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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全文阅读

作者:此冬无雪     长安小绣娘txt下载     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这少女高挑丰腴,样貌清秀可人,竟同崔太夫人有四分相似——看来这就是她舅母刘氏最宠爱的小女儿,十八娘了。

    陆令姝不由在心中大喊一句,外祖母城非欺我也!崔家果真有的是小娘子,听听这排行,都排到十八去了,也不晓得香火旺盛到了什么地步。

    陆令姝一边腹诽着,一边笑着上前问好,装作看不懂她眼中的鄙夷:“十八娘妹妹也在呀!”

    十八娘一动不动的坐着,丝毫没有见到姊姊该有的样子。

    “表姐一早就入了宫,一定有见到圣人吧,呵呵,也是圣人心善,丝毫不介意表姐的过去,竟然就直接赏了个县主给表姐!表姐你说,这县主是不是不要钱呐,什么人都能当……”

    “十八娘,还不住口!”崔太夫人沉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十八娘愣了下,似是没有料到一贯疼爱她的祖母为何对她如此严厉,先是一愣,嘴唇动了动,眸中已经有了盈盈的泪光。

    “祖母,你,你凶我……”

    崔太夫人抚额,说道:“别哭了,我今日不舒服,你先回去吧。”

    十八娘无奈,只得瞪了陆令姝一眼,咬着唇退了出去。

    崔太夫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满面慈爱。

    “姝娘坐下吧。”

    陆令姝依言坐下,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话说,她跟十八娘也是老对头了诶……

    崔太夫人不由心中戚戚。

    十八娘生的肖似她,她自然是喜欢十八娘的。可是与之相比,她更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锦衣玉食多年的外孙女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若是从前,就是十八娘不喜欢姝娘,却也不会对她摆脸色的,毕竟,外孙女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今时今日,她的外孙女竟然变得如此沉默!

    崔太夫人只觉得心痛无比。

    彼时,她固然觉得女婿、女儿对姝娘太过娇惯溺爱了,多有苛责,可后来想想,那样起码出门在外不会受人欺辱,不料不过一年姝娘便成了今日这般的忍气吞声,还不知是在外边不知吃了多少苦!

    倘若一早她就能将外孙女接回来,她一定还是那个没有吃过苦,娇滴滴的小丫头,她愿意护她一世的,没能护住女儿,竟连外孙女都护不住……

    “是外祖母愧对你啊,姝娘……”她喃喃说道。

    “外祖母这是说什么!”陆令姝忙道:“您没有愧对我,有愧的是我才对呀!”

    十八娘那样对她说话她的确很生气,但是一来,她并不是陆小姐那般稍有不快见人就怼的性子,二来,她更不希望外祖母因她与十八娘关系不和而为难。

    十八娘事小,一笑置之便可,可她不能再失去外祖母了!

    陆令姝努力弯了弯唇,柔声道:“外祖母是在担心我与十八娘吧?您放心,十八娘年纪还小,我却是她的姐姐,从前的事我也有错,自然是要先低头的。十八娘性子率真,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我日后会好好同她相处的,您就放心吧!”

    崔太夫人没料到外孙女竟会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感性了,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着轻拍陆令姝的手,“姝儿真的长大了!”

    陆令姝就趁机笑着转移了话题,告诉崔太夫人她今日进宫情状如何如何。

    崔太夫人一直安静的听着。

    听到她说回来时去了程家想去拜谢程夫人,程夫人却似乎身子有些不适,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程夫人也委实是刚烈,当初圣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了荣昌侯征战多年的苦劳,夺去了程家的侯位,如今圣人想要再起复程家,只怕是——难啊!”

    “咦,难道程夫人是因为这件事不痛快?”陆令姝奇怪:“可是程大哥已经升了金吾卫参军,这可是六品的职位呀,他不该高兴吗?”

    崔太夫人摇头:“你怕是不知,就在你回来的当日,程夫人与程子义已经拒绝过一次圣人的圣旨了,那道圣旨正是——敕封程子义为金吾卫长史的旨意,这也是我听旁人说起的。”

    长史可是高了参军一个品级,这母子俩却是所拒绝就这么拒绝了!

    陆令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件事程循怎么就没跟她说呢!

    不过她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那么难猜——无非是圣人不想再在晋王谋反的罪名上再加一等通敌叛国,因此荣昌侯的冤案是不可能翻过来的,圣人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要以程循助睿王世子破案有功的理由慢慢的将他提拔上去。

    也难怪那日她在宫中,圣人会如此纠结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

    只是……“只是外祖母不会觉得是程夫人太过不识好歹吗?”

    陆令姝忍不住问崔太夫人。

    毕竟外人可不知道荣昌侯是被冤枉的,他们只会觉得是圣人仁慈想要抬举程循,程夫人却不识抬举。

    崔太夫人摇头。

    “所以,我猜晋王逼宫谋反之事,必然牵涉出了其它内情,圣人之所以如此‘仁慈’,不过是对程家太过愧疚,而程夫人的不识抬举,亦不过是她本性刚烈,不愿接受圣人的怜悯而已!”

    陆令姝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外祖母这政治嗅觉也太敏感了吧!她苦于圣人的嘱托还啥都不敢说呢,外祖母这就轻轻松松地透过现象看穿了本质!

    毕竟老荣昌侯的性格,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当年程家出事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惊愕可惜过,只是人家正主一言不发,她崔家也没法子插手旁人家的事呀。

    好在现下圣人终于看透了他这桀骜不驯儿子的真面目。

    崔太夫人摸摸陆令姝的头,“好啦,外祖母也不过是瞎猜的而已,姝娘出去切不可如外祖母这般!”

    陆令姝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毕竟圣人早就嘱咐过她。

    不过说起圣人来,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当初若不是他听信晋王一面之词,程家也不会由此没落,害程循白白自卑受欺负了这么多年;

    最重要的是继位多年来竟然迟迟不立太子,对宁王这个养子比对亲儿子还亲近,也难怪晋王忍不住要逼宫谋反。

    当然,也不能说圣人完全没有优点,就他这个仁慈的胸怀和认错态度,她是佩服至极,否则一般的帝王,莫说起复程家,为了不要自家的丑事泄漏,杀人灭口还来不及呢!

    崔太夫人的声音将她从神游中拉回来,“……虽说程夫人这性子我挺欣赏,不过你在程家住了那一段时间,她可有为难过你?”

    陆令姝闻言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唉……倒是程夫人贴心的很,怕我回崔家的时候孤立无援,要我带了珠儿回来,还有程家的徽娘妹妹……”

    她海天海地的将程氏母女夸了一通,就差恩同再造了。

    崔太夫人戏谑道:“看来这一年程氏一家对姝娘很是照料,姝娘的想法都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倒不担心外孙女真的被欺负,毕竟那位性子如此刚烈,她还记得老荣昌侯刚过世那段时间,程子义尚且年幼,程夫人却果断拒绝了一切外援,一人独撑起门庭。

    这样的女子,怕是根本不屑于做恃强凌弱之事。

    “人总是会变得的嘛,譬如从前我没长眼,总是瞧不起程大哥,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程子义他是哪哪儿都好。”

    崔太夫人贴心的替她补上。

    陆令姝摸摸鼻子,讪讪道:“外祖母快别笑话姝娘了,明明是姝娘有错在先,当初那般对他,如今……”如今真香了,“他对我这么好,程夫人和徽娘妹妹又没有记恨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道有轮回?

    崔太夫人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不过好在,程子义倒是个规矩人,没做出引诱姝娘之事。

    她想了想,说:“乖囡囡也不能这么想,当初我们与程家,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你与程子义,实是性格不合,不喜他,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你阿爷阿娘要是将你嫁到程家去,外祖母也会心疼你,断断不肯答应的!”

    这是在安慰她了。

    陆令姝心知肚明,崔太夫人是心疼她,不忍她太过自责。

    想想又觉得,自己虽然有时候真的很倒霉吧,但上天待她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起码这一世,她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婆,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外婆的怀里撒娇。

    嗯,还有程循……

    陆令姝第N次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她一定要追到他!!!

    …………

    崔太夫人毕竟卧榻许久,就算是好起来也没那么快,在经历了重逢外孙女的大喜与得知小女儿已香消玉殒的大悲之后,疲惫异常。

    陆令姝察觉到了崔太夫人的不适,就没敢再继续打扰,寻了事由退了下去,好给崔太夫人休息的功夫。

    用完午膳,她回去休息,又碰上十八娘来寻她麻烦,刘氏就在一旁冷眼旁观,还时不时的添油加醋几句。

    陆令姝心想她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她这便宜舅舅秦国公出现的及时,训斥了十八娘一通。

    十八娘气不过,灰溜溜的跑开了。

    “十八娘不懂事,九娘莫要同她计较。”秦国公歉意的微笑。

    虽说当初她这便宜舅舅也是怕惹祸上身才对亲妹妹见死不救,但这种做法,陆令姝实是难以苟同。

    她对他施礼,十分礼貌地说了几句“舅舅客气了,十八娘毕竟是我的表妹”云云,而后果断告辞。

    刘氏就在一旁冷笑:“得了!你也别骂十八娘,还不是你,当初我说你别管她们母子,说不得就得给崔家染上大麻烦,你却非要找那程子义帮忙将她俩赎出来——哼!现在麻烦真的上门了,你以为九娘她是吃素的?一年不见功力见涨,装的倒是人模人样的!我看你怎么伺候这小祖宗!”

    “那是我亲妹妹,更何况阿娘如此求我,我是真做不到袖手旁观。”秦国公叹息。

    刘氏还欲再吐槽几句,只听秦国公又道:“日后你也别总是给九娘穿小鞋,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被圣人亲封的安宁县主。”

    ——这才是重点好吧!

    “再说了,就算你真看她不顺眼,大不了将她嫁出去便是,阿娘还能留她在崔家一辈子不成?”

    刘氏翻了个白眼哼道:“国公爷能这么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您上哪儿去寻个好郎君将她嫁出去啊?要知道姝娘而今的身份,恐怕世家子弟不好嫁,若是让她嫁到商家,阿家那里又岂能说的过去,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况且你老娘还精的跟只妖怪似的,你确定你能斗得过她?!

    夫妻俩这厢各执一词,陆令姝自是不知,她还记挂着程循送她的生辰礼物,回去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木匣子。

    “好漂亮呀!”陆令姝忍不住惊叹。

    只见里面躺着一支古朴油亮的黑木簪,簪身上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细看来竟有些肖似桃花;枝干藤蔓一朵朵交缠着,却又疏密相宜,叫人一看便知手法不俗,心生欢喜。

    在发髻上比划了好久,她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这可是程循送她的第一个礼物呢!

    是夜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晨,崔妈妈将一名婢女带到了她身边。

    婢女名叫紫竹,人如其名,生的也瘦高清秀。

    据崔妈妈说,是崔太夫人身边颇为信任的婢女之一,对礼仪规矩再在行不过,特意挑了她跟着陆令姝,她老人家很是放心。

    毕竟,今日她还得入宫谢恩,宫中规矩大过天,稍有不慎就行差踏错,之前陆令姝虽也是长安贵女,不过入宫次数不多,而今过了这许久,有些规矩也是生疏了,因此崔太夫人有些不放心,只怕有人会因此大做文章,欺负外孙女。

    好容易等崔太夫人第一万遍不放心的嘱咐完,陆令姝才终于可以领着自己的新婢女,坐上干净豪华的马车,兴致勃勃再度冲着大明宫出发。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令人激动的大明宫观赏之旅,竟然还叫她遇上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第六十二章

    含凉殿,听名字就像个炎夏避暑的好去处。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来的时候崔太夫人给陆令姝恶补了一下大明宫的地理位置及帝后居处的基本常识,而皇后娘娘的寝宫“含凉殿”,正是位于大明宫最大的湖泊——蓬莱池之北。

    陆令姝由婢女延引着进殿。

    殿中幽静安然、凉风习习,刚踏进去就似乎能解了人大半的暑热,陆令姝忍不住在心里大叹封建主义腐朽啊,看看崔家那么大的一个世家府里太夫人的房中也仅置了三盆冰块,更别提程家冰块还是限量供应了。

    这一整个大宫殿里得放多少冰盆啊!

    紫珠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九娘子该行大礼了。”

    陆令姝立马将自己从神游中拉回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跪下,给上坐的皇后娘娘施礼。

    “九娘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娘娘的声音四平八稳:“县主起来吧,请上座。”

    陆令姝提裙起身,不好四下大量,便低下头,由扶着紫竹坐到了婢女指给她的位子上。

    皇后看了暗暗挑眉。

    “今日虽是初见安宁县主,却觉得县主有些面善。”

    她跽坐下,屁股堪堪挨上小腿,却听身旁传来一个男子低沉而悦耳的笑声。

    这个声音……

    陆令姝呆了一下,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十分清朗而柔和俊朗容颜,两道烟眉斜飞入鬓,一双俊目如月般朦胧如水般盈盈。

    男人就跽坐在离她不远的上方,见她看过去,便双眼微弯,薄唇呡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他浑身上下都散着一种如玉般皎洁而令人难以直视的光华,好似摄魂夺魄对他来说,不过轻而易举耳!

    好在陆令姝早先见过他,仅仅是片刻时间就回过了魂来——这不是,这不是几个月前在曲江救她的那个嬛嬛……哦不薛四郎吗?!

    她顿时脑子混乱了起来。

    这、这,这该怎么接话?说“的确是面善这位郎君,我们前不久刚见过,你还想要我做你的嬛嬛呢”?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这么说出口会不会有些冒失?

    “怪不得啊!”

    还没等她纠结出什么门道,皇后娘娘那厢忽然感叹了一声。

    “县主果然生的与建宁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圣人会因她那一小点点的功劳封她做县主。

    “姨母切莫伤心,大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县主而今已回了崔家,不必在外流离失所,定是欣慰安心的。”薛琅看了一眼茫然的陆令姝,轻声说道。

    皇后娘娘颔首,“县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圣上这些年来可一直记得大长公主的好,”

    想了想又感慨道:“只不过,你外祖母崔太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日后你可要好生孝顺她,才不算辜负我与圣人的期望!”

    陆令姝听了诚惶诚恐给皇后拜倒,“娘娘折煞九娘了!都是圣人赏罚分明,怜悯九娘、不计较九娘的过去,九娘日后一定循规蹈矩,好生孝顺外祖母,不给娘娘和圣人丢脸!”

    皇后娘娘想起她素日里在长安闺阁中的名声,嘴角压下一丝嘲讽的笑,“县主明白便是。”

    陆令姝傻笑两声坐回去,目光与薛四郎在空中有短暂的交接。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施礼,“见过郎君。”

    “瞧我这记性,忘了介绍!”

    皇后娘娘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笑着说道:“这是安国公元邈,前不久刚从洛阳回来,他走时你尚且年幼,怕是没见过他吧?”

    安、安国公?!

    陆令姝暴汗。

    竟然是个国公爷?怪不得人家对她的“登门拜谢”根本不屑一顾呀!

    薛琅起身来虚扶她一把,“县主不必如此多礼。”声音温柔可亲。

    陆令姝听着都要脸红了,心道幸好她已经有程循了,否则谁招架的住这般美貌和蔼的郎君呐!

    三人又客套了几句,皇后娘娘有些疲惫,就说道:“今日我有些乏了,就让元邈带县主在大明宫四下逛逛吧。”

    …………

    陆令姝跟着薛琅从含凉殿走出来。

    外面日头正盛,刺眼的阳光几乎能将人给晒化了,跟含凉殿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紫竹见她额头上都渗出了点点汗水,就小声说:“奴婢给娘子擦擦。”说着要去掏帕子。

    却有一双手先于她,捧着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了陆令姝面前。

    陆令姝杏眼微睁,有些惊讶。

    薛琅一笑。

    “县主先擦一擦吧,今日天热,待会儿我带你去一旁的蓬莱池,那里会凉快许多。”

    那也不能要你的帕子呀!

    陆令姝迟疑了下,侧身避开,“多谢国公爷了。”意思是不要

    薛琅却不为所动,依旧举着那块帕子等她。

    “……”好吧,她认输。

    陆令姝只好拿过来,在脸上意思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在宫里竟然能见到郎君,那日曲江的救命之恩,九娘未敢有一日忘记。”

    薛琅说道:“区区小事,何足娘子挂心。”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刚才在含凉殿紧张的气氛霎时就没了。

    薛琅领着陆令姝往蓬莱池走去,边走边为她介绍这一路的亭台楼阁,他样貌昳丽,举止却温和有礼,谈笑间幽默风趣,竟丝毫没有国公爷的架子。

    其实在陆小姐的记忆中,并没有薛元邈这么一号人,陆令姝仔细想了想,皇后娘娘说他之前“一直在洛阳”,薛元邈年纪看起来又不大,想必是年幼便离开了长安。

    这些陆小姐就两眼一抹黑了,陆令姝不仅在心中吐槽她丝毫没有八卦精神,一时又有些同情这薛元邈,年纪轻轻背井离乡不说,刚回来没多久亲爹就驾鹤西去了——这还是她之前在程家无意听徽娘说起来的。

    须臾,薛琅停下脚步来,给她指着不远处一处枝繁叶茂的园林,“那里便是蓬莱池了。”

    日头太大,两人正待赶过去消消暑热乘乘凉快,忽然听耳边一阵兵甲辚辚的摩擦之声。

    伴着整齐而一致的步伐声,一行卫兵赫然朝着他们这边巡视而来。

    那为首的青年身着玄衣,腰佩长刀,面容肃然,凤目威严,眼风所过之处好似是非洲的乞力马扎罗雪山——哪怕顶这个大太阳都能让人感受到他周身的凛冽肃杀之气。

    陆令姝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了。

    是程循!她这是什么狗屎运啊,竟然会在这里遇上程循!

    好在紫竹及时的拉住了她,“娘子慎行!”

    她就只好蔫蔫的止住了自己的步子,眼巴巴的瞅着那一队卫兵朝这边不快不慢的走来。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程循是跟身旁的人说了什么,本来离他们就差一射之地了,却猛地就扭头领着身后的小弟们往相反的方向的跑去。

    陆令姝:“……”

    他这是……跑了!?

    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当着薛琅的面——尤其是还在宫里,她也没法大喊大叫,眼瞅着程循都要跑的没影儿了,正着急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

    程循满头大汗埋首疾步,倏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哀戚的惨叫。

    他不禁停下了步子。

    身后的卫兵就叠罗汉似的一个个撞上了他。

    “老大您这是干嘛呢?”众人纷纷抱怨。

    程循只迟疑了一下。

    “北门的事应该没那么急,我们还是巡视完了再回去吧。”说完就转身大步流星走开。

    “老大今日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刚刚还说北门的事急的都火烧屁股了……”

    六郎的目光从远处捂着脚惨叫的女孩子身上收回来,闻言一记眼刀飞过去。

    “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懂不懂?对了,你们去那边巡视吧,我看着对面好像是安国公,他约莫寻老大有什么事。”

    吃瓜卫兵们:“……”

    喂喂喂!他们可不是瞎的诶!这哪里是安国公有事,分明是那美貌动人的小娘子有事好嘛!

    程循大步朝着陆令姝走去。

    直到走近到她的面前,看到她楚楚可怜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狡黠,他才意识到不好。

    他太冲动了,太……太在意她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该拿她做妹妹,不该对她再有那等亵渎的心思,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

    陆令姝就等着程循来扶她呢!她刚才看到脚下有台阶,便故意落后薛琅几步,假装一不小心扭到了脚。

    还特意叫的很惨烈。

    这样程循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她忘记了旁边还有位“和善可亲”的薛四郎。

    薛琅当然是上前将她扶起来,柔声问:“县主没事吧?”

    “没、没事!”

    陆令姝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向薛琅道谢。

    程循就收回了自己暗暗探出去的手来。

    他垂下眸子,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陆令姝怕他尴尬,说完忙对程循道:“程大哥你今日也在呀!好巧呀,我和安国公正想去蓬莱池看看呢,没想到就遇见了你!”

    少女巧笑嫣然,杏眼也弯成两道迷人的月牙,完全不是适才与他说话时那般的安静拘谨。

    薛琅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程循对她点了点头,朝着一旁的薛琅施礼,“见过国公”。

    薛琅含笑虚扶了他一把,“你唤我元邈就好。”

    程循就真的有些尴尬了。

    其实他现在还没想起来到底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位安国公……

    薛琅却好似不介意,还笑着问他这是要去哪里,而今在何处任职云云。

    程循便一一答了,语气不卑不亢。

    “……”

    只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多半时候是薛琅在问,程循在答,但陆令姝根本半点也插不上嘴,真是令人好不郁闷。

    好容易找到了可以插嘴的地方,她忙道:“国公爷,您看我脚崴了,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跟皇后娘娘请安道别吧!”

    快点道别她好跟着程循一起回去呀!

    “这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薛琅一笑,“况且县主伤了脚,也不便行走,我们就不必去含凉殿打扰皇后娘娘了。”

    “待会儿我寻我的婢女,去禀告一句便可,想来皇后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陆令姝闻言大喜。

    四郎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谁知接下来薛琅又看了看天,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

    “不过,天色的确不早了,正巧我也要回去……若是子义不嫌弃,不如护送我们一道可好?”

    陆令姝:“???”

