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和谐相处
程循在榻上坐着翻一本书。
有福大喊着跑进来:“不好了郎君!不好了郎君!”
他形容颇有些惊恐,倒把程循唬着了,以为家里又来了刺客,一把攥住有福的衣领。
“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大娘子……大娘子和陆娘子她!”
程循的心都要纠在一起了,“是什么你快说啊!”
有福一口气差点就喘不上来被程循勒死,程循忙放开他,要出门去亲自看看,结果刚一踏出门去,便见程夫人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责备。
“多大年纪了还如此毛毛躁躁的,快对你家郎君说清楚了,看把他急的。”瞥了程循一眼。
有福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几声。
“大娘子和陆娘子在厨房一起做晚膳呢。”
“这么个事便将你吓成这样?”程夫人径直坐了下来,呷一口清茶。
程循听说是这事,心口松了几分,却依旧有些踟蹰,“母亲,徽娘和姝娘她……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吧!”
“回来!”程夫人叫住他,嗔道:“你觉得你妹妹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
徽娘当然有分寸,可是两人从前便没有好好相处过啊!
程循急的,额头上汗珠都冒了出来。
偏偏程夫人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他也不能说母亲说的不对吧?只好应了声,悄悄对有福使了个眼色,要他过去探探情形如何。
有福得命走出门去,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陆娘子一定不知道,他家大娘子看着怪娴静怪柔弱,怼起人却还从没有输过呢!
两人的小动作程夫人也不是没有看见,但她就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目不斜视,一边喝口茶润喉。
程循这儿等的心如猫挠,谁知不过一刻钟,就见有福面色古怪的跑进来。
“郎君,大娘子和陆娘子来给你送晚膳啦!”
程循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然而意料中的气急败坏声和尖叫声并没有在耳边响起,软帘一打,眼前却是有两个玉人般的女孩儿笑盈盈的迈了进来。
略高挑些的那个杏眼桃腮、唇红齿白,一身柔黄色的抹胸掐腰襦裙将衬得她腰肢纤细、明艳动人。
身旁那个则是一身素色的长裙,头挽作一把干净利落的回鹘髻,眉目不见粉黛而秀丽如画,有种娴静柔弱的美丽。
两人相互延请着对方进了门来,目光触及程循的那一刻,面上的笑意同时凝住。
陆令姝睁大了眼睛,程循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程徽娘则气定神闲的道:“原来阿娘也在这儿,”又对程循微微一笑:“阿兄怎的这样看我,莫非是不欢迎徽娘?”
程循一噎,只好请两人坐下。
三个女人一台戏哦!
有福同情的看着自家郎君。
陆令姝大约也能想明白程循刚才那副神情是为何,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吧?
其实程徽娘也没有那般想象中的不好相处,她人十分娴静,不管你说什么都会笑盈盈的对着你,有时还会带一点闺阁女子特有的小羞涩。
当然,如果不是初次见识过她的“笑里藏刀”,陆令姝差点要以为程徽娘原谅了自己,幸而对自己这尴尬的存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之前陆小姐的作态,任是谁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对她冰释前嫌。
还记得前世的妈妈曾经对她说过,与人相交贵在真诚,倘若程徽娘不愿意原谅她,那也是她本来有错,怨不得旁人。
却没想到这位程大娘子够奇特的,也不晓得她是吃了她哪一套……嗯,大约是投其所好吧,程徽娘自己厨艺不咋地,还是很满意她的厨艺的。
婢女们将食盒里面做的饭菜糕点取出摆在案几上。
程徽娘笑道:“阿兄快来尝尝,这是陆姐姐教我炖的鸡汤呢,也不晓得很不合你的胃口!”
又陆续摆出几盘小点心,要程夫人也尝尝。
“这些糕食也是徽娘做的?”程夫人问道。
“还没有学,陆姐姐说改日再教我。”
不知道为什么,陆令姝竟然看到程夫人松了口气。
“嗯,不错,不错。”她夸奖了几句。
陆令姝嘴角一翘,忍不住想笑。
好像程夫人和程徽娘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话说,这样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对陆小姐这样的都能够不计前嫌,若是陆小姐嫁进来,后来哪里还用的着在玉真观受那份罪?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若是陆小姐没有香消玉殒,或许她也活不了,故而也只是小小的感叹罢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庆幸陆小姐当初没有看上程循。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偷偷往程循的方向觑了一眼。
程循也在看着她。
狭长的凤眼闪着几分怜惜,因病小麦色的脸庞添了几分苍白,让他有了一种世家公子般的清朗濯然。
他竟然也在看她诶!
陆令姝朝程循眨了眨眼,甜滋滋的低下了头。
待程家人慢慢接受了她,凭她这宇宙无敌的魅力,想要追到程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程循却是很是忧愁的看着她,又瞥一眼妹妹和母亲。
唉,这个傻丫头,莫不是真信了他妹妹的邪?
…………
而此时宫中,却是气氛肃然。
连日来数十名玉石师傅,竟然都认不出刺客遗落下的那一小块玉带銙究竟是何材质、来自何地。
圣人又命人写了皇榜,从宫外找了些奇人异士。
无一例外,无人认出。
饶是圣人素来性子好,也不由出离愤怒了,想他大周地大物博,举国上下竟然无人认不到一块小小的玉石,简直是荒谬!
李矩跟着睿王被传召入宫,果不其然被臭骂了一顿。
当初圣人给了两人三日期限找到刺客,结果现下已经过去了五日,刺客找是找到了,却只是曲江中的一具尸体,他要找尸体有何用?
肿的跟只猪头的似的,身上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的都没有!
“老四,你办事就这么不尽心尽力吧!你大哥还在宫里躺着,你这个榆木脑袋啊,什么都为朕分不了忧!当初你是怎么应许朕的?哼,现在都第五天了!第五天了!你大哥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去看守皇陵去吧,朕绝轻饶不了你!”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两个儿子都是在睿王府受的伤,偏偏睿王还一点事都没有,素来偏心眼儿能偏到爪哇国的圣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数落儿子的机会,现在他真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睿王神色戚惶的立在下首,却是丝毫没有办法反驳。
第四十七章 杀过来了
说起来,当初提出三日便可捉拿到刺客的是李矩,怎奈圣人看睿王就是不顺眼,因此这罪名自然也是安到了他阿爷的头上。
李矩上前一步,想要说几句,却是被他的晋王叔抢先一步。
“父皇息怒,”他长叹一口气,“这事也不能全怪四哥,原是我和大哥去的不巧罢了,父皇想想,那毕竟是在寿昌姑姑的寿宴上,发生了这种事,四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圣人轻哼了一声。
晋王觑着他的脸色,再接再厉道:“想来四哥也十分想早日找到凶手,儿不才,现在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了,父皇不如下令要儿随四哥与从谨一道查案,也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还真是给个筐就下蛋!
李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圣人果然更生气了:“老四,你看看你五弟有这觉悟,你怎么就没有?!他这还是带着病呢就入宫来侍候老大,还给你求情,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啊!”
不过幸好,他这么一副脾气倒是忘了晋王适才的请求。
李矩和睿王满面尘土的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晋王就闲庭信步的追上了他们,说:“四哥,你若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啊!”
睿王连声说是是是。
李矩在后面站着,默不作声的看着晋王顶着一脸欠揍的笑走开。
其实若要说这块玉带銙,能认出他的人虽不多,可也绝非是没有。
譬如此时躺在宫中的大皇子宁王,他早就找到了能使得玉带銙的工匠。
只是他不说。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的这位叔叔愤怒到极致,到时候再揭露出真相,后果一定是比现在更有意思!
不过想到这里,他心里又隐隐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
在程家住了一个礼拜之后,陆令姝已经有些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程家不算大,便是和素来节俭的睿王相比,这府邸也委实有些小了。
本来她还以为是荣昌侯出事之后程夫人将原来的宅子卖了,为了节省开支才选了座小些的,结果后来仔细一想才知道,原来程家住的一直都是这座小宅子!
原因无他,不过是荣昌侯比睿王还要节俭罢了。
陆令姝不由想到了当初荣昌侯上奏请封程循为世子被驳之事。
传闻说是因为急功冒进,差点害死了晋王。
但她却有些不敢相信,这位差点成为她“阿翁”的老侯爷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她对他的观感却是很好的,毕竟当初,是他救了陆渊一命。
陆渊想将陆小姐嫁过来,他还生怕怠慢了人家,一直没同意。
再看看这座朴实无华的宅落,以及程循那般端正自持的性格,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荣昌侯竟然会是这么一位“用心险恶”的小人!
这么思索着,她就走到了程家的湖边。
今日天气晴朗,陆令姝起的也早,眼看着还不到做饭的点,闲来无事,她就随处晃悠晃悠。湖边摆了张案几,一张描摹了一半的水墨画就静静地躺在中间。
程徽娘在这里作画?
陆令姝有些吃惊,走过去打招呼:“徽娘也在呀?”
这两日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程徽娘见了她笑道:“陆姐姐起的也这般早。”
“闲着没什么事,就四处走走,等会儿还要去做饭呢!”
她一直主动给程家人做饭,虽然程夫人总说不必,但也阻止不了,因此大家也就由着她了。
其实陆令姝这样做倒也不全是为了讨好了程家人,主要是,她觉得自己住在人家家里,还吃人的喝人家的,也不能真当自己只是根葱吧?总得找点事做才安心!
程徽娘画的是一副日出东山图。
长安自然没有山,想要画山,免不了要跑到远在百里之外的终南山。
不过她想象力还是很不错的,便是照着碧瓦飞甍层层叠翠,依旧能画出一半远山的神韵。
“……花草树木,草一般不要过实,需快而有力的下笔,这样看起来才没那么突兀。”
陆令姝一时技痒,忍不住指点了她几句,待看到程徽娘柳眉一皱,顿时就有些后悔。
她这是干什么呢?炫耀自己比人家画的好?!
第四十章杀过来了
程徽娘柳眉一皱,仔细看了几眼自己作的画,方重重的点头:“陆姐姐说的甚是有理,怨不得之前阿娘总说我画的花草没有神韵。”
她看到陆令姝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心肌梗死的模样,就关心地问:“陆姐姐你不舒服?”
“没、没有!”陆令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敢以自己的性别担保作证,她刚才竟然看到程徽娘关心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这个小娘子!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颇有些敬佩程徽娘,小小年纪表现能力就这么强,同时一个爷娘生养的,真不知道为何程循就和自己的妹妹差距这么大。
程徽娘说道:“从前只听闻陆姐姐女红针黹甚是不错,却不曾想于水墨一道上爷颇有心得。”她微微笑着,眼中却隐含探究之意。
陆令姝就把功劳推给便宜祖父和阿爷,“阿爷和祖父生前喜欢,我就耳濡目染了一些,倒算不上不说是什么心得。”
她这般落落大方的,程徽娘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干脆继续指着自己的画,问她自己还有什么不足。
当初学画的时候,陆令姝最先学的便是国画,因此感触颇深,更何况又学了多年的油画素描,作为班上的尖子生,连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于是当程徽娘听到她这一番侃侃而谈的时候,饶是再少年老成,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惊讶了。
她沉吟了好半响,才缓缓道:“陆姐姐见解如此深刻,恐怕是专门学过吧?”
陆令姝就不太好意思的一笑,还是坚持说:“大约是耳濡目染的多了。”
程徽娘素日里的小爱好便是读读书作作画,之前程夫人也给她请过几个女大家,虽算不得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但教出来后都夸赞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陆令姝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却令她十分汗颜。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陆九娘的时候,程徽娘就很不喜欢。
她承认她很漂亮,明艳的容貌就像是一颗藏于深闺的明珠,走到哪儿都有人追着闪闪发亮。
但有时候人的好恶又不总是与美丑相关。
她那副趾高气扬,仿佛看全天下所有人都低她一等的模样,委实令人恼怒,尤其她将目光放在她阿兄身上的时候,嫌恶与怨恨几乎是毫不掩饰的。
可是眼前的陆九娘,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从眼神中她就看得出来,清澈而明亮。
她和从前的那个她不太一样了,但是容貌没有丝毫的改变,程徽娘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如果她从前不认识陆九娘的话,她或许会真心愿意唤她作“陆姐姐”。
“你坐吧,我们慢慢说!”程徽娘笑着道。
遂决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素来是个随性的人,既然想不透,那便就事论事吧!
陆令姝眼睛一弯,顺着坐下了,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从水墨丹青聊到笔墨纸砚,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忘了时间。
陆令姝根本就不记得给程循做早膳这一回事了!
最后说得有些口渴,程徽娘就打发婢女去端茶,两人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端茶过来了。
两人是坐在树荫下面的,陆令姝跽坐的有些腿麻,就对着太阳伸个懒腰,脸微微一动,忽然觉得有什么明亮的光刺到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由用手挡了挡。
这大白天的,谁在太阳底下照镜子啊?
也许死过一次的人真的会对死亡有种奇妙的第六感,电石火花间,陆令姝心口骤然一跳。
“快跑!”她拉着程徽娘的手就从蒲团上窜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彪悍的程大娘子
果不其然她这刚拉着程徽娘跳起来,就见刚才还端着茶水穿着粉红色襦裙的丫头忽然抬起了头来,手中的端盘往地上一扔,手中倏的就多了一把锋利且冒着泠泠寒光的匕首。
“陆姐姐!”
陆令姝听到背后程徽娘喊了她一声,忙回头看,却见是程徽娘的衣角被压在了案几下。
她急中生智,干脆将案几对着刺客脚下一踢,顿时一桌子的毛笔宣纸哗啦啦落了一地,滚到刺客的脚下,刺客一时没有注意,竟差点将她绊倒!
陆令姝趁机拽着程徽娘死命的跑,一边喊道:“救命啊!有刺客!”
程徽娘也跟着大声呼救。
程家本就不大,这么一喊肯定马上就有人赶过来了,只是陆令姝没想到刺客竟然跑的飞快,转瞬就窜到了两人身后,一把扯住了落后一些的程徽娘,大力一拽。
陆令姝猛地踉跄一下,转瞬之间,匕首已经近在咫尺。
刺客却在这一刻犹豫了一下,利箭般的眸光忽的射向程徽娘,手中的匕首打了个转。
陆令姝忽然想起来,曲江捞出刺客的那一天,李矩带她去指认尸体。
遍身的伤痕,肿到根本辨认不出原本容颜的脸,以及贯穿腹部的那一道伤口。
是有人想要杀她……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心!
是啊,这件事牵涉甚广,甚至与皇室中人有关,幕后主使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可程徽娘却是无辜的,如果有人想杀她,那就冲着她来吧!
陆令姝心中恶狠狠的想,如果杀不死她,那就等着她来取他的狗命!
她一把推开程徽娘,一字一句说:“我才是陆令姝!”
程徽娘身子一震,错愕的看向她。
陆令姝则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刺客。
刺客回看着她,眼底闪过一分犹疑。
眼前这两个女子,穿的衣服有些相似,都是素色的齐胸襦裙,再加之身量差不多,初初见到她们二人,尽管之前见过陆令姝的画像,但她仍旧是没能反应过来。
听到这番话,顿时回过神来,手一把捏住陆令姝的下巴,咬牙切齿:“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她面目狰狞,眼看手中的匕首就要往陆令姝细嫩的脖颈上擦去。
斜刺里却忽然飞来一颗石子,硬生生的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已经有人将她与程徽娘拉到了身后去。
“程大哥!”
“阿兄!”
程循大声说:“你们快走!”
陆令姝心中顿时又喜又安稳,他终于过来了!她现在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却不敢带着程徽娘连累她,只能自己跑。
刺客那厢神情倏的一变,竟然从头上的发髻中抽出另一把匕首来,飞跃过程循,依旧径直冲着陆令姝飞去。
背后冷风直灌,凉飕飕的剑气擦着脸边而来,在大夏天硬是给人哆嗦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嘶嘶”,剑刃划破空气,好在程循反应的快,转瞬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长而坚实臂膀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往胸口狠狠一带。
刺客就只挑破了她的发髻,霎时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陆令姝额头撞到程循硬梆梆的胸口上,但她觉得一点也不疼,相反,此刻她的心脏,跳的非常快。
她伸出胳膊用力抱住了程循的脖子,紧闭着双眼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刺客眼看没有得手,心中恼恨无比,正待咬舌自尽,眼风无意一扫,却见适才那个被陆令姝推倒在一旁的少女,正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
程徽娘扭到了脚踝,根本就没有意料到那该死的女刺客会如此狡猾。
她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被她像拎小鸡似的拎到了胸口,还哑着嗓子在她耳旁嘶吼:“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这时候李矩潜在在暗处的侍卫终于带刀跑了过来,他们四五个围成一个圆圈逼近刺客,刺客却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刀刃紧紧的抵在程徽娘的咽喉之处,只稍稍用力,白皙的皮肤便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来。
“你要做什么!”程循咬着牙,沉声问道。
“她是你妹妹,对吧?”
