面城墙保护了很多人。”
监狱长将酒瓶的碎片全部拾到了一边:“修建这面高墙,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种救赎。”
时天没想到这个穿着浮夸的衣服,成天说着天真烂漫的话,办着不着四六的事情的男人,有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兴许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方式,毕竟面对这世界的残酷,总是需要一份虚伪掩饰自己的怯懦,伪装出强大去回应,这并不可笑。
“爸爸!”
“欸,乖女儿!”
时天无言地看着监狱长抱起他口中那个七岁大的女儿。
“爸爸,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那不是血,是红葡萄酿的酒。”监狱长开心地笑着,“莉莉,你先去玩,我和这哥哥还有话要说。”
“不嘛,你都多长时间没陪我玩了,而且上次你给我讲的《聊斋》还没讲完呢,孙悟空最后打败唐僧救下猪八戒了吗,我要听我要听嘛。”
“莉莉乖,多亏了这位大哥哥打败了那只大老虎,现在我可以每天都回家了,莉莉听话,好不好。”
“哦。”
监狱长把她的女儿放下,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时天,然后小跑离开了。
“你还会讲《聊斋》啊?”时天冷着面,“刚才当着你女儿的面我没好意思说,你下次再编谎话能不能认真点。”
“抱歉抱歉。”监狱长笑嘻嘻地说,“这不刚才手抖了嘛,我看坏了瓶酒怪可惜的,你情绪又到位,就忍不住想表演一下。”
“你还要跟我说啥啊,忽悠我去参加你的传销组织?还是要跟我说,你俩一个搞我爱发明,一个搞我爱表演的留在这里守大老虎这么多年委屈你们了。”
“不。”监狱长收起了他脸上的笑容,“我想跟你讲的,是这个谎言的背后,关于梦想的故事。”
“我求求你老人家可别再糟践梦想了。”
“如你所见,我的女儿其实还活着,准确的说,那时她还没有出生。”监狱长看着她女儿蹦蹦跳跳的身影,“如果我选择离开这里,可以给她更加安全和舒适的环境,不做监狱长的话,我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她成长。”
监狱长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酒壶,看那材质应该是用铝制的,应该用不着担心掉地上会碎,他打开盖子,抿了一小口。
“在这片大陆上,除了讨伐军踏过的足迹外,有太多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这里地处帝国的边陲之地,但人类文明起源于河流,与资源丰富、土地优渥的大城市相比,这里有的只是更多的危险与灾厄的森林与荒地。”
火光照耀人群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摇曳。
“你说得没错,离开这里,会是更安稳的生活。选择留在边境,即使没有了穷奇,也会有其他猛兽,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安宁,未来也就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是朝不保夕。”
他从刚才碎酒瓶的地上拿起一块柴禾,上面混合着晶莹的红色,他扔向俩人中间的那片火焰,发出耀眼的光。
“但是我的祖先,从一百年前就生活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