    两位郎君骑于马上,一左一右。

    着浅绿短褐的那个身形高大健壮,面庞清冷坚毅,小麦色的皮肤在午后的夕阳下泛着健康而阳刚的男子之气。

    着月白长袍的郎君却是相貌阴柔温和,朱唇雪肤,竟比寻常寻常女子还要白上三分,端的是俊美无俦。

    两人就打马走在朱雀大街上,时而交谈一言半语,便惹得路过的小娘子及美妇们尖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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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忿忿的摔下了手中的帏帘,嘟囔道:“真是好大一电灯泡,四郎你何必为难我嬛嬛……”

    虽然薛元邈救过她,可是也不能这么耽误她的姻缘呀!要知道她追程循有多不容易,当年考研也没这难度系数高呐,小半年了硬是连个方向都没有!

    紫竹同她一道坐在马车中,闻言挠头道:“……娘子的话,奴婢怎的听不懂?”

    陆令姝很是烦躁的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说,怎么还没到那酒楼——”

    正说着,下面的车夫喊道:“到喽到喽!娘子到喽!”

    陆令姝带上幂篱,由紫竹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酒馆子,忍不住抚额。

    话说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薛琅提议三人顺路一道出宫,正巧到了朱雀门也到了程循下值的时辰,薛琅便又提议,不如今日他做东,请程循与陆令姝一起去西市的一家新开张的酒楼用晚膳,还说那酒楼是一名胡商所开,其中的胡饼与炙羊肉做的最是正宗,盛邀他们一定要去。

    程循自然是不好拒绝,点头应了。

    陆令姝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薛琅见她为难,还贴心的问:“县主若是不想去,我派人送您回去可好?”

    “谁说我不去!”陆令姝一听就急了,“我去我去!”

    她不是不想去,她是只想和程循一起去好嘛!

    薛琅朱唇微张,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躁狂十分不解。

    阿弥陀佛,她可不是故意要吓美人的。

    陆令姝咳嗽一声,小声道:“那个……我,我是说,程大哥和国公爷若是不嫌弃,九娘愿意去。”

第六十三章

    于是本来属于她与程循两个人的烛光晚餐,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大型商业尬吹现场。

    薛琅为程循敬酒,笑说:“几年不见,子义兄才干愈发出众,元邈依旧一事无成,惭愧惭愧!”

    “哪里,国公爷仪表不凡,呃……有逸群之才,倒是循愚钝粗鲁,国公爷不嫌弃循才好。”

    程循虽是不大习惯这般应酬,却还是举起了酒盏,绞尽脑汁的想着夸赞之语。

    虽然对方刚才提醒他,他们几年前是在十五灯会上见过,他还凑巧救了薛琅一命,但他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琅朗声一笑,起身为他斟满酒杯,笑容柔和,“子义不必如此拘泥礼节,唤我元邈便好。”

    程循就苦笑,将酒盏端起一饮而尽。

    陆令姝却吃的十分兴致索然。

    她就不明白了,胡人做的胡饼和家里做的胡饼有啥区别么,反正都是大饼,大饼何苦为难大饼……啊四郎,你何苦……

    “县主可是不喜欢这些菜?”薛琅忽然问她。

    陆令姝怔了一下,“不,不是……是我吃饱了。”对,她真的吃饱了。

    郁闷饱了。

    薛琅微微一笑,举起他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到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的手来,为陆令姝斟了一杯酽酽的茶水。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县主若是吃完了,不妨喝几口这个消消食。”

    男人琉璃般剔透的双眸尽是如沐春风的笑,好像任谁看了都能溺毙在其中,无可自拔。

    程循默默的看了薛琅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对面的陆令姝身上。

    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他就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

    用膳没多时程循便借口家中有事率先回去了。

    临走时,他仿佛看到了女孩子幽怨的眼神,娇嫩的唇瓣委屈的嘟起来,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欲语还休……

    可是他不敢细看,攥着拳头垂下眼帘,匆匆出门上马就离开了。

    回家之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纠结良久,从一旁的书橱中慢慢摸出一块表面打磨的光华而温润的玉块来。

    这时他前几日在大慈恩寺的集市上买的,摊主说这玉成色极好,是西域那边盛产的极品昆仑玉,最适合拿来给小娘子做玉簪耳饰了。

    他就想起那日他送给陆令姝的那支木簪,忽然觉得无比寒掺。

    陆家还在的时候,他便听说崔太夫人对九娘这个孙女极为疼爱,现在她回家了,只会是锦衣玉食更胜往昔,他的那一支木簪……他当时怎么,怎么拿得出手去……

    唉。

    程循忍不住用他粗糙的手抚摸着光滑的玉块,另一只手捻起一把小刀,轻轻雕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妹妹的声音。

    “阿兄这是在做什么,刚才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应声?”

    程循抬起头来,看到妹妹秀气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呆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大袖在案几上一扫,将所有雕刻的物什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扫到案几下。

    “没,没什么,随便做些东西打发时间。”他淡定道。

    程徽娘秀眉一挑。

    其实兄长在做什么她早都瞧见了,一支女式的簪子,还雕刻的如此专注如此痴迷,想来不会是送给她的。

    想直接问问吧,又怕兄长因羞于吐露实情而为难。

    她也不好意思要亲兄长为难呀……“所以,阿兄是喜欢陆姐姐吗?”

    程徽娘眨着一双流露着好奇的凤眼,好像她适才只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这样十分稀松平常的问题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兄长的窘迫。

    程循呆了半响,猛地掩面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兄,阿兄你没事吧?”

    程循娘赶紧倒了杯水给递过去,被程循一把推开,“没、咳!没事,没事,我,我出去走走就没事了。”

    转瞬就没了影。

    程徽娘见兄长落荒而逃,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而那厢陆令姝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那日吃了一顿三人烛光晚餐,期间程循还不告而别之后,她接连有四五日都没再见着程循。

    这是后话。

    当晚回家之后她就翻箱倒柜,势必要找出一件金贵的礼物献给薛琅,准备“重重答谢”那日他的曲江救命之恩!简直是不能忍了啊,那可是她的男朋友诶!

    崔太夫人见状还十分奇怪的问紫竹,紫竹便老老实实的将今日的情形一一答了,饶是崔太夫人病了这许久形容不太好,也不由笑的前仰后合、面色酡红。

    “行了行了,你去告诉九娘,要她别瞎翻找了!”她按着眼角的泪对崔妈妈说:“快从库房将那副阎大家的孤本找出来送过去给她看看!”

    陆令姝看着崔妈妈送到她手中的名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黏在上头了。

    “这画也太贵重了……肯定是能拿得出手去,不过嘛,唉我是说送画多没诚意啊!”

    捧着惊叹了半响,她还是果断还给了崔妈妈,势要自己做出一件大礼还给薛琅。

    那句话咋说来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于是三日后她连夜加班做出一件女式的十二幅齐腰月华裙,并十分自豪的递到了崔太夫人面前,说是要送给安国公太夫人。

    崔太夫人见了,却是面上的笑意微滞。

    “九娘子!”崔妈妈在一旁悄声解释:“听说这位安国公家的太夫人,与安国公关系并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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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太夫人叹息一声,将乖孙女拉到身边来解释缘由。

    “**年前,彼时你年纪尚小,怕是不知,安国公十一岁上便离开长安去了洛阳,直至几个月前归来。盖因几年前大慈恩寺那位极富盛名的慧远大师说,安国公世子在二十岁成人前必定不能在长安居住,否则,安国公一家将一世不得安宁!”

    陆令姝睁大了眼睛。

    作为自小在核心价值观熏陶下生长的五好青年,马克思爷爷曾告诉她——要想学习好,先得思想好,封建糟粕最要不得!

    “难道他十一岁之前,安国公一家过得鸡犬不宁?”那啥,既然穿都穿了,还是入乡随俗比较保险。

    崔太夫人不置可否,“老太安国公——哦,就是那薛元邈的祖父,不但荒淫度日,家中产业变卖的所剩无几,偌大的国公府奴婢更是几乎散尽,气的老安国公夫人郁郁而终。”

    “不久后老安国公就摔断了腿,据说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九岁,自此后日日与安国公太夫人争执不休。唉……你说,这不是家宅不宁是什么?”

    陆令姝听了,默然良久。

    上辈子她不知道从哪儿听到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爱笑,那么这个人的原生家庭一定不错。

    虽然在此之前薛元邈是背井离乡的,但她觉得,他们一家分离也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却不曾想,是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原因!

    念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今天自己在思想上似乎对他不太友好啊。

    不行不行,若是下次再见薛元邈,她一定对他语气再温和一点,再客气一点,一定要让他感受到同志春风般的温暖,感受到灾难无情人有情的世间大爱……

    最终她为安国公太夫人精心设计的裙子也没有送出去,还是她的便宜舅舅秦国公亲自上门去拜访答谢了薛琅,回来后还忍不住对着崔太夫人大加吐槽。

    “……要不怎么说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看看老太安国公那个縗样,唉!怎么就生的出来如此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呐,长的与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品性却隔了一百条个渭河……”

    嗯,最后还有一句还没敢说:配他们家十八娘倒是不错。

    …………

    没几日,程徽娘忽然收到了陆令姝的请帖,邀请她去大慈恩寺一日双人游。

    程大娘子看罢,笑眯眯的帖子收了起来,欣然应允。

    作为太宗皇帝亲自敕令修建的皇家佛寺,大慈恩寺的功能可不止于求姻缘求子出家做和尚。

    陆令姝拦着程徽娘的小细胳膊,两人沐浴着清晨温和爽朗的日光走在寺中的雁塔广场上,四周随手可见的园林、花坛,更有几日难得一遇的集市,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沸腾的人流来往熙攘,真是好不热闹。

    其实下帖子给程家之前,陆令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怕程徽娘不来是其次的,主要是担心对方不愿来又不好推脱,是以勉勉强强的来了,两人一齐走着却相对无言,想想便很是尴尬的境地。

    不过两人这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她暗自觑着程徽娘的神色,倒也没瞧出什么勉为其难来,这才略略放心。

    大慈恩的集市六日赶一次,卖啥的都有,两人对着一幅画说到口干舌燥,陆令姝抬头一瞧,大太阳都快爬上脑门儿了,忙戴上了幂篱,拉着未来的小姑子一同去了大慈恩寺的西苑消暑。

    六角小亭里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偏偏没有冷饮,陆令姝不由恼的直跺脚,刚从前面集市回来,怎的就没想到买些喝的?光贪嘴皮子去了!

    还是紫竹心细,跟了她这些时日,大体也是摸着了她的喜好,在府里的这几日皆是一日无冷不欢,于是自告奋勇去帮她买些五色饮回来。

    程徽娘倒不介意饮冷饮热,毕竟大家闺秀的喜好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嗯,除了她好甜食这一口,吃了两块白糖糕,甜的简直牙酸,喝了几口茶,就很不好意思的说得去一趟恭房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边人都走了一干二净。

    陆令姝等了半响,坐的屁股都要热了,起身来使劲儿往上撸了撸自己这一身齐腰窄袖襦裙的袖子,露出两只细嫩的胳膊,意图散热。

    结果撸到一半才尴尬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貌似她这么做有些伤风化诶。

    这个年代再开放,也终究是比不得现代。

    幽幽的叹一口气,她一边放袖子一边唾骂自己为了凹身材不要命,还不如直接穿条齐胸襦裙罩件大袖衫,那要多凉快就多凉快啊!

    “哎呦呦,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白嫩可口!”

    正奋力与自己的窄袖做斗争呢,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群男人猥琐而充满调戏意味的大笑。

    咦,这个场景好熟悉。

    陆令姝呆了下,吸着并不存在的凉气,转身一看,却见不知何时面前竟立了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俱是二十岁上下,笑声实在不堪入耳,长得却都是不赖。

    当前出声的那个手中还很是骚包的摇了一把竹扇。

    陆令姝尽力忽略他朝自己抛过来的媚眼,冷着脸道:“不知诸位郎君有何赐教?”

    “哗啦”一声,媚眼男合掌收了自己的扇子,往前一步,作文质彬彬状:“娘子看不出来吗,某心悦娘子,特意来与之相会,愿与娘子成就好事。”

    成你祖宗十八代的好事个大头!青天白日大舌头也不怕闪了腰!

    陆令姝气的杏眼圆瞪,大声喝道:“你们可知我是谁?是你们随便就能调戏吗?!”

    “某真的,真的不是在调戏娘子,娘子你看,刚刚某就在那个位置,看到娘子娇媚的容颜,某实在动心不已,这才……”他边说边往前走近,身后两个狗腿子门神似的也往前挪。

    陆令姝心跳如雷,一边四下打量逃生的路径和有没有能够施救的路人,一边抓了个茶盏紧紧地握在手里。

    “喂,我、我告诉你,我是秦国公家的娘子!今日你、你们若轻薄了我,我外祖母定然叫你们生不如死!”

    “呵呵,娘子还说轻薄,某都说啦,不是轻薄!是与娘子相会,成就好事呀。”

    媚眼男说着,眼珠子在陆令姝腰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发育良好的胸脯上,骨头都酥了一半:“娘子果然是天生的尤物,瞧瞧这蛮腰酥——啊!啊呀诶!你敢打我?!”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陆令姝。

第六十四章

    陆令姝眼皮掀也没掀,又接连扔了他三四个茶盏,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接着一把掀翻案几拌在这三个处于暴怒状态的男人的面前。

    按照她上次被徐五郎那厮凌辱的经验,丝毫没有恋战的掩上口鼻扶着一边的阑干跳下了小亭。

    落地后立马就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着火了,这里着火了!”

    上辈子麻麻嘱咐过她,在外面出事了千万不能喊××要害我,一定得喊着火了!

    然而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能噎死,陆令姝喊完才发现,悲催的不仅仅是周围活见鬼似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刚从小亭跳下来,竟然发现两侧同时被两个小厮样的男人悄无声息的给堵上了!

    再转头一看,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水。

    “呸!”

    媚眼男啐一口嘴巴里的茶叶渣滓,由小弟扶着一瘸一拐的来到陆令姝面前,破口大骂:“你不是要跑吗?我看你现在怎么跑,我告诉你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回来救你!”

    我倒是想喊破喉咙没有人也不会来救我呐!

    陆令姝顿觉欲哭无泪。

    “那个,大哥,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成不成?”

    她干笑两声,往后边退边说,“咱们两个这无仇无怨的,您干嘛非要来轻薄我呢?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舅舅是秦国公,秦国公你知道吧,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这世上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只要你喜欢,我舅舅一定都给你找来!”

    “娘子好口舌,但愿你等会儿还能叫得出来,不过我不喜欢做那事的时候被人看,所以你就别指望能说话啦!”

    媚眼男淫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抹布,对着陆令姝的嘴巴扑去。

    我的个亲娘诶,麻烦您能先洗洗干净再塞吗?!陆令姝唬了一跳,想到自己手上也没什么武器,立马胡乱扯下自己的鞋子扔过去。

    转眼两只脚丫子都光溜溜的了,她回头往了一眼背后的星辰大海,不再犹豫,一个短暂的起跑之后,闭着眼睛扑入了水中。

    “唔唔……”

    巨大的冲力使她不断的往下沉,胸腔中仅有的气息几欲被挤压殆尽。

    前世,她就是这么死的……

    陆令姝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她决不能再这般狼狈的死在水里!她是会水的,她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是不会无缘无故取她性命的!

    一念至此,在脑海中沉寂许久的片断骤然浮了上来。

    …………

    程循赶到六角小亭的时候,发现亭中狼藉一片。

    他眼风一扫,倏的发现下首还站了六个男人。

    他们齐齐神色震惊的望着眼前一片不断泛着涟漪的湖水,其中一个还喃喃道:“这小娘子还真是够烈,我这没开始呢就寻死觅活了……”

    “你说什么?!”

    忽而凭空传来一声暴喝,媚眼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被人狠狠地掐住了脖颈。

    “你再说一遍,是谁从这里跳下去了!?”

    程循凤目凌厉,既惊且怒的瞪着手下的男人。

    他是来接徽娘的,路上遇见陆令姝的那名婢女紫竹,虽有些犹豫,但想着昨日他就和从谨解释了一切,并决定自此后和她划清界限,总不能这么一直躲着人家,便主动上前问询,一路跟到了这里。

    谁曾想,从谨竟然没有过来,而妹妹和姝娘也不见踪影,紫竹却瞧着一片狼藉的亭子大惊失色。

    “娘子一定是出事了!”

    程循五指紧拢,面如修罗,“是谁,从这里,跳下去了。”

    “一、一、呃……一个女、女……哎呦!”

    不待他说完,程循面色勮变,一把撂下他就跳进了水里。

    程徽娘携着婢女堪堪赶到,正巧看见自家阿兄往水里扑去。

    她生性聪慧,不过略一思索,对事件的起始便有了个大概。

    “不好!”她猛地推了一把婢女,“快去前面呼救!”

    这时,不远处的石门忽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打头的是个身着绿袍的郎君,一身凛然之气,手中拎了个水桶,左右四顾,大喝:“哪里起火了,呼救者在哪儿!”

    “在——”

    婢女的声音还未出口,斜刺里倏的伸出的一只强壮的臂膀,将她扯到了后面去。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媚眼男一见来了三个壮汉,友方小弟也不知何时跑了三个,简直吓尿了,不过三七二十一也顺手扯过一个,对着来人大喊:“你、你们再过来,我我我掐死她!”

    “我们不过去,不知阁下可否先放下两位娘子?”

    王绍毫不犹豫的扔下手中的水桶。

    跟着他的两个长随则一脸懵逼,“那个,郎君,我们不是来救火的吗?”

    王绍皱眉,“噤声!”而后面向劫匪,眼风扫过他手中紧箍的那位神色淡定的娘子,结结实实的呆了下。

    又立刻反应过来,“阁下,万事好商量,两位娘子是无辜的,你们若是想走,尽可以,我们只是来——”

    来……来干啥的?

    媚眼男对上王绍惊恐的眼神,忽觉下身一凉。

    他抬头往下看。

    “啊!啊!啊——”

    程徽娘捏着男人的小臂后翻180度,灵巧的身子钻到对方的身后,小腿一顶一勾,将媚眼男在地上拌了狗吃屎。

    当然,力道有些没控制住,拉扯间将人家的裤子扯下了半段。

    她就叹息一声,大手一挥摘下臂间的帔子,颇有些怜惜扔在了男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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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这男人看着壮却一点都不禁打!”

    “……”王绍只觉得眼前一片天女散花的缭乱,没待他反应过来,那淡定的过分小娘子与她的婢女就将两个男人揣在了脚下。

    小娘子还微微笑着看向他,秀美的脸上隐含着一丝急迫:“郎君能否上前,帮帮小女子与小女子的婢女?”

    王绍:“啊!啊?啊!”

    四周是幽蓝深邃的水,浅浅的日光透过清澈的湖面折射成一根金黄色的光柱。

    陆令姝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倏的又闭上。

    快要到湖面了……她沉沉的想着。

    手脚有些麻木,大脑也开始因缺氧星星点点,正当她浑身发软之际,忽而有双强健的臂膀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向上大力一带——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灌入口鼻中,她欣喜不已,像只饥饿的小兽吸取母亲**般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姝娘,姝娘……”

    是程循的声音。

    女孩儿羽睫微颤,缓缓睁开一双茫然的杏眼。

    “程大哥……”声音却细若蚊呐。

    程循哪里见过这般荏弱的她,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否则便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轻声安抚着她,抹一把面上的水,携着怀中孱弱的女孩儿往不远处的一只画舫游去。

    画舫的主人早看见有人落了水,见状忙吩咐船夫往他们游去,因此不过一会儿,程循和陆令姝双双被人扶着上了这画舫。

    “哎呦,好可怜的小娘子!快去拿些干的葛巾过来!”

    画舫的主人是位一身富贵的老伯,眼见娇弱的小娘子和英俊的青年俱是狼狈不堪从水中**出来,真是好不心疼,立刻吩咐小厮将两人领进舫中隔间,并备上热茶、干净的葛巾以及一套自己的衣服。

    程循没时间拘泥俗礼,谢后过立刻抱着陆令姝进入其中坐上了榻,喂她喝了一口热茶。

    “咳咳!咳咳!”

    陆令姝喝得太急,不留神就呛了一口。

    “姝娘!”程循急急地扶起她:“你没事吧?”

    陆令姝说不出话,只在他的肩头咳的俏脸飞红,云鬓散乱。

    她今日本就只着了件薄薄的齐腰襦裙,自水中出来后,裁剪合身的衣衫就愈发紧贴在少女纤瘦曼妙的曲线上。

    随着她大幅的动作,胸口半遮的两抹娇软时隐时现……甚至可以看到湿答答的水珠顺着青丝落在那一片雪白上的明媚春光,像两只玉雪可爱的白兔,顽皮的跳跃着……

    程循呆呆的看着,只觉脑中一片嗡鸣之声。

    半响,他移开自己的目光,颤抖着拿起葛巾来,还未待有所动作,就被陆令姝察觉到了。

    陆令姝皱巴着脸,转过头来握住了程循的手腕,“程大哥,我还要!”

    程循愣愣的点头,给她喂了口热茶。

    “可恶的贼人!可恶的贼人!”陆令姝猛地啜了两口,一想到自己现下悲惨的遭遇,忍不住挥着手大骂。

    “慢些,慢些喝……你放心,贼人就在岸上,等会儿上去我绑了他们,任你处置好不好?”

    男人声音低低的。

    “呜呜……程大哥,还是你好!”