刺客强压着喉间的腥甜,咯咯冷笑。
“程循,到底是妹妹重要,还是一个曾经抛弃过你的女人重要,我想你应该心中有数的。”
她眼神倏的冰凉,声音却轻柔的几乎蛊惑:“把你怀里的女人杀了,我就放了你妹妹!”
她只稍稍用力,血色便浓烈的涌了出来,一滴滴晕染在程徽娘单薄的素衣上,殷红而刺眼。
程徽娘泪盈于睫:“阿兄救我,好疼……”
程循的心就像被人攥紧了一般难受,几欲窒息。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程循只觉得喉舌晦涩:“徽娘,你别怕……”
陆令姝呆呆的看着软倒在刺客怀中的程徽娘,闻言,又看了一眼程循。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也想活着,可是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程循为难,看着程徽娘等死吗?
她根本做不到!
陆令姝忽然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手上的长剑。
“你放了她,我自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瞬间哪里来的勇气,剑很重很重,重的她几乎举不起来,她看到程循面色愈加苍白,汗水从额间滑落,手向她轻轻地伸过来,“把剑给我……”
陆令姝赶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再看程循,她怕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到的东西,一边安慰自己,死就死!大不了老娘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呃!啊——”一声惨叫声忽然响彻天际。
陆令姝以为自己已经手起刀落,正心如死灰,忽然手中的长剑被人夺了过去。
“……”
呃?
见陆令姝没事,程徽娘才微微侧过头,将染着血的簪子从刺客喉间拔出。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快把她拖走。”她皱着眉头,十分嫌恶。
又用帕子仔细擦了擦簪子,见没人动作,淡淡的瞥了旁边的人一眼,“没有听到吗?”
完全没有适才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
侍卫们赶紧过去试探,发现此刻早就没有了呼吸。
“程、程大娘子这一招,真、真是一招致命!”
一群大男人看都不敢看程徽娘,结结巴巴的夸完,匆匆忙忙将死不瞑目的刺客抬了出去。
程循赶紧先问程徽娘如何,程徽娘摇头说没事。
她事先就在袖间藏了支尖细的簪子,趁着刺客放下戒备间随手一扎,就把人给撂倒了。
他这才放了心,返头去寻陆令姝,“姝娘,姝娘,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
陆令姝现在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
程大娘子真不亏是程大娘子……太、太他喵的彪悍了!
第四十九章
程循却眼尖的看到她身上有血渍。
他举起女孩儿的手,定睛一看,原来她的手臂被划伤了,薄薄的衣衫流着潺潺的血,落在她纤细瘦小的胳膊上,看着那么触目惊心。
程循紧抿着唇,果断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块。
“徽娘呢?徽娘……”陆令姝忽然想起来,话还没说完便听程徽娘回她:“我没事!”
程徽娘安然无恙的从一旁的走过来,看着陆令姝受伤了,本想掏出自己的手帕来,却见自家兄长已经火急火燎的撕了自己的衣角,给她包扎。
他弯腰低着头,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神情却十分的专注,笨拙而仔细的缠绕着布条,粗大的指节与手掌,同少女的小臂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令姝也没有说话,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程循。
程徽娘看的愕然。
她怔了半响,方才将自己手中的帕子的收了回去,默默思索。
自家阿兄,之前当着阿娘的面是怎么说的来着?
…………
陆令姝痛感神经实在有些迟钝。
程循给她包扎的时候她一点儿都没觉得疼,程循走了之后,她忽然就觉得痛了起来。
嗷嗷嗷,真的是好疼啊!
她有气无力的倒在榻上,还不能压着受伤的那一侧。
张医师很快赶了过来,给她看了伤口又开了药,说是没什么大问题。
程夫人听说女儿没事,松了口气,又担心两人受到了惊吓,便要张医师又开了两贴压惊的药。
这一天就没怎么消停过。
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都上了门,问了她一些话才离开。
好在王绍那尊瘟神没过来。
人都走了之后,陆令姝一个人躺在榻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
程循是晚上才回来的。
陆令姝疼的有些吃不进去饭,就只喝了一碗肉粥,捂着小臂直叹气。
程循一进来,高大的身躯立刻就遮住了整个屋子的光线。
陆令姝眼睛一亮,身子一动,好巧不巧的就牵动了她的伤口,疼的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这抽着气呢,可把程循唬了一跳,忙上前捏着她的另一只手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陆令姝睁开眼,一双杏子眼湿漉漉的蓄着委屈的泪水,黑白分明的瞳仁泛着柔和而晶莹的光华。
“疼!”她立刻瘪着嘴巴喊道
程循长叹一口气,简直毫无办法。
他知道她疼,又委屈,他恨不得能代她受了,他一身糙骨头,根本就不怕疼,可她是如此娇弱,像朵刚刚绽放的花儿一样,那样深的一刀,她还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子!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姝娘,”他万分歉疚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大意,她怎么会受伤!
陆令姝抬起一侧没有受伤的手,纤细的指尖抵在程循柔软的薄唇上。
“怎么会是你的错!”
娇软的声音就在耳边。
程循微微抬眼,倏而一怔。
她、她离得好近……
指尖下的唇瓣软软的凉凉的。
灯光则暖暖的,暧昧的打在男人轮廓分明面庞上。
陆令姝一时心悸。
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虽然她也很喜欢恶趣味的看着程循脸红……但是不行啊,再看下去她这张老脸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微微垂眸,想将手指抽回去。
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却轻轻攥住了她小巧纤细的手腕。
程循轻声问,“你,你是伤到了右手么?”好像怕声音一重吓到眼前的女孩子。
一股电流顺着两人交握之处瞬间钻入了心口,酥麻的感觉弥漫之际,陆令姝迟钝的抬头看向程循,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右手。”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襦裙,撩起宽大的袖子,便可以看见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小臂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
程循想到白天的情形,不禁后怕,只怕他去晚了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刺客是从后门防卫的缺口混进来的,换上了府上婢女的衣服,一直伺机等着取你的姓名,”他沉吟道:“姝娘,只怕知晓那块玉带銙来历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他面上含着一丝担忧,陆令姝听了却点头:“程大哥,我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这样等来等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一直找不到认得这块玉带銙的工匠,恐怕那背后之人就一日都不会放过我。”
“与其如此,倒不如就由我出面来告诉圣人这块玉带銙的来历!”
她说的斩钉截铁,程循不由正色起来:“姝娘,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将此事告诉陛下,只怕后继之事不是你与我能够控制的了的!”
“我都明白,可是程大哥,有一就会有二,今天是你救了我,那么下次呢?”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想再拖累程循,住在程循的家中,程循面临的险境自然也不会比她少。
程循沉吟着颔首。
李矩虽然在收集证据,但事情牵涉晋王,对方又颇受圣人宠爱,不到能扳倒他的最后一刻,他绝不可能直接将证据呈上,以防留下把柄。
更何况晋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明知道他在寻找证据还无动于衷。
可以想到,如果当时他就直言不讳的将陆令姝的话告诉圣人,只怕他与睿王府,包括陆令姝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故而这些时日,他一直都是在私底下收集证据,而表面上偷偷放出一些已找到工匠的风声来声东击西而已。
但现下情势不一样了。
就在昨日,李矩告诉程循,他已经顺着陆令姝的线索找到了做关键一环的证据,按照他的意思,必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幕后凶手”的。
这个幕后凶手自然是晋王。
他私下收集的所有线报都正巧能与陆令姝的话对上,而晋王仗着自己的身份对皇位势在必得,又恰是最为野心勃勃的那一个。
李矩再清楚这些把戏不过,他们睿王府不过是成为了晋王与宁王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皇子的儿子,要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但在实现自己的抱负之前,李矩觉得他有必要先除去路上的绊脚石。
倘若不是因为那个人是陆令姝,是他想要娶回家的女子,他恐怕早就要陆令姝站出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时时机已到!
“子义,要不你还是回去劝劝卢娘子吧,若是她愿意出面指认,我不但保她性命无忧,待此事一了,必定立刻以侧室之礼迎娶她入门!”
程循想起李矩的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好,明日我就对从谨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姝娘,你觉得从谨……”
第五十章
“世子一定会处理好的嘛!”陆令姝赶紧打断他。
虽然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今晚月色这么好,她不想再讨论些令人心烦的事。
她指了指旁边案几上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药,眼巴巴的看着他:“程大哥,我该吃药了!”
你还不快喂我鸭!
“哦,哦,那我就先走了。”
程循起身要走。
他竟然想走?!陆令姝睁大了一双杏眼,下巴都要气歪了!
“哎呦,哎呦,好疼啊!”她气呼呼的大叫:“程大哥你蹭到我了,你还不道歉!你快回来!”
程循唬了一跳,他刚才做了什么?立刻回去握着她的手腕看,自责极了:“对不住对不住,流血了吗?要不要拆开重新给你上药?”
他脸上的心疼与担忧完全不像作假,可陆令姝怎么总觉得,他一直在躲着自己呢?
“不要,”她抽回自己的手来,哼了一声说:“明天张医师来了再说吧。”
小脸绷的紧紧地,程循就犹豫了一下,“那你还喝药吗?”
“不喝了!我拿不起来!”
“那,那……”程循实在没办法了,“那要不我喂你?”
说出来就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他怎么能够这样?姝娘可是从谨喜欢的女子,他怎能可以……
陆令姝却是眼睛一亮,像只小松鼠似的立刻朝着程循的方位挪了一挪,笑眯眯道:“好呀!”
“程大哥你喂我。”
你喂我。
喂……
程循刚才做好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姝娘是因为手受了伤没法喝药才要他喂,一听这句话,去端碗手打了个哆嗦,差点就没拿住。
陆令姝看着他手打了个飘,又强装镇定的用小勺舀起药碗中的药汁放在她的嘴巴边,“应该不是烫的,喝吧。”却耳根红红的,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完就垂下了眼帘。
真是太可爱了!
陆令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虽然入口又苦又涩,但她却只尝到了甜。
“今天晚上好热呀。”
程循一怔。
“要不程大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陆令姝忽然歪下头,在程循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这口气裹挟着淡淡的药香,所过之处就如同点了一把大火,熊熊直往他的心口烧去,烧得他头晕目眩、浑身酸软,烧得他心口一阵颤栗与酥麻。
程循忽然站了起来。
“我,我忽然想到还有事,”他结结巴巴道:“就,就先走了。”
说完话立刻就走,像是躲着豺狼虎豹一般一转身就没了影。
陆令姝瞪着眼。
窗外很快传来“咚”的一闷响。
好像有人撞到了墙上。
陆令姝实在受不了了,笑得一口气没上来歪倒在了榻上。
…………
程循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郎君你的额头怎么了……”
他把过来服侍的有福“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坐在案几前开始翻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挂进来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吹的书页刷刷翻动程循才反应过来。
呃……书放反了。
他默默地把书正了回来。
尽管很认真的看书上的每一个字,但只能说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竟然看不懂!
程循最终将书合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
可还是忍不住想,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程循睁开眼睛,从怀中掏出一缕打结的青丝怔怔的看着。
白日里与刺客交手的时候,刺客挑落了陆令姝的发髻,有几缕飘落下来,他鬼使神差的就收入了袖中。
程循看了一会儿,起身来东找西翻,很快翻到了一只干净的香囊。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缕青丝放入了香囊之中。
程循这一夜几乎彻夜未眠,而那厢陆令姝却丝毫没有受伤口的影响,谁的那叫一个香。
怎么能不想呀,她可是成功撩到了程循诶!
陆令姝一想到昨天晚上,嘴角的笑容就停不下来,连珠儿进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都忍不住问:“娘子你捡到钱了?”
“嗯……嗯?为什么是捡到钱了?”
珠儿就羞涩的说:“奴婢每次捡到钱,或者开了月钱都会像娘子一般这么高兴。”
陆令姝忍不住用手戳她的额头,真是个傻丫头啊,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
虽然受了伤,但她还是想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只可惜珠儿不太会绾发,勉勉强强绾了个螺髻。
陆令姝看得差强人意,又总不能说她绾的丑打击人,只得叹了口气,转而问:“珠儿,你有没有胭脂什么的?”
珠儿说道:“有是有,只是娘子,奴婢的胭脂价格低廉,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陆令姝才不在乎呢,又怕她误会自己是为了打扮给谁看,再告诉程夫人,便解释说她是觉得自己一副病容太过憔悴,想遮一下。
珠儿就开开心心给她拿自己的胭脂去了。
结果陆令姝打扮完了也吃完早膳了,就连赵大娘送来的玉露团都快被她团灭了,甚至程徽娘和程夫人都来看过了她,却硬是没等到程循!
喂,不带这样呀!
陆令姝好气,等了好半天等到珠儿都忍不住催她:“娘子再不喝就到晌午了,这样早上的药可就少一顿了!”
好吧。
陆令姝认命,喝药,不料珠儿刚给她端过来没一会儿,便有婢女过来说,睿王世子过来看她了!
“!!!”
李矩进来的时候,看到女孩儿恹恹的枕在大迎枕上,苍白的脸透着几分委屈与失落,待见到他,眼中委屈更甚。
“世子来了,我不方便行礼,还请世子多包涵。”她说道。
李矩怔了一下,她是怨自己这么久才来看她吗?忙道:“陆娘子受了伤,自是不必行礼,况且你我相识这么久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必见了面便行礼的。”
他坐到陆令姝旁边,轻声问:“姝娘——我可以唤你的闺名吗?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令姝:“……”
还叫她闺名?她才不答应!
可到底不能这般失礼,还得很客气:“……自然可以。我没什么事,不过是小伤而已,还麻烦世子过来一趟。”
然而听在李矩的耳中,却是换了一种意味——你今日才来还好意思这么问!
但他也着实无奈,自己素日里事情那么多,还要寻工匠,防着王家、宁王与晋王,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容易今日才抽出时间来看她。
那就只能多补偿补偿她了!
他看到旁边小几上一碗药,忽然福至心灵。
“姝娘,你既然右手受了伤,不如我来喂你喝药吧!”
第五十一章
陆令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都是什么都跟什么?
她心里乱乱的。
喂药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程循么,李矩来凑什么热闹……
陆令姝边腹诽着边往后挪了挪,“怎敢劳烦世子。”那模样要多抗拒有多抗拒。
李矩就一笑,“当初是我请你制的莲花台,后来又盛情邀请你去的睿王府。睿王府出事,你无辜牵涉其中,而今又被刺客追杀而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意思是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心里愧疚。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此刻不过微微一笑,眉宇间俊朗如日月般的蓬勃朝气扑面而来。倘若陆令姝是个年轻的小丫头,大约也就被他这么一笑迷的七荤八素了。
哼,不过很可惜,她现在可是名花有主!怎么会被旁人的皮相所迷惑!
“世子说的是哪里的话,”她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那么多银子也不是白付的。况且能去睿王府,是寻常人多少年都修不有福气,姝娘又怎么会对世子有所怨怼?感激还来不及!”
李矩面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陆令姝这番话,一句句一字字无不透着客气与疏离,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得到。
“虽然娘子不怨我,我却是怨我自己的。”李矩沉默了一刻,方道:“没有保护好娘子,是我的过失,所以我今日有个不情之请,也是为了娘子的安全着想。”
“若是娘子放心,不如搬去睿王府,只要有我李矩在,必定会护娘子周全!”
…………
李矩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
程循问他:“姝娘答应了吗?”
李矩摇头,“可能她还是不太信任我。”
程循没有说话。
“子义,你说,姝娘可是有心上人了?”李矩疑惑的问道。
“未曾听过。”
“没听过,是有还是没有?”李矩非常有耐心的问。
程循垂下眼睑。
“没有听她说起过。”
那大约是没有吧,否则她现在落难,心上人为什么不出面,还要她住进表哥家?
可这就更不应该了呀!
