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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全文阅读

作者:此冬无雪     长安小绣娘txt下载     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陆令姝不敢看他。

    鬼知道她现在有多紧张。

    “姝娘。”

    程循又唤了她一声。

    陆令姝紧紧地咬住唇,又松开,“你,你回来啦……”

    程循见新妇子害羞,低低一笑,干脆矮下身去,蹲在她的脚下,望着她道:“你怎么也不看我?可是觉得我今日丑了?”

    他这是在调戏她?她以前可是他逗两句都会脸红了,现在竟然反过来调戏她了!?

    陆令姝果然被他激的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他:“你,你胡说什么!”

    程循笑而不语。

    他今日着了一身深紫色的婚服,衣上繁复的花纹精致的看花了她的眼睛,她还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样华贵的衣裳,在印象中他似乎总是简洁而质朴的,甚至有时候,衣服上还会有一两个补丁。

    但今日的他在这一身华服的衬托下似乎更加俊美了。

    素来淡漠而狭长凤眼透着一股不与世俗同论的贵气,棱角分明的带着男人独有的阳刚,长袍下紧致的肌肉透过衣裳若隐若现,宽肩窄腰大长腿……陆令姝看的都要痴了。

    “我,你,你,我……”

    天呐她怎么又结巴?

    陆令姝羞的捂着自己的脸跺脚,“你,不许你这样看我!”

    明明是她用眼光先扒光了人家的衣服。

    小妻子好不讲理,程循也不生气,他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梳妆台前,四下寻着机关,“这个太重了,先把它摘下来吧。”

    别说,这个研究的方向很正确。

    大金冠摘下来之后陆令姝果然头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一口气能走好几步,真面目也转瞬暴露。

    第一件事她就是拉着程循去寻桌上吃食。

    “慢点吃。”程循摸摸她的头,给她递过来一盏热茶。

    吃饱喝足思那啥,陆令姝咽下最后一块糕子,动作忽然就放慢了起来。

    慢吞吞的喝合卺酒,慢吞吞的擦脸,慢吞吞的去把脸上的妆容给除了。

    坐会在蒲团上时,两人已经在婢女的伺候下除去了外面的婚服。

    程循观察他的未婚妻。

    没了面上夸张的妆容,她的素颜俏丽而天然一股妩媚,此刻的紧张和害羞令她的雪腮旁悄悄飞上两抹晕红,像是胭脂一般清香宜人,看得人想要舔一口,再咬一口。

    他情不自禁的凑过脸去。

    “姝姝。”

    陆令姝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后背撞到榻栏上,双手搓啊搓。

    程循却停了下来,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肌肤如凝脂般的下巴。

    陆令姝一怔。

    有食物残渣?

    她赶紧推开程循,摸出塞在枕头底下的小靶镜来左看右看。

    不甚清晰的铜镜中就映出了一个少女精致的容颜,赛雪的面颊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两抹红云。

    耳边已经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

    这个坏蛋!

    陆令姝又羞又气,终于反应过来,小拳头如雨点一般就砸在了程循的胸口。

    “你竟然戏弄我!你怎么这么无耻!”

    “我是无耻。”

    程循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陆令姝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红,“你快放手,我,我……”

    程循笑出了声,并且很快捉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腰侧,而他则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真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孩儿。

    陆令姝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手却紧紧地回拥住他。

    夜,越来越深了。

    …………

    屋内一片无限春光。

    窗外的夜,月上中天,星辉璀璨。

    月上中天。

    有热闹之处,便有孤寂之所。

    薛琅一人坐在庭外,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亭角朗挂着一盏角灯,在晚风吹拂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草丛中有蟋蟀鸣响,愈发衬得天地间的寂寞幽静。

    “啪”的一声,薛琅扫落了案几上的一壶清酒。

    壶中早已空空,唯有几滴酒水顺着壶口滴答而下,薛琅看了一会儿,叫道:“阿彦,上酒!”

    阿彦听到动静,忙提着两壶酒过来,见案几上一片狼藉,他又喝的颇有些醉酒,不由说道:“郎君,喝到这里还不行吗?”

    薛琅指了指案几,声音沙哑,“你放下便是。”

    阿彦无奈,只得将酒壶放下,一望三回头的离开。

    院门口站了一个人,夜色凄迷,旁边大树的暗影遮在这人的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阿彦边走过去,边皱着眉问道:“你是谁,半夜来寻国公爷何事?”