    陆令姝瘪着嘴扑进了程循的怀里。

    程循被撞的往后仰了下,他无奈的笑了笑,手抚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动作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轻柔与怜惜。

    掌下细腻而凝脂般的触感却令他指端有些凝涩。

    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她那些曾令他无比羞赧的撒娇与俏皮。

    想到这里,程循动作蓦地一顿。

    心里叹一口气,他扶起陆令姝来,眼光扫过她腮边一抹醉人的晕红,默默地垂下眼帘,从一旁取过老伯送来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又脱下自己的外袍,从两侧的开叉将其对半撕开,陆令姝不明所以,忙问:“程大哥你怎么把衣服给撕了?”

    “你的鞋子丢了。”

    程循说着,把对折后的半份衣袍一圈圈缠绕在了她的**的脚身上。

    大周虽风气开放,可自前朝传下来女子不能露脚给外男的规矩却是从未变过的。

    程循的动作很轻柔,手指握在她的脚背上,带一点凉意和粗糙的摩挲感,以及,肌肤相触的酥麻感……陆令姝不由自主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用心,也能感觉到他的呵护,好像她是一件绝世至宝,正被他的主人耐心擦拭着。

    胸口忽然如泛起了涟漪,带着层层的悸动,一点点骚弄着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房。

    程循闷头绑好,再抬头时已是汗流浃背。

    怕太紧勒着她,又怕太松会掉下去,看似简单的手法,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还能走吗?”他问道。

    画舫即将靠岸。

    陆令姝抬头快速的看他一眼,又咬着唇垂下眸子,轻轻摇头。

    “程大哥,你抱我吧!”

    少女发鬓微乱,苍白而精致的小脸上却透着几分动人的楚楚可怜,腮边晕红如同晚霞一般,似乎比之适才更盛了。

    程循心跳蓦地漏了半拍,他不敢再看,快速的侧过脸去,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姝娘,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他怕抱着她出去,大庭广众之下被有心人谣传坏了她的名声。

    “可是程大哥,我真的走不了啊!”陆令姝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在水里的时候被石子扎了一下,我现在还觉得脚好软!”

    …………

    王绍上前给媚眼男和他身边唯一的小弟一人来了一脚,这下两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程徽娘抚着胸口,由婢女扶着盈盈施礼:“多亏了郎君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王绍忙去扶她:“娘子如此多礼作甚,某亦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他是想虚扶一把来着,结果一个不小心真扶到了人家娘子的手,只觉得指端又软又滑腻,像没有骨头一般,又像是上好的绸缎面,一寸寸都令人爱不释手,不禁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掌中的小手已倏的抽了回去。

    程徽娘往后退了一步。

    伴随着这动作的,还有她身旁婢女愤怒而鄙夷的眼神。

    “我,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娘子……”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阿兄!阿兄!”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大喊。

    “阿兄怎么在这里!”

    王六娘子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还未等她质问,只见不远处岸边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知道跟一艘船上的老头儿说了什么,点头施了个礼,就转身往这边走过来。

    “子义哥哥!竟然是子义哥哥!”她又惊又喜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竟全然没看见哥哥眼中的不悦,冲着程循就要迎上去。

第六十五章 倒霉催的王绍

    “你给我回来!”王绍也顾不上了尴尬了,一把拎住妹妹的领口,将她捉小鸡似的扯了回来,咬牙切齿道:“王六娘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和你的未婚夫婿完婚了,啊?!”

    王六娘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正是如此我才要好好看看我子义哥哥啊!呜呜……阿兄你如此棒打鸳鸯拆散我和子义哥哥,我……你信不信我诅咒你,诅咒你也、也被人棒打鸳鸯!追不到嫂嫂!”

    王绍按着她的脸转向程循的方向,凉飕飕道:“你先别急着诅咒我,看看你的子义哥哥,他到底是不是你的鸳鸯。”

    王六娘吸着鼻涕定睛一眼,却见现下她的“鸳鸯”怀里竟还抱着另一只小鸳鸯,那小鸳鸯娇娇小小的身子不仅依偎在她心上人的怀里,身上、就连脚上竟然都是她心上人的衣服!

    “啊啊啊!”

    就有女子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陆令姝不由抚额,姑娘你很不低调呐!

    她示意程循将她放下来,程循点点头,将陆令姝放在一侧的石凳上,看了眼程徽娘,见她衣服都没乱,又是一地的狼藉,便上前冲王绍不卑不亢的施了个礼。

    “今日还要多谢易直兄,来日程循必当登门拜谢!”

    王绍狠狠瞪一眼出丑的妹妹,将她扯在身后,又看向程循,冷笑道:“你倒是很不必谢我,我帮的是这位娘子,与你有何干系?况且,你现在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我王绍并不想见到你!”

    又想到程循这些时日来总压他一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以为你被圣人封赏之后,便当真能于我平起平坐了,哼!小人终究是小人,我看你子承父业倒是承的极好,只盼不要与汝父般,走捷径走歪了路!我王绍还不屑与尔等为伍!”

    说完还很气性的甩了两把袖子,就是没帅过两秒,袖子甩到了一侧的程徽娘身上。

    “娘子没事吧!娘子……”

    他忙慌乱的去扯自己的衣服。

    “小女子没事,小女子只是觉得,郎君这话说的极好。”

    程徽娘忽然打断王绍的话。

    王绍显然还没听懂她是话中有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娘子过奖了……”这是这夸的有点奇怪?

    陆令姝:啧,王大爷你好大的脸。

    少女淡淡的的声音继续传来。

    “……郎君这话说的很好,子承父业,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阿爷忠君事主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被万人唾骂郁郁而终的下场,我阿兄更是老实,被人欺负被人戏耍了也从来不会跟那人计较,连回家多说一句都不肯。”

    “是以,小女子以为郎君说的很对,我阿兄这样傻的人,的确不该与您为伍,因为他一不小心就会走歪了路。而郎君您是世家公子,与世家子弟为伍理所当然,只盼您能力挽狂澜,莫要令我朝世家子弟再浑噩度日,都当好生为国效力,也不枉家中爷娘生养一世!”

    这番话一字一句的说完,开头时王绍是呆滞的,听到后面,脸已是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总算是从嘴巴里蹦出一句。

    “你……你究竟是谁!”

    程徽娘不语,倒是他亲妹子王六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烂桃子似的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哎呀呀!原来阿兄还不知道呢,嘻嘻,眼前这位姐姐不是别人,正是子义哥哥的亲妹子,程家大娘子是也!”

    最终是巡街来的卫军善了后。

    程徽娘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对着王绍施礼道一声“冒犯了”,旋即领着婢女转身离开。

    陆令姝示意程循扶着她,两人一起追上去。

    “我没事。”

    出了大慈恩寺,程徽娘扫一眼两人担忧的目光,心中微暖。

    “陆姐姐落了水,脚又扭伤了,阿兄就先送陆姐姐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没事啦,我没事,我还好……那什么,徽娘,你别介意啊,王大……王绍那个人他说话一直都这样,之前在睿王府他就是这么刁难我的,程大哥你说是吧?”

    陆令姝说着捅了程循一下。

    程循立马附和:“姝娘说的没错,易直说话虽难听了些,倒也是个好人……”

    配合的倒是挺默契……程徽娘轻轻笑出声来,“我知道,否则他适才也不会来帮我们了!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就是一时气不过而已。”

    她扶着婢女上了马车,“我真的没事,阿兄快些送陆姐姐回去吧,这天儿虽热,傍晚可就凉渗了!”

    马车咕噜噜的动起来。

    程循和陆令姝这才作罢。

    …………

    走了没一会儿,婢女忽然挑起帘子来,对程徽娘说:“咦,娘子,这不是那个——”

    程徽娘微微侧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王绍。

    对方骑马追着赶过来,拦在她们马车的前面,喊道:“娘子且慢!”

    婢女瞪他:“不知王郎君还有何指教?”

    王绍一哂。

    他从马上下来,拱手作揖,“今日得罪了大娘子,是某言语之过,还请大娘子不要怪罪!”

    “王郎君适才能施以援手,小女子尚且感激不尽,又何来怪罪一说?”程徽娘说道。

    这声音实在是温柔且悦耳,仿佛说话的人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王绍不禁有些傻眼,开始自我怀疑他刚才是否真的搞错了——莫不是人家说话一贯就这样?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啊!连他那傻妹子都知道是时候落井下石了,程大娘子会没生气?

    “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来日再登门向娘子赔罪了。”

    他十分歉疚的看着车帘上那个轮廓优美的女孩儿。

    程徽娘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来。

    “那王郎君万勿走错了路。”

    王绍听了忙说:“怎么会?一定不会走错的!”他心道程家不就住在兴业坊么,前不久睿王府一案时他本还想带着人去抄程家呢,“某都记在了心里,来日定当——当——额,噗咳咳!”

    他忽然哽在了原地。

    因为程家的马车并没有跟他打一声招呼,猛地就疾驰出去了。

    王绍呆了半响,摸把脸,低头一看。

    满手的尘土。

    …………

    程循护送着陆令姝回了崔家。

    到了门口,陆令姝看着对面始终沉默的男人,终于没忍住发了牢骚,“程大哥你这一路看都不看我!现在我要回家了,你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嘛?”

    “你能下去吗,不能的话,要不还是你的婢女来吧,这里毕竟是秦国公府。”

    程循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陆令姝气的磨牙。

    程循垂着眼皮没等来回答,却听女孩儿忽的嚎了一嗓子。

    “哎呀!我知道了!一定是……程大哥你是不是怪我?怪我连累了徽娘妹妹……”

    陆令姝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哭的“肝肠寸断”。

    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声音还带了一点哭腔,说着:“都怪我,我不该约徽娘妹妹出来,程大哥怪我也是应该的!”

    程循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解释道:“不是,不是的,我怎么会怪你!你别哭!”

    他的手抬起来,落在陆令姝的面前,想要收回去,又不忍,只得捏成一个拳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十分窘迫。

    陆令姝也不说话,就仰头看着他,大大的杏眼里闪着迷蒙的泪花,娇嫩的唇瓣委屈地嘟起,脸色竟比适才还苍白了几分。

    程循心中一叹。

    “没有!我没有怪你!”

    他终究没有克制住自己,伸出手来,笨拙的为她擦去眼角泪水,“你不要多想,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徽娘也不会,不要哭了……我扶你下去好不好?”

    最后一句,声音轻轻地。

    对,这样才对嘛!

    “那,那程大哥快扶我下去!”她娇声说道。

    程循将她扶下来,自有婢女接住。

    “程大哥,你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呀!”

    被扶着走了几步,到了台矶前,陆令姝忽然停下来,一蹦一跳的跳上了台矶,回头冲男人甜甜的一笑。

    程循点点头,“快些进去吧”又一本正经的叮嘱她:“记得找医师。”

    陆令姝忍笑,冲他挥挥手。

    “我知道啦!”

    话音未落,拉着紫竹就没了影儿。

    像只小兔子……程循失笑,转身欲走。

    等等……兔子?!

    程循这厢落荒而逃,那边陆令姝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她很是得意的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换了一身新衣服、重新绾了发。去上房的时候,又嘱咐紫竹好几句,叫她不要将自己落水的事说漏嘴,主要是怕她怕崔太夫人担心。

    崔太夫人正在喝药,见外孙女儿回来,笑道:“姝娘可算是回来了,玩的可还开心?”

    “当然开心啦!”

    陆令姝笑着接过药碗来亲自喂给崔太夫人,将在大慈恩寺的见闻一一说给她听,只略去落水一段,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告辞离开。

    崔太夫人换了方子连着喝了几日,加上心情又不错,身子渐渐康复起来。

    待外孙女离开,她斜靠在大迎枕上,神色冰冷地吩咐心腹婢女:“去查查那群纨绔是怎么一回事,再好生打点下大理寺,莫要让他们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婢女应诺退了下去。

    崔妈妈却有些忧虑地进来:“太夫人,奴婢适才问过了,是程家郎君送娘子回来的,看来,救娘子的多半也是他了!”

    “如此,明日可得备了礼上门去道谢。”

    崔太夫人面色淡淡。

    崔妈妈见她似乎并非十分忧虑,犹豫片刻,终是说道:“太夫人,这程夫人都能抗旨,可见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呀,您难道当真舍得要我们九娘子嫁过去?”

    这般厉害的婆婆,家中又没有男人主事,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家媳妇敢嫁过去?到时候再被逼着立规矩,催生什么的,程循又是程夫人一手抚养长大,一个庶子,他还敢指责嫡母不成?只怕九娘子深爱程循,到时候也不会多说,所有的苦都憋在心里,指不定委屈成什么呢!

    “所以,明日我得寻个时候,亲自去趟程家啊!”

    崔太夫人叹息。

    陆令姝却不知道自家外祖母如此纠结。

    她回去后如珠如宝的找出来程循赠她的木簪傻笑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放好,又要紫竹去给她找针线过来。

    她准备给程循绣一个荷包。

    一想到到时候程循想接又不敢接的模样,她嘴角就忍不住的翘了又翘。

    …………

    听说程徽娘回来后就去找程夫人领了罚,说是自己行事不周,该罚,程循沉默了良久。

    “郎君,咱们大娘子还有行事不周的时候么?”有福好奇的问他。

    程循瞥他一眼。

    “这件事,你想知道就去问大娘子。”说着转身进了屋。

    有福撇撇嘴,哼,大娘子那猴精儿的,怎的会告诉他?也跟着进屋去给他收拾床铺了。

    是夜,夜如泼墨。

    程循睡到一半,忽然被热醒。

    他睁开眼,却迷迷糊糊看见有个娇小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扭来扭去。

    “你……你是谁……”

    他唬了一跳,忙将身边的人往后面一推。

    “是我呀程大哥。”

    怀中的小人儿抬起头来,杏眼中含着一丝委屈,“明明是你非要抱我,怎么现在又要推开我?”

    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程循目瞪口呆。

    月光下的陆令姝只着了一件月白绫绣牡丹诃子,愈发衬得她平直而瘦削的肩头如初雪般美丽细腻,诃子的系带松松垮垮的包裹着那一对圆润而饱满的蜜桃,犹抱琵琶半遮面,羞涩、颤巍巍的立着,伴着女孩儿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迷蒙而委屈的眼中闪着楚楚动人的泪花,半跪在他的面前,见他不说话,便身子微微前倾,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程循只觉胸前一片柔软,有只小手轻轻的圈住他的腰身,慢慢摩挲着,呵气如兰。

    “程大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推开我呢——”

    “啪!”的一声,窗忽然在暗夜的冷风中被弹开。

    程循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手往身旁一模,却是冷的——除了满面的夜风,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平静下来,下床去关窗。

    却忽觉下身一片湿热……

    程循大惊,猛地跌倒在榻上。

第六十六章

    翌日,有福发现他家郎君一大早就神神秘秘的在净房里洗衣服,见他进来明显吓了一跳的样子,偏偏还要装淡定,问他进来做什么。

    有福就嘟囔一句:“衣服不是有人洗么,”见程循已面露不耐,忙言归正传:“是夫人请郎君去用早膳!”

    程循点点头,亲自晾了衣服才走开。

    今日他休沐,用过早膳后就在家中看书练武。

    没过多久李矩来寻他。

    “昨日我临时有事,便没去。”他解释道。

    那日陆令姝给程徽娘递帖子,程循知道后,就去找了李矩,将此事告知他。他知道李矩喜欢陆令姝,又深知自己粗鄙配不上她,便决意将这个机会交给李矩。

    李矩本不愿意,毕竟陆令姝原本是程循的未婚妻,但程循告诉他,他只拿陆令姝作妹妹,从前救她,也不过是因为她阿娘死前的遗愿。而之所以说她是他的表妹,也是不想要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去看她。

    李矩就动摇了。

    他相信好兄弟说的话,也不认为他会骗他,便应了,谁知昨日却临时有了事,虽有些为难,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耽误要事,就没有去成大慈恩寺。

    程循就犹豫要不要将昨日陆令姝落水的事告诉他,他怕他会自责。

    这时有福进来,轻咳一声:“秦国公家的太夫人带着陆家的九娘子过来了!”

    李矩闻言,顿时心中一喜。

    正巧他还不知找什么理由去秦国公府寻陆令姝,她就过来了!

    程循眼中则闪过一分黯然。

    他垂下眸子,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十分平静。

    “那我们去前厅看看吧。”

    “今日我们祖孙一道去程家道谢。”

    一大早,陆令姝还在睡梦中就被崔妈妈从榻上挖了出来,雷厉风行的指挥紫珠将她收拾干净了,而后送去了崔太夫人那里。

    崔太夫人正在喝养生茶,见到她进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外,外祖母是如何得知昨日之事的?!”

    陆令姝彻底吓醒了。

    崔太夫人气笑了,放下手中的茶盏:“乖囡囡以为外祖母病还没好呢?对外祖母都舍得隐瞒实情,真该好生修理修理你才对!”

    她这些时日调养得当,身子的确是好了不少,平日里下榻从北苑走到南苑都不带喘气的——毕竟老人家年轻时也曾彪悍过,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

    陆令姝赧然,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又凑在崔太夫人膝下奉承了好几句才哄得她才消了气,于是祖孙两人收拾的当,带上礼物就直奔程家去。

    程夫人得知二人上门,略有些诧异。

    “先将人迎到花厅吧。”她吩咐道。

    只是对着白发苍苍、满面慈祥目光却依旧锐利的崔太夫人,她委实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当年九娘之所以能硬着腰杆退婚,与对方的溺爱不无关系。

    好在崔太夫人也没有跟她多客套,上来就开门见山。

    “老身是替姝娘来向程夫人及令郎道谢的。”

    程夫人愣了一下,说:“区区小事罢了,又何须劳烦您亲自上门道谢。”

    心中却十分奇怪,子义救九娘这不是好久前的事了,崔太夫人出身世家大族,也犯不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门吧?

    崔太夫人摆手道:“诶,那怎么能行!自古以来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我们姝娘调皮,多次给程夫人添麻烦了,其实老身早就想亲自上门来道谢了,只是之前身子一直不利索,今日擅造檀府,还请程夫人海涵了……”

    和程夫人巴拉巴拉客气一通。

    陆令姝在一旁听的心不在焉。

    一边绞着手里的帕子,一边想着今日是休沐日,也不知程循此时在不在家……忽而听到崔太夫人说:“……子义呢?也不知道今日他在不在,该让姝娘亲自去谢谢才好!”

    她立刻就回过了神来,漫不经心的继续绞帕子,实则早就竖起了耳朵。

    “……在的。”程夫人就只好吩咐碧香领着陆令姝去见程循——虽然她很怀疑崔太夫人是故意挑了休沐日上门来。

    陆令姝一路上眉飞色舞的。

    昨晚她熬夜绣了个荷包,本来是睡不着才绣完的,谁知今日正巧就来了程家,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也省得她拐着弯的约徽娘出去玩啦!

    直到须臾后看到李矩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良机似乎来的并不是时候。

    “姝娘怎么会来?”李矩立在花圃中央,青年一身青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薄唇为启,含笑问她。

    声音朗朗,却听不出半分的不悦。

    陆令姝有些傻眼。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李矩的时候,对方可是很讨厌她的,尤其后来她还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也不是有意隐瞒吧——但他不应该更讨厌她更生气的吗?

    程循瞥了二人一眼,“姝娘,从谨,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些事,先离开一下。”旋即也不听陆令姝喊他,人就快步走出了庭院。

    陆令姝愕然,想追出去说些什么,只可惜程循走的太快,才几步人就没了影子。

    李矩咳嗽一声,说道:“他有些事,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担心,不如我们先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陆令姝不好拒绝,只好随他坐下。

    李矩为她斟茶。

    热气氤氲,茶香袅袅,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四下里环境清幽,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只可惜此时,陆令姝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相反,她觉得有些尴尬于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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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未见你,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陆令姝客气的笑:“劳郡王挂念,姝娘一切都好,”想了想,似乎得礼尚往来,便问:“不知郡王这些时日可还好?”

    睿王府一案告破后,她被册封县主程循升职加薪,李矩自然也晋升为临淄郡王。

    “好,我自然也一切都好——”李矩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娘子待我真是太客气了,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县主倒也不必太过拘束!”

    呃……陆令姝心道这客套不客套她真没大听出来,不过尬倒是挺尬的。

    “哪里哪里,您是郡王,姝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主,该有的礼数是一定不能少的!”她忙笑道。

    她执意如此,李矩眼底闪过一分失望,低声说道:“娘子不必拿我做郡王,我也不会拿娘子县主,我们做朋友,做自己人不好吗?”

    说到自己人时,他看了陆令姝一眼,欲语还休的样子,看的陆令姝心惊肉跳。

    “啊,这,这不太好吧……”陆令姝顿时更加窘迫了。

    李矩见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分外娇憨可爱,恼也恼不起来了,索性大方说道:“娘子聪慧灵动,从谨很是喜欢。”

    喜欢?!

    陆令姝瞪圆了一双杏眼。

    说实话,她现在很想扭头往后看看,李矩是不是在跟一个她看不到的美艳女鬼说话。

    “郡王,我不明白,您之前……不是很讨厌我吗?”