李矩十分郁卒。
他觉得自己虽算不得丰神俊朗名动长安吧,但样貌才干也是皇室之中拔尖的,说句不太客气的,整个京城还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便是他不要,上赶着做妾的、不要名分的更是数不清。
而姝娘明明知晓他的身份,这么久却一直无动于衷,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矩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个人魅力。
程循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别多想,姝娘年纪还小,兴许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李矩的面容慢慢舒展开,他拍了把好兄弟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是她兄长,有你保媒我还担心什么?”
就是有心上人他也给抢回来!
他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疏朗,程循只看了一眼便羞惭的低下了头。
是的,他配不上姝娘,只有从谨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够配的上她,可是为什么,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如从谨那般笑的潇洒肆意……
之后李矩又问了几句程循的身体,得知他后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放下几颗人参之后,这才匆匆离开。
陆令姝没有答应李矩的“不情之请”,李矩自然也不会强迫她答应,搬去睿王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李矩还是不放心,王府毕竟是王府,这些年他私下也豢养了不少死士,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既然陆令姝不愿意过去,他就只好动用了自己的心腹过来守着她。
当然是暗中的,并且还嘱咐程循不要告诉陆令姝。
李矩走后,程循本也想回去,却被珠儿叫住,说是陆令姝找他有急事。
程循以为她是反悔了,结果过去的时候她却闭口不谈这件事,而是要珠儿端来了一大攒盒的玉露团。
“程大哥,今个儿一早厨房的赵大娘就送来了这么一盒子玉露团,你说是谁买的呀?”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程循不太自然的避开她的目光:“大约就是赵大娘自己做的吧。”
“程大哥,你看着我说话。”陆令姝忽然说。
程循犹犹豫豫的看了过去。
女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恼怒,见他目光对过来,杏眼倏的瞪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我像傻瓜吗?!”
真以为她是傻瓜,不知道这些玉露团是他买过来给她的!?
还不自己亲自送过来,偷偷的给了厨房里,要赵大娘送过来,说是她从街上买来的!真以为她是傻瓜呀!
陆令姝哼了一声。
幸亏她之前就听赵大娘说过,她不擅长做糕食,要不她也不会那么耐心的教她们了。赵大娘一看被她识破,干脆就说了实话,说是有福一大早给她送过来的。
“当时玉露团还包在油纸里热乎乎的,婢子还以为是天上掉了馅饼,夫人赏给我们的,谁知有福却要婢子趁热给娘子送过来,还、还威胁婢子不准说实话!”
赵大娘就十分苦恼的说:“娘子可千万别把婢子给供出去,要不这个月的月钱婢子可就没了!”
陆令姝就笑:“大娘放心好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任是谁问我都这么说!”
她还赏了赵大娘一两银子,虽然有点小贵吧,但是心里高兴啊,虽然程循一早上都没见人影,但还带还念着她,她也就勉为其难的不去计较了吧!
程循却是沉默了许久。
“是我买的,是徽娘喜欢吃玉露团,我才多买了一些,还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陆令姝呆了一下。
所以并不是他想买给自己吃,而是本来想买给妹妹吃,顺便给她吗?
她面上的笑容一寸寸的消失,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失望,程循只看了一眼,心头便针扎般的疼了起来。
他这是在说些什么?
一大早特意出门去糕点铺子排队买招牌的玉露团,不就为了讨她开心的、盼她吃药的时候不会皱眉头的么,为什么他现在要说这些混账话来惹她不高兴?
程循的拳头狠狠的攥紧。
他淡淡道:“下午从谨回来接你入宫,你好好准备,如果没事,我就走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
有只软绵绵的小手忽然拉住了他。
“程大哥,”娇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多谢你,不过你肯定也不常吃玉露团,这几个就带回去自己尝尝吧!”
回头便是她甜美的笑容和充满期待的眼神。
程循堪堪构建的心防瞬间溃不成军。
第五十二章 甜腻致命
程循情不自禁接过她递过来的那包香帕,淡淡的幽香立刻在鼻端蔓延开来。女孩儿修剪的圆润可爱的指尖无意擦在他的粗糙的掌心上,一瞬间仿佛被雷击一般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与颤栗。
陆令姝感觉到他的手哆嗦了一下,不由呡唇偷笑。
待程循走后,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适才自己刚刚碰过程循掌心的指尖,忽的叹了口气。
是她感觉有误么,为什么总觉得程循对她若即若离的呢?
陆令姝托着腮沉思。
或许是曾经陆小姐给他的伤害太大,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敢接受她?
有可能!
……那总比对她没感觉强吧!她安慰自己。
中午的时候,程徽娘端了药过来看她,问她伤势如何。
伤得倒不见得多重,张医师医术颇好,给她开的几服药有外敷和内服的,用了之后除了第一天伤口很痒,现下倒是好了不少。
程徽娘笑着点了点头,她问起不久前李矩刚来过的事,陆令姝立刻撇清关系,“……世子是请我入宫为他作证。”
程徽娘面上笑意更深,漫不经心道:“怪不得如此伤心,”眼风扫到案几前的一盒玉露团,“咦”了一声,“这是高记的玉露团吗?”
陆令姝不太懂,但高记好像是个挺有名的糕点牌子,只是,“徽娘今日难道还没吃吗?”不是程循给徽娘买的,顺便给她的吗?
程徽娘却依旧神情疑惑,显然不知情。
陆令姝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程循……程循刚才唬她的,他就是给她买的!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真真死鸭子嘴硬!说实话能要他命嘛?!
“是……是我托赵大娘随便买的,没想到还是高记的糕点,”她说道:“本来想着要珠儿给你和夫人送些,没想到睿王世子一来,却是忘了。”
程徽娘就点了点头。
陆令姝给她包了好几块,又给程夫人包了几块,这才送走了程徽娘。
心情大好,吃晌午饭的时候都多吃了碗米饭。
她那厢心情愉悦,而另一边程徽娘尝了一块玉露团,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嘴角也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阿娘,你有没有觉得,九娘有时候倒也不是那么讨厌?”她递给程夫人一块玉露团。
程夫人没有接,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淡淡道:“你才认识她多久?”
“我认识她可有三年了,”程徽娘又咬了一口,说道:“自小的时候她就一直看不上我,喜欢的东西,吃的穿的素来都是最好的,她祖母是连圣人都敬畏三分的永宁长公主,便是如今的寿昌大长公主出身都不及其一二,哪里能明白寻常人家的苦处?”
“不过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再美丽也掩盖不了腐烂的内心,阿娘不是常说么,想要了解一个人品性如何,就和她多相处相处,看看她怎么说话,怎么做人。”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倒也没看的多深,只是觉得她倒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中用,琴棋书画大约还是知道一些的,礼貌谦虚大约还是有的。”
“我们徽娘这么厉害,看来日后寻夫婿少不得要你自己多相看相看。”程夫人忍不住调侃。
程徽娘丝毫不害羞,竟还点了点头,“阿娘说的有理。”
程夫人不由失笑。
程徽娘看到许久不笑的母亲露出了笑颜,也不禁笑了起来。
她将装玉露团的牙盘往前推了推。
“阿娘快吃一块尝尝吧,可别浪费了那送的人‘一番苦心’!”
紫宸殿
圣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见下面立着的竟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娘子,不由十分惊讶。
“小丫头,竟然是你?”
哎呀,圣人还记得她呢!
陆令姝汗颜,上前施礼道:“回禀陛下,正是民女。”
李矩就上前陈述了一番事情的经过,一听说陆令姝竟然遭到了刺杀,不由惊愕,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刺杀一刻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陆令姝就给圣人解释了安雪姬刺杀她时她解释给李矩听的,当然,也不能说她早就想到了安雪姬为什么要刺杀她,只能说她是才反应过来。
圣人听了,捋着胡子沉思许久。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
嗯,命大,陆令姝心道。
上次他那一副宠辱不惊泰然自若的镇定倒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故而这次态度颇为和蔼,“从谨说你有新的证词,那么你这次来是又想到了什么?”
“上次民女初次面见天颜,见陛下气势威严,如江河流水般凛然,一时心中惶恐,畏惧之下难免遗漏了些……这些时日来一直辗转反侧,才想通其中关节,并非是知情而不报,民女嘴拙,若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陛下,还望陛下能饶恕民女愚鲁之罪!”
被她这么一夸,在加上她是不知者无罪而非知情不报,圣人哪里还有气生,当即一摆手:“就恕你无罪!”
陆令姝心中一喜。
李矩早就跟她通好了气,一番说辞对好,来到圣人面前也不怕,她就大大方方将那块玉带銙的来历说给圣人听。
因为周围的闲杂人等早就被遣散了,此刻留在大殿中的多半不是圣人的心腹便是李矩的心腹,故而陆令姝这一番话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道了出来。
“……陛下此前一直找不到使得的工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玉带銙的材质为岫玉,正是来自辽宁一带,且成玉不久,因此很少有人知道。”
圣人打断她的话:“你说来自哪里?”
“辽宁。”陆令姝觑了一眼圣人的面色,果然不太好看。
她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
圣人沉默了一刻,问道:“你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娘子,有什么证据要朕相信你的话?”
李矩就站出来,语带犹豫:“皇爷爷,事涉父王,从谨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圣人看着他:“你将,不管说什么我也恕你无罪!”
李矩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等今天真的是等了很久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来,呈给一旁的小内侍,再由内侍呈给上首的圣人。
“皇爷爷,这是顺着陆娘子的线索从胡商手中淘回来的玉雕,您瞧瞧是不是同胡女遗落的那一块材质一模一样?”
圣人看了看,皱着眉头交给了一旁候着的老工匠。
老工匠虽不认识辽宁岫玉,但两块玉是否材质相同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当即点头:“回禀陛下,睿王世子说的没错,还真是一模一样!”
李矩将宫外候着的那胡商叫进来,要他在陛下面前作证。
胡商提起玉雕的来历:“……是三年前从辽宁那一带买来的,因为出产不久,故而鲜少有人知晓,草民本想买个新奇,谁知这些年来时下流行的还是璎珞、玛瑙,虽然初时买下成本极高,草民手上的那块玉石却是无法出手,只好做成了玉雕便宜卖了。”
说着将当时买卖的凭证呈了上去。
本朝买卖,为防有人偷奸耍滑钻空子,凭证会一式两份写的十分清楚。
当然,晋王手底下的管事做这买卖是不会光明正大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所有藩王封地出产的玉石皆是要上贡,一旦被发现私自买卖,那可是触犯律法的重罪!
圣人紧锁着眉头将这份凭证看完。
他沉吟片刻,说道:“朕知道了,一定会彻查此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凭着这一纸凭证,揪出犯法的管事、再顺藤摸瓜出晋王并不难,李矩施礼道:“如此,儿等便先行退下!”
陆令姝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李矩往外走,不料背后却忽然响起圣人的声音。
“陆氏留下!”
第五十三章
陆令姝有些懵。
怎么的,圣人还有悄悄话要同她说呢?
她迷茫的看了李矩一眼,发现对方同样迷惑不解。
李矩想了想,张口给她对了个口型——见机行事。
随即就下去了。
程循也在殿外候着,可以说现在她在这宫里可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陆令姝本能的有些惶恐,听到黄内侍低柔的声音,忙过去跪下,“陛下!”
“你抬起头来回话。”圣人说道。
陆令姝就抬起头来。
虽然她之前夸他有气势,但圣人毕竟上年纪了,再凌厉的眉眼都会被岁月侵蚀,更何况,气势圣人本来就……也没啥气势,换下来一身龙袍估计就是个慈祥的老爷爷。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踏实多了,甚至对上首的圣人露出了一个笑。
小娘子生的白白嫩嫩,一双杏眼波光粼粼,眉目间却有着寻常女儿没有的淡定从容,圣人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陆氏,你说你认得这玉带銙,朕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认识了,还是说,你之前是跟着家里人谁学的?”
“陛下圣明!民女的阿爷、阿翁精于此道,民女是跟着他们略认识了一些。”
陆令姝心道,这应该不算是欺君,据陆小姐的记忆,的确是有这么一茬,就是陆小姐对这些没兴趣罢了。
圣人却有些惊讶。
照她这个说法,家中三代必定富贵不凡,否则寻常人家哪里来的钱去鉴赏玉石?可不都是那些个文人有钱烧得!
出身不错却去做了绣娘,肯定是家道中落了,这陆氏生的又颇眼熟,说不准还是皇室旁支……
圣人忽然问道:“永宁长公主是你什么人?”
陆令姝没想到她罪臣家眷的底这么快就兜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俯身施礼:“回禀陛下,永宁长公主正是民女的外祖母,民女的的父亲,原为礼部侍郎陆渊……”
…………
陆令姝出来的时候看到程循和李矩都在一旁立着。
她眼睛一亮,正想过去找程循,李矩却先上前来,“圣人是怎么说的?”语气略有些紧张。
可能是担心自己坏了他的事……
“没什么,就是问了我是怎么看出来那玉带銙材质的,又聊了些家常。”陆令姝说着,眼睛却瞟向一侧的程循。
程循仿佛没看见她是的,只肃着一张脸立在不远处,依旧是一动不动。
“!!!”陆令姝真是要气绝了,程循你这个榆木脑袋,你就搁这儿杵着吧!
黄内侍从殿中走出来。
“陆娘子,世子,程校尉,”他不卑不亢的笑道:“圣人要你们从殿后的夹道走。”
李矩心中一喜。
从夹道进来,又从夹道走,说明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入了宫,也就说,圣上是在保护他们,保护姝娘!
他立刻道了谢,带着程循和陆令姝离开了紫宸殿。
从夹道出来之后,他们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将会带着他们在最喧闹的东市转一圈,再往各自的府邸去。
天渐渐黑下来,到了岔路口的时候,李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见陆令姝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夏衫,担心她着凉,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娘子若是冷,不如披着吧!”
陆令姝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我不冷!”
正巧就从窗户外飘进一阵凉风,吹在她纤细的胳膊上,陆令姝不由自主的抱臂打了个哆嗦。
李矩见状顿时无奈又好笑,“为何娘子总是视我如同水火?”
陆令姝也很是尴尬,这怎么解释,难道说世子爷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看了一眼程循。
对方依旧不理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李矩也没有为难她意思,依旧将衣服递了过去,递给了程循,“子义先收着吧,姝娘现在不冷,若是冷了的话,你再将这衣服转交给她。”
“莫要吹病才是。”最后还加了一句才走开。
陆令姝听的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矩走后,程循起身就要下去。
他们三人本来是共乘一辆马车的,李矩下去之后上了自己的马车,现下车中自然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本来大周风气开放,男女共乘一车也没什么打紧,更何况东市离着程府还不近,难不成程循要走在马车后面回去?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不想跟她坐在一块儿?
陆令姝想到从紫宸殿出来时他的冷漠,真真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
明明昨个儿夜里两人说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才一晚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善、变、的、男人!
程循一撩帘子,堪堪要下去,忽然听身后咕咚一声。
他疑惑的往后看去,却见陆令姝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素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竟然是晕倒在了地上!
“姝娘!”程循这下可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上前就将陆令姝抱在了怀中,“姝娘,姝娘?”
女孩儿的身子骨纤细又单薄,他抱在怀中只觉得怜惜又自责,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不舒服!
手在她小臂的伤口上一探,果然湿漉漉的一片,血渍都浸润了出来。
模模糊糊中,陆令姝感觉到程循好像是撩开了她的袖口,将她小臂上绑的纱布拆了下来。
她不由“嘶”的瑟缩了一下。
疼,真他喵的疼啊!
“疼吗?”程循的声音急切又担忧。
陆令姝睁开眼,男人俊美的脸就放大在她的眼前,呼吸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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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很生气啊!气程循总对她忽冷忽热时近时远,可是一想到从前陆小姐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自己屡次的舍命相护,她又气不起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程循用干净的汗巾给她重新绑好了伤口,她细细的一条小胳膊握在手里,柔软又细腻,他想到上好的绸布,凝脂般的肌肤令人心猿意马、遐想无限。
“姝,姝娘!”他忽然结巴起来。
陆令姝歪在他怀中,动也不动,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发钗散乱,眉眼含情,声音带着一丝甜腻而致命的娇气:“程大哥,我起不来,我冷……你,你抱一会儿我好不好!”
程循心口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脑子晕晕乎乎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拿起李矩留下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这、这样还冷吗?”
