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廷骑士与深宫王后》第三十七页的选段。”
艾伦保长咧着口白牙笑了笑。
“不得不说,你的品味相当不错,这次的特别奖是作者润笔过的精装版,十分难得。”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遗憾:“可惜,这本书还没能完结,经典难得,几十年过去,作者恐怕也早已驾鹤西去了,实在让人惋惜。”
时天白了一眼后边的猪头:“估计还没死呢。”
艾伦保长听得为之一振:“如此当然最好。此书每次读来都让我陶醉,要是作者还在世上,如今又有经历了几十载风霜秋雪的人生经验,要是如有生之年,能有幸对谈几句,答了我心中的困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解答?
时天笑了,这帮妖魔鬼怪,问啥回答都跟个谜语人一样,你问他们还不如对牛弹琴来得文雅。
“但是,我觉得人生有所迷茫,也不见得会是一件坏事。”
在拐角处,艾伦保长停了下来。
“你应该看得出来,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骑士,也不知道什么是勇者。大家习惯了这样糊糊涂涂的日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意吗,拯救了小镇的英雄,究竟是骑士还是勇者?”
“也谈不上在不在意吧......毕竟我也不是本地人,再说事情早就过去了。”
“是啊,比起一百年前的故事,人们更愿意关心明天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们并不是一点不知道过去,只是人一旦接受了命运的清晰,就要被迫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艾伦保长平静地说着。
“萨维尔坚持陈述他的强大,为的不是捍卫骑士,而是他心中的尊严。与此相反,廖青羽是一个固执的人,他想要找寻的东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那未免太沉重了。要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并不容易,但也并不困难,重要的是,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你又该如何做呢?”
时天被问住了,他曾经为了廖青羽最后的坚持,而选择向萨维尔反抗,可是愤怒过后,再细说原因,好像说什么都经不起推敲。
他了解廖青羽的程度,又会比了解萨维尔好到哪里去呢?
萨维尔看起来冷酷,说不定曾经扶老奶奶过马路,廖青羽是一个小偷还经常乱开枪,背地里搞不好双手沾了鲜血,又是谁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事情。
“我的朋友,你并不用那么苦恼。”
那口大白牙再次亮了出来。
“过分的谨慎,就永无安宁,纠结对错的前提,是这个世界必须一成不变,率性而为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这一次,你保护了所有人。”
艾伦保长朝拐角的方向用力一推,一扇铁门被打开了。
“比较贵重的宝物,都放在顶楼的保险箱里了,比如你现在手上的这把恪守之剑,但是保险箱的空间有限,不可能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上边,你们特别要求的书籍,就放在地下仓库里面。”
进去,黑压压一片。
猪头:“我说,这里面没灯吗?”
时天:“你不都来过了嘛,还问。”
“别乱污蔑我。”
“就在这边。”黑暗中彻底糊成一片的艾伦保长在前边喊道,“我已经找到了,马上给你们取出来。”
“这么黑他怎么找到的。”
猪头正说着,宫语然把强光手电筒打开了,可以看到里面乱蓬蓬确实是一间仓库,胡乱摆放的座椅像叠罗汉一个接着一个挨到了天花板,桌子缺胳膊少腿、东歪西摆还积着一两厘米的灰,成捆的书随意摆在地上,和锅碗瓢盆凑在一起。
宫语然看着灯光下的老鼠有些无动于衷,只是问:“这里没来过收破烂的吗?”
“什么嘛,明明无删减的一本都留在了家里,这老不正经的,居然糟蹋我的好东西。”
猪头嘀咕了几句,前边传来一声打炮般的巨响。
没一会儿,艾伦保长咳嗽着过来了,那样子没少被灰尘呛到,脸都蹭得变了颜色。
“就是这一本。”
艾伦保长递过来,那本书皱巴巴,蹂躏得像是变成了老式日历:“你们谁拿?”
宫语然虽然已经有一张烂得细碎的破纸了,但看到这本像是酸菜式褶来褶去的书籍,还是“啧”的一声表达了她的不爽。
她接了过来,立刻就将它用力甩了出去。
时天面无表情:“喂,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才换来的奖品。”
“放心,魔神诅咒过的东西坏不了。”
宫语然走出仓库,捡起那本书,重重地又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这可是传世经典啊!”
艾伦保长急得趴在地上,恨不得要用身体去保护时,马上被宫语然恶狠狠瞪了一眼。
他不怂也不行了,宫语然直接拿出来一小钢罐,有点儿类似随身的小酒壶,但里面绝对不可能是酒,因为她还拿着一个火柴盒。
“滚开。”
“好。”
这下别说作为书粉的保长了,就是原书作者的猪头,在旁边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火遇易燃物只会烧得剧烈,别到时候把自己也给崩死。
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宫语然放了一把火,在汽油的帮助下,书很快就被烧得匀实了,拧成一团的部分慢慢舒展,只不过是以化成了灰的形式。
“即使有魔神的诅咒也好,到时候烧得七零八落,你还怎么拼起来?”时天打算帮旁边俩个可怜巴巴的家伙说一句话,虽然已经无济于事。
“我说过了,不是你想要从这本书知道什么,而是这本书想要你知道什么,对于想要让你知道的东西,如果让一把火就可以轻易解决,宫廷也不至于要用罪行来论处。”
火烧得差不多了,宫语然朝上面踏了几下,灭了余烬,用鞋子抹了抹,出来一张还未烧透的灰黄色残页。
“喏,这就是了。”
宫语然把上面的灰抖了抖,捡了起来:“既然是你获得的奖品,你先看吗?”
“谁先看都一样,你既然这么在意《考域录》的事情,就你先看好了。”
“好。”宫语然将残页举到自己眼前,看了不到两秒钟,然后放下,“我已经看完了。”
“什么你就看完了。”
时天心说你这火到底烧出来的是不是《考域录》的残页。
接过来,还没细看怎么回事,脑子嗡的一声,那种熟悉的安静感像溺水般将他淹没。
眼前的景象统统消失了,这次没有大片的光,也没有多余的文字与符号,迎面而来的是空荡与谧静的黑。
一个白色的光影,在前方慢慢明亮,像是晨间的阳光逐渐透明了窗边的雾,一个清晰的映像慢慢勾勒了出来。
面容姣好的女性面庞,在素淡的光芒中,她朝着时天微微一笑。
“你怎么来了。”
微光笼罩中,声音灵动,下潜着少女开心的心情。
“我听说,你们去了域外?”
她继续说着,人影又明净了许多,在茫茫的黑暗中,是水流被拨动的哗哗声,她像是坐在了水池旁边的台阶,戏水地来回踢着脚。
“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少女笑得很轻,不时回头看看时天的方向。
从高山的海拔到河流的汹涌,林间的飞鸟到异域的野兽,她像个好奇的孩子问个不停,也像是一个很好的听众,适时地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整个对话的过程像是有无形的人影在无声的回答,但是少女却频繁地向时天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她停下了划水的动作,低着头,忽然没有了言语。
无法知晓的回应,让时间像是静止,只剩下了彼此的气息在干燥的空间中悄然流动。
不知多久,光影开始慢慢黯淡。
她是在等待谁吗?那人又将去往何方?俩人之间在述说怎样的故事?
没办法知晓答案。
时天回想起宫语然谈及过她在《考域录》中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但他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她口中的那位云中天子。
在光照快要散去之时,如水如雾的面纱也彻底地化开,黑色的影底下,面庞的五官十分明晰。
时天的心,抽抽趔趔,他很难忘记这张脸。
这个人,是萧梦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