    李矩沉默一刻,叹道:“娘子聪慧,应当知道,有时候人的感情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我从前听闻娘子的名声,的确是心中厌恶,可……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亲眼见到娘子,娘子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一个会令我心生欢喜的人,只要和娘子说话,我就会想笑,心里也是欢快的……我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人谣传了娘子,娘子聪慧心善,灵动可爱,从谨当真很是喜欢。”

    男人语气诚恳,完全不似戏弄作伪。

    陆令姝不由茫然,“可是郡王应该知道,我曾经是程大哥的未婚妻啊。”

    “这些子义已经对我解释过缘由了,”李矩双目炯炯:“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子义,子义待你亦如亲妹妹一般,你不必介怀你过去的事,我更不会介意,我认识的,一直都是现在的娘子!”

    陆令姝却有些无语,心道大哥你这样相信你的好基友真的好吗?万一哪天他真的给你开垦了片青青草原你是不是还得给他养儿子……啊呸呸,胡思乱想写什么陆令姝?!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知郡王可容姝娘来问你一个问题?好,那我就直说了——郡王也知道,我如今虽回了崔家,可除了外祖母,家中舅父舅母都是极不待见我的,可以说郡王娶了我,得不到任何的助力,相反,郡王若是愿意娶我的一两个表姐表妹,或许舅父舅母会很愿意为睿王府效劳的。”

    李矩就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只是你若为侧室,这些事是完全不用你操心的,郡王妃我定会选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到时候她绝不会寻你麻烦的,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放心!”

    他这番话着实欠揍,起初陆令姝很想起来暴打他想什么好事,不过听到最后,却是被气笑了。

    她边笑边摇头,倒是令李矩好生奇怪,问她因何而笑,何处好笑。

    陆令姝就笑容一敛。

    “郡王,说句您不爱听的,我是不可能给别人做侧室,做妾的,况且,我亦是有心上之人的——好吧,今日我便告诉郡王那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程循!”

    李矩闻言,神色复杂逐渐起来。

    陆令姝尽量柔声缓语。

    “姝娘知道这些话您听了可能会不舒服,然则姝娘还是要说,因为姝娘知道,郎君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郎君心胸宽广,这一点姝娘早就看出来了,否则定不会直言相告。况且,喜欢程大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程大哥并不知道,我也一直羞于对他提起……倘若郎君当真怪罪,姝娘已无话可说,只是各种干系,确与程大哥无关!”

    其实她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只怕坏了李矩和程循的兄弟之情,但往深处想想,朋友相交贵在真诚,她这般遮遮掩掩,倘若有朝一日李矩自己发现了,那事情才是真的糟糕。

    与其要他猜忌程循,倒不如经她的嘴巴说出来,要怪李矩就怪她好了!

    李矩默然无语。

    陆令姝知道得给他消化的时间,起身来恭敬致歉,而后转身离开。

    …………

    从小花园出来,陆令姝直奔程循的书房。

    “程循,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不顾有福的“阻拦”一掌拍开房门,果不其然,程循就在里面躲着,见她进来,惊得话都没说出来。

    好像有点凶?

    陆令姝咳嗽一声,挥退有福和紫竹:“你们在外面候着,我有要事与程大哥相商。”

    紫竹上前欲说什么,被有福拉下去。

    “……哎呀你这丫头可真没眼力见儿,没听你家娘子发话说是要事要事嘛!”

    末了还很贴心的给她虚掩了房门。

    陆令姝暗中点了点头,走到程循身边来,转瞬间就换上了另一幅程循专用的小白花面孔。

    “程大哥!嘤嘤……你明知我不喜欢临淄郡王,为何还要屡次撮合我与他?!”

    程循很吃这套,以为她又要表演杏眼落珍珠,忙去翻身上的汗巾,“你先别哭……唉,你别哭……有话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陆令姝拿着按了按眼角,“那程大哥你说,这事我们该怎么好好说?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程循揉了揉眉心,叹道:“姝娘,我也是为了你好,从谨身份高贵,又高瞻远瞩,你若是嫁入睿王府,日后必定——”

    “必定不愁吃不愁产锦衣玉食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吗?可是程大哥,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陆令姝轻声说道:“程大哥,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贪图你的身份地位,也不是因为想要回报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她喜欢他,也是……她藏在心底已经的话。

    程循怔怔的看着女孩儿倔强的杏眼,有那么一瞬间,面上冰冷的伪装几乎要寸寸灰飞烟灭。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他转过身去,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你现在不明白,日后总会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几乎颤抖的声线。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你来回报我,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遇难……姝娘,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真的拿你做妹妹的。”

第六十七章 决裂

    从程家出来,陆令姝面色不大好。

    来的时候还是笑逐颜开,怎么走的时候就成这个样子了?

    崔太夫人不免担忧,问是不是程子义那臭小子欺负她了。

    陆令姝忍着气做无故状:“外祖母放心,外孙女眼里揉不得沙子,程大哥若欺负我,我必会欺负回来的!”

    虽这么说,话中还是带了几分怒气。

    崔太夫人哪儿能听不出来,以为他们小年轻是不知怎么闹起了别扭,未多在意,心里一直在想适才与程夫人的对话。

    观言谈举止,对方倒也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妇人,就是不知程子义那小子如何想的……不过,她家外孙女儿生的貌美如花,除非那程子义是瞎了眼才看不上!

    这一点,崔太夫人还是很放心的。

    是以她这一路一直在想的都是如何去探探程循的人品,竟也没注意到陆令姝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

    …………

    李矩自敕封郡王之后,就被调离了金吾卫,在圣人门前的千牛卫中任将,这日他从府衙下值,思忖着要不要寻个时候去金吾卫中寻好兄弟程循,不想到这片刻的功夫,就有卫兵来报,说是金吾卫程参军来寻他了。

    正好。

    李矩换了便装出门,见着程循就拉着他往曲江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猛地顿住步子,转头对程循大骂。

    “好你个程子义,未免欺人太甚!”

    程循心道果然不好,满面羞愧地道:“从谨你先消消气……昨日的事……昨日我不知姝娘和你说什么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

    “我什么时候说你与她不清不楚了?”李矩反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我……”

    “你不喜欢姝娘,姝娘也不喜欢你,对不对?”

    程循愣了一下。

    李矩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猜的没错,姝娘昨日的确对我说,她不喜欢我,而是喜欢你……难道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昨日我离去时送都不肯来送我?”

    “程子义,难道我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并非如此!”程循无奈道。

    昨日他不肯去送李矩,只是不知陆令姝与他说了什么,心中忐忑而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苦笑:“其实昨日我细细思量过了,姝娘之所以说她喜欢我,大约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只是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并不想要她后悔,是以——”

    “是以你便屡次不顾及我的感受,拒绝我,对吗?”

    忽然有人接过他的话来。

    两人齐齐神色一震,顺着声音往远处看去。

    只见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一把伞,从一侧的林苑中缓缓走出,往日里明媚的杏眼此时却含着震怒的目光瞪向程循。

    陆令姝被气得肝儿疼。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并不打算提着刀杀到程家去找程循理论,于是就想来曲江走走散心,没成想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他喵的狗血——竟然躲在一边的亭子里凉快都能碰到这俩货!

    李矩看看嘴角紧呡即将爆发的陆令姝,再瞥一眼沉默是金山如锯嘴葫芦的好兄弟,顿觉事态不妙。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人家说吧!”他对程循咬着耳朵说完,赶紧跑开了。

    午后的气温不算高,因曲江遍植绿杨,风拂过时,甚至带着丝丝的凉爽。

    可程循却早已汗浸中衣。

    这么僵持了一阵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你若是没事,那我便先走了。”程循闷声转身。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过我么?”

    陆令姝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程循步子微顿。

    他沉默一刻,说道:“我想我昨日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姝娘,此后你便不要纠结于此了。”

    “程大哥年及加冠尚未成婚,原来心中毫无儿女私情,想的都是宏图大业,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陆令姝讥讽的笑。

    程循依旧不语。

    难堪,除了难堪,此时陆令姝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她想转身立刻就走,但这样简单就死心,她宁可从未喜欢过程循,走到他的身后,从袖中拿出她绣了一夜的那只荷包。

    “程大哥,我知道你仍对我心有芥蒂,但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知错了,我也不会再嫌弃你了……这是我前日夜里绣的荷包,我绣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你收了它,将它日日带在身边,我会有多开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有丝丝的小雨飘落,落在人的脸上、手上,转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沙沙”的雨声作响。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陆令姝喃喃,像是在问自己,也是在质问他。

    程循亦是心如刀绞,但他依旧什么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转身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

    还有日后吗?

    陆令姝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令她无比心动与倾慕的男人,脑中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回放着两人见面的场景,甚至是陆小姐自己都记不太清的记忆——

    那个时候,程循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直到后来,他在玉真观救了被徐五郎欺辱的她,将她抱入房中安抚。

    再后来,她发现他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脸红,因为他的善良与担当,她喜欢上了他,她愿意放下自己的一部分自尊去追求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她的面前是自卑的,若是她不肯先迈出那一步,也许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却不能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全部的自尊,低落到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她绝不可能去做另一个人替身,尤其是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陆九娘!

    她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程循,大颗的泪水随着雨水滴落在襦裙上:“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而她从来都是陆令姝!他为什么始终都不明白始终都看不懂?!

    她终于明白了,程循为何会一次次舍身的救她,因为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陆小姐而非她可她与陆小姐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想,他应该察觉到了吧,白月光变作了蚊子血,她还能说些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上赶着去的别人只会不屑一顾。

    程循箍住她乱动得小手,“姝娘,不要闹……你跟我回去!”

    “不!”陆令姝用力一寸寸掰开他的手。

    “程循——你放心——你且放心!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放开!这是我的伞!”她嘶喊着踮起脚尖,一把将他撑开的那把伞夺过来。

    落雨霎时倾盆而落。

    程循阻拦不住,眼睁睁见她用力地扣动了机关合上伞面,而后狠狠在手中一折!

    “咔嚓”一声,断裂的伞骨子自手中片片掉落。

    “若有违此誓,当如此伞!”

    她绝不绝不绝不会再纠缠他!

    少女在程循怔忪的目光中倔强的转身,挺直腰板迈入瓢泼大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

    薛琅高坐在小楼上,慢慢酌着一口热酒,看着楼下来往狼狈的行人。

    阿彦见风跟雨势愈发大了,就起身要去关窗。

    “等等。”

    薛琅一个手势止住了他。

    “那是……程参军?”阿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程循?!

    他眼珠子一转,刚要问他要不要下去将程循扶上来,却见自家郎君沉着一张脸携过一侧的伞,匆匆下了楼去。

    阿彦呆了一下,也跟着跑了下去。

    程循闷着头往前走。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车马来往的泥水溅落在他的身上他仿佛都毫无知觉,一双眼睛呆滞且空洞,只余一双冰冷到几乎麻木的脚在继续往家的方向挪动着。

    有把伞落在他的头顶上,为他遮去泠泠刺骨的雨水。

    “程兄怎么会在这儿?”

    程循抬起头来,看到薛琅一张担忧的俊颜。

    “安国公?”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薛琅点点头,什么都没问,招呼阿彦搭把手将程循扶上楼去。

    程循一杯酒连着一杯酒往嘴中灌。

    不知多少杯之后,酒杯被薛琅夺下。

    “叫人去端些热的醒酒汤过来。”薛琅皱着眉吩咐身边的阿彦。

    阿彦应了声是跑出去,不过一会儿回来,身边跟了个持端盘的丫头。

    “郎君,这是热的醒酒汤……”

    丫头话说到一半,忽然喊道,“郎君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跑过来要抱程循的大腿,被薛琅一脚踢开,正待呵斥将这不知礼数的丫头赶出去,程循却制止了他。

    “我认识她,”他万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孙娘子,你下去吧,我并不想见到你。”

    孙月娘泪水盈盈:“郎君厌恶月娘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你就这么讨厌我……”

    适才陆令姝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他喜爱她都来不及,午夜梦回间全都是她,他怎么会讨厌她?他讨厌的分明是自己!懦弱无能又胆小的自己!

    程循忽的心痛难抑,他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心口才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孙月娘惊讶的看着他这幅颓废的样子,不敢置信,“郎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从来都不这样的!”

    “是不是因为陆令姝!是不是因为她又嫌弃你了?!”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毫无形象的尖声大叫:“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这个贱人!她害了我阿弟不够,还要去害你!我就知道她是个扫把星,连全家都能克死了……”

    薛琅面无表情的听孙月娘连珠炮似的喷完,缓缓吐出三个字。

    “拖出去。”

    程循就听到耳边安静了许多。

    他深思恍惚,不知不觉就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恍惚中似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又雨滴落在马车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悦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景又忽的一换。

    四周欢声笑语不断,丝竹声迭起间香风阵阵,令他仿佛置身宴会中。

    可是,哪来的宴会呢……

    程循艰难的撩开眼皮,一张陌生的,却难以形容俊俏且柔媚的男子面孔忽的在他面前放大。

    他猛地被吓醒。

    陆令姝满身狼狈的回了秦国公府,一回去就昏倒在崔太夫人的面前,崔太夫人真是吓坏了,忙将人扶到榻上去,又是换衣服又是叫医师,急的差点喘不上气来也跟着昏过去。

    好在医师来得及时,大的小的一起看了,又开了药,说陆令姝是风寒兼急火攻心,怕是要在榻上休养几日才行。

    半夜里她果然发起了烧,烧了整整半夜,凌晨的时候才好转,崔太夫人心疼的掉眼泪,饭几乎都吃不下去,不停地唤着这陆令姝的小名儿。

    这些陆令姝都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许久,谁叫都起不来,或者说,她也想起来,感觉自己躺的太久,外祖母该担心了,只是意识昏沉不要她醒来。

    好容易睁开似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却看到一张憔悴又苍老的面容,不是崔太夫人又是谁?

    陆令姝哇的就哭出来了。

    她倒在崔太夫人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一般是自责她不争气,净给外祖母找麻烦,害得她老了还要为自己操心;一般是难过自己遭人嫌弃,所悦非人。

    崔太夫人也不多问,只心疼的轻抚着怀中外孙女单薄的背脊。

    “乖囡囡,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良久,怀中渐渐没了声响。

    陆令姝抹干眼泪抬起头,“外,外祖母,我,我……”支吾了一会儿,才半是羞窘半是委屈地说:“程循他不要我!”

    崔太夫人其实早从紫竹的描述里都猜到了。

    “我们姝娘这么好,程子义看不上啊是他眼瞎,一个眼瞎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们日后找一个既不眼瞎又全心全意待我们姝娘的,这才是两全其美呢!”老人怜惜地抚摸着外孙女发顶。

    说的没错,就是眼瞎!

    陆令姝恨恨地点头,程循嫌弃她,她还不稀罕他了呢!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没有吗?

第六十八章 搞事业

    “这样才对嘛!”

    崔太夫人吊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便招呼紫竹与其余婢女过去给娘子梳妆。

    没过一会儿医师又被请了过来,说九娘子已的差不多了,大约再吃几贴药就能保管利索了。

    她这忙来忙去的,陆令姝看了很是自责。

    “是我害外祖母替我担心了。”

    崔太夫人就敲她洁白的额头,“我不操心我的亲外孙女而还操心谁?旁人又不是亲的,日后可不许说这种话,外祖母要恼的!”

    那厢刘氏听说陆令姝能醒了能下榻,一顿还吃了两碗胡麻饭,气的鼻子都歪了。

    她还指望着这死丫头红颜薄命就此香消玉殒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人祸害遗千年!

    十八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下午就跑到正在喝药的陆令姝身边来堵她。

    “那日表姐从曲江回来就病倒在了床榻上,听说紫竹哭的连话都说不上来,哎呦,也不晓得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欺负我们秦国公府家的女儿,可真是吓坏了妹妹了呢!”

    具体是为什么十八娘当然猜不到,当然,她也懒得去猜,反正瞧着陆令姝不舒坦她心里舒坦就是了。

    小丫头满脸的幸灾乐祸,陆令姝看得,忽觉口中苦涩的药汁都索然无味。

    倒不是她看破了红尘,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为什么十八娘能欺负她?不过认为她没有依仗,待外祖母去世之后,父母皆亡的她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嫁出去被婆家欺负都没有娘家撑腰的局外人。

    那么,她要怎样才能有自己的依仗而不去麻烦外祖母呢?

    陆令姝若有所思。

    “喂,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讲话?!喂,喂!陆九娘你这样过分了啊!你没礼貌——”

    “究竟是谁没礼貌啊?”,陆令姝拍开面前欲谋不轨的爪子,皱眉说道:“十八娘,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没事儿绣花去,别来烦我!”

    说完她掀被下床,粗暴的推开挡路的十八娘。

    竟然嫌弃她烦?

    十八娘恼极,噼里啪啦又骂了一通,对方这下却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去看她了,施施然的坐到案几前忙来忙去,根本无视她。

    简直是对牛弹琴!

    十八娘忿忿拂袖而去。

    陆令姝都不知道十八娘走了,她思忖了好久,写写画画,晚饭前终于大功告成。

    是一件花纹别致的大袖襦裙,最适合出席宴会等大型活动的贵妇人。

    她把这件衣服的初稿给崔太夫人看,崔太夫人惊得都合不拢嘴,我的祖宗,这也太像真的了吧!

    陆令姝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她对自己的眼光和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陆小姐的绣技加上自己的画技,不C位出道简直天理不容啊。

    之前都是她太不上进,老话说的好,空谈恋爱误国,实干兴邦,身为天朝子民国家的螺丝钉,大周的经济振兴她怎么能不出分力呢!

    就是这两日她准备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底去搞事业的时候,十八娘这厮又给她搞事情。

    无非是将那日她狼狈回府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本来崔太夫人明令禁止下人再说这事,不料如今满府皆知不说,在外竟还有不少人拿这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崔太夫人当即大怒。

    “外祖母,我名声反正都这样了。”陆令姝无所谓道。

    被崔太夫人揪着耳朵过来道歉的十八娘都听呆了。

    “……”这女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崔太夫人听着也不太对,赶紧将十八娘赶出去,关上门来语重心长的说:“姝娘,咱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长安好儿郎多的是,他眼瞎咱可不学他啊!外祖母跟你说,这明日周国公府正巧有场宴会,你可得跟着外祖母去,咱眼神好着呢,那什么王侍郎家的六郎啊,黄尚书家的大郎啊,个个都是一顶一的一表人才……”

    陆令姝握剪刀的手微微颤抖。

    但看着崔太夫人那张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脸,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于是第二日,她就被崔太夫人收拾齐就很整拉去了周国公府。

    周国公太夫人赵氏与崔太夫人关系不错,今个儿虽说是赏梅宴,实则是她的小孙女儿十娘的相亲宴,请了不少长安适龄的世家郎君。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陆令姝倒没怎么留意,她看着花园里一丛丛幽香独芳的梅花,才惊觉竟然已经入了冬!

    紫竹得崔太夫人吩咐,领着她出来赏花散心,看到有婢女在剪含苞的腊梅花,心念一转,便要了一支过来做成花箍献给自家娘子。

    腊梅花娇艳,含苞待放的腊梅更有一种别致的美感,陆令姝摸着头顶的花箍,笑的杏眼都眯了起来。

    “真好看!我们紫竹的手可真巧!”

    紫竹就不好意思的笑,连说娘子谬赞了。

    周国公府虽不算大,却是碧瓦飞甍极其雅致,几乎每走一处便可见打理精致的花圃,抑或是参天合抱的树木,说是赏梅,实则不止。

    两人走了一会儿,陆令姝停在一棵枣树面前。

    其实枣树的花期早过了,不过入冬恰是其结果的时节,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枣子坠在干巴巴的枝头中,看得人好生眼馋。

    陆令姝有些手痒,心想她就摘颗枣子玩应该也不算是偷吧,就是被人看到了不太雅观,不过看了看四下,貌似没什么人,胆子就肥了起来,小声招呼紫竹给她把风,自个儿踮起脚来,一蹦一跳的去够头顶的枣子。

    “哎,危险呐!”

    背后有人冲她喊道。

    陆令姝闻言,慌忙收回手来,终止了未遂的犯罪行为。

    你说刚才这儿还没人,怎么她刚要犯罪人就来了?真是倒霉催的喝凉水都塞牙!

    “娘子,娘子,奴婢刚刚真的没看见……”紫竹小声解释。

    “不赖你。”

    “小娘子,爬树可不太安全啊。”

    呵斥她的少年郎转眼就来到了两人后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我没想爬树,只是想吃枣子而已。”陆令姝抬头望了少年郎一眼,有些底气不足的纠正。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半臂襦裙,发髻上带了一支腊梅花编成的发箍,含苞的花骨朵粉嫩可爱,愈发衬得她肌肤玉般莹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如水般盈盈,瞅他一眼,又带着几分不满收回去。

    就这么一眼,少年郎呆在了原地,愣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本来是来别人家串门,被捉赃捉了个现场陆令姝也不太过意,只是她都等好被教育的准备了,为何这人又熄火了?

    她疑惑,再次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正巧后面有人走过来,看到她,似是有些惊讶。

    “安宁县主?”

    是薛琅!

    陆令姝眼睛一亮,见到薛琅可不就是见到了熟人么,她忙打了声招呼。

    “安国公!”

    少年郎也反应了回来,转头一看,施礼道:“表兄来了,九郎正想去找你呢!”

    薛琅笑着颔首,他刚在站在后面,自是看见了事情经过,便指着陆令姝介绍:“这是安宁县主,秦国公府太夫人的外孙女,”又指了少年郎,“这是工部卢侍郎家的九郎,我的表弟。”

    陆令姝便冲他施礼问好。

    “从前未见过县主,适才冒犯了。”

    卢九郎有些不大好意思,长臂一伸摘下她头顶的那颗枣子,递过去。

    “这枣子也不知有没有熟,刚才县主是想吃这颗枣子吗?”