“还冷!”陆令姝往又他胸口又凑了凑。
心顿时跳的更快了。
程循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身子霎时僵硬无比。
陆令姝不由偷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她搂着程循窄窄的腰,心满意足的吸两口气。
鼻端就尽是阳刚而成熟的男子气息。
她也悄悄的红了脸,听着他剧烈的心跳,闻着这令人心安的味道,几乎要溺毙在其中。
但还是不能忘正事。
“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很好吗?”
陆令姝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杏眼眨巴眨巴,两侧的碎发咋咋呼呼的竖着,娇憨又可爱。
“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很好吗?”
程循情不自禁的将那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做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倏的收回了手来。
“……我与他从小便相识。”
“然后呢?”
少女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她的脸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程循稍稍安了心,继续说道:“那时候阿爷还活着,我们程家因与睿王妃是表亲,逢年过节都会在外祖父家聚一聚。我与从谨便是那时候相识的。”
说到这里他眼角染上一分温暖的笑意。
“那一年外祖母生辰,从谨见大家都在玩耍,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拉着我去爬树,我虽然害怕,但不忍拂却了他的好意,谁知最后我们两个都从树上掉下来了,从谨摔坏了身上佩戴的玉佩,我弄脏了新裁的袍子,各自被外祖父一通训斥,回家还被阿爷罚跪祠堂……”
陆令姝静静地听着,听到他说“大家都在玩耍,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心疼极了,听到“两个人都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原来他胆子很大嘛,还敢去爬树!还有李矩,看着规矩又守礼,没想到小时候竟会如此顽劣!
程循见她被逗笑,也微微笑了,低下头看她:“姝娘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觉得他有问题了……陆令姝心中腹诽,李矩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来挖墙脚的,但是他和程循关系这么好,按理说不应该呀!
那李矩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她如此殷勤?
陆令姝摇摇头:“就是随口一问罢了,觉得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特别的好。”
程循闻言却是眸色微黯。
是啊,也只有从谨会这样了,当程家落败之后,小时候的玩伴还有多少愿意继续拿他做朋友?哪个不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连程氏本家,亦避他们如避猛虎。
阿爷征战突厥,封侯拜相的时候,这些人可是献殷勤如流水一般……
所以,他更加不能辜负从谨的一片心意,他不能抢他心爱的……
陆令姝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戳了程循的心窝子了,见他面色微沉,不由懊恼自己这张嘴。
她用左手握了他的大手。
“程大哥,你怎么了?”他的手也有些凉,陆令姝不禁将脸颊贴过去,喃喃道:“你也会冷吗?我给你暖暖!”
我给你暖暖。
仿若有潺潺的春水淌过,冰封的心口骤然生了裂痕,。
程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抽回自己的手来,可是顾忌到她的伤口,又贪恋她肌肤的那一寸温暖柔软,一时竟然没能收回手来。
“姝娘,你不用,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他低声叹息。
陆令姝怔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下一秒,手中的那只大手已经被抽了回去。
程循端正了身子避开她的目光,唇角紧呡,看上去竟然有些严肃,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
陆令姝忽然有些的迷茫。
程循很想忍住不去管她,但是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又忍不住心软,将披在她身上的披风紧紧地给她拢住,低声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淳厚,陆令姝马上回过了神来。
这个大猪蹄子!这个可恶的大猪蹄子,他又来这一套!
陆令姝一边心里爆发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咆哮,一边气急败坏的猛地扑到程循怀里,也不管伤口究竟有没有再流血。
倒是程循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大,被她发髻上的簪子不轻不重的戳到了胸口,偏怀里的人儿还不老实的蹭来蹭去……
程循刚刚镇定下的心神立刻被她蹭的无影无踪。
…………
有福在角门候着,一见程循下来,马上迎上去,“郎君回来了!可要小的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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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诧异的看着他:“郎君你……你发烧了?!”
程循瞪了他一眼,“乱说些什么!”说着就大步往前走,竟是等也不等后面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有福被训的有些懵,看了眼走路都要被珠儿扶着的陆令姝,急急的追上来:“郎君你走慢点呀呀!”他压着声音说:“陆娘子她还在后面呢!”郎君你可真是,太没有风度啦!
程循没有理他,继续大步往前。
恰在此时后面传来陆令姝的一声惊呼。
程循步子就猛地一顿,刚要回头,就听身后的女孩子说:“呀,我的发簪掉了,珠儿帮我捡起来好不好?”
“郎君……郎君!哎呀呀,您老走慢点!”
陆令姝抬起头来的时候,程循高大的身影早就走远了。
“娘子,这伤口是裂开了?”珠儿小声问道。
陆令姝仿佛这才感觉到疼,脸都皱到了一起。她当时不过用手轻轻掐了一下就流血了,这幅身子真是比她的上辈子的身子娇贵一百倍!
“回去回去!”她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说道。
…………
而圣人此时却十分苦恼。
他在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转的黄内侍下面候着的几个心腹头都要晕了。
此刻已经入夜,又小婢女进来说皇后娘娘过来送茶水了,问圣人要不要见。
圣人皱眉摆手:“不见不见,赶紧出去,谁也不准放进来!”
第五十四章
小婢女慌忙应诺,施礼跑了出去。
侍中裴度忍不住站出来:“陛下,不知您是想的?这事需早有定论啊,要知道晋王爷这几年也不是毫无作为的,他行事素来……激进一些,陛下若不是不早拿定主意,恐怕日后更加骑虎难下啊!”
圣人叹了口气,终于坐回了龙椅上。
他的儿子,他焉能不知他的品行如何。
只是没有想到,依旧是万没有想到……他能够做出此等杀害兄长亡故人伦的大错!
圣人扶着眉心,殿中的昏暗的灯火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唯有鬓边几根银丝明晃晃的异常刺眼。
一时心腹们噤若寒蝉。
也不怪圣人如此感伤,实在是晋王这次做的太出格,就在一刻钟之前,大理寺卿已经悄悄递上了最新的证据。
晋王的封地辽宁通县,三年前的确是出产过一块巨大的岫玉,彼时晋王也会做些封地的生意算作进项。而当地的管事看着这新出土的岫玉新鲜,就拿出一小部分自己偷偷做了生意,而另一部分则制成了玉带銙进献给了晋王,只是后来晋王没有看上,通通搁置在了后院的库房里。
而那胡女刺客身上的玉带銙碎片,正是出自其中!
且这些年来,晋王一直在暗地里训练自己的暗卫,要说私卫,连睿王都有,故而圣人虽然知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曾想一直纵容到今日,竟然差点酿成大错!
那些哪里是暗卫,根本就是他私自训练的细作!
如那胡女安雪姬之流的刺客,还不知道潜伏在哪些世家大族的家中,甚至他的身边……伺机偷走情报,甚至取走他人性命,亦不过如探囊取物般!
“找人将赵卿搜集到的证据露出一些去……”圣人说道。
心腹们面面相觑。
原来圣人还是忍不下心来,只是想给晋王一个惩罚。
若是晋王有心认罪,凭着这漏出来一点的风声也就嗅到味道了。
可是……“可是陛下,晋王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
圣人十分不耐烦的打断裴度的话:“裴相,朕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一大把年纪了还罗里吧嗦的!”
裴度只好讪讪的住了嘴。
从紫宸殿走出来的时候,另一位黄侍中赶上来问他:“裴相,不知你刚才是想怎么劝圣人?”
“还能怎么劝啊!”裴度叹了口气,小声在他耳边说:“晋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圣人此举会不会直接将他……”
说到关键处他就一顿。
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其实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背后又传来婢女温柔的声音:“……贵妃娘娘来给圣人送夜宵了。”
还不等有内侍搭话,圣人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外面风大,还不快请贵妃进来!”
圣人这厢骑虎难下,宁王那厢却是十分惊讶。
“你说宫里传来了消息,有工匠认出了这玉带銙?”
宁王心腹答道:“不过只是个大体的位置,说是幽州一带!”
那也很近了!
“听说昨日夜里还看到有马车进了大明宫,线人说是入了紫宸殿。”
宁王若有所思。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问:“我记得,五弟的王妃是金吾卫秦将军的女儿吧?”
心腹怔了一下,望着宁王脸上露出的笑容,“王爷记得没错……”他一个激灵,“难道王爷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宁王扶着自己尚未养好的伤口,淡淡道:“如此,仲衡那里就交给你了。”
陆令姝回来之后发现程循又开始躲着她。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珠儿,珠儿还悄悄给她打听去了,回来就说郎君是这几日一直在书房忙,连程夫人和程徽娘都很少见到。
陆令姝好受了些,但几日不见程循一眼,她心里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没有事的时候脑海中全是他的脸,根本无心做其它的事,心理也忍不住吐槽程循,怎么总是做这样的事,忽冷忽热的也不直说话,叫她一人猜来猜去。
男人心,海底针。
这一日,她实在忍不住了,从榻上下来去了厨房。
珠儿一开始真是吓坏了,还以为她要亲自上阵,跟在后面来回的劝,好在见她是指挥着几个厨娘,这才放下心来。
待厨娘做完了,陆令姝便尝了一块牙盘中形状略有些怪异的仙豆糕……入口倒是软糯清香,就是长得是丑了些,不过味道也还说得过去。
“今日买的栗子挺新鲜的。”
她打听到程徽娘喜欢吃栗子,便做了栗子馅的仙豆糕,还有程夫人喜欢吃的绿豆馅,上次她见程夫人倒是挺喜欢吃她做的绿豆糕。
陆令姝先去给程夫人送。
程夫人在见客,见到她端着食盒过来,微微讶然。
“陆……陆家娘子?”女客从脑中搜索出她的名字来。
“四夫人。”是程家的四夫人,程循的四婶。
陆令姝觉得有点尴尬,程家人对她一向没什么好感,她还是知道的。
程四夫人挑着眉头打量了她几眼,皮笑肉不笑道:“还真是九娘,九娘如今愈发出落了。”
程夫人淡淡的觑了她一眼:“徽娘现下不在,你先回去吧,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如今还伤着,就别下厨房了。”
“没有亲自下厨,只是去厨房看了几眼……”陆令姝低声道:“如果没什么,儿就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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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些淡淡的苦涩和委屈。
她喜欢程循,可是程循的家人们并不认可她。
珠儿见她神色茫然,担忧道:“娘子你没事吧?”
“珠儿,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陆令姝说道:“当初如果不是我闹着要退婚,也许便不会有今日的事。”
珠儿沉默了一会儿,“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其实奴婢从前也觉得娘子做的不太对,可是这几日和娘子相处,又觉得娘子你——”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是程家的家生子,陆令姝退婚的内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从前当然也觉得陆家九娘很讨厌,不过嫌弃他们程家落魄了,就闹着退婚。
被程夫人拨来伺候陆令姝的时候,她阿爷阿娘担心的不行,就怕这个陆九娘是个难缠不好伺候的。
“可是相处这些时日,奴婢又觉得娘子是个好人,是个和善的人,也许之前与郎君退婚,是有什么内情吧!”
珠儿眼神清澈的看着陆令姝。
对于贴身伺候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
娘子手臂没有受伤的时候,连衣服都要自己洗,平日里喝茶倒水更是都不用她搭手,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娘子根本就不是陆家九娘。
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簇拥的世家闺秀,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跟她说话无比和善的娘子呢?
“娘子是喜欢郎君吧?”珠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
陆令姝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我表现的又那么明显吗?!”
珠儿挠挠头,“其实奴婢也就是猜的,”又立刻作保证:“奴婢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娘子放心,奴婢是不会告诉夫人和大娘子的!”
陆令姝却依旧不放心,珠儿都看出来了,更枉论比她多吃十几年大米的程夫人了。
珠儿见她神色比刚才还要萎靡,懊恼极了,“哎呀,都怪奴婢多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我也就是庸人自扰罢了。”
“不过娘子,我家夫人还是很好说话的,”珠儿说道:“这么说吧,若是她真的讨厌你,刚才那一盘糕点,是指定不会吃的!”
“可是你看呀,你每次送过去的,不管是给夫人的还是大娘子的,哪一次被退出来过?”
还真的是诶!
程夫人可能是不大喜欢她,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应该也不至于讨厌吧!
陆令姝顿时又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她在珠儿脸上“啵唧”亲了一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儿鬼!”倒把珠儿羞的俏脸绯红。
陆令姝就径直去了程循的书房。
程循这几日不是再外面忙就是在书房里忙,总之忙得脚不沾地,嗯,山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山!
有福一见两个人过来,立马迎上来:“陆娘子怎么来了?哎呦,还有糕点呀!嘿嘿,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嘛!”
珠儿鄙夷的看着他,真是,又不是给你的!
陆令姝也不小气,幸好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帕子,里面装了几块栗子糕。
有福接过陆令姝的帕子,简直笑得眼都看不见了,有问必答:“郎君就在里面……忙?不不不,一点都不忙!娘子快请!”
陆令姝走到书房门口,大声问:“程大哥,你在里面吗?”
书房里忽然传来清脆的落地声音。
……
程循忍痛捂着自己撞到案几上的大腿,正想去捡被他匆忙扫落在地上的笔墨纸砚,门蓦地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程大哥,你没事吧!”
陆令姝以为他是摔倒了,赶紧把他扶起来。
她其实没有多大力气,不知道比程循瘦小多少。
程循赶紧往后退开,“你别过来,我手上有墨汁!”
陆令姝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果然是一手的墨水。
“我给你擦擦!”她掏出帕子往前几步。
程循唬了一跳,立刻往后又退了几步。
可惜他退无可退,后背径直就抵在了墙上,无比窘迫的看着陆令姝用她那方又香又精致的帕子去擦他手上黑乎乎的墨汁。
倏的,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他的鼻端。
“姝娘,不要,脏……”他缩回手去,“会弄脏你的。”
陆令姝捉回他的手来,“不脏,我不嫌弃!”
她见用帕子根本擦不干净,就吩咐有福去端了盆清水,要珠儿去寻淘米水和草木灰过来。
她捉住程循的手,“我的手可是受伤了的,程大哥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哦!”将他手放入淘米水中,又用草木灰搓洗,最后在清水中过一遍。
做这些的时候,陆令姝的神情无比专注。
她的手小巧纤细,指尖从他粗糙的指腹上划过的时候,仿佛带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程循不知道怎么去派遣这种感觉,他有些难受,喘着粗气,但又很该死的享受这个过程。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她的轻柔好像揉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好了!”
大功告成,陆令姝用干净的葛巾给他擦手。
程循神经迟缓的任她摆弄。
“程大哥日后小心一点,”她说:“幸好这次只是墨汁洒在了手上,若是被砚台砸到了,还不知道多疼呢!”
“下次会小心的,”程循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视线,耳根却红的不像样子,余光看见陆令姝还在看他,忍不住道:“姝娘,我,我还有事,真的……”
陆令姝忍笑,“嗯,我要厨房做了些糕点,有福收着呢,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程循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终是住了嘴。
陆令姝心中一叹,也不说破,干脆利落的就走了。
程循只得眼睁睁的、怅然若失的看着她离开。
程徽娘过来的时候,正巧看着陆令姝和珠儿走远。
有福跟她说了刚才的事。
程徽娘表情淡淡的,“哦,用淘米水洗完了手,后来呢。”
“后来,陆娘子就走了。”
程徽娘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进了书房,倚在门上,清婉的脸上带着戏谑:“阿兄这些时日倒是忙得很。”
程循见是妹妹进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面上却淡淡笑了笑,装作没看见来自亲妹妹的嘲讽:“是有些忙。”
两人说了一会儿家常,程徽娘忽然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陆姐姐,陆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大约是伤口又裂开了,衣袖上都是血……”
她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兄长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
阿兄这性子啊,这不让人省心,也不知何时才能给她带回来小嫂子……
程徽娘挑了挑眉,坐了一会儿,捡起案几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又软又香的。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
陆令姝回到房间,做饭做的浑身一股油腥味儿,刚脱下来外裙想换身衣服,就听见有人闯了进来。
她以为是珠儿,抱着肩往后探:“珠儿,你帮我把那件梅花诃子拿过来——”
却看到程循一张错愕的脸。
少女肌肤如玉般洁白,精致的锁骨从初雪似的肩头勾勒到她修长的脖颈下,胸口饱满的两团随着呼吸一上一下……
不待程循说话,陆令姝已然红了脸。
上一辈子虽然不是没穿过吊带,只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有些害羞。
她快速的抓过一件衣服穿上,嗔怪道:“程大哥你还不快出去!”