    眼前多了一颗黄绿相间的枣子,陆令姝抬起头来,卢九郎也正笑着看他,嘴角带着一抹羞涩。

    “多谢卢郎君了!”她伸手接过来,报之礼貌一笑。

    卢九郎忙道:“县主唤我九郎便好!”

    才刚刚认识,这么唤太过亲近,陆令姝攥着手里那颗果子,笑而不答。

    薛琅解围道:“听说前面梅园中开了诗会,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

    陆令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表示可以,卢九郎自然也没意见,是以三人由薛琅打头,说说笑笑,就往前面正在开诗词大会的梅园走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前脚刚跨进梅园,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子义,你不用跟我扯些没用的,你不会作诗,我更不会,但我们不会作诗,难道就不能看着别人作诗了?!”

    李矩把程循按在蒲团上,板着脸说道。

    这话没毛病。

    不过程循被拉过来参加什么赏梅宴就已经很勉强了,他天生就没有文学天赋,叫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听这些文人雅士动不动就“傲然挺立”、“凌寒独放”、“争芳斗艳”,真真是如坐针毡,叫苦不迭。

    偏偏始作俑者还死活不要他离开,美曰其名他的睿王妃老母亲想为他物色郡王妃,但他不想无缘无故娶个脸都不认识的女子。

    这时,有人扫落了案几上的杯盏,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家伙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去。

    陆令姝看着脚底狼藉,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刚才进来看到了程循,下意识的就像往回走,谁知脚底下竟然摆了张案几,她慌慌张张的,一不小心就脚底拌了蒜。

    幸亏卢九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县主没事吧?”

    陆令姝感觉有几十双眼睛都在盯在了自己身上,想到程循必定也不例外,她尽量挺直腰板,推开卢九郎。

    “我没事,多谢卢郎君。”

    就是现场被她弄得有些乱,有管事的嬷嬷寻声过来,一边清理着一边向陆令姝告罪。

    陆令姝也不好意思,讪讪的道歉,小半会儿才算了结。

    大家看完了热闹,也就转过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有不认识她的,与同伴窃窃私语着这美貌的小娘子是谁。

    “陆九娘你都不知道?当初她与程家退婚那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如今也不知怎么竟得了圣恩封了县主,哼!也就张脸好看罢了!”

    有位青衣的书生很不屑的说。

    “快别这么说,”他的同伴听了连忙扯他,四下去看:“我好像适才还看到了临淄郡王和程子义,被听到了可不……”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因为程循和李矩就在他旁边坐着。

    李矩冷笑,“说人闲话很有意思吗?”

    两书生顿时尴尬。

    他们虽也是世家子弟,却得罪不起这位圣人最为宠爱的皇孙,连着告罪数句赶紧的脚底抹油溜了。

    “你……要不要去打声招呼?”李矩问。

    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容颜俏丽,她身边的少年郎唇红齿白,两人远远看来如一对璧人般。

    程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来。

    “不必了,她定是不想见我的。”

    他语带黯然,李矩又怎会听不出来?就兄弟这一巴掌打不出个声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冷静沉稳,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别人费尽心机得不到,他却净想着让给别人!

    “你跟我出来,我有要是说与你。”

    看着陆令姝走出了园子,李矩沉声说道。

    程循不疑有他,跟着走出去。

    而那厢,陆令姝走出了梅园,心中松了一口气。

    卢九郎追过来,关怀地道:“县主不舒服,我陪着县主回去吧!”

    刚才她谎称自己不太舒服,想回去。

    陆令姝想婉拒,转头一看,竟然看到李矩与程循一前一后也跟着走了过来!

    她猛地转过身去,说:“不必了。”而后匆匆的拐进一扇月亮门。

    佳人有些冷淡,卢九郎却并不想浪费这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赶紧又追了过去。

    “县主等等我!”

    在后面紧赶慢赶的李矩气的想吐血。

    这谁家不懂事的孩子这么给人添乱呐?

    “从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不行?”身后的程循拉住李矩,他怎么觉得好兄弟走的方向不太对呢?

    李矩瞪他,“不行,我现在就想说!”拉着他继续往前赶。他还就不信了,有他在程循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陆令姝每次觉得跑的差不多远了,结果回头一看都是李矩怒气冲冲的脸和他身后若隐若隐的程循。

    他喵的见了鬼了哦,她又没做亏心事为毛跟亡命之人似的满街乱跑?!

    陆令姝越想越不对,干脆停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再遇

    气喘吁吁的卢九郎和紫竹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底是禁卫出身,李矩跟程循马上也追了过来。

    “你们是……”

    “本王寻安宁县主有要事,烦请这位郎君速速回避!”李矩打断卢九郎。

    年轻的郡王生的高大,肃起脸身上更是透着一股子皇室子弟方有的尊贵威严。

    他虽不认识卢九郎,卢九郎却认得李矩,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诺走开。

    李矩推一把身后的程循。

    程循抓了他的手,坚定的退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陆令姝想无视都难,忍无可忍道:“不知临淄郡王和程参军在此,小女子叨扰了,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这就离开。”

    她转身就走,程循竟连眼皮都不曾抬,李矩气的想骂人,偏偏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骚扰人家陆令姝。

    恰在此时,救星就来了。

    程徽娘带着两个婢女,穿花拂柳过来。

    近些时日程家随着程循的职位水涨船高,明眼人如今都知道他是圣人最为宠爱的皇孙临淄郡王的心腹,这次临淄郡王与其兄都在,身为程循妹妹的程徽娘自然也被请了过来。

    程循娘自小就聪慧玲珑,一看眼前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

    虽心里暗骂兄长愚钝,却也不得不为其想法子。

    陆令姝都走出一段距离了,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疼,还是程徽娘的声音。

    她没想到徽娘也在,但和她闹掰的是程循,程徽娘没有半点干系,陆令姝只好折了回去,问她怎么了。

    程徽娘拉着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我的脚适才崴了,有些疼,陆姐姐陪我坐会儿吧。”又招呼李矩和程循过来:“郡王和阿兄不过来坐坐吗?”

    李矩暗喜,强行扯了程循过去坐。

    四个人心思迥异,坐在一起气氛自然是古怪又尴尬

    陆令姝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好好,她走行不行?!

    谁料还没等她付诸实践,程徽娘先站起来了,说道:“我还是去寻医师看看吧。”

    陆令姝想说话,李矩又如风般站了起来,接过话茬:“徽娘妹妹,这周国公夫人我挺熟的,我带你去看看!”

    程徽娘一边说“麻烦郡王可不太好”一边飞快的跟着他走了。

    转眼间,小小的亭落里竟然就只剩下了她和程循两人。

    陆令姝转头看看,紫竹竟然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程参军,我的婢女不见了,我要去寻她,您自便。”她忍着心头的烦躁说道。

    女孩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连语气都带着浓浓的不耐与疏离,程循以为,这本是他想要的,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难受和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点头。

    陆令姝没有看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反应,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也懒得去理他,提裙就走人。

    等到李矩转悠了好几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好兄弟一人孤零零坐在石亭里的孤单身影。

    “你!你!你真是榆木脑袋!”李矩气的叫道。

    程循垂着凤眼,“从谨,我早就说了,我配不上她。”

    “没有配不配,只有你愿不愿,”李矩再次拉起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配不上她吗?那不如跟我去看看,究竟谁裁配得上她!”

    …………

    紫竹丢倒是没丢,就是被程徽娘的婢女偷偷支了出来,为此她也很不好意思,想为程循说几句好话:“奴婢看程参军对娘子也并非无情——”

    陆令姝作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们回去吧。”

    她实在不想见到程循,一见到就堵心,以及……她还想多活几年。

    半路上却又碰到了在外面溜达的卢九郎。

    少年郎一见她就担忧的围了上来,问她有没有事,想到刚刚临淄郡王那冷峻命令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是想跟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谈情——索命还差不多!

    陆令姝说她没事,卢九郎也不多问,只指着身后的园子笑道:“表兄在里面喝茶,刚才还说,若是碰见县主,一定请县主进去喝茶!”

    陆令姝就有些犹豫。

    若是卢九郎出此言,她大约会寻个借口敷衍过去,但,现在邀请她的是曾救过她的薛琅。

    “好啊。”思忖片刻,她笑着说道。

    这厢陆令姝跟着卢九郎去了园中与薛琅喝茶,那厢程徽娘跟着李矩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周国公夫人。

    “不是我说,徽娘,你阿兄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呢?”李矩叹道。

    程徽娘很淡定:“各人有各人的姻缘,郡王且等着便好,阿兄那是没等到火烧眉毛,日后可有他急的。”

    她就不信,看着喜欢的女子对他冷若冰霜,阿兄会真的一点都不难受。

    两人说着,有个小厮来寻李矩,说是周国公世子请他过去喝茶。

    李矩也算是备受圣宠了,加上为人谦逊有礼、长袖善舞,京中勋贵世家无人不喜欢他,程徽娘不敢耽误他交际,道了别后两人便分开了。

    程徽娘没什么事,就领着丫头往花园深处慢吞吞的走着,

    “是程家大娘子吗?”走了两步,前方忽然有人问道。

    程徽娘停了下来。

    隔着一株老梅,能隐约看见树后立了个身形高大的青衣郎君。

    她的婢女四下一看,没有人,不由恼道:“不知是谁家的郎君,唤我家娘子作甚?”

    本朝虽风气开放,但未婚女子在没有亲人在场的情况下与外男私会,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更何况,程徽娘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藏在树后的王绍只好走出来,尴尬的笑:“唐突娘子了,非是某故弄玄虚……只是怕娘子不愿见到某。”

    程徽娘微微一笑:“王郎君何出此言,郎君乃人中龙凤,想必不会有哪家的娘子会不愿见到郎君。”

    王绍心中却欢喜的跟什么似的,面上却谦虚道:“娘子是折煞某了。”

    这可是程徽娘第一次这么夸他!可见她也不是很讨厌他的,这么一想,王绍胆子就壮了起来,又问道:“不知上次的礼物,程夫人和娘子可是喜欢?”

    王绍还真是说到做到,那次与程徽娘一别后,果然精心备了礼物去程家赔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么会欺压人又冷酷无情的金吾卫王参军,程夫人甚至以为他是故意来登门羞辱自家儿子的,结果人家王绍礼数周全,愣是一句没提同程循的恩怨,全程都围绕着与程徽娘的误会,悔过之心真真是天地可鉴,程夫人都差点被他感动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母女两人一人一份的礼物就得花了不少银子,程夫人是匹价格不菲的蜀锦,程徽娘则是一支水光上佳的羊脂玉簪。

    不过,再精致的东西程徽娘也不稀罕,看也没看就要婢女收进了库房里。

    “王郎君若是没有旁的事,徽娘便先行一步了。”

    她没有回答,欠身施了一礼,仿佛刚才两人只是打了声招呼,现在招呼打完,而后转身就走。

    王绍呆呆的看着程徽娘走远了。

    他实在不明白,刚刚那势头不是挺好的吗,为何他就多问了一句,程徽娘便不理他了?

    他究竟是哪儿又说错了话?!

    …………

    陆令姝同薛琅喝了一会儿茶,有好事的年轻士子拉着他们一起去玩飞花令。

    一开始还挺简单的,后面越来越难,陆令姝画画还行,玩这些东西根本就事给人送人头的,第三轮就被刷下来了,薛琅看她沮丧,好心提醒道:“你同九郎一起去那边投壶吧,玩玩那个,还能纾解一下心情。”

    卢九郎比陆令姝还惨,第一轮被刷下来的就是他,一听这个立刻拍手叫道:“表兄这主意好,姝娘妹妹跟我一起玩投壶吧!”

    就这么一会儿他就自来熟的唤起了妹妹,陆令姝也是很无奈,不过卢九郎活泼健谈,也不讨人厌,加上这里的人她都不认识,心里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便笑道:“那我玩的不好,等会儿你可得教教我呀!”

    卢九郎拍着胸脯:“你放心,飞花令我第一轮刷下来,投壶我绝对是最后一个!”

    投壶看着简单,实则也是个技术活儿,还有专门的动作,陆小姐以前就是在闺房里绣花的大家小姐,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陆令姝自然也不会,刚开始的时候身体僵硬怎么也投不准,卢九郎大高个一低,握着她的手腕道:“姝娘妹妹,手腕不能这样僵硬的……”

    李矩抱臂立在一旁,挑着好看的剑眉:“怎么样,现在看到了吧?”

    程循目光却扫到了一侧独自喝茶的薛琅身上,说道:“我去同一个熟人打声招呼。”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看也不是他的,多看两眼心里只会更难受。

    薛琅见到他过来,忙吩咐阿彦:“这些水陈了,快去重新沏些甘泉水。”

    大约是他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是以两人的相处并不拘谨,薛琅不仅亲自给程循煮茶,还温和的问他近些日子如何,虽只是一些客套话,程循却听得心里暖暖的,由衷的感激道:“上次若不是国公收留我,我还不知要在雨中淋多久。”

    薛琅摇头说道:“该感谢的其实应该是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期待看向程循:“不知子义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上元夜,我们是见过的?”

    程循当然不记得了。

    他看到薛琅脸上的失望之色,尴尬之余自责,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琅却笑道:“小事而已,不提也罢——不过说起来,也不知今日这碧螺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听说,这茶水还是是大慈恩寺后山的水风味最佳……”

    程徽娘慢吞吞的走了回来,却看到程循在跟安国公薛琅喝茶,而陆令姝同那名卢氏子弟玩投壶玩的不亦乐乎,给李矩愁得:“他跟薛元邈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看着比对我还客气呢?”

    程徽娘凤眼一眯:“郡王,你知道阿兄的,为人最为纯直,从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但这位安国公,可不像是个简单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传递了一个你懂得我懂得的眼神。

    薛琅,那可是宁王的亲外甥,而宁王在朝中的呼声声望都是很高的,只除了一样——他不是圣人的亲儿子,因此嫡出的晋王大好的前途被自己迫不及待的作死之后,亲儿子之中也就只有李矩的老爹睿王最有资格了。

    要知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宁王可是哪一样都名不正言不顺呐,除了圣人的愧疚啥也没有。

    李矩不是蠢货,皇室没有亲兄弟,更何况还不是亲的。

    “这件事我会私下提醒阿兄的,郡王不必担忧。”程徽娘说道。

    李矩是程循的挚友,也是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的身份提醒他可以,好友却不太妥当。

    “徽娘妹妹真是玲珑心思,也不知日后谁会娶到徽娘妹妹这样的女子。”

    其实李矩也就是感叹感叹,程徽娘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但两人都没有别样的心思,相处起来就是哥哥跟妹妹,不过是“别人家的哥哥”跟“别人家的妹妹”的区别。

    只是停在别人家的耳朵里,却是别的意思了。

    王绍听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走到李矩身后,冷不丁的跟他打招呼:“从谨也在。”

    李矩唬了一跳,正想哪个孙子这么缺德背后吓唬人呢,回头一看竟然是王绍,下意识的就去护着身旁的程徽娘,满眼警惕:“易直怎么也有心思来这种赏花宴了?”

    王绍更不是滋味了,盯着他后面眉眼低垂格外乖顺的程徽娘,心不在焉的说:“从谨忘了,周国公夫人是我二姨娘。”

    李矩心里呸一声,你亲娘的赏花宴你都没去过好不好!再一瞧他那直不隆东的眼神,都快斜到人家徽娘身上去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呵笑道:“看我这脑子,既然易直也有份惜花之心,我等便不行打扰了!”

    他要领着程徽娘走,王绍十分没有眼力见儿的挡在两人面前,“我知道郡王与程娘子的心思,若是你们二人不嫌弃,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凑成这一双好事。”

第七十章 游戏

    不要问王绍是怎么知道陆令姝和程循两人的事的,问就是八卦。

    陆令姝当然不知道王大爷又暗搓搓的拿她当踏板子了,若是知道,估计得气死。

    她跟卢九郎玩投壶玩的不亦乐乎,还别说,卢九郎这家伙飞花令接的一塌糊涂,手中一支箭却是转的娴熟无比,在他的“不吝赐教”下,陆令姝已经能做到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了!

    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国公世子跑过来要领着他们玩什么藏钩的游戏。

    周国公世子说道:“各位郎君、娘子,谜底就藏在由文竹园至梅园的沿途中,游戏之余还能赏花,望大家尽情游乐,不要拘束!”

    跟着来的几个妹妹早就等不及了,纷纷跃跃欲试道:“大兄说完了,我们快些分曹吧!”

    分曹,即划分小组,这是个益智游戏,貌似还挺有意思,陆令姝对卢九郎说:“我不会,九郎你带带我啊!”

    卢九郎又拍胸脯:“跟我一组,放心了您嘞!”

    “我跟你不一定一组呢,这么多人。”

    “嘿嘿,反正呆会儿姝娘妹妹听我的便是了。”

    卢九郎笑得神秘,陆令姝很怀疑他是要出老千,果然他转头塞给小厮一颗金豆子,小厮四下看看,呲溜一声就溜了。

    然而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陆令姝绿着脸看了投骰子的小厮一眼,“看来你绝对没出老千。”

    因为,她跟程循、程徽娘、王绍分到了一组。

    一个程循就很够了,王大爷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李矩没过来,她甚至怀疑出老千的是李矩。

    王绍去领了抽到的谜面,摊开在三人面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估计跟水、花有关,我们去桥那边看看吧。”

    陆令姝毫不留情的怼他:“王……王参军,‘落花’、‘流水’各自去掉偏旁,分明是一个‘荒’字好不好?”

    王绍很神奇的没有怼回去,而是说道:“若是县主不信,那不如这样,我与程大娘子去那边,县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徽娘:“……”

    谜底的确是个荒字,不过为了阿兄的姻缘,她此时只得装傻,跟在王绍后面去了什么桥边。

    程循当然不干了,一个是他亲妹妹,另一个是他死对头……他要疯。

    他追着过去,程徽娘秀眉一皱:“阿兄这般,要陆姐姐怎么办,你看她一人孤零零的忍心吗?况且王郎君人很好,他会照顾我的,阿兄放心吧。”

    王绍不想搭理程循,但他是程徽娘的大哥,不说句话说不过去,“程兄放心,大娘子我会照顾好的,女孩子的脸面都很重要,既然分到一组,想必大娘子和安宁县主都不想输的。”

    于是陆令姝看到程循去而复返——她心想程循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王绍那个大王八怎么能信,又蠢脾气又坏!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徽娘呢?”

    程循看着她焦急的样子,语气温和:“他们去那边,我们就去那边吧,反正两条路,总有一条是对的。”

    陆令姝听得心口一疼:若是他一直都对自己这么温柔,两个人又怎么会走到今天?对面装作不相识,她嘴上说着没事,每天靠着做衣服画画来麻痹自己,强迫不去想程循,但心里的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发一言。

    到了前面,果然见一片荒芜之所,周围都没有一个人,陆令姝看的奇怪,为什么会没有人,大家的谜底难道不应该一样吗,还是说,他们真的找错了方向。

    “没关系,我们就先进去看看,那边有徽娘和王绍呢。”程循见她心不在焉往后边人群的方向去看,说道。

    陆令姝没有搭腔,飞快的走了进去。

    她想快点结束,快点回家找外婆,不要和这个臭男人在一起玩游戏。

    说是荒园,其实里面也种了些不名贵的花草,就是跟外面的花团锦簇比起来太low,故而

    跟荒芜了似的。

    陆令姝估摸着现在应该才跟“花”有关,于是她跑到花圃旁用跟棍子扫荡了一通,果然发现了一只玉瓶。

    “在这里!”她惊喜的叫道。

    就是玉瓶有些远,她拿着棍子使劲够也够不过来,提着裙子一只脚踩进花圃中,谁知前几日下过雨,花圃中泥土又松软,她竟然一脚将自己滑到了,还好程循过来的及时,一把揽住她的细腰与单薄的肩,将她整个人从花圃中抱了出来。

    陆令姝惊呆了,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程循神色复杂的将失神的她扶稳,只觉得整只手都是她嶙峋的脊骨,咯的他心酸又难受,忍不住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姝娘……”

    他没说完,被陆令姝一把推开。

    “够了,不要叫我姝娘!我不是——”

    她不是什么?

    陆令姝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真是悲哀。

    “程子义,欠你的人情,我拿命也给你还上。”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同你作假,你大可放心,不过以后,我们还是离得远一些,你怪我忘恩负义也好,冷漠无情也罢。”

    我只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忘记你而已。

    说完,她飞快转身离开。少女倔强的背影愈走愈远,一如那一日,她折断他的伞,发誓再也不纠缠他,决绝的转身跑进大雨中。

    玉瓶里面藏的是另一个谜面,程循有了这个谜面,在旁人都还没找到的情况,想要找到瓦片轻而易举。

    不过陆令姝都不在乎了,跟周国公世子夫人道歉,说有些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了,她不是不想给程徽娘面子,是真的很心累,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她不想为难自己。

    世子夫人连说无妨,贴心的领她去找了崔太夫人,正巧崔太夫人也想回去了,周国公家的几个小娘子都已然选定了夫婿,此时光荣回府也不算是失礼节的事。

    两人出了门,只见有人急急的追过来,发髻都有些乱了,竟然是程徽娘。

    陆令姝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忙问:“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程夫人不在,我外祖母在,她给你做主!”