程循这才反应过来,无比羞惭的夺门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渐渐的消失在了耳边。
陆令姝穿好衣服,打开门,没想到程循还在门口,背对着她站着,听到动静立刻回过神来,几乎都不敢抬头。
“姝娘,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对你……”
对你负责。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怔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多大点事哦!
陆令姝好笑,反问他有什么事。
程循默然半响,“姝娘,你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终于想到她也是个病号了!
陆令姝轻哼一声,“原来程大哥还记得我是受伤了的。”
程循笨拙的解释:“是我的疏忽……你以后不要下厨了,再伤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好。”
他这么关心自己,陆令姝听的心里甜甜的,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程大哥,你也不要太忙了,累到自己!”
“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程循转身离开。
陆令姝却又叫住他。
“程大哥,”他听到她声音软软的问他:“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程循沉吟一刻,摇了摇头。
陆令姝瞪眼。
还真不知道?!好好好!“那程大哥你赶紧忙你自己的去吧!”她没好气的说。
程循就垂了眸子,“好,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程大哥,你真的走啊!”陆令姝气的,走到他身边仰着脸问他:“程大哥,今天是我的生辰啊!”
程循满面惊愕。
生辰,今日竟然是她的生辰?是了……他隐约记得她的生辰大约是在夏时的……
陆令姝说道:“程大哥,你连我的生辰都忘了,肯定都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吧?”
岂止是没有准备礼物!
“我……”程循汗颜,这几日为了躲着她,他甚至都看完了一本《道德经》,更别提准备什么礼物!
又十分的后悔,前些年姝娘的生辰必定都是热热闹闹的,有家人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却只能寄人篱下,她一定很难过,而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这几日还对她爱答不理!
看到程循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陆令姝就知道他不记得。
“唉,”她叹了口气,脚在地上画了着圆,“我就知道程大哥不会记得,而今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记得我的生辰呢?”
说到这里她还真有些伤感了,也不知道自己死之后,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弟弟怎么样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太难过,因为她还活着——虽然是另一个时空中,但是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不是吗?
程循看着她琉璃般剔透的杏子眼中满是失落,一时自责又心疼,忙说:“姝娘,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买来!”
陆令姝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要锦衣玉食,也不要荣华富贵,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能我所亏欠过的人能够得偿所愿。”
可如果有些伤害无可逆转,那么又如何得偿所愿呢?譬如程循,陆小姐的嫌弃曾带给他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现在都不肯接受她。
陆令姝不知道,但是,她在努力,努力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努力解开程循的心结。
因为如果不努力,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
程循一时怔怔,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才那个心愿太大了,我现在还有个小的,”陆令姝唇角扬了扬,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程大哥陪我一起吃长寿面好不好?”
…………
陆令姝一直觉得,如果当初妈妈没有送她去学画,也许后来她就不会学工艺美术,倒是极有有可能去做一个厨子。
嗯,她小时候一直觉得,做个厨子才是人间最现实的理想,哪怕家里穷的没米了,也能炒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野菜来。
所以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钻研厨艺,不管中式还是西式的小甜点都是她的拿手绝活,哪怕是在物资极其匮乏的古代。
不过现在她这个顶级大厨却遇到了一个世界级的难题——她好像不会抻面!
陆令姝:“!!!”
程循看了她半响,“要不我来?”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吃胡饼吧。”陆令姝心道自己都做不出来,你能做出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没想到马上她就被打脸了。
程循不仅会抻面,抻的还有模有样的!
他擦了擦额上的面粉,见陆令姝双眼放光的看着他,就不太好意思的解释:“有一年母亲过生辰,我想亲自下给她吃,就跟厨房里的大娘学了。”
“程大哥你可真棒!”陆令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自己去切肉了。
很快两碗香喷喷的肉丝长寿面就大功告成了,最后她还在面上打了两只荷包蛋。
陆小姐跟她是同一天的生日,虽然对方已香消玉殒,她也离开了上辈子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弟弟,但日子就是再苦再难,也是要过下去的。
她将一双竹著放在程循的手中,“程大哥,你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
程循咳嗽一声,低声说:“姝娘,生辰快乐!”想了想又道:“你要不要许个愿望?”
“可是我已经许过愿望了啊。”陆令姝不解,不是要他陪自己吃面么?
“刚刚那个不算,”程循说道:“是我陪你过生辰。”
陆令姝一喜。
那当然是要的!只可惜没有生日蛋糕……
但能吃到他亲手做的面,陆令姝心口还是像蜜一样甜,“那我就许一个……不、不,我要许三个!”
她娇憨的模样逗笑了程循。
“自然是多少个都可以。”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再拜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陆令姝许完愿望,冲他眨了眨眼,“好了,程大哥,我许完了,我们快吃吧!”
程循点点头,明明已经喝了一口汤,嘴巴里却丝毫滋味都尝不到。
再拜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黯然的咽了下去。
…………
程徽娘去了上房,程夫人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
“你阿兄怎么还不过来?”程夫人问道。
“阿兄和陆姐姐在下面吃。”
程徽娘轻描淡写的样子把夏嬷嬷看的目瞪口呆,“娘子,你说,你说郎君和那陆九娘?”
“今天好像是她的生辰,”程徽娘说道:“想必阿兄是在帮她过生辰吧。”又看了一眼夏嬷嬷:“嬷嬷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哎呦我的个亲娘祖宗,这能不惊讶吗!这可是大事,大事啊大娘子!
夏嬷嬷急的不行,“夫人,陆九娘可不行!您忘了她之前是怎么对咱程家,对郎君的了么!”
程夫人没有说完,而是看向程徽娘。
程徽娘喝一口茶,接过话来,“嬷嬷急什么,有阿娘在,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母女俩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夏嬷嬷简直快要晕厥了。
“大娘子!”她都口不择言了,“您糊涂了不是?陆九娘一看便是居心叵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当初能嫌弃郎君,不过是自恃身份,而今陆家失势,她当初过惯了好日子,哪里过的受得了穷苦?也就是我们郎君心善愿意帮她,她怎么能不得寸进尺,当然是存心接近郎君!哎呦,早之前老奴就知道不能把她接到家里来,您看看现在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嬷嬷此言差矣,”程徽娘打断夏嬷嬷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这一辈子谁又敢说自己没有犯过任何错,问心无愧?难道就因为她曾经犯过错,以后再想改好,便是痴心妄想的吗?”
程徽娘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声细语,却将夏嬷嬷问的哑口无言。
夏嬷嬷老脸通红,求助般的看向程夫人。
“好了,不说子义了,”程夫人说道:“我们先吃吧!”
入夜。
陆令姝睡的一直不踏实。
她做梦梦到了长安发大水,自己差点被淹死,幸好被程循救了,她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窝在他的怀里,说他看光了自己的身子,非要让他负责……
好梦没做到头,睡着睡着她忽然就睁眼醒了过来。
窗外隐隐有人在呼喊。
“珠儿?”她唤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槅支开,远处的情形却将她的睡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腾腾白烟直冲云霄,火光映着泼墨似的黑夜,诡异的静谧中又仿佛有求救声此起彼伏的呼喊着。
“娘子!”
珠儿匆匆打帘进来,惶惶道:“大明宫失火了!”
大明宫!
陆令姝心下一凛,立刻披上衣服就跑出了院子,正撞上程循风尘仆仆的要离开。
“程大哥!”
程循转过头来,正对上女孩儿满是担忧的杏眼。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程大哥!”陆令姝心中七上八下,就是不安稳,她拉住程循的手,低声说:“我等着你回来,”郑重的嘱咐他:“你一定要回来!”
火光映在她素白的脸上,静谧而美好。
“我……”他薄唇动了动,正想说话。
程徽娘扶着程夫人走过来。
程夫人目光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陆令姝的脸就跟点了把火似的,“腾”的就着了,她倏的缩回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夫、夫人来了……”
黑暗中程夫人看不太清儿子的脸,她点了点头,“子义要走了?”
“母亲放心,儿去去就回。”
“去吧,男儿志在四方!”程夫人微微的笑。
“儿明白。”程循正色应诺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陆令姝后半夜根本就没有睡好。
她一直在想,如果是晋王反了,他这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还是说他根本就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不管不顾?
如果他失败了还好说,若是胜了,睿王怎么办,李矩怎么办,而程循又该怎么办?
不对,又或许,谋反的根本不是晋王,而是……
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早晨干脆起了个早,想去做早膳,程夫人身边的却喊她去上房。
“来了就赶紧坐下吃吧,再不吃就粥都要凉了。”程夫人神色淡淡的,叫夏嬷嬷递给她一副新的碗筷。
陆令姝看着手中的竹著,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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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点头:“人上了总会这样的,待会儿我要夏嬷嬷去嘱咐嘱咐她。”
程徽娘看向陆令姝,笑道:“陆姐姐怎么不吃?”
“吃,吃!”
陆令姝收回自己快要掉出去的眼珠子,默默地喝了一大口粥。
啧……程家的女人,果然一个个都不简单!
而此时大明宫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圣人坐在龙椅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脸,“……为什么你一定要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逼宫谋反,父皇以为儿愿意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吗?”晋王被押着跪在下首,神色怆然:“父皇你从来都不知道,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只想着要全了我们兄弟几个的情谊,要我们和平共处,可是父皇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二哥是怎么死的?他难道真的是病死吗?!”
“如果二哥不死,他该是如何的英明神武,他现如今早就是太子了,又如何轮得到那个养子!”
晋王狠狠啐了一口,“那个不要脸的贱婢!李阔那个贱婢,我才不会承认他是我的兄弟!”
“你给我住口!你还敢说你大哥!”
“去他娘的大哥!父皇你开开眼吧!二哥在世的时候,御医是怎么说他的?说他虽身子不好,可是活到五十岁也不难……”
“可是他走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啊!我的二哥,我的阿兄就这么没了……”他几欲哽咽:“母后走的又早,谁还能疼我?父皇你只记得大伯的托付之恩,你何时想过我们?”
晋王说到这里留下了痛苦的泪水,狰狞的脸上,满是泪痕。
第五十六章
圣人听到这里老泪纵横。
“四儿,你说你傻不傻啊,你大伯救了你阿爷的命,阿爷恨不得代他去死啊!”更何况他还坐了他现在应做的位置,这十几年来他怎么不愧疚!
“你大哥是绝对不会害你二哥的,四儿,你现在对他,对你三哥道个歉,父皇就绕了你一命,放你回辽宁——去洛阳也好?”
“那父皇赐死儿吧!”晋王咬着牙,“但是儿就算是死,化作厉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李阔!”
“孽障!你这个孽障啊……”
殿内的声音透过门缝不断传出来。
宁王一脸阴骘的听着晋王的哭诉与咒骂,圣人一声声痛心疾首的叹息。
哼,还真是父子情深!
“我的好父皇,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首圣人行的御路,嘴角浮上一个嘲讽的笑:“得准备准备,给您一个惊喜了……”
半夜里大明宫着火,实则是晋王跟他的老丈人金吾卫大将军逼宫。
不过叛军刚刚入了太极宫,便被早有准备的北衙六军们伏击了。
在睿王府听了大半天的线报,对于处置晋王还没有具体的消息,李矩见他心不在焉,干脆就让他先回家跟家人报个平安。
程循歉疚地退下了,昨夜他来的最早,现下母亲和妹妹却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从睿王府出来,正巧路过西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午后正是西市热闹的时候,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少铺子前都是门庭若市,程循停在一家银楼前,往腰间探了探,却只抽出一个干瘪的荷包来……
昨日是姝娘的生辰,他却什么礼物都没有。
程循想到少女脸上无限哀怨的神情,就莫名的心软和心疼。
绢行还在另一条巷子里,他待会儿回家抱了平安还得赶回睿王府,不能多耽时间。
纠结了一会儿,他就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来。
成色还不错,大约也能当个十两银子。
只是他一只脚还没等着踏进门去,便听见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郎君!”
是李矩身边的小厮。
“别急,慢慢说,有什么事?”
他喘着粗气对程循道:“郎君快回去吧,世子寻您有要事!”
难道是圣旨下来了?程循面色一凛,再也顾不得买什么花样,将玉佩收入袖中,跟着小厮匆匆离开。
而此时程府,程夫人没有等来程循,却等到了宫中的天使。
也没有说什么事,只是传召入宫,道是圣人有要事相商。
程徽娘娥眉紧皱。
他们程家的爵位早就被废,阿娘守寡多年,圣人寻她又会有什么“要紧事”?
“赵内侍!”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赵内侍回过头来,看到少女睁着一双娴静而秀美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程徽娘盈盈一拜:“儿想随母亲一道入宫,请内侍恩准!”
一般宫里的天使进门传旨,都是要送些彩头的,只是今次这圣旨传的匆忙,程家自然没什么准备。
程徽娘拿不出赏钱来,却也坦然自若,“母亲身子不太好,儿想随侍左右,还请内侍多加担待,体谅儿一片孝心。”
赵内侍笑了笑,虚扶程徽娘一把:“大娘子请随意。”
本来就是圣上有亏程家,说不准这一次,程家起复的时候就要到了,他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给程家母女吃排头。
陆令姝眼看着这母女俩就这么走了,又联想到昨夜的宫变,只怕是晋王占了上风,这是要处置睿王一派,要知道程循与李矩从小玩到大,可是标准的睿王党!
她心里着急,忍不住再次叫住了赵内侍,“儿也愿意随侍夫人左右!”
程夫人眼中闪过一分惊讶,转头却正对上陆令姝担忧的眼神。
…………
最终陆令姝还是跟着程徽娘和程夫人进了宫。
赵内侍领着她们进了一间暖阁,紧接着是黄内侍过来,叫走了程夫人。
“徽娘,你可知圣人唤夫人入宫是何事?”
陆令姝和程徽娘挨着坐,四下打量着暖阁的摆设。
十分的华美奢侈。
程徽娘摇摇头:“得等阿娘出来才知晓,”她轻轻拍了陆令姝的手:“陆姐姐放心,既是圣人下旨,黄内侍传召入宫,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陆令姝一想也是。
若是晋王真篡位成功了,恐怕程家早就被一锅端了,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他们弄进宫。
与此同时,程夫人随着黄内侍入了紫宸殿。
程循也在。
母子相见,眼中纷纷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圣人看起来面色十分憔悴,还没等程夫人施礼,就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又下令:“给夫人落座!”
程夫人依旧正色施礼。
“陛下扎煞罪妇了,罪妇惶恐,还请陛下示下!”声音掷地有声。
圣人倒是没介意,吩咐道:“行了,既然夫人不愿坐,就先把王仲衡押上来吧!”
少顷,一个文士打扮得男人被两个禁军推搡了进来。
王仲衡谦卑的跪下,给圣人叩首。
“罪臣王仲衡,乃晋……庶人李济门客——”
程循听到这里瞳孔微缩。
晋王,已经被废为庶人了!
一个时辰前,李矩打发小厮寻他说有要事,只是还没等他踏进睿王府的门,便等来了宫中传唤的天使。
连母亲也被召入了宫中,究竟是什么事,与晋王有关?除非是……是事关父亲。
程循唇角逐渐紧呡了起来。
“后来传闻荣昌侯急功冒进,以晋王为饵才使得晋王受了重伤,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咳咳!是晋王为了抢首功,与突厥可汗颉罗暗通款曲,想要以万金为代价,做出突厥被击退溃败的假象,只是因为颉罗贪财密谈不成,一气之下才伏击了晋王!”
“荣昌侯为了救晋王,不得不率军深入腹地,之后折兵大半、败北而归,晋王只怕辜负陛下的心意,为了替自己遮丑,早在回京之前便放出荣昌侯急功冒进的风声,一路上却对荣昌侯感恩戴德,待回到京城,荣昌侯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为时晚矣!”
也就是说,荣昌侯当年清清白白,反倒是替晋王背了黑锅!
“程夫人……程夫人!”
不知是谁忽然惊恐的尖叫了一声,众人纷纷朝着程夫人看去。
程夫人已然瘫倒在了程循的怀中。
…………
程夫人很快被横着抬了回来。
陆令姝和程徽娘皆是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后面跟来的御医却一手推开了她们,给程夫人掐脉,按压了几个穴位,程夫人才幽幽转醒。
“阿娘!阿娘你怎么样?”程徽娘泪眼盈盈地问。
程夫人眼中同样闪着泪花,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悲,她轻轻抚摸着女儿光洁的额头:“儿啊,你阿爷终于沉冤昭雪了!”
过了会儿,婢女端来了汤药。
陆令姝帮着扶程夫人,程徽娘喂药,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有多问一句。
当着这么多人,纵然程徽娘极想问问究竟阿爷是怎么个沉冤昭雪法,却也不得不压住了心思,宫中毕竟不比家里,更需谨言慎行。
而陆令姝虽也想知道真相,但她不是程家人,不好多问。
喝完了药,歇息片刻,程夫人起身要去紫宸殿,谁也拦不住,陆令姝只好和程徽娘扶了程夫人一道去了紫宸殿。
圣人见她过来,责备了服侍的婢女良久,才关心的问:“夫人还能坚持的住吗?”
“尚可。”程夫人说道。
圣人就要她赐座,但这次程夫人依旧拒绝。
她坚持跪下施礼:“妾乃一介妇人,陛下愿意给妾身的夫君伸冤,妾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奢求过多!”
圣人不禁低声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是何苦?”
程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她虽是妇人,却也有自己的坚持。
陆令姝看在眼里,敬佩之余眼睛竟然有些微微的湿润。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吧!
圣人奈何不了,只得作罢,他看到程夫人身边立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气质娴静而秀美,与程夫人有五六分相似,就和蔼地问她:“你就是程家大娘子?”
程徽娘上前一步应诺。
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程循,“你是子义,朕知道,你小时候朕还见过你!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可有成婚了?”
旁边的黄内侍就小声提醒他:“陛下忘了,程校尉一年前刚和陆渊的女儿退了婚!”
“……”圣人呆了一呆。
废了程家的侯位之后,他哪里还打听过程家八卦?
气氛在一片静默声中,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陆令姝不由抚额……陛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戳人家心窝子可不得把天聊死!
圣人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程夫人身旁垂头立着的一会儿,“夫人既是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去休养的好。”
程夫人的目的已经达成,当然是一刻也不愿意在紫宸殿多待,应了个是之后便携着儿女推了下去。
圣人却又留下了陆令姝。
他看着人都走光了,才皱着眉头问她:“你这个小娘子倒是厉害的紧,朕先前怎么不知道你和程子义还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听说跟程家退婚,是你死缠烂打的逼着你阿爷表的态?”
都是乱泼脏水含血喷人啊陛下!陆令姝马上道:“当然不是我、是陆……”“陆小姐”三个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她只得生生的憋了回去,“虽……咳,虽然是儿要阿爷这么做的,但是陛下,儿愿意拿儿的性命担保,儿当年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瞎了眼!”
瞎了眼!
圣人目瞪口呆。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小娘子这么排揎自己,说自己瞎了眼的!
“所以说,你是……后悔了?”他想到这丫头站在程夫人身边时那乖乖的模样。
“那个,是,是有一点。”
陆令姝小声说。
圣人忽然失声而笑,被儿子狠狠伤了一把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好受了一些。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古灵精怪的!
陆令姝跟着傻笑:“陛下明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人敛了笑,讷讷的念着这八个字。
“正是,”陆令姝像是意有所指般,轻声说:“贤人说的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
只要真诚以待,那个人总会感受到的!
圣人听了,半响叹了口气,“你倒是看得通透,不过还有句话你得记着,今日从大明宫出去之后,内情不得外传!”
陆令姝哪儿敢啊,立刻指天作誓。
圣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又乖巧听话,那朕便给你个恩典。”
陆令姝差点下巴都惊掉了。
前半句话,她觉得圣人是在瞎吹,后半句话,她觉得圣人是在瞎说!
“这、这不太好吧!”
岂止是不太好,她很想说,陛下,这真的很不好哦!她又不是个物件,怎么还能赐来赐去的?更何况,“程大哥可能还不喜欢我。”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圣人显然很惊讶,“哦,原来是这样!”
心里还有些遗憾,这小娘子虽然之前有些昏头吧,却也是个落落大方讨人喜欢的,怎么的偏偏喜欢上了程子义?他瞅着配他们家从谨倒很是不错!
陆令姝看着圣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她主要是怕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赐婚了,程循反而厌恶她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嫁给他。
“不过这次能找到在睿王府行凶的幕后主使,你也算是立了功,”圣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他很快用笑容掩饰掉了,“朕很喜欢你的聪慧与机敏,就再赐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说吧,只要不是太出格,朕都会满足你!”
陆令姝诚惶诚恐道:“陛下,民女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不敢奢望什么恩典,况且在其中出力最多的,当属睿王世子与程大哥,民女不敢居功!”
她清亮的眼眸中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明艳皎洁的面庞,不管是轮廓还是眉眼,简直都像极了圣人红颜薄命的嫡姊永宁长公主。
只不过,眼前的陆令姝可比他的姊姊活泼多了。
圣人不由陷入了回忆中。
第五十七章
姊姊活着的时候,是亲切而温和的,不管对哪一个弟弟都是一视同仁,就连素来暴戾多疑的父皇都十分看重疼爱她,小的时候,他最敬重的人不是生母,反而是长姊与长兄孝文太子。
他还记得,他刚成婚之时,兄弟姊妹都因他出身微寒不肯相贺,王妃表面上没说什么,私下里却偷偷哭了好几次,叫他看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堂堂王妃,有时甚至还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说出来,倒真是叫人笑话,若不是姊姊偷偷接济,周旋一二,还不知要落魄成什么模样。
那时他便想着,自己日后,一定要孝敬姊姊,报答她的一番苦心。
只可惜,后来长姊的驸马陆通勾结赵王谋反……按照大周律令,他不得不以谋逆罪处死了参与谋反的陆通与陆家长子,并下令流放了陆氏一门。
等后来听到消息的时候,陆氏夫妇已经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陆令姝说完许久不见圣人搭腔,不由惴惴道:“陛、陛下,民女若不要恩典,您不会罚民女吧……”
一脸的无辜和娇憨。
“你呀!”
圣人倒是多年不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朗声大笑起来,“不必,不必,朕不为难你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娘子,好了,没事你就回去吧!”
竟然说她傻?!
陆令姝面上不敢说什么,既然人家圣人说她傻,她只能露出一个更傻的笑容,傻呵呵的退了下去。
程夫人身子不适,自然是由程徽娘照顾着先回了程家。
当着李矩的面她当然不好说什么,等李矩走了,她立刻跟程循抱怨:“圣人竟然说我傻,程大哥,我哪里傻了?我傻吗?”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腮帮子鼓鼓的。
她多聪明啊,还知道欲速则不达,她才不想跟程循做一对怨偶呢!
程循失笑,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你这个气呼呼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傻。”
陆令姝瞪圆了一双杏眼,顿时更气了。
她这叫捍卫自己的尊严好不好!
程循见她侧过头去不理自己,就有些懊悔自己太唐突了。
“姝娘,你是真的生气了?”
“当然生气!还是假的吗?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傻,便是兔子急了也跳墙呢,”陆令姝哼了一声,重重的强调:“很生气!”
男人为难的挠了挠头。
“那,那我……”程循苦思许久,试探性的说:“要不我回去给你下面吃?”
陆令姝一怔,回头看他。
男人狭长的凤眼中含着几分讨好,棱角分明下巴和高高的鼻梁却清冷淡漠,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忽然有些难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程大哥,我想……我可能要离开程家了,对不对?”
程循闻言默然。
“那你想回绢行吗?”
陆令姝不由苦笑。
不回绢行,她还能去哪里,难道能一辈子赖在程家吗?
更何况,她一时又很难改变程夫人和程徽娘对她的看法,若是强行赖着,说不准两人会愈发厌恶她,再叫程循夹在其中为难,是她不想看到的。
陆令姝想的有些出神,程循看着她,亦有些出神。
马车中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如果回到绢行,就不能见到程大哥了,”陆令姝看着程循,声音低低地:“如果我走了,程大哥你会不会想我?”
程循没有说话,不过他小麦色的脸上已是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陆令姝扑哧一声笑出来,“喂,程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朋友么——经历了这么多,应该算是朋友吧,朋友跟朋友之间难道不能相互思念吗?”
她清澈的眼中满是狡黠,程循懊恼自己的脸色总是不听话每每被她一句话就逗的面红耳赤。
他欲盖弥彰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强自正色道:“自然,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诉衷情,实属正常。”
“既然是朋友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不对?”
“对。”
“程大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程循被她问的懵了一下,抬头却见她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程大哥你不知道,孙月娘之前还给你绣过汗巾呢!”
提到孙月娘,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陆令姝只知道那天睿王府出事,圣人放了她却没放过支支吾吾的孙月娘,在宫里找了个小黑屋好好的盘问了她一番,见没什么问题才将她放了回去。
后来赵掌柜打发丫头来给她送她留在绢行的衣服,她还特意问了孙月娘,小丫头就说:“被赶回了家!”
多半是程循的手笔。
不过,陆令姝一点也不同情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自作自受!唉,她想了想,这句话好像送给她也没错啊,当初要不是瞎了眼,偏偏带了孙月娘和安雪姬进睿王府,一个给她背后插刀,一个当着她的面打她的脸……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
只是,“程大哥你怎么不说话!”陆令姝眨巴着眼睛看程循。
可惜程循面色淡淡。
“没有。”
马车很快停在了程家门口。
“……”陆令姝犹不死心,她刚才一直盯着他的脸,啥也没看出来,见他大步下去了,立刻跟着跳下去,差点摔在地上,还是程循扶了她一把。
“小心点。”语气颇为无奈。
这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阵辚辚的马车声。
一辆高大奢华的马车跟着停在了后面,几个小内侍摆下脚踏,扶着上面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呃,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赵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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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内侍却看都没看程循,径直走向了陆令姝。
“陆九娘子!”形色却有些匆匆,好像是从宫里赶出来的。
圣人这是又想到了哪一出?
陆令姝下意识的有些嫌弃,生怕他又想出来个什么馊主意,谁知接下来赵内侍一句话可真是吓到了他。
“陆九娘子!”赵内侍笑眯眯地:“圣人叫奴婢接您回家!”
…………
秦国公,崔家。
堆漆描金的大床上,青色的团花纱帐低垂。
随着几声沙哑而急促的咳嗽声,帐中伸出一只布满皱纹而枯黄的手。
看诊的医师小心翼翼的将这种形似鸡爪的手捧在了他的软垫下,手指搭在寸关尺三脉上,沉思起来。
“孙医师,我家太夫人如何了?”
过了会儿,一个头绾高髻、身着烟霞色团花襦裙的妇人问道。
“太夫人这几日恢复的很好!”孙医师忙道:“小老儿开的那几贴药,太夫人一日三餐吃着,保证没什么大问题!”
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瞥一眼帐中的老妇人,意味深长的笑:“哎,那还得多谢孙医师药开的好不是?”
一边笑着将他送了出去。
待人都走尽了,崔太夫人身边的陆妈妈才关上门,轻轻走到榻边,抹着泪哭:“太夫人,想来和您所料的没错,只是夫人不要孙医师说您究竟病的如何,奴婢看您一天不将库房里的钥匙给她,她是一天不会作罢……”
“有什么好哭的,”帐中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我就是不给她又如何,她难不成还能不给我下葬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秦国公府的太夫人,该给的体面,她是半点都不能少了!”
“况且……”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的乖囡囡还没有找到,若是就这么将那些金银珠宝都白给了她,我是死也不会甘心啊!”
陆妈妈按着眼角坐到崔太夫人的身旁,“可是国公爷那日却说,小娘子已经、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胡说八道!”崔太夫人气的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来,恶狠狠道:“我呸!我的乖囡囡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子就是死无全尸!身首异处!都不会将库房的钥匙给他媳妇那个蠢货!”
“太夫人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陆妈妈忙安抚,一边给她倒了盏温温的茶水。
崔太夫人却喘着粗气,疲惫的摆了摆手,躺在大迎枕上。
我的乖囡囡,我的心肝儿外孙女儿,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这般想着,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门忽然被一阵大风给“拍开”。
秦国公夫人刘氏绿着一张白胖的脸,大步走到了崔太夫人的床榻边。
陆妈妈被惊醒,见刘氏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简直吓坏了,立刻挡在了崔太夫人的床前,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刘氏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她死死的盯着青色的帐子,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的。
“阿家,您赶紧去看看吧——您的好外孙女儿,整日挂在嘴边儿上的乖囡囡,姝娘——她、回、来、了!”
…………
陆令姝迷迷糊糊的就被赵内侍推上了一辆豪华plus马车,走的时候她看见程循对着她笑,十分的不知所措。
“程大哥!”她喊了一声,拉着车帘不肯放下。
程循走到她面前,轻轻摸了下她柔软的发,“姝娘,你要回家了,秦国公府,那里才是你的家!”
陆令姝有片刻的怔忪。
秦国公府,那里是她的家么……
她记得陆夫人姓崔,崔在大周也是大姓,仅次于李、王、裴。可是自从被抄家流放之后,她和陆夫人就与崔家失去了联系。
或者说,像她们陆家这种反贼,又有谁愿意和他们再有什么干系呢?
就连当年最疼爱陆夫人和陆小姐的崔太夫人,此后也没有了音信,甚至现在在陆令姝的记忆中,连崔太夫人生的什么样子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陆令姝默然。
圣人是一片好心,可她现在回来秦国公府,亦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宁可自力更生,也不想做一个多余的人。
“陆娘子,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赵内侍忽然在一旁叹了口气,“听说崔太夫人病了许久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那个年纪,还能再享多少年的福……”
他的声音分明又轻又细,然而落在陆令姝的耳中,却仿佛千钧之重,尤其是那一句“病了许久”。
“好。”她缓缓说道。
马车往秦国公府的方向驶去,很快停在了一处古朴的宅院面前。
陆令姝由珠儿扶着下了马车——是程夫人听说她要回崔家,要珠儿跟着过来的。
虽然程夫人没说是为什么,但陆令姝还是感激,毕竟她不熟悉崔家,倘若能有熟悉的人跟在身边,起码能安心好多。
因为圣人通知陆令姝的同时也派人通知了秦国公府,是以秦国公府这时是知道陆令姝要回来的。
有陌生的婢女过来迎她,“呦,九娘子可算是回来了!”
声音十分尖利,待看到一边皱着眉毛的赵内侍,唬了一跳,嘴巴也不禁磕绊起来:“……九、九娘子回来就好,夫人和郎君就、就在上房等着您呢!”
陆令姝真是懒得理她,这刚回来就要给她下马威,以为她想回来吗?!
她对赵内侍施礼,“多谢内侍!”
赵内侍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封明黄色,类似圣旨一样的东西。
“陆娘子,接旨吧!”
“陆娘子,接旨吧!”
陆令姝先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继而疑惑占据了上风,正待说话,珠儿已经拉着她跪下了
“陆娘子?”
陆令姝立刻反应了过来——圣人真不会是要赐婚吧!她一边苦大仇深的想着,万一嫁给程循程循不理她,她成了深闺怨妇该怎么办,一边很狗腿很上道的来了个五体投地。
“民女陆氏接旨!”
赵内侍满意的颔首,揭开圣旨,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人的耳中。
“……陆氏姝娘,皇室之后,永宁长公主膝下嫡子幼女。
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
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灼其芳华。”
……
……
实则中间大半部分她都听不懂,跪得晕晕乎乎的,直到赵内侍念到最后一句——
“是用册曰安宁县主,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安宁县主!
赵内侍说完,扫了一眼陆令姝惊愕而呆滞的脸,将念完的圣旨递到了她的手中,又淡淡的瞥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心道,这位陆娘子,莫要辜负圣人的一番良苦用心才好!
第五十八章
门外本来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仆妇和小厮,此时都沸腾了,一个个冲着进去给秦国公和刘氏报信,赵内侍打马离开,珠儿就扶了陆令姝:“娘子,你还好吧?”
饶是陆令姝自诩尚是个淡定的人,也不由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那可是县主诶,是只比郡主低了一个等级的县主!她怎么能不惊讶呢,陆家可是以谋反之罪被抄家的,圣人如此,说大恩大德简直也不为过啊!
可是……可是圣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便将县主之位赐予自己?莫不是因为……
只可惜赵内侍已经离开了,她想再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顺便问些什么,也来不及了。
刚才那迎她的婢女就有些慌张,“九娘子……不不,县主!县主快请进!”