    她以为程徽娘是被人欺负了。

    “我没事。”程徽娘心里暖暖的,冲崔太夫人见礼。

    小娘子似乎有话想说,崔太夫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善解人意的对崔嬷嬷说:“我们先上车吧,她们小姊妹有话说呢,就不打扰了。”

    程徽娘感激的目送着崔太夫人上了马车。

    既然与崔太夫人无事,那便是与她自己有关了,能令徽娘这样着急的,大约只有她的好阿兄。

    程徽娘还没开口,陆令姝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徽娘妹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用劝,有些事,我自己都无能为力,”譬如她没有办法改变程循喜欢过陆小姐这个事实,一如她不能要程循喜欢上她一般,“你阿兄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会有更值得她喜欢的女子配得上他,我是喜欢过他,可不代表他不喜欢我,我就要一直纠缠他,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说开,也是好事。”

    “不过,即便如此,我和你还是好姐妹,若是你想换什么新的衣服款式,画什么画呀,都可以来找我!”

    陆令姝坦然又苦涩的笑刺痛了程徽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心疼她。

    程徽娘沉默片刻,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陆姐姐,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回去的时候,程徽娘就问程循道:“阿兄你可知道,当年独孤贵妃为何能入宫?”

    程循被问的有些懵,“因为,因为圣人信任独孤老将军,而且贵妃入宫,独孤老将军也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女儿成了皇妃,老爹当然得努力一下,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独孤老将军的老来之女,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这些只是一方面而已,”程徽娘说道:“要知道,独孤老将军爱女之名远扬,当年独孤贵妃只有十五岁,圣人却四十多了,若是想抬举独孤老将军,完全可以选择独孤家其它适龄的女子,但最后却是独孤贵妃入的宫。”

    虽说当皇帝的没有嫌弃妃子年轻的,恨不得夜夜怀里拥着比闺女还小的妃子,但圣人不同,他是亲自收养了大皇子宁王,又在亲儿子与养子之间摇摆不定的圣人,这样的帝王,仁慈就是就是他的保护色,纳独孤贵妃,根本就是崩人设之举,圣人却力排众议,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圣人看中了独孤贵妃,且非卿不纳!

    “假如阿兄站在圣人的位置——嗯,我就是私底下和阿兄这么说说,若阿兄年近不惑,遇到喜欢的女子只有豆蔻韶华,阿兄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吗?”

    当然会的。

    程循的沉默代表了他的观点。

    “圣人在立储一事上摇摆不定,可见其性优柔,但是对喜欢的人,他却大胆追求,当年独孤贵妃入宫的时候我还小,阿兄却还记得吧?圣人并没有强迫独孤贵妃入宫,而是偷偷去了独孤家征询独孤老将军的意见,最后,也是是独孤贵妃自愿入宫的。”

    不要问程徽娘怎么知道圣人是“偷偷”去独孤家的,问就是八卦。

    不过,独孤贵妃与圣人之间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考究,但用来“教育”下她榆木脑袋的阿兄,还是够的。

    程徽娘走后,程循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年少丧母,是嫡母将他辛苦抚育长大,更从未因他是庶子而轻视过他。阿爷待他也好,时常督促他习武练剑,考校功课,却只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对儿子那般的好。

    甚至是妹妹,自小比他都要懂事聪慧,有的时候反而都是妹妹在开导他。

    后来阿爷战败、去世,程家逐渐没落,他在指责与嘲讽声中长大,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他不能再要母亲护着他,他得护着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才行。

    所以从小到大,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温暖,渴望热烈如火的爱。

    是陆令姝的出现,让他知道了原来他也是会有人爱的,会被一个女孩子那样热烈的喜欢着牵挂着,她再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嫌弃他,还总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关心,那些偶尔的撒娇与俏皮,更像是罂粟花般,绝美到令人沉沦的同时,又附着蚀骨穿肠的毒药,让人一旦染上便逃无可逃。

    可,他是个懦夫,害怕她会像从前那般抛弃他,就像是丢掉一根草一般,不是不屑一顾,而是嫌恶至极,如果是那样,那他宁愿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程循深深地嗅着香囊中那缕青丝的幽香。

    …………

    崔太夫人总结今日周国公府一日游:“卢九郎就是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连句诗都接不上,不务正道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临淄郡王好啊,仪表堂堂又位高权重,可就是太过位高权重,将来他们王室之争我们秦国公府哪个也不会搀和,太优秀的男人也不是好男人!”

    “王绍王易直?这个更不行,人如其名,直的就跟快铁似的!听说他奶兄曾经因为强买了一家佃户的地被他亲自送去了大理寺,他的奶娘眼睛哭瞎了一只,还去亲自跟那家佃户道歉,要他们跟自己一起去求情这位王郎君都愣是没松口,谁嫁给这种人,我看八成是活腻歪了,嫁给阎王大概都会比他有点情面!”

    没想到王大爷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陆令姝早就亲眼见识过他的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是以深以为然的点头。

    崔太夫人见外孙女附和,料想这几个都不入她的眼,便话锋一转:“倒是那位安国公不错,还特意请你去吃茶,为人也温和有礼……”

    “等等,外祖母,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陆令姝急急打断崔太夫人的话,“可别给外孙女乱点鸳鸯谱,薛元邈是救过我,我很感激他,但我对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是呐,薛元邈哪里不好,他还救过你的性命,却对你舅舅说‘不值一提’,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

    陆令姝语塞。

    薛琅很好,也很尊重她,时常替她解围,但是她对他就像是朋友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哪里会有别的意思呢?

    不用说,崔太夫人的打算又落空了。

第七十一章 为何要听你的

    过了几日,陆令姝自己投资建设的成衣铺子算是开张了。

    其实她早就有开店的这个打算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长安寸土寸金,指头大点的地方都能叫她吃不消,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过用崔太夫人给她的银子,毕竟那些都是原本是属于陆小姐的,她拿了终究心中不踏实。

    崔太夫人知道了也只能是暗自叹气,不过既然外孙女执意不花她的钱想自己创业,她也不会说是不支持,就悄悄托人寻了个位置不好不坏的中间地段卖给陆令姝,表面上叫她以为是自己偶然找到的,又不伤她自尊心。

    陆令姝在家里窝不住,闲的时候就跑出去搞市场调研,虽然苦些累些但起码日子有盼头,总比不厌其烦的找男人参加什么赏花宴强。

    后来铺子开业,她大手一挥给自家的店起了“陆家布庄”,虽然名字简单了些,但大周朝的套路就是以店主人姓+某铺为名,因此在起名字上陆令姝没有死多少脑细胞。

    她主要是把精力放在市场调研上了,对当下流行的衣服款式进行创新改良,再制成成衣挂在铺子里卖,一开始小店开张没什么人去,后来渐渐有了名气,来买衣服的娘子门竟然都能排起队来了。

    陆令姝见了,心里欢喜的不行,一整日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

    崔太夫人见此,就更不会反对了。反正不管外孙女喜欢什么,开心就好,毕竟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嘛。

    这一日,陆令姝忙完从自家布庄回来,正巧看见十八娘和她那六哥,说说笑笑的将一个男人从门口送了出来。

    呦,今个儿太阳打南边出来了,素来高傲的十八娘也知道出门送客人了?

    陆令姝好奇的走近了,仔细一看,哎呀,这串门的男人还不是别人,她竟然也认识——卢九郎!

    卢九郎见到陆令姝,眼睛一亮。

    “姝娘妹妹,你,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去哪里玩儿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来秦国公府,明面上是找崔家六郎串门,实际是为了见陆令姝一面。

    自从周国公府的赏梅宴他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只可惜连着登门好多次,却连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是那崔十八娘对他殷勤的紧。

    卢九郎小时候就不喜欢十八娘,这丫头太粘人,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他好生心烦,况且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长大,就算十八娘生的再美,他也跟个睁眼瞎似的。

    陆令姝说道:“我刚刚出去逛街了,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算骗人,她从铺子出来就去逛街了。

    卢九郎嘴角飞扬,露出两颗虎牙,“你下次逛街记得叫上我,我也喜欢逛街!我带你去西市看胡姬跳舞,还能喝葡萄酒呢!”

    陆令姝一听胡姬跳舞,下意识的想歪了,“你要带我去青楼啊?我才不去……”

    “什么青楼,那是胡人开的酒楼!”十八娘喊道:“里面只有胡姬祝酒献舞,旁的啥都没有,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看不惯陆令姝一来卢九郎就跟她聊得火热,忍不住出言嘲讽。

    陆令姝闭上嘴巴,转头瞪她:“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以前整日在家绣花,没想到十八妹妹这个大家闺秀竟然连胡姬祝酒献舞都知道。”

    崔太夫人不在旁边,她怼十八娘连日子都不用挑。

    十八娘闻言脸腾的红了。

    她在卢九郎面前装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女,竟然一下子就被陆令姝给戳穿了!顿时气得跳脚,指着陆令姝的鼻子叫道:“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

    崔六郎暗叫不好,两姐妹似乎又要掐起来,忙拉了两人在身后,对卢九郎笑道:“九郎,咱改日再一起吃茶,呵呵,我忽然想到家中似乎还有些琐事,就先送你到这了哈。”

    说着就关门送客,干脆利落。

    卢九郎一走,十八娘面上的怒气更加掩饰不住了,伸出手来就想去揪陆令姝的发髻——这是她的惯用伎俩,陆令姝习惯之后很轻巧的就躲开了。

    她还啪的一声拍掉了对方的爪子,不客气地说道:“十八娘,想打架我陆令姝奉陪到底,不过若是被外祖母知道了、气病了,你小心你阿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十八娘恨得咬牙切齿。

    别说她阿爷饶不了她,她也不想祖母气病了,可是这个陆令姝,当真是碍眼的很!

    不用说,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身为整个秦国公府的女主人,刘氏想要避开崔太夫人欺负一下陆令姝那简直不要太简单,在她的眼里,这个死丫头根本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再加上秦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令姝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好。

    但她早就预想到了,原本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来到崔家之后就是寄人篱下,外祖母能保护她一时却保护不了一世,她在外面投资开布庄,一半是为了还程循的钱,一半也是为了外祖母去世之后,她离开崔家还能有个自己的家。

    至少有了银子,安全感就有了,至于家中那些琐事,也就暂时懒得计较了,毕竟有谁会跟挣钱过不去呢是吧?

    闲来无事的时候,陆令姝也给程徽娘画了几幅水墨送过去,程徽娘看了很喜欢,也给她回信,两人在信中探讨技法,不亦乐乎。

    这么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

    云裳高髻,樱唇桃面玫瑰香,跟在一群幽香袅袅的县主郡主公主身后,陆令姝感觉自己完全被香风美人包围了。

    托圣人的福,今日一大早她就沐浴更衣去了皇后宫中待命,到了时辰又随着一大群女眷前往大慈恩寺烧香拜佛,祭奠祖先。

    由于崔太夫人年老,路途又过于遥远,故而没来,只有陆令姝与刘氏受邀,为此十八娘还气到不行,不过谁要她不是连个县主都不是呢,这个刘氏可没得法子。

    差不多到了中午才跟着皇后与众命妇祭拜完,

    皇后说道:“忙活了一上午,大家也该累了,晌午就在大慈恩寺的后院用些素斋吧!”

    于是大家一起去了后院,眼巴巴的等着素斋上来。

    说是素斋,其实味道很不赖,毕竟是皇室女眷集体秋游。

    身旁的县主们往哪儿走,陆令姝也跟着往哪儿走。

    不过她跟哪个也不熟,因而被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卢九郎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的,拉着她的袖子悄悄道:“你跟我偷偷溜出去吧,我带你去旁边的集市买糖葫芦吃!”

    陆令姝条件反射的流了一嘴巴的口水,不过她还是严肃的拒绝:“若是走了被我舅母发现,少不得回去要领家法,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我以后可就没法做人了。”

    卢九郎摆手道:“哪里会有这么严重,以前我跟平康郡主偷溜出去的时候……”

    陆令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平康郡主前不久似乎刚刚嫁人啦?”

    卢九郎原地囧。

    陆令姝笑着走开,去了净室。

    里面坐了已经三位县主,见她进来,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投来不屑的眼神。

    陆令姝才不管,她走自己的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吃素斋,尤其是那道凉拌马蕨菜,吃得可香了,几位县主大概觉得跟她这样的人坐在一起有损县主的颜面,纷纷起身走开,边走边抱怨:“瞧瞧,跟没吃过素斋似的,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陆令姝的动静一点都不大,紫竹是崔太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最重礼仪不过,见状气的摔筷:“真是欺人太甚!”

    陆令姝将竹著拿回来摆好:“别管旁人,自己开心就好。”这群人她又不认识,杀伤力连十八娘都不如。

    待用完素斋,素点也送上来了,跟着来的,竟然还有个仙女似的小姑娘。

    “二娘?你怎么回来!”是李矩的妹妹,陆令姝惊喜的将人迎进来。

    许久不见,二娘长高了许多,闻言羞涩的笑:“姐姐上次送我做的布偶我很喜欢,想着这次正好有机会,就亲自来谢谢姐姐。”

    其实是李矩担心她不识皇室中人、遭人排挤,在府中特意嘱咐过妹妹。

    两人一起聊家常,聊到现下京中最为时兴的衣裳样子和妆容,这些都是陆令姝很感兴趣的,毕竟二娘才是真正是皇室贵女,因这次出行前面围的人太多,她还为没有机会见到长安时尚风向标独孤贵妃而遗憾呢!

    紫竹见她们相谈甚欢,便出去端热茶给两人续杯。

    陆令姝说得实在口渴,谁料左等右等,紫竹都不曾回来。

    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提裙匆匆出了门去。

    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主要是那些身份尊贵的命妇们并不喜欢她,刘氏又总处处寻她麻烦,无论紫竹撞上了哪一个,都吃不消。

    果然,她去了斋房里,里面的小僮告诉她,紫竹一炷香之前就已经端着热茶离开了,至今未回来过。

    难道是突然不舒服,去了净房?

    陆令姝疑惑着,然而刚出了斋房,她就被两位面生的婢女给拦下了。

    “娘子便是,安宁县主?”一婢上下打量她,面带探究。

    两人的打扮皆是清一色的浅绿色半臂裙,一看便是宫婢,陆令姝不知是碰上了哪位娘娘,忙施礼道:“正是,不知两位姐姐寻我有何事?”

    适才那说话婢女便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倒没什么大事,县主的婢女紫竹,适才冲撞了我们贵妃娘娘的仪仗,正在后面打板子呢,贵妃娘娘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要奴婢们过来知会安宁县主一声,日后可不准要这小婢子如此不懂事啦!”

    宫中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就是独孤贵妃,陆令姝的脸霎时一白,外祖母曾对她说过,在这宫里,你就算将圣人惹生气了也不要紧,圣人气量大,可万万不能惹的一位就是独孤贵妃——这位不仅气大,一旦惹着了她,好脾气的圣人也变成了魔鬼。

    陆令姝心道不好,赶紧拦住要走的二婢,赔笑道:“敢问二位姐姐,紫竹她是如何冲撞了贵妃娘娘?我,我这就跟着你们去给贵妃娘娘赔罪,还请她手下留情!”

    婢女笑道:“县主想去就去,奴婢们自是管不着的,反正五十板子而已。”

    五十板子……而已?!

    陆令姝差点晕过去。

    紫竹那个小身板,别说五十板子了,二十她怕是都受不住!

    陆令姝真的急了,立刻说道:“我跟姐姐们一起回去!姐姐们发发善心,我的婢女年纪还小,她可受不得五十个板子!”

    说着将手中的金镯子全都撸下来,塞到二婢手中。

    二婢对视一眼,将镯子收了,领着陆令姝快步往独孤贵妃歇脚的跨院行去。

    陆令姝一路上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最懂礼仪的紫竹是如何“冲撞”了独孤贵妃的车架,但直觉告诉她,这个长安的时尚风向标并不好惹。

    今日的事,恐怕是不能善了。

    领路的二婢进了禁军重重侍卫的小院,她也来不及感叹,心急火燎就迈了进去。

    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着她人就要进去,刺里忽而伸出橫出一只健壮的长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陆令姝惊讶的抬起头来:“你,你拦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僵在原地。

    因为拦她的不是别人,竟然程循!

    男人侧对着她,一双凤眼不知看向哪里,长臂纹丝不动:“安宁县主请回吧。”

    陆令姝去踩他脚,回你个大头鬼!你算哪头蒜!

    程循仿佛不怕疼,任由她踩,还能自若的防备她两只张牙舞爪的小手。

    陆令姝抽不出自己的手来,又踩不疼他,气的捶程循的肩膀:“程循……你,你快放开我啊!有事你等我出来再说!”

    她能等,紫竹可等不了!

    程循穿了一身禁卫的盔甲,幽冷的光泛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他两只大手箍住她乱动的小手,以防被盔甲刮伤,将她拉到一边去,紧皱着剑眉说道:“姝娘,你不可以进去,我知道你想救你的婢女,但贵妃娘娘的脾气你不清楚,这样冒失的进去,只会惹恼了她!”

    好巧不巧的,今日正是程循担当护送独孤贵妃的侍卫,他刚刚巡视一圈回来,并不知道独孤贵妃出去转一圈遇见了什么,只看到车架回来的时候,后面多了一个被两个内侍押送回来的小婢女。

    细观这婢女的形容,岂不就是陆令姝身旁的丫头紫竹?

    “这次你要听我的,等会儿……”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程循,你是我什么人啊!”陆令姝喊道。

第七十二章

    曾经看他满是倾慕的杏眼,而今变成了厌恶与怨恨。

    陆令姝愤而去咬程循的手:“我告诉你我等不了!等到五十个板子下去,紫竹人就没有了!她年纪还那么小,我不能要她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

    泪水开始在眼中打断,仿佛下一秒就会决堤。

    程循愣神的功夫,陆令姝终于摆脱了他,飞奔着跑进了院门。

    而此刻庭中,紫竹正被几个婆子压在一只春凳上打板子。

    两根手腕粗细的棒子一前一后砸在的紫竹的身上,紫竹疼得已经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纵使她哭得肝肠寸断如泣如诉,屏风后面的独孤贵妃始终是不发一言。

    陆令姝进来看到这一幕时,面色惨白。

    她不知道紫竹犯了什么错,竟然要被打五十个板子,适才一直追问领头的婢女,却无一人应答。

    她跪下叩首道:“儿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安。”

    屏风陆续被撤去,一身绯衣枣子裙的独孤贵妃斜倚在美人榻上,闻言朝陆令姝那里望去了一眼。

    “安宁县主?”

    “正是,正是儿!”陆令姝说道:“这婢女儿的贴身婢女,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惊扰了贵妃娘娘的仪架,简直是罪该万死!”

    “但她年纪还小,还请贵妃娘娘念在她不懂事的份儿上绕了她这一次吧,娘娘您看,她都被打成这样了,心里必定是记住了的,日后也必定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事,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不如,不如就,绕了她这一次吧!”

    说实话,陆令姝现在也是害怕的很,手心全是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独孤贵妃是宠妃,宠妃有宠妃的脾气,而她不过是刘氏眼中在秦国公府打秋风的穷亲戚,想要打动独孤贵妃,大约比要她去抻面还难。

    但,她的字典里没有“服输”这个说法,凡事总得试一试才行。

    独孤贵妃说道:“你抬起头来与我说话。”

    贵妃的声音慵懒且有磁性,容颜更是明艳到不可方物,桃面杏眼,长眉斜挑入鬓,令她整张脸有股英气勃勃的娇媚。

    要知道,她的儿子可都十岁了,近三十的女人,却有着如此娇嫩的肌肤和傲人的身材,说十几岁也有人信。

    难怪圣人如此宠爱她。

    独孤贵妃察觉到了下首这个小小县主的呆滞,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是觉得我没有传闻中那般漂亮么?”

    陆令姝心道您这样都不漂亮,那四小花旦岂不是要齐齐改行去跳大神!

    “娘娘误会了!儿是觉得,觉得娘娘实在太漂亮了,一时不察方失了态,”她忙又磕头:“还请娘娘宽宥!”

    没有哪个漂亮的女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失态”,独孤贵妃自然也一样。

    不过,宠妃到底是宠妃,独孤贵妃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由婢女扶着下榻进了净室中。

    婢女过来对陆令姝说道:“贵妃娘娘请县主进去吃茶。”

    陆令姝为难的看着瘫在一旁的紫竹:“那我的婢女……”

    婢女笑道:“这里是大慈恩寺,今日是盂兰盆节,县主放心便好了。”

    这个意思是,此时此地并非是杀生的日子。

    陆令姝放了心,跟着她往里走去。

    独孤贵妃赐她座。

    陆令姝诚惶诚恐的跽坐在独孤贵妃的下首,但她有些不太明白,独孤贵妃若要绕了紫竹,放她们走便是,为何还要请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县主进来喝茶呢?

    独孤贵妃问道:“今日的内外命妇,公主、郡主、县主们俱是按品上妆,为何你的衣服便如此别具一格?”

    陆令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合着叫她进来是要治她的罪啊?!