陆令姝心中一叹,只得跟着她进去,没走几步,老远就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有的喊“太夫人慢些”,有的喊“快扶着太夫人”,还夹杂着一个老妪嚎哭的声音。
“我的乖外孙女儿!我的乖囡囡啊!”
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已经磕磕绊绊的跑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呆滞的她抱在了怀中。
“姝娘啊!我苦命的孩子啊!我是外祖母呐!”
看上去老态龙钟、面色枯黄的老妇人,却抱得她紧紧地,紧的陆令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有窒息的感觉的在胸腔游荡着,陆令姝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崔太夫人,是她的外祖母!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她却笃定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这个崔太夫人,竟然几乎和她去世多年的外婆生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太夫人轻轻拍着陆令姝瘦弱的肩膀,怜惜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可怜的姝儿……都是外祖母不好,这些年要你和你娘受苦了……对了,你阿娘呢?你回来了,你阿娘怎的还不回来?”
“阿娘,阿娘她……”
陆令姝想说话,只是刚出声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一种莫名的、好似源自灵魂深处而来的悲怆裹挟着她的思念,不由自主的冲破身体束缚,如滔滔江水般呼啸着奔涌而出。
眼泪簌簌而落。
而且泪水满面,止都止不住。
…………
陆令姝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见到外婆。
上一辈子外婆去的早,在她**岁的时候就因为糖尿病过世了,虽然那时候她还小,却一直记得外婆对她的好。
也是如崔太夫人这般慈祥和蔼。
“太夫人,夫人请了孙医师来给您看病……”
一个婢女揭帘进来,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崔太夫人粗暴的打断:“给我轰出去!”
陆令姝:“……”
崔太夫人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府夫人,这些年来因病卧榻,憔悴消瘦是难免的,但一发起脾气来,周身的气势立刻就立了起来,直把小婢女吓得瑟瑟发抖、瘫软在地。
“太夫人!太夫人饶命!”
正说着,刘氏就跟着进来了。
她看着地上自己那泫然欲泣的婢女,团子似的脸顿时一僵。
“阿家这是意思?儿可是担心您的身子,特意请了孙医师过来的!”
崔太夫人握着陆令姝的手打量,声音平平:“夫人呐,你是不是觉得老婆子我快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呢?”
刘氏被质问的面色又绿又红,简直不要太喜庆。
她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来着。
陆令姝这才恍然想起来,之前赵内侍对她说的——太夫人生病了,还病了许久!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那个年纪,还能再享多少年的福……”
泪水忽然再次落了下来,她甚至都分不清是陆小姐残余的念头更重些,还是她的悲伤更占上风。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儿!”崔太夫人心疼急了,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哄着她:“乖囡囡,咱不哭!”
陆令姝去擦眼泪:“外祖母,您还是看一看医师吧!”她扶着崔太夫人躺在了榻上。
崔太夫人笑了笑。
“咱们姝儿不说,我这老婆子还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过你既然都说了,那不如就叫医师来看看!”
孙医师很快进来。
他给崔太夫人诊完脉,惊得差点没管理住自己的表情。
“太夫人,您这心口的浊气竟然没了!”
刘氏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孙医师可是看的清楚了?”不是答应了不说实话的吗,这个死老头!
陆令姝却很是惊讶,瞅着医师这个惊恐的程度,难不成崔太夫人之前病的很严重?
她回头看向崔太夫人。
对方也正看着她,满脸的都是依恋与怜惜。
心头忽然就酸疼了起来。
一听说她回来了,不顾自己重病的身子也要来见她,崔太夫人一定是很宠爱陆小姐的吧……
之前的那一点点怨怼瞬间烟消云散。
孙医师给崔太夫人开了新的药,虽然之前刘氏如此如此嘱咐过他,但她就是气得牙根痒痒,也不敢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煎好了药立刻就给崔太夫人端了去。
秦国公也过来了。
他到时真是很担心崔太夫人的样子,急奔到老娘床前,看都没看到陆令姝。
“阿娘,听说你还从床上下来了?!”
崔太夫人瞥他一眼:“你放心,老婆子我现下康健的很,倘若你媳妇儿不整天在我面前晃悠的话,活个十年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好一个资深气管炎!
陆令姝一边腹诽着,一边起身给他施礼,唤他舅父。
秦国公忙不迭应是,“哎呀,多年不见,九娘也这么大了!”
其实一年前两人才见过,只不过那时候陆令姝在教坊中,并不知他去看过她。
看来那个程子义还真算是个有良心的,虽然妹子不在了,却也没有为难外甥女,怨不得当时夫人非要将这烂摊子丢给他……
“唉,”崔太夫人忽然叹了口气,“我儿啊,你说你娘还能再活几年呢?到时候两腿一伸眼珠子一瞪死了,身后留下的什么东西不是你们的,何必眼皮子那般浅呢?”
“我晓得你们不过是怕姝儿牵连了咱崔家,可是姝儿只是一介女眷,那陆老头子昏了头要谋反,又与她何干呢?”
秦国公为难的看着崔太夫人,还没等开口,刘氏已在旁酸溜溜又阴阳怪气地道:“好教阿家知道,咱们姝儿现下可厉害可伶俐了!也不晓得怎么打服的圣人,刚刚宫里来的赵内侍可是亲自奉了圣人的旨意,要封她做安宁县主呢!”
崔太夫人惊讶的看向陆令姝。
陆令姝就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姝儿,后半生不愁了——”崔太夫人沉默半响,刚含泪说了半句,喉头忽然一梗,猛地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痰来。
“外婆!”
“阿娘!”
“太夫人!”
一时间,屋子里就乱成了一团。
陆令姝也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想,难不成刚才真的是回光返照?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泪水簌簌却已落了下来,她又怕又不舍,刚刚才回了家,怎么能转眼间救没了……她抱着崔太夫人,一边拿帕子去对方嘴角的污血,听到众人去唤了孙医师,立刻对旁边的珠儿说:“快珠儿,快去找张医师过来!”
“哎呦九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医师还不够折腾的么……”
刘氏闻言十分不悦,刚要说些什么,秦国公已是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的话:“你给我闭嘴!赶紧把坊里坊外的几个医师都给请过来!”
刘氏被吼得呆若木鸡,又不好回怼,只得气的恨恨跺脚,继而满面羞愤的跑了出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房中已经挤满了被急请过来的医师,足有四个,轮流给昏迷的崔太夫人诊脉。
陆令姝只信任张医师,忙问他如何。
“我没事……”
崔太夫人被灌了一剂汤药,口里含了参片,已经慢慢转醒过来,她看着陆令姝,浑浊的眼睛却亮亮的,仿若星子一般璀璨。
张医师顺势扶了把,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太夫人是吐出了心口的淤血,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最熟悉崔太夫人病情的孙医师也道:“这位医师说的不错,之前我本想着慢慢逼出太夫人心口这口淤血,没成想今日也算是阴差阳错!”
其余两位也颔首附和。
大家总算是放了心,付了银子送走了四位医师。
崔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又昏了过去,陆令姝便在一旁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熬到人醒过来了。
吐了血的崔太夫人面色十分苍白,她看着同样面如金纸的外孙女儿,心疼极了,“外祖母已经醒了,姝儿赶紧去歇歇吧,不用整日守着。”
陆令姝却一步也不愿意走,她紧紧地抱着崔太夫人:“外祖母不能再离开姝儿了,姝儿会害怕……”
说着眸中已经有了湿意。
活了大半辈子,她真是愈发多愁善感了。
崔太夫人捏捏她娇俏的鼻头,“竟不知我们姝儿是个爱哭鬼!”
从前的九娘,可是轻易不哭的,也从来不会服输,她永远都是高高的昂着头颅,想是经历了一番变故才是如此吧!
想到这里,崔太夫人便更心疼陆令姝了。
陆令姝在崔太夫人怀中撒了一会儿娇,伺候着她喝了药,怕打扰崔太夫人休息,才恋恋不舍的掩门离开了。
刘氏已经拾捯出了新房。
陆令姝感觉自己已经累成了狗,连刘氏对她毫不遮掩的脸色都睁眼瞎没看见,进了新房就倒在了榻上呼呼大睡,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天亮
只是她记挂着外婆,起来后早膳都没吃就赶紧去看她,崔太夫人正在喝粥,见到乖孙女来了,笑的眼睛眯起来,问珠儿娘子有没有用膳,一听说还没有,就赶紧吩咐崔妈妈去准备,还要把家里的几个大厨最拿手的几道菜都做出来才行。
崔妈妈笑道:“太夫人,现在还是早膳呢,奴婢看不如就做几道清淡些的,待午膳再要九娘子好生受用!”
“倒是我高兴糊涂了。”
崔太夫人点头,待婢女下去,又拉了陆令姝的手感叹:“我们姝儿这般的瘦弱,该多补补才好!”又问起她这一年的时间去了哪里,怎么不回家来。
陆令姝说道:“起先是害怕,阿娘也不想连累舅父一家,在教坊里待了几日后,便有人将我与阿娘赎了出去……”
“是谁?”崔太夫人忍不住问。
“是,是程循。”
陆令姝不敢看崔太夫人,继续道:“程大哥将我与阿娘安置在了城郊的玉真观,后来没过多久,阿娘就去世了,我托人将她葬在了城郊。”
崔太夫人眼底闪过无限的哀伤。
尽管早就预料了结果,可是听到陆令姝亲口说出来,她依旧抑制不住的心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外祖母!”陆令姝轻轻抱住了崔太夫人,“您别伤心,阿娘不在了,姝儿会替她照顾您一辈子的!”
崔太夫人欣慰的点点头,“好,好,我们姝儿真的长大了!”却她强忍着难受,继续问女儿是怎么过世的。
陆令姝一一告诉了她,只是没有将陆夫人的死渲染的太过悲伤。
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末了,崔太夫人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程子义,倒也是个有担当的!”
若不是她,怕是外孙女也凶多吉少。
“是啊,多亏了程大哥!”陆令姝又将她是如何出了玉真观,阴差阳错的进了锦绣绢行,后来在睿王府发生的种种事都捡了能说的说给崔太夫人听。
崔太夫人听着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她想了想,柔声问:“姝儿,外祖母问你一事,你可不许隐瞒!”
“您尽管问。”
“你和那程子义,可是……在一起过?”
外孙女住进了前未婚夫的家,看样子还对他颇为感激,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屡次救命之恩,时下风气又如此开放……崔太夫人真怕乖孙女做出什么傻事来!
陆令姝却没听出来崔太夫人更深层的意思,挠头道:“外祖母这话问的,就是姝儿有这个心,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我呀……”
崔太夫人愕然。
第五十九章
“乖囡囡,外祖母是不是回错意了——你难不成还真喜欢上那个程子义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要死要活不嫁的是外孙女儿,现在这娇羞作小女儿姿态的也是外孙女儿,程子义那厮是给外孙女儿灌了什么**药!
“乖囡囡,你可得想清楚了,程子义可是你之前很不喜的!你还曾亲口对外祖母说,你喜欢温文尔雅的文士,最好是声音好听一些的,会与你吟诗作对的,还得家中三代内以上有服紫的……绝非程子义那等粗鲁的武夫!”
“……乖囡囡,咱现在回家了,你若是觉得亏欠于他,也不是没有补偿的法子,要钱咱有钱,要媳妇儿咱崔家有的是小娘子,可不能就这么将自己搭进去呐!”
实则陆令姝早记不得了,只在一旁听的咋舌——了不得了,陆小姐还挺时髦呀,竟然是个声控!
她硬着头皮道:“外祖母,此一时彼一时嘛,姝娘从前是不了解他,才会做那般痴缠之态。”
崔太夫人摇头,正待说话,陆令姝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她。
“哎呀我的好外祖母!您最疼姝娘了!今天我们先不说这个问题了好不好?”她说道:“待会儿伺候您喝完药,我还得入宫谢恩呢,这再不去该不来不及了!”
陆令姝打算先缩头做只鸵鸟,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她手脚麻利的端过来崔妈妈呈上的药喂给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是哭笑不得,被堵住了嘴巴,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陆令姝既然要入宫谢恩,体面是少不了的,毕竟她现在封了县主,又是崔家的女儿——是真正的世家贵女!
便是陆家已经倾覆了,那又如何!
崔太夫人早已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她的乖囡囡!
这般想着,她立刻吩咐崔妈妈去准备大妆的行头了,且样样都得是最好的,要不是崔妈妈跟着,陆令姝觉得她这舅母刘氏的脸都能黑穿锅底了。
不过她全当没看见,泰然自若的上了马车。
只是到了大明宫,却临时出了个岔子。
皇后生病了,暂时休养不见人,要她改日再来谢恩。
陆令姝只好又跟着崔妈妈出了大明宫。
路上她说要去程家拿些东西,顺便送珠儿回去,崔妈妈也应了。
半个时辰后,就到了程家。
这一次回来,当然和之前来程家的感觉不一样。
陆令姝下了马车,莫名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一笑。
“陆令姝,陆令姝呢!你快让她给我出来!”
一个女子横空出世的尖叫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陆令姝没笑出来倒是差点心肌梗塞。
只是这声音……
只见有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指着程家的老苍头破口大骂,“回回来你都说她不在,我就不信她,她有脸住进程家,没脸出来见我!啊呸!”
就差再嚎上一句——“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那!”
陆令姝顿时震惊不已。
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孙月娘都直接化身雪姨了?
程家的老苍头对着眼前这难缠的小娘子,真真是叫苦不迭,这三天回回都来堵郎君不说,郎君不在,她还当众骂街,哎呦呦,这好好的一小娘子,怎的还有两幅面孔啊!
他一抬头,可巧看见陆令姝,呆了一下,立刻冲她打手势,示意她快走。
可惜被发现了。
“陆、令、姝!”
陆令姝听到有人气急败坏且咬牙切齿的喊她的名字,下一秒,已经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朝着自己飞奔过来,双手对准了她纤细的脖子,眼看就要掐过来。
“放肆!”
陆令姝本站着一动不动,就想等对方扑过来后闪离给她个出乎意料的双重惊喜,谁知斜刺里却偏伸出来了一双多管闲事的手,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又稳又准的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轻轻的带到了一边去。
陆令姝:“!!!”
而孙月娘一时不察,竟直接给抢在了地上。
男人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搁在平时,陆令姝真想一头扑倒在里面不起来了,但显然此时是不行的。
她抬起头,幽怨的瞪了程循一眼。
刚才她都快要成功了好不好,现在目的虽然达成了,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诶!
平白无故挨了一记眼刀,程循一开始有些懵。
他其实也不是就这么巧出现,而是自陆令姝从皇后宫中出来,便跟在了崔家马车的后面。
晋王虽已被幽禁,但他府上门客却不少,且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培养心腹杀手,他忧心她在路上再遇到什么事,这才不放心的一路跟着。
本想等到了崔家便离开,没料到她半路竟然要折到程家去,瞧着脚下这愈发熟悉的路径,程循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姝娘终于可以回家了,听被崔家召去的张医师回来说,崔太夫人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康复,再撑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忧得则是——程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身桃红色缠枝海棠高腰十二幅月华裙,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身形窈窕,而薄施的粉黛却令她的容颜十分的明艳大气。
红唇一点,远山如黛。
除了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气,她应当变了——她是县主了,穿的戴的只会比从前更加精致,便是与陆家,亦是丝毫不差的。
而他程循,若非昨日圣人仁心下旨升他做了六街卫军之首的参军,他现在怕是连碰她一下都不配的。
完了完了!陆令姝现在只想拍爆自己的脑袋瓜子——不不不,应该是程循的,这怎么才三天不见,他就跟不认识了她似的?!
她刚想质问一句“朋友还记得前几天咱俩在车上怎么互相思念的吗”背后却又发出了一声近乎破音似的尖叫。
“你是县主!”孙月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陆令姝:“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县主!”
陆令姝脸一沉,“我是县主与否,关你何事?孙月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是好大的胆量,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她撸起袖子来,刚想亲手收拾收拾这个两幅面孔的小婊砸,身旁的崔妈妈却像阵风似的倏的就窜到了她的面前去,“啪”的一声就扇在了孙月娘的脸上,端的是干脆利落。
末了收回手,回头冲她慈祥的笑:“这种事老奴来就好了,伤了九娘子的手,太夫人该问罪老奴了!”