    凡所有的礼衣都有最基本的形制,但由于不可能做到完全统一,因而官方时允许在规定范围内对礼衣有所改动的。

    譬如裙子的样式、幅数、颜色这些万不能改,其它的可以小小的自由发挥一下。

    她应该是没有做错的。淡定,淡定,我叫淡定——陆令姝强作淡定:“请娘娘恕罪,儿今日的确是按品上妆,衣裳钿钗皆是依照县主规制,只是细微之处略加改动,并且改动之前,也征询过儿外祖母的意思,外祖母说……”

    “谁问你这个了?”

    独孤贵妃皱起了两条细长的烟眉:“县主,你过于紧张了,我就是问你,你那八幅藕丝裙和上面的花纹倒是挺别致的,也不知是做的。”

    陆令姝:“……”

    贵妃娘娘你怎么肥事,说人话不好吗!

    陆令姝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羞愤的想找个地洞把头装进去,“贵妃娘娘,这是儿自己裁的裙子,因觉得藕丝裙的颜色过于单调,因而在外面罩了一层薄纱,这些花纹也是绣在薄纱上的花纹,绣的是最常见的缠枝西番莲。”

    况且有崔太夫人在,她也不敢将裙子改的过于花里胡哨。

    独孤贵妃说道:“你倒是蕙质兰心,手巧的很,本朝的女子,而今很少有愿意呆在闺阁中绣花的了。”

    这大概是陆小姐留给她唯一拿得出的东西了吧。

    陆令姝忙谦虚道:“贵妃娘娘谬赞了,您若是喜欢,儿也可以为娘娘绣,娘娘喜欢什么样式的,尽管告诉儿便是。”

    独孤贵妃还真不拒绝,立刻叫人去找来了纸笔,边说陆令姝边记,中间有婢女进来她都没有察觉,等写完了,独孤贵妃才懒洋洋地说:“晋王妃和怀寿郡主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晓得是为了哪个。”

    晋王妃领着二娘进来,见陆令姝在一旁没事,还有座有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儿得了些好茶,今日特意拿过来孝敬贵妃娘娘。”

    独孤贵妃年纪比晋王妃小,但也是名义上的庶母,晋王妃在她面前要自称“儿”才行。

    晋王妃不提陆令姝,独孤贵妃也装作不知道,叫人将陆令姝领了下去。

    陆令姝将紫竹扶起来,另外有婢女帮她,出门的时候,程循已经不在了。

    “我帮您找了幅担架!”

    有位禁军装束的郎君走过来,笑着对陆令姝说道。

    这人生的好眼熟……

    “我是六郎,在程参军手下做事,之前进过县主一面,县主可能不记得了吧!”

    六郎指挥着人将紫竹抬了起来。

    陆令姝感激道:“我记得你,真是谢谢你了!”

    “这……县主也不必谢我。”

    六郎往身后使了个眼色。

    陆令姝跟着往后面一看,却看到院门旁的一棵大树下,程循正在那里站着看她,见到她目光扫过来,立刻转过了身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

    陆令姝垂着眸子,也转过了身去。

    “走吧。”她说道。

    六郎将紫竹抬到了另一间干净的净室,安置完毕,陆令姝请他进来吃茶,六郎死活不肯,留下一瓶伤药,推脱着走了。

    陆令姝慢慢为紫竹褪下衣服,一边抹着药,泪水从眼角毫无征兆的留了下来。

    …………

    大树底下,六郎回来了,跟他说人已经送回去了。

    程循点头:“这次多谢你了。”

    六郎嘿嘿的笑:“老大不用谢我,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程循猛地抬头:“为什么?”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在金吾卫混了?

    六郎忙道:“别这样看我老大,您老娶媳妇也总不能要属下帮忙代娶吧?况且,属下前不久刚定下的亲事,叫人看见了,总归不好。”

    程循坐在树下发呆。

    李矩走过来,问他:“你在想什么?”

    程循说道:“如果她也定亲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帮她了,被旁人看见……你,从谨,你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声。”

    他强作镇定的样子逗笑了李矩。

    “那什么,之前某人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我和她‘清清白白’?”他盘腿坐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又递给程循。

    冬日里巡视很容易手脚发冷,每个禁军都会带着这么一个小葫芦。

    程循灌了一大口,自嘲道:“你不要取笑我了,我是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你,同样还会有比我更优秀的人喜欢她。”

    李矩拿回来,慢慢啜着:“你刚才也看到了,她一定要拒绝你,冒险进去救她的婢女,你信不信,就算今日是秦国公太夫人来拦着,她也会进去?”

    程循怔了一下,半响才说道:“我知道,她一向都是这样的性子。我是怕她出事,我没有想多管闲事……”

    李矩叹道:“什么时候了,子义,你竟然还看不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想,若是姝娘当真有嫌贫爱富权衡利弊之心,她今日是绝不可能进去救那婢子的!”

    “况且,你如今可是被圣人亲手提拔上来的,圣人十分赏识你,还打算过了年就要你接手我的位置,姝娘就算再嫌弃你,也不该这个时候嫌弃你啊!”

    李矩的话,像是一个晴天的响雷,猛地劈在了程循的头上。

    …………

    独孤贵妃在园子里闲逛,被一名婢女冲撞后将这婢女带回来了自己的院子要打五十个板子的事很快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听说这婢女还只是迷了路而已!

    皇后很兴奋,苍蝇似的搓手,啊,贱人,终于要本宫逮到你的小辫子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扔下了手头的三炷香,冲出大雄宝殿就要去寻独孤贵妃的晦气。

    要说着独孤贵妃,真真是她心头所恨,不仅拿走了圣人的所有宠爱,素日里更是目中无人至极。

    身为皇后,贤良淑德方为根本,可再贤德的正室,也无法容忍一只狐狸精似的小妾,尤其是这小妾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美貌却远过于她!

    皇后很少会在圣人面前告独孤贵妃的状,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告,她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今天,机会就来了。

    一个迷路的婢女,不过是误撞了贵妃的车架便被打了五十板子,甚至等她慢悠儿过去的时候大概都已经死透了,呵呵,也不知道明日一御史医师们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骂死她。

    皇后想得倒是很好,谁料她去之前陆令姝就已经将只打了十几个板子的紫竹领走了,皇后根本连点血都没见着!

    “我就知道,这个贱人绝对不像她表面上的那样!什么不争不抢,不争不抢能坐到贵妃那个位置吗?!都是骗鬼的!就这么把我骗过去,自己跟没事儿一样,耍猴儿呢她?!”

    给皇后气得,往日里的优雅风范全没了,砸了一地的锅碗瓢盆,恨不得现在能撕了独孤贵妃。

    正巧今日薛琅在此处,见到皇后形容疯癫,不由低声说道:“姨祖母息怒,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独孤贵妃越是试探您,您就越要保持你皇后娘娘的气度。”

    皇后瘫坐在榻上:“我怎么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一看到圣人待她这样好,我就忍不住难受,凭什么啊?我知道我是比不上我阿姊的,可怎么连她一个妾都不如了!”

    当年皇子选妃,孝文太子娶的是赵氏女为太子妃,赵氏女的庶妹则嫁给了当年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圣人。

    赵皇后去世之后,圣人又续娶了赵家的女儿为继后,为的就是抬举赵家。

    皇后的心结也正是在此。

    她刚嫁进来那会儿一直无子,后来勉强生下了小公主,肚皮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圣人年纪又愈大,因此早就绝了对储位之争。

    但这几个名义上的儿子,哪一个能做皇帝对她而言还是有不同的。

    宁王是她亲外甥,待亲外甥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她的太后之位也就稳稳当当的了。

    故而,她对薛琅也格外亲近。

    薛琅知道,皇后只是一时情难自控,不过,“独孤贵妃再得宠,毕竟她的儿子也不是嫡出,姨祖母只要不出错,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到时候……还不是姨祖母您说了错?”

    到圣人死的时候。

    皇后听了,面色果然好了起来。

    薛琅离开含凉殿,沿着蓬莱池慢慢走着。

    差不多到了午时,他路过一队正要换值的禁军,程循就在其中。

    他请程循晌午一起去安国公府吃酒。

    程循虽不爱应酬,但觉得薛琅帮过他,因而应了。

第七十三章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热茶也是主人亲手烹制,散发着悠悠的清香,闻来便只主人上的是上好的茗茶。

    程循受宠若惊,他与薛琅不过数面之缘,而对方却待他如此亲厚,这实在令他心中不安,不由拱手说道:“不劳烦国公爷,简单些便好。”

    一旁的阿彦笑道:“程参军不必推辞,您能来吃茶,我们国公爷高兴着呢!”

    阿彦是个样貌十分清秀的长随,就连适才上菜的仆从,亦皆是年轻俊秀的小僮。

    不知为何,程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但他又说不上来。

    薛琅将新沏的茶端给程循,手指纤细,看起来竟有几分像女孩儿的手。

    他语带嗔怪,笑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子义,你总是如此生疏,只唤我国公爷。”

    程循无奈一笑。

    两人趁热开宴。

    薛琅要阿彦去热些石冻春上来。

    “这个真不行,下午还要上值,被人闻到了酒气不好。”程循推辞道。

    薛琅一想也是,就叫阿彦去换了葡萄酒过来。

    少顷,棉帘被揭开,进来却并不是阿彦,而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子。

    少女生的杏眼桃腮,身量窈窕,眉眼中有几分娇憨之态,竟是颇为貌美。

    因自打进来程循便没有见过女子,故而此刻他十分惊讶,忍不住多看了这女子两眼,不过也就一会儿,他便十分迅速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薛琅的眼睛一直盯着程循,见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不由一笑:“滢娘,你过来。”

    滢娘低垂着眉眼,应了声“是”,很自觉的上前为两人斟酒。

    “这是我的表妹,名为滢娘,滢娘,还不见过程参军。”

    滢娘紧紧地攥着酒壶的把手,“程参军。”为他斟酒。

    程循不想为难一个弱女子,便说道:“娘子放下吧,我来便好。”

    滢娘心里很感激,却不敢忤逆表兄,面上说道:“儿为参军斟酒便好,参军勿动。”

    做完这一套,她才低着头退了下去。

    少女纤细柔媚的腰身宛如二月的嫩柳,在帘前轻轻一摆,便消失不见。

    薛琅目光回来,却见程循依旧是端着酒盏,默然饮酒,菜都很少动。

    “子义,何故闷闷不乐?”

    “没有,”程循矢口否认:“可能是有些乏累吧。”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笑了笑,继续为程循斟酒,琼浆玉液落在琉璃盏中,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适才的那位,是我的表妹滢娘。”

    “她很小的时候阿娘就去世了,她的阿爷待她很不好,母亲见她一人在家中步履艰难,便时常接到家中,待之如亲生。”

    薛琅抬起头来,看着程循:“子义而今也有二十一了吧,你在这个年纪蒙的圣人青眼,不知长安城该有多少女子心心念念着你。”

    程循隐约猜到他的意思,正色说道:“男儿志在四方,该建功立业的时候,愚兄还不想成家,况且家妹年纪尚小,总得等她出嫁了才会考虑一些。”

    若是不知根底嫁过去,欺负妹妹该怎么办?

    薛琅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往门口一指:“那子义觉得,我表妹滢娘如何?”

    程循失笑,坚持道:“元邈,滢娘表妹很好,但她适合更好的儿郎,我目前真的没有娶妻之意。”

    况且徽娘跟他说过,薛琅是宁王的人,他万不能过于亲近,否则不知何时便会置睿王一家于不义之地。

    对他来说,薛琅帮过他,他很感激,但这份感激之情与和从谨从小一直长大的兄弟情是万不能相提并论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坚定的站在睿王一边。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切的唤他元邈。

    薛琅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强求了,指使觉得子义年少有为却依旧没有成家立业,心中可惜罢了。”

    程循放下心来。

    临去之前,外面飘起了雪花,薛琅命阿彦拿来自己的狐裘,亲自为程循披上。

    程循见了,连忙推辞,“不必了不必了,就这么一段的路程,很快就到朱雀门了!”

    最终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薛琅目光沉沉的看着程循离开,回到屋里时,他猛地掀翻案几,扫落了一地的茶盏。

    …………

    因为卢九郎,本来就是塑料姐妹情的陆令姝和十八娘,现下已经到了见面必开怼的地步。

    不过,她俩还是很默契的不再崔太夫人面前生事,每次崔太夫人在场,都会演技炸裂的表演一番“姐友妹恭”。

    出了门,哼,我管你是谁的姐姐妹妹,开撕没商量!

    对女人很有一番心思的卢九郎,也渐渐察觉到陆令姝对他的不对劲了。

    晚上他一个人对着镜子自怜,纳罕他这样子本来就很吸引姐姐阿姨粉,为何只有陆令姝,对他愈发冷淡了呢?

    连刚开始见面的时候都不如,现在只要见到她,都躲多远多远。

    卢九郎心里苦,他这次是真的不想玩想成家了,年纪大了浪不动,家里有个娇媚的小妻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什么不好?

    因此他盯上陆令姝,长得漂亮身材好,而且性格对他的胃口,不是一味的柔弱顺从,不高兴也会怼他,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因此勾起了征服欲。

    现在陆令姝不愿意搭理他,他的征服欲就像滚雪球似的,愈发强盛了,逮着机会就要凑上去。

    陆令姝去给独孤贵妃送衣服,半道上遇见他。

    “嘿嘿,我也是有正经职务的好不好!”卢九郎颇有些自得:“如今我在万骑军中当差,不过万骑军没什么大事,平时就在宫中晃荡晃荡巡逻。”

    那还不是你爹给你挣来的。

    陆令姝懒得理他,现在卢九郎在她眼中就是破坏她家庭内部团结的蓝颜祸水……呃,匹夫无罪美貌有罪,反正你别怪我就是了。

    她施礼道:“既如此,我还有事,卢军爷您就继续忙吧!”

    卢九郎拦住她,“姝娘妹妹,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为何这几天都不理我?”

    陆令姝耐着性子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不理你,而且卢郎君,我现在是真的有事,我要去见贵妃娘娘,耽搁了娘娘的要事,不是你我能负担起的。”

    卢九郎还欲再多说几句,领着陆令姝来的宫婢不愿意了,高声说道:“九郎君,烦请您撒手,贵妃娘娘现在就要见安宁县主!”

    卢九郎没得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令姝被带走。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有钱又有颜,长安城多少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为何屡次都在陆令姝这里碰壁?

    卢九郎去请教薛琅,因为那次在周国公府,他看的出来陆令姝与他这表兄关系不错。

    “你想让我来约安宁县主?”

    薛琅听了,直接拒绝:“你死了这条心吧,下帖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卢九郎万万没想到善解人意的表兄竟然会拒绝他,哀号道:“表兄你不帮我,我这到手的鸭子都要飞了呐!”

    薛琅失笑:“你别急,我不是说不帮你,只是觉得你要我去约安宁县主这法子不妥当罢了。”

    “你想想,你能通过我约她一次,难道还能让我帮你一辈子啊?那到时候,恐怕安宁县主都不愿意见我了。”

    “你听我一句,安宁县主现在之所以要与你保持距离,是因为知道崔家的十八娘子心悦于你,她寄人篱下,不愿意与崔家生出龃龉,所以才刻意疏离你,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讨厌你。”

    “相反,这个时候的她必定是渴望能有人来依靠的,出嫁从夫,哪个女子不是以夫君为天地呢,可是你看看你,九郎,不是表兄说你,这些年你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而且从来不知道掩盖的,安宁县主胆小,当她知晓你的过去之后,当然会想与你保持距离。”

    忠言逆耳,看来表兄是要诚心帮我啊!

    卢九郎觉得薛琅很对,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我到底该怎么让她相信我,我是真的浪子回头了呢?”

    薛琅微微一笑,眼角的温柔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要让她相信你,就要让她,全身心的相信你。”

    全,身,心。

    卢九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

    陆令姝在蓬莱殿为独孤贵妃奉上了新裁的长裙,是一件深绿色的十二幅藕丝裙,整条裙子用薄纱罩过,端庄不失精致,更要命的是这样的颜色穿在独孤贵妃身上竟然不显老,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般莹白。

    这简直就是藕丝裙中的爱马仕,飞机中的战斗机啊,如果独孤贵妃还是年轻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喊一句:所有女生,这是我的,都不准买它!

    对,独孤贵妃表面上淡定从容,内心却狂喜。

    “赐饭。”她说道。

    陆令姝光荣的和宠妃一起用了午膳。

    啊啊啊,长安城的时尚风向标,大周最尊贵的贵妃娘娘啊!

    从朱雀门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灵魂都是虚浮在半空的,还是婢女梅香叫了她一声:“娘子,您……您走错了方向。”

    “马车在那边。”

    紫竹自被打板子后,现在还在家中疗伤,她问过紫竹当时的情况,按照紫竹的说法是,她的确是迷路了,是因为她要原路返回的时候有个宫婢拦住她说,前面有独孤贵妃在赏园子,要她们这些小婢女离着远点,休要冲撞了贵妃娘娘。

    紫竹当然不敢冲撞,赶紧绕了道走,但没想到怪就怪在这里——她绕了一个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明明是想躲过去独孤贵妃,没想到最后反而又碰上了。

    “那宫婢穿着打扮、谈吐皆是看不出半点不是来,就像是宫中的姑姑们。”紫竹说道。

    难道真的是意外?

    陆令姝不敢肯定,但舅母刘氏已经被她列为了重点嫌疑人。

    幸而独孤贵妃也没有下重手,只是看起来打的严重,医师说紫竹多休养几日便好了。

    “哦。”此时人格解体的陆令姝立马回过了神来,上车。

    她兴高采烈的上了车,日后独孤贵妃就是她的金大腿,有了独孤贵妃,她还愁什么吃喝,看看今天赏赐的这些金银珠宝,妈妈呀,她要变成富婆啦!

    “咚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的白日梦。

    不,是有人敲车壁。

    “怎么回事?梅香——”

    陆令姝挑开帏帘,待看清远处的人,话卡在了喉咙里。

    程循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她的马车旁,因为此时的心态已和昨日不同,故而有些局促:“我,我刚好下了值,看到你在这里。”

    所以呢?关我毛事?

    陆令姝眼皮都懒得掀,甩下帏帘,对车夫说道:“走吧。”

    车马缓缓动起来。

    待行了大约一刻钟,梅香小心翼翼的挑开帏帘:“娘,娘子,程参军他,他还在。”

    陆令姝咬着牙,撩开车帘,“程循,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程循为了不引人注意,竟然在牵着马追她的马车,闻言他忙说道:“不是的,我是送你一程。”

    陆令姝要被他蠢哭了:呵呵,你是要送我上断头台?还送我一程,我信你个鬼,臭男人坏得很!

    见陆令姝不理他,程循心里挺难受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到了秦国公府,陆令姝下车的时候,程循果然已经不在了。

    梅香见她皱着眉四处打量,忙说道:“娘子,适才程参军才……”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陆令姝打断她:“他什么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梅香只好闭上嘴巴。

    陆令姝本以为今日程循是喝水的时候水全灌倒脑袋里去了,没想到接下来几日,只要她入宫,程循必定将她护送回来,且每次一到秦国公府,人就自动滚了,懂事的很。

    有次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竟然也不曾离开,依旧是牵着马与她的马车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目送着她进了大门。

    “程循,程循你个王八蛋!”

    陆令姝忍不住爆粗口,她感觉自己被当做猴耍了。

    他以为她是北京啊,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我呸,去你大爷的,这个王八蛋,不要以为她喜欢过他就不敢打他!

第七十四章 我心悦你

    好吧,陆令姝还真不敢打程循,确认过眼神是她不敢打的人。

    于是第二日,她一咬牙将独孤贵妃赏给她的金银珠宝,包括她积攒许久的压箱底全都打包宅急送到了程府,只留下一些贵妃单独赏给她的首饰。

    你说你整日在我面前瞎晃悠作什么?是为了让我赶紧报恩还钱是吧!

    我不管是不是,反正你就是这么想的!

    程循下了值,晚上回来看到两大箱子的金银珠宝,沉默不语许久。

    “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

    程夫人打开箱子一看,差点被闪瞎了眼,她扣上箱子说道:“得立刻给秦国公太夫人送回去。”

    “这些不是属于秦国公太夫人的,”程循摸了摸箱子,仿佛上面有陆令姝的痕迹,“这些一定都是姝娘自己凭本事赚得的。”

    他曾说过不要她的回报,如今她非但回报了,还是用这些冰冷冷的金银珠宝,程循心里很难过,像被人踩过一脚。

    果然,她知道怎么伤害他最稳准狠。

    程夫人说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也提醒过你……子义,你,唉!”看着儿子伤情,老母亲的心也不好受:“我相信你不是一叶障目的人,自小别人都说你愚笨,王易直欺辱你,你也从来不还手,还为他说好话,只有娘知道,你那是有意如此。”

    “不管别人如何,只要自己做正了,就不怕别人指点,好孩子,你是个有心胸的人,也能明断是非,娘知道你喜欢九娘,但又怕她像从前那般抛弃你。”

    程夫人握住程循的手,“徽娘已经对我说过了,若是九娘能嫁过来,她是愿意的,我向来相信你妹妹的眼光,若是你实在喜欢九娘……娘明日就代你去秦国公府提亲,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循感动的几欲落泪,他与程夫人,虽非亲生犹胜亲生。

    “母亲,儿已经决定,既然放不下姝娘,便不再放下,您总说儿能明断是非,实则,”他苦笑:“关心则乱,只要在乎就会出错,儿亦免不了俗,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重话,现在每一句都像是针尖般扎在儿的心上。”

    她是个那样骄傲的女孩儿啊,就算是不爱了,也要维持自己仅有的体面。

    就算是寄人篱下,也只相信自己双手创造出的劳动成果。

    他却那样狠狠的折辱过她,当时的他与王绍又有什么区别?