陆令姝暴汗。
幸亏她是崔太夫人的亲外孙女,这要是假的……
崔妈妈又说道:“我们还是进去说吧,这儿碍事的人太多。”说着就有些不悦的看向了程循。
她们都在外面站这么久了,却也不见有几个婢子仆妇来相迎,竟然还被一个碍事儿的贱婢挡了许久,这程家果然是破落了啊,若是叫太夫人知晓九娘子差点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知道如何难受呢!
程循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县主和妈妈请进,家母与家妹今日去了大慈恩寺,尚不知几时归,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
“郎君!郎君你要救我呀郎君!”
刚刚被打的差点背过气的孙月娘不知何时扑到了程循的身上,一边躲着崔妈妈,一边抱着他呜呜大哭。
“郎君!我阿弟都没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姝娘……不不,是县主!我只是心里难受!我知道我阿弟的命贱,比不得县主郡主,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
“呜呜……我可怜的阿弟,他还那么小,如果当初我没有进睿王府,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赶出绢行,阿弟他又怎么会因为无钱医治而病死!”
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要不是最后那一句,陆令姝自己简直都要心软了。
“你说清楚了,你阿弟的死与我有何干系?”
她定定的看着孙月娘,眼中满是不耐与憎恶。
她那也算是“无缘无故”被赶出绢行?!她没有钱治病没了阿弟,倒怨她带她进睿王府?难道当初死活非要去睿王府的不是她是个大头鬼?!
孙月娘吸了吸鼻涕,怯怯道,“县主切勿多想,婢子就是太难受了!其实婢子今日来,就是家中实在太难挨了……”她看向程循,声泪俱下:“求郎君许我回绢行,做牛做马都成!”
周围路人不知情的,听的是唏嘘不已,开始对着陆令姝和程循指指点点了起来。
程循剑眉一皱,眼中也渐渐有了几分不耐,但想到她家中生计也许真的是艰难,又才没了家中唯一的男丁,也就没有狠心推开。
“你现在先回去,我若有事会叫赵掌柜去寻你的。”
总算是哭到他松口了,孙月娘喜得眼睛一亮,“郎君大恩大德,月娘没齿难忘!愿为郎君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做牛做马?”
陆令姝嗤笑一声,忽然上前捏住孙月娘的胳膊,“瘦成这样怕是程家的鱼都比你有力气吧?还为奴为婢!”
她面色一冷,蓦的将手中纤细的胳膊狠狠一折!
“你敢!”谁敢动她的男人!
孙月娘疼的大喊大叫,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姝娘,你不必如此……”分明她也没用多少力气!陆令姝气的,想去堵住她这张唧唧歪歪的嘴,程循却忽然拦住了她。
“有事我们进去再说,我现在要人将她送回去。”
陆令姝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冷峻的男人,忽然觉得很委屈。
凭什么她被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了,难不成还要忍气吞声?!
“好啊,你想进去说,请她进屋说啊,”她一把推开程循,上下打量着他,不无讥讽道:“程大哥升官了,今时不同,想必家中应当极是缺奴婢。”
程循素日里一身青衣已换作了崭新的绿袍,陆令姝知道大周服色制度严谨,再加上她都做了县主,更别提冤大头荣昌侯唯一的儿子了。
一旁崔妈妈刚想请她上马车,却见对方气冲冲的,自己先一大步走开了。
“程郎君真是好大的气量!”她瞪了程循一眼,又甩了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月娘的一记眼刀,就匆匆追了上去。
有福吩咐人好歹将孙月娘拖了下去,看着自家郎君依旧站在一旁不动,急的简直要跳墙。
“哎呦我的郎君!您当我没看见呀,您可是一路跟陆娘子跟到了咱们家门的——可别说是顺道回家,您平日里晌午可是不回家的!”
“您说说你这般为了陆娘子,刚才怎的也不知说句好话,现在倒好,气走了人又在这里装木头,我要是陆娘子我就……”我就是煮熟的鸭子也得飞喽!
“我们先进去,再说。”
程循掉头要走。
有福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面前,使出了杀手锏,“郎君慎重,恕奴婢直言!您现在气走陆娘子事小,但陆娘子若就此怨恨上您,再也不与您相见了,您往后又该如何?”
程循的步子就慢慢的停了下来。
…………
陆令姝说气也气的不行,但是等她走了大半截,回头一看身后除了崔妈妈一干秦国公府人等连程循的鬼影子都没有时,她忽然又不气了。
她是出离愤怒。
晌午头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也不知走了多久,崔妈妈见陆令姝嘴角呡的紧紧的,额头却渐渐渗出了汗珠,心疼的不行,立刻去一旁的摊位买了杯凉凉的酪浆。
“九娘子,先回车上喝杯酪浆吧!外面热着呢!”
陆令姝没有回去,她接过崔妈妈的酪浆,一口闷了。
“妈妈,我先不上车……”
她一掀眼皮,赫然一只大猪蹄子煞风景的挡在面前。
陆令姝瞥他一眼,心中冷笑,高声道:“妈妈我还是上车吧,外面可热的很!”
程循却对崔妈妈温声道:“劳烦妈妈了,程某有几句话想对县主说。”
崔妈妈就不太愿意,“郎君有何话直说不妨?”
程循想了想,也觉得似乎这样不太妥当,叫崔太夫人知道了,怕是要责备他没有礼数,便点了点头:“也好。”
他复又看向陆令姝,低声问:“这几日,你手臂的伤势如何了?”
陆令姝心中一暖,面上却哼了一声:“好的差不多了。”张医师给她开的药太好,她就是想慢点好也不行。
程循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物。
“这是给……给县主的生辰礼物。”
第六十章
男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完全不像刚刚那般的冷硬无情。
陆令姝一边吐槽他喜怒无常,一边又忍不住去接过了他手中那只木制的小盒子。
这小盒子上刻着的还是时下大周最兴的缠枝莲花纹,在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叫人闻来心情愉悦。
“程大哥今日好生客气。”
说完,陆令姝还没忍住打开瞄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一边嘟囔着,声音也渐次低了下来。
那刚才怎的对她那么凶?还要她进去说话!
程循也很无奈啊,原本他是怕在外面吵起来坏了她的名声,毕竟看热闹的路人可不止究竟是有错在先,只会下意识的去同情处于弱势的一方,认为另一方实在仗势欺人。
可他怎么能料到陆令姝会错了意,还十分的生气,竟然气的扭头就走!
程循犹豫了一下
“之前是不知你的生辰,今日才补上,你不介怀才好,毕竟,我一直拿你做我的妹妹。”
他小心翼翼的说完,仔细端详女孩儿的脸。
陆令姝本想像很傲娇的说“我这么大度的人会介怀什么”,听到最后一句,稍稍愣了下。
看上去,倒也没有多惊讶和难受。
程循心中却十分难受。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的话,他一直想——一直想轻声唤她姝娘,温柔的抚摸她柔软的发,告诉她她手中的木簪是他日夜刻的,就连木盒的款式与其上的纹路,也是厚着脸皮去问了徽娘,顾左言而有其他才套出来的。
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如果说,从前的他还有机会的话,那么现在,他大约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四品的县主与六品的参军,其中的品级,将是他永远都迈不过的鸿沟。
也许他可以慢慢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封侯拜相,将她风光迎娶入门,可他又怎么忍心要姝娘等他,等他功成名就,再给她想要的一切,要她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他不能的。
从前姝娘就厌恶他身份低微,粗鲁愚钝。
而现在的她,不过只是一时感念他的救命之恩。
他不想看到她后悔。
他也想说服自己,姝娘是喜欢他的……但是他又有什么脸认为他能够给姝娘幸福呢?
程循定定的看着陆令姝。
凌迟自己的同时,又在等她给他最后的处决。
陆令姝忽然道:“妈妈我想再喝一杯酪浆,您帮我去买吧!”
夏日晌午的巷口,幽静而闷热,程循听着不远处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汗水几欲浸透中衣。
他看着陆令姝向他慢慢的走来,那小巧精致双宝相花锦鞋上云头颤巍巍的晃着,就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陆令姝停在程循面前,抬首望着他。
程循生的高大,她只能到他的胸口,若是要看他的脸,也得仰着头,十分吃力。
陆令姝从袖口抽出一条丝帕,踮起脚尖来,虽然也只是将将到他的下巴,但起码没那么吃力,她轻轻一笑,微扶着程循宽阔的肩膀,踮起脚尖来为他拭去额头与颊边点点的汗珠。
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安宁又摄人心魄,不经意间流入人的鼻息。
程循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雪腮边两抹淡淡的胭脂色晕染开,一双琉璃般剔透的杏眸黑白分明,樱唇一点月牙微弯,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
眉间敛些淡淡的妩媚之色,看向他时,笑意盈盈,光华四散,令人沉醉。
活泼鲜妍的少女,此时像极了人间三月里桃花盛放时才有的明艳春色。
程循的喉结向下不自觉的滚动了下,声音惊人的喑哑,忍不住轻唤她的闺名,“姝娘……”竟过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陆令姝给他拭完汗,发现程循呆了下,随即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面色逐渐潮红起来,若不是今日天本就热,他小麦色的皮肤也兜不住。
她忍笑,却毫不留情的上前两步,“程大哥这么热,我给你擦一擦!”
“不用了,我,我……”程循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我不热。”
“那我可热呢,”陆令姝幽幽一叹,“这般酷暑骄阳,程大哥不热,我可热呢!”
她捏着适才那块给程循擦汗的香帕,作势要往自己的脸上抹去。
程循急道:“别,脏!”
“哪里脏了?”陆令姝佯作不悦,用帕子在脸上用力一擦:“程大哥这是说我的帕子脏喽?!”
程循不由讪讪。
他自然是想说他的汗水脏,可又怎么说得出口……那岂不是说,说姝娘适才为他擦汗了……
虽然她刚才真的那么做了。
每每他羞窘又无力反驳她的时候都会保持沉默,就连一贯锐利的薄唇与清冷的凤眼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陆令姝不由心情大好,将帕子收起来,笑道:“程大哥适才不是要认我作妹子嘛,这怎么才说了一会儿就生疏的跟陌生人似的?”
程循薄唇动了动,轻声道:“姝娘,我是认真的……”
“难道我是在说笑?”陆令姝指着自己的鼻子,见他又是无言以对,更加对自己以后在家中的地位充满了信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嘛,程大哥对我一心一意的好,甚至都不是朋友能一言蔽之的,是——是拿我做亲妹子的,和徽娘妹妹一样,对不对?”
程循看着她如花的笑靥,点了点头。
“那程大哥对我像亲妹妹一样好,书上说‘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瑶’,我是不是也应该对程大哥像对自家兄长一样好?”
程循迟疑的点了点头。
尽管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本来就是这样嘛!”
陆令姝甜甜的笑,去挽程循的手:“程大哥!我不喜欢孙月娘,也不喜欢她对你动手动脚对你那样说话……”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沉,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低低的:“所以你刚才说要我进去,我才那么生气离开的!但其实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想我在大庭广众下予人话柄对不对?”
半是撒娇半是道歉的语气,程循根本招架不住,侧过脸去轻轻推开她:“是我声音太大,吓到你了。”
心里却在仔细琢磨,为何姝娘不喜欢孙月娘对他那般说话呢,呃……孙月娘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陆令姝却已经打断了他的思路:“……咦,程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升了哪路的大官呀!圣人是昨日下的旨意吗?”
“是昨日,”其实是前日,送走陆令姝后没多久宫里来的旨,不过其中还有一番曲折,程循没有多说,只苦笑道:“哪里算得什么大官,是六品的参军。”
“六品怎么了,六品也很厉害呢!程大哥你想啊,你原来是,是七品的校尉……”
“校尉乃八品。”程循无奈的纠正她。
“是是是!八品的校尉,这可是跳了两个品级诶!更何况,还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连九品大的芝麻官儿都混不上呢!程大哥你多厉害啊,你还帮着睿王世子破了案,还保护了我……”
少女满面春色、眉飞色舞,绿豆大的事都得拎出来夸一夸,就连“他还让她喜欢的不得了”这个最大的优点都差点从满嘴巴的火车轨道里跑出来……
程循面上的笑渐渐柔和。
…………
两人一个吧嗒吧嗒嘴巴不停,一个微笑在旁耐心听着,没有丝毫不耐,从巷口并肩走出来,男人高大俊秀,女孩儿明艳俏丽,真真如一对璧人般,就连适才不情不愿被支开的崔妈妈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陆令姝折返去了程家。
当然,本来她来程家也不是单纯只想见程循,最重要的是要来谢过程夫人,以及送珠儿回家。
此时程夫人和程徽娘刚刚从大慈恩寺回来,两行人几乎前后脚进了门儿,不过程徽娘说程夫人有些累,先回去睡了。
陆令姝就有些遗憾。
程夫人看上去是有些严肃,对她也从来是不温不火,但人品是没话说的,还有徽娘,尽管也不喜欢她,却一直以礼相待,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见了面,程徽娘祝贺陆令姝荣升县主,陆令姝就向程徽娘道谢,谢她这些时日来的照料,两人客套了一番,程徽娘忽然道:“陆姐姐太客气了,我还得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她什么时候还救过程徽娘?!
陆令姝大囧,心道,就这小娘子的那股子腹黑劲儿,还需要她来救吗?她没拖她的后腿就是菩萨保佑佛祖显灵了!
程徽娘见她有些茫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头从自己的书案上拿了一本诗经递过去。
“送给姐姐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早了,程徽娘留她用午膳。
陆令姝却婉拒了。
她着急回去看崔太夫人,又念着程夫人身子不适不方便主持,自然是不会留下的。
“阿兄是在宫中遇见的陆姐姐,一起回来的吗?我记得,阿兄之前晌午可是不回家的。”陆令姝走后,程徽娘笑眯眯的问道。
程循面色不变,拿了卷书在手中,淡淡道:“不过是顺便罢了——母亲可歇息了,是身子不适?”
与她说话就如此严肃正经,见到陆令姝却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程徽娘心里腹诽两句,说道:“阿兄也知道,虽然阿爷去世多年了,但阿娘心里的疙瘩却一直不能解,前日圣人下了旨意意图要恢复程家的侯位……阿娘怎么会不被勾起伤心事呢?”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自从蒙受不白之冤被削去爵位,一家人所受的苦楚都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份儿,更别提阿兄在金吾卫中为官,旁人不知,她却知晓,金吾卫中多少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目中无尘?
阿兄一身武艺才干,却只能委委屈屈任个小小校尉,不过是因为有人压着,不愿他出头罢了。
譬如那北门参军,兵部王尚书家的三子王三郎。
阿兄从不会回家说卫队中的事,白白要她与阿娘操心,但她却有的是法子知道。
但,她也知道,阿爷的冤案一日未得昭雪,母亲心口的怨气是不会轻易消散的。
程循亦是沉默良久。
“阿娘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不会给她丢脸的!”
男人的面庞坚毅且坚定。
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施舍,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
陆令姝坐上马车,帏帘一拉,笑容立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满面的忧愁。
她怎么能不愁啊,她和程循现在这进展简直不要太慢了好不好!这么拖来拖去,纳采问名连个影都不见,她甚至连程循的舌头都没咬到!
你说气不气人,愁不愁人!
陆令姝懊恼的捶天凿地。
一边在心里咒骂程循胆小鬼,明明喜欢她却愣是憋在心里装二愣子,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就喜欢他喜欢她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
分明是口嫌体正直好不好,如果不喜欢她,完全可以一把推开,就像他对孙月娘那样,可是!可是……他偏偏却对她那般温柔,又总是在保护她,她就算是块石头也早就化了诶,所以陆令姝觉得,程循一定是喜欢她的。
她无数次坚定的说服自己,也是给自己加油打气。
毕竟前世,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悲催的单了一辈子的单身狗啊!
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经验的问题?
嗯,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陆令姝忽然很想念珠儿那丫头。
两人其实很有话题,并且珠儿还会时不时给她出主意,也不会嫌弃她。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得把珠儿送回程家。
看来她真得加把劲儿了,等她嫁过去,一定要叫珠儿过来服侍她……
到了秦国公府,陆令姝扶着丫头下来,嘴角弯弯的,面上已经挂上了甜美的笑。
待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立刻提起裙子来,冲着崔太夫人的上房跑去。
“外祖母!”
她兴高采烈的跑进房内,却发现另有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端庄的坐在榻边,同崔太夫人有说有笑着。
看到她进来,就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巴。
“呦!是九娘表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