    王绍:躺着也中枪,我跟你那真的是误会。

    程循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轻言放弃,随着陆令姝被召进宫的日子越来越多,她发现程循不仅没有对她敬而远之,反而愈发风雨无阻。

    不会吧,你难道是嫌钱少?

    陆令姝很有挫败感,以及,她现在真的好穷。

    不过,谁要她欠了程循那么多次人情,回回还都是救命之恩,自己作的自己受,还能真装不认识他咋地?

    陆令姝还真做不到,所以,她又开始新一轮的攒钱计划,更加卖力的抱独孤贵妃的大腿,更加卖力的经营铺子。

    这一日,她从凌晨设计衣服到了中午,实在是头晕眼花饿得要眼冒绿光,就寻思着领着梅香出去搓一顿,回来接着干。

    但她病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她,她前脚进了一家酒楼,后脚卢九郎也跟着进去了。

    店博士上菜,全都是大鱼大肉,烤羊腿白斩鸡鳝鱼羹各来一份,光粟米饭就两碗,还点了一杯奶茶——酪浆。

    陆令姝心满意足的嘬着热热的酪浆,慢条斯理的掰开一只鸡腿往口中塞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消耗完毕。

    梅香怕她吃多了不好克化,就到楼下去给她买糖葫芦。

    这会儿的功夫,有人推门走进来。

    陆令姝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惊讶的瞪大双眼。

    “卢九郎,你怎么在这儿?”

    她这些日子日渐消瘦,吃得多消耗的也多,脸快瘦的都是骨头了,显得眼睛愈发大愈发亮,卢九郎又心疼又怜惜。

    “你怎么现在瘦成这样了?我觉得你也不胖啊——”后半句话“可别把自己吃瘦了”在看到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时候自动憋了回去。

    陆令姝觉得,她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卢九郎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卢九郎坐到她对面,有酒气扑面而来,“说来也巧,我刚刚从楼底下路过,正巧看到你的婢女,就跟着上来了。”

    陆令姝被熏得往后挪了挪,“你来的的确巧,我‘正巧’吃完了,现在要回去了。”

    “哎哎哎,你先别走!”

    卢九郎对着门口的店博士招呼一声:“快将新的席面端上来!”

    陆令姝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不晓得他想搞什么,“卢郎君,如果你没什么事,我真的要走了!”

    卢九郎叹道:“姝娘妹妹,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我知道你因为十八娘,不愿意亲近我,从前我不明白,现在,我也想明白了,阿爷说我是时候该说一门亲事了,日后大约也没法时常叫你出来玩了,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只不过咱俩有缘无份,今日我请你吃这最后一顿饭,之后,我必定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此时,店博士已经将新的席面置办好,热腾腾的水晶龙凤糕散发着糯米和蜜糖的清香。

    卢九郎举起一盏酒,“这是果酒,甜丝丝的,你尝尝?”

    陆令姝不置可否,端起来用手掌掩饰,尽数倒在了袖中的丝帕上。

    卢九郎又给她夹菜,“再吃一点,你太瘦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吃的也很少,因为,除了实在是太撑之外,她并不怎么相信卢九郎,尽管对方长着一张阿姨粉的弟弟脸。

    她不说话,吃的也很少,卢九郎顿时有些急,又殷勤的给她斟酒:“这个果酒真的很好喝,姝娘妹妹,你快喝呀!”

    这个家伙今天有问题,他为什么总要我喝酒?

    陆令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她只好又将酒水洒在了袖中的丝帕,并在卢九郎三劝的时候,适时的说出了被下药女主的经典台词。

    “我怎么有点头晕?”

    卢九郎心想,那自然我下的药起作用了!

    他心中大喜,面上却十分关切地问道:“姝娘妹妹,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下吧?”

    陆令姝本能的拒绝,说道:“不用了,我现在走就好了——啊,你,卢九郎,你要做什么?唔唔!”

    卢九郎一把揽住她的细腰,将她从背后紧紧地箍住怀里,顺手掏出自己的汗巾,塞进了陆令姝的口中。

    “现在不要急着叫,等会儿再叫,就叫给我一个人听,我的好妹妹。”

    卢九郎将脑袋深深的埋在陆令姝的脖颈间,绣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久经花丛,他一眼就瞧出了怀中女孩儿的如花苞般的羞涩与不安。

    “听说你在程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在陆令姝耳边低语:“我没想到,程子义还是个君子,你如今竟然还是个处子,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是,我也不在乎,不过就是几滴血而已,只要你伺候好我……”

    这些大胆露骨的无耻言论刺激到了陆令姝,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想要动一动,竟然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她真傻,真的,单知道要防备卢九郎,却忘了男人与女人之间可以进行智慧角逐,但是一旦男人动用武力,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梅香,从她离开到现在,两刻钟的时间都有了。

    愈是惊慌,她告诉自己愈是要冷静,这个时候,真的是叫破喉咙没有人也不会来救她。

    卢九郎调戏完毕,却发现效果貌似并不怎么好,怀中的女孩儿既不挣扎,也不发一言。

    他干脆将她扛到一边的坐榻上,扔掉封口的汗巾,伸手去揭开她衣裳的系带,“这个时候,识相的你不要叫,你知道,只要你一叫,大家进来看到的可是——”

    褪去了上衣的陆令姝,只露出她如初雪般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卢九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往下移,感觉全身的血液此刻只往一个地方去了。

    陆令姝紧紧地咬着唇,告诫自己不要乱动。

    她现在中了卢九郎的迷药,她浑身无力的,她不能动,不动则已,一动必击中要害。

    但是万万没想到,下一秒,卢九郎竟然用她的系带绑住了她的双手,还猛地将她扑倒在坐榻上,一边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裙子,一边喘着粗气喊道:“姝娘妹妹你不要怪我,这个地方是简陋了些,但是——你,你想做什么?你没有中迷药?”

    陆令姝狠狠的咬在他的肩头,“你这个混蛋,你放开我!”

    卢九郎露出的虎牙就像是狰狞恶鬼的獠牙,“你这个贱人!”他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在陆令姝的脸上,想借此将她打晕过去。

    陆令姝被拍的头晕目眩,只好用脚去蹬他。

    卢九郎大手直接撕开陆令姝的裙子,捉住她细长的腿。

    “啊!”

    不是女人痛彻心扉的尖叫,而是男人的哀号。

    卢九郎脑袋挨了一拳,竟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陆令姝慌忙往后蜷缩,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了她衣衫不整的身上。

    “……姝娘,姝娘,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眼前乱飞的小飞虫渐渐消失,瞳孔有了聚焦,一双满是焦急的凤眼清晰的放大在她的眼前,还用他温暖的双手,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用脸贴在她的被冻得发白的小脸上。

    陆令姝看着程循,心跳奇迹般的逐渐归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那他呢,他又来做什么,他怎么又救了自己?

    我真的没有钱了!

    她猛地推开程循,“你——”

    迎接她的却是一句闷哼。

    卢九郎愣愣的看着手掌和水果刀上鲜艳的热血,甚至逐渐恢复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啊!”

    他一边大喊一边要跑路,被程循一把拎住后脖颈的衣服,像拎小鸡似的踩在了地上,狠狠的捻了几脚。

    虽然后背受了伤,但程循在禁军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可不全是挨骂的,卢九郎在他面前连只菜鸡都不如,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制服。

    卢九郎从菜鸡变成了死鸡,现下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鲜红的血慢慢印染程循的后背,失血过多,他有些站不稳了,身形踉跄,陆令姝慌忙起身去扶他,但男人实在是太大一只了,两人竟然一齐跌在了坐榻上。

    陆令姝穿着衣服,但早就被卢九郎撕成了丐帮制服,该遮得地方遮不住,不该露的地方一个也不少,随着这一跌竟全都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看了干净。

    我究竟是哪辈子造了这些孽啊,我一定是上辈子欠程循的!

    不知道为什么,陆令姝忽然觉得很委屈,泪水哗哗的往下流了。

    你虽然又救了我一次,但是也不能这么吃我豆腐啊!

    程循其实感觉不大到疼,他的注意力全被身下的女孩儿吸引走了,一见她哭,立马知道自己又办了蠢事,慌忙将她扶起来,手忙脚乱的抹眼泪,又给她重新披上衣服。

    “我,我……姝娘放心,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陆令姝瞪着他,不管簌簌而落的泪水,“你转过头去,你的后背……”

    她忽的哽住,想起他之前因为救她,后背留有的旧伤!

    “程循!你想早死直接说,不用非要来救我!”陆令姝急的,直接从坐榻上蹦了起来,跑到他背后给他检查伤口。

    卢九郎喝多了,朦胧间水果刀插得不深,但流出的那么多血却是真真实实的,新伤旧痕叠加在一起,狰狞而刻骨。

    陆令姝看得心都要碎了,语调近乎绝望:“你不要再救我了好不好?程循我求求你!算我求你了!”

    程循转过身来,温柔而坚定的抱住她,“不要哭,姝娘,我早就对你说过,为你挨多少刀我都心甘情愿,我都不会不会怕。”

    那又怎样,后来你不还是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陆令姝不信,现在她根本不相信程循的话,因为即便他救她也不是因为喜欢她!

    好久好久,他们没有靠在一起这么近了。

    程循慢慢低下头去,第一次,他想毫无顾忌的表达他内心同样炽热的爱。

    唇瓣轻轻地触碰在一起,一刹那间好似有电流酥酥麻麻的从唇间划过。

    突然心悸的感觉令陆令姝骤然愣住。

    程循再接再厉,鼓起勇气含住她的唇瓣。

    竟然会是这样的柔软……

    尝到了甜头的程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忘却了后背火辣辣的刺痛,用手紧紧地拥住怀中的女孩,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他轻而易举的撬开了怀中女孩儿的齿关,温柔的探索着,唇齿相依间,是甜丝丝酪浆的味道,是酸涩而醇香的果酒的味道。

    是,爱情的味道。

    “姝娘,我心悦你。”

第七十五章 知错了

    门“当”的一声被踹开,六郎风风火火的跑起来,左右四顾喊道:“卢九郎人呢!老大你在哪儿?”

    被惊扰到的“野鸳鸯”猛地分开。

    六郎定睛一看,卢九郎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顺着淅淅沥沥的血迹,他看见了一侧坐榻旁的程循。

    “老大,你受伤了!?”

    六郎一惊,立刻上前要给程循检查伤口,然而他刚走了几步,忽然发现……程循背后露出一截堪比白雪的玉臂,而他的老大程循,还岿然不动的在那里坐着,指着门口说道:“你先出去,六郎。”

    天呐,这种案发现场,真的也能……那啥?

    六郎一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样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咻”的一声,人就窜了出去。

    临走还撂下一句,“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令姝感觉自己的老脸都要丢尽了,她想拍死程循,但偏偏这家伙又为她负了伤。

    “你,你流氓,你无耻!”她羞愤的骂道。

    他是很无耻。

    程循一点也不生气,他甚至还在傻笑,“姝娘,你先穿上我的衣服吧,六郎是和我一起来的,但他是我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我……我自己来!”陆令姝一想到刚刚他吻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拒绝就忍不住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程循拿来她的幂篱,为她扣在发髻上,这下连六郎都不知道她是谁了,这才将六郎叫进来。

    六郎将卢九郎给捆了,想拖死猪似的毫不怜香惜玉的给他拖出去,“老大,你说该怎么收拾他?”

    竟然调戏他们程参军的女人,这是不想活了呦!

    “将他扒.光了衣服,丢到卢府的门口去。”

    不笑的程循凤眼格外冷漠,薄唇呡的紧紧地,有些凶。

    六郎有些惊愕。

    程循在他们这些下属眼中素来都是表面严厉内心宽厚,没想到现下会为了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

    卢九郎今日丢脸丢成这样,将在家族中再无栖身之所,这应该比直接了结他还要让他痛苦。

    “是。”

    六郎好奇的瞟了一眼裹得像只瘦熊的陆令姝,应是而去。

    下楼的时候想到老大应该是跟卢九郎搏斗的时候受了伤,又顺便给让店博士去请了个医师。

    很快医师过来了,给程循上药包扎了伤口,“幸而伤口不深,但郎君的后背实在是不能再受伤了,新伤添在旧伤上,容易撕裂旧伤,到时候伤口会一起化脓……总之郎君下次一定要注意呐!”

    付钱送走了医师,陆令姝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

    要谢么?可是,又该怎么谢呢,程循救她那么多次,这是无论她给多少钱、倾家荡产都还不了的恩情。

    纠结中的陆令姝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她被强吻的事。

    程循拉了拉她的小手,“你的脸还疼不疼?我看着有些肿,最好是能上一些药。”

    “可我,我要回去。”

    陆令姝触电般将自己的手藏起来,结结巴巴道。

    程循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大手一扬,摘下了她的幂篱。

    女孩儿的杏眼像春日里的一池碧水,泛着辚辚的星光,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刹那红晕满雪腮。

    “姝娘。”

    程循忽然圈住她的腰,低声说道:“姝娘,我知道错了,从紫竹出事,你却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错了。”

    “我一直都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我曾绝情的对你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因为我怕你像从前那样再次抛弃我。”

    “是的,我有多倾慕你,就有多怕你会离开我。所以我要推开你,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受伤……可是我错了!我真是愚蠢!你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你……是我眼里的你,不是我想象中的你!”

    “姝娘,你知道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我只想说,我并不奢求原谅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恩情来回报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错了。”

    程循无比认真的说完,松开他温暖的大手。

    他想要她自己决定。

    陆令姝迷茫的看着他,“你……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难受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可是曾经的伤害真的就能忘记吗?

    “别急,你慢慢想。”

    程循将医师留下的药瓶打开,挤出一条药膏,在指尖慢慢推开,而后揉在她有些红肿的左脸上。

    陆令姝反应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程循的脸就停在她的左上方,低垂着他那一双清冷而摄魂夺魄的凤眼,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按在她娇嫩而布满红晕的雪腮上,药香弥漫之余,还有淡淡的暧昧在流转。

    陆令姝羞得紧紧地咬着自己有些红肿的唇,她虽然脸皮厚比旁人厚一点,但那是建立在程循沉默寡言的基础上,一段感情之中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既然程循不主动她就只好扑.上.去.自.己.动。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那不叫冷也不是闷,而是闷骚!

    “你,你快一点好不好。”她真的要哭了!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程循嘴上应和着,动作却愈发的慢。

    终于抹好了药膏,店博士也送来了一套新的衣服,程循换上衣服,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张腿了,我自己回去!”

    陆令姝要跑路,忽然想到梅香还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好又折回去:“我的婢女,你知道不知道她在哪儿?”

    蹲在墙角的梅香弱弱的举手:“娘子,奴婢在这里。”

    她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被卢九郎的两个长随给绊住了,幸好有个年轻的郎君路见不平为她赶走了两个讨人厌的家伙。

    陆令姝上上下下打量她,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她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出门总遇事儿,难道是今年水逆?可是不应该啊,这都年底了——莫非是这一年的霉运都积攒到了年底?!

    梅香看到她身上有血,吓了一跳:“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令姝小声说道:“回去再说,现在我的脸也有些肿,待会儿回去你不要告诉外祖母……”

    她忽然想到旁边还有个程循,杏眼一瞪:“你不准听,谁要你听了?”

    程循低着头,很老实的站到了一边去。

    陆令姝上了马车,他也在后面一直跟着。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掀帘说道:“你快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其实是担心他背后的伤口裂开。

    程循立刻说:“那我离得远一点。”

    陆令姝:“……”

    好吧,这位是个没脾气,但她是有脾气的好嘛?

    陆令姝揪住他的袍袖,杏眼一瞪,“你回不回去?”

    程循坚持原则:“我跟着你回去才放心。”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硬气,第一次是强吻她的时候。

    陆令姝心想,嘿,程循你今天是不是硬上瘾了?看我不……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哼!毕竟她打不过他。

    就这样,程循一路护送着陆令姝回了秦国公府。

    “今日之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六郎没有看清你的脸,更不会说出去,你放心,若是日后卢九郎再来寻你的麻烦,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好了……你进去吧。”

    明明是卢九郎欺侮她在先,现在倒是她不敢说出去了,不光是封建社会,现代一样。

    陆令姝说道:“不用你给我出气,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程循却不再提这件事,将那瓶伤药塞到她的手中,“这瓶伤药你可以回去偷偷的擦,多擦几次就好了。”

    陆令姝心里感动,面上却硬是没什么表情,“没什么事我就不送程参军了。”

    她一转头,正好撞上十八娘。

    十八娘本来都进门去了,经婢女提醒才看到她的好表姐竟然在巷子口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立刻就提着裙子跑过来看热闹。

    “哎呀呀,这是谁呀,这不是我端庄贤惠的九表姐吗?怎么了,是忍不住闺中寂寞,想着找男人啦?”

    好欠揍的一张脸,陆令姝不怒反笑:“没错,我想男人了,你又能奈我何?我想男人就能找到男人,你能,你的男人愿意吗?”

    这下身份对调,十八娘觉得陆令姝的脸好欠揍,忍不住吼道:“你给我闭嘴!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要去跟外祖母告状,说你跟外男私会!”

    十八娘很不要命的告状去了。

    陆令姝要走,程循在后面叫住她。

    “姝娘,明日……我能见到你吗?”

    陆令姝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说不急等她答复,现在就暗戳戳的催她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陆氏布庄,”她板着脸说道:“三日后午时你下了值去那边等我。”

    “明日我休沐。”程循说道。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这男人怎么的还得寸进尺呐!

    陆令姝这下什么也没说,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十八娘去告状,结果崔太夫人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十八娘气啊,但她现在学聪明了,不会直接开骂,而是担忧的道:“表姐年纪不小了,而今祖母又在为她说亲,也不知道今日的事被旁人看见了,会不会耽误了表姐的名声。”

    崔太夫人却并不担心,一句“姝娘懂得分寸”简直将十八娘气到炸。

    十八娘走后,崔太夫人立马将外孙女叫过来,本想问问那个男人是谁,结果被陆令姝的脸唬了一跳:“你这是被谁打了?”

    陆令姝看着隐瞒不住了,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说道:“卢九郎不是什么好人,外祖母还是劝一劝十八娘吧,这些年她眼睛劝黏在这混蛋身上了。”

    崔太夫人心疼的不行,说道:“你不用担心她,你舅母早就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又十分愤怒卢九郎行径:“这个禽兽,还不知道欺辱了多少女子,他是打量着我们都不敢说出去,真该想个办法将他正法!”

    陆令姝咳嗽一声,“那个,外祖母,已经有人收拾他了,您不用担心,大约明日他就能被扫地出门。”

    崔太夫人犀利的目光一转,落在外孙女有些发窘的脸上,“我看乖囡囡脸上已经上了药,还没问是哪家的英雄好汉救了你?”

    被长辈这么盯着,好像她和程循亲嘴巴的事情也被曝光了,陆令姝顿时囧囧发光:“是,是程循。”

    还真的是他!

    崔太夫人惊愕之余,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和他已经和好啦?”

    …………

    卢九郎被六郎扒光衣服扔在了他家的大门口,第二日他因白嫖某位妓馆娘子不肯付钱,被这妓馆的龟公扒光衣服丢在自家门口的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卢父气的差点脑溢血,圣人也收到了御史医师的折子,弹劾卢氏九郎私德有愧,竟然公然逛妓馆——虽然本朝不禁官员寻欢作乐,但卢九郎委实过分啊,卖猪肉是做生意卖人肉就不是吗?你卢九郎就算是世家子弟也不能瞧不起人家!

    众御史医师怒了,圣人也怒了。

    撤职挨骂大理寺七日游一条龙全都被圣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来这样就完事了,所有的过错都事卢九郎一人扛着,但墙倒众人推,坊间又渐渐传开从前卢九郎**良家妇女的旧事,一个个还有鼻子有眼,卢家未嫁的女儿开始捱不住了,卢九郎有个妹妹竟然还上吊了,幸好被救的及时才没出事。

    陆令姝以为这些都是程循做的,到了两人见面的时候,又惊又急的质问:“你怎么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卢九郎死不足惜,但他的妹妹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停了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古代社会就是这样,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令姝不是圣母心,她虽然深恨卢九郎,但还做不到看着无辜之人因她而死。

    程循被问的有些懵:“我只是要六郎把他脱光衣服扔到了卢府门口,还将他白嫖过的事透露给了御史医师,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坊间的那些传闻,说他……都不是因为你?”

    “我可以发誓。”程循立即指天作誓,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散播那些传闻。

    那大概是真的了,都怪卢九郎以前作恶多端。

    陆令姝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卢九郎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身份地位容貌他都有,为何非要去**?

    “你的脸怎么样了?”程循问道。

    她回去之后冰敷和热敷轮换着来,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像那天似的都肿成了一只猪头,也不知道程循怎么下得了口去的。

    陆令姝摘下幂篱,傲娇的说道:“我好多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完了我就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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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介绍:
阖族被抄,父母双亡,只余她在道观中避难
名声尽毁,被人刁难,遭人调戏
穿越到陌生时代的陆令姝悲催的发现,救她的人是她曾弃之如履的前未婚夫……
糙汉×娇花
本文甜宠~长安小绣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小绣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