    那人便往前几步,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阿彦,让我进去吧,我有话想对国公爷说。”

    阿彦凑近一看,是孙月娘,当即眉头皱的更深:“夜深了,有何事你不能明日过来说?”

    孙月娘低着头,泪水簌簌而落,“还有几日我便要嫁到东突厥去了,我放心不下国公爷,夜里辗转反思,实在是没有忍住,现在就想对他说。”

    前些日子,圣人已经定下了和亲的人选,正是孙月娘,而孙月娘也是因为宁王的关系被热纳亲自选中的。

    她说着,还往前几步,整个人从暗影中走出,阿彦才看清今夜她的装束。一件低胸的月华长裙,肩上披了挑单薄的几乎透视的大袖衫,随着她的动作,胸口大片雪白还一颤一颤的,交叉在腹部的小臂雪白的刺眼。

    他心猛地一跳,举剑横在两人面前,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月娘抬头,梨花带雨的说道:“让我进去伺候国公爷吧。国公爷未娶妻,也没有妾侍,我即将远嫁,这清白的身子也不愿给了胡人……若是郎君不愿,大不了将我赶出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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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孙月娘感激不尽,立刻说道:“自然与您无关!”

    她提着裙子跑了进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待看到那个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就猛地停了下来,慌忙整理自己的发髻和衣衫。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地走向薛琅,且边走边脱掉身上的衣裳,到薛琅身后时,已经只剩一件抹胸了。

    初夏的深夜,还是有些冷的,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怯怯地喊了一声:“国公爷!”

    薛琅饮酒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去,有种被人窥探了的愤怒,“你来做什么——”待看清孙月娘的全身,他忽然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他一定是在犹豫!

    孙月娘心中大喜,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战胜了恐惧和羞耻,她一点点膝行到薛琅眼前,扬着头,楚楚可怜的说道:“国公爷,你要我了吧,我不想把清白的身子给胡人!”

    薛琅微微眯了眼打量眼前的女子。

    他今夜饮了酒,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透着一层薄薄的晕红,皎洁的月光铺在他阴柔而如画的眉眼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如此朦胧而不真实,他也没有笑,就这么抿着唇认认真真的打量她,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她。

    这个男人无疑是俊美的,纵然他对她展露出来的总是暴虐的一面,孙月娘这一刻竟也有些情动,她在他的默许下抱住他的腰,小心翼翼的解下他的腰带。

    ……

    可惜不管她如何努力,眼前的男人都仿佛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根木头人一般任她抚摸着。

    孙月娘不死心,扬起头来要去吻他的唇,薛琅忽而侧过了头去避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他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夜来勾.引我,是不想嫁去东突厥了,想要求我,可惜身无长物,家人还被我所拿捏,也唯有一具身子还看得过去,是也不是?”

    孙月娘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滚吧,我对你没有兴趣。”薛琅敛了衣衫,淡淡说道。

    “偌大的国公府,除了太夫人和你表妹身边那群人,连个多余的女子都没有。”

    孙月娘不知道自己哪里的勇气,她看到薛琅起身离开,心中的愤恨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叫道:“你的身边没有妾侍通房,伺候你的也大多都是清秀的小厮,刚才我贴在你的身上,你竟然连半分的感觉都没有!你果然如他们议论的,喜欢的根本就是——啊!”

    薛琅一个窝心脚将孙月娘踹到地上,他赤着上半身下去揪起她的头发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孙月娘闭着眼睛,任凭眼泪掉落。

    薛琅看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他捏住孙月娘的下巴,捏到她忍不住告饶仍不觉得解恨,又一把将她从月台上推下去。

    孙月娘撞到地上,疼的打滚。

    “我后悔了!我后悔!郎君你救救我!我不想嫁到突厥去!我好怕!”她爬到薛琅脚底,拽着他的袍角哭道。

    “滚!”薛琅骂道。

    这时阿彦听到了声响,暗叫事情不妙,急忙赶来,却见一片花白的身子在地上打着滚,十分不堪入目,他立刻脱下了外衣将孙月娘从头到尾罩住,扯着她离他的主子远一点。

    “郎君恕罪!都是小人自作主张!”

    薛琅揉着额头,十分疲惫:“今天的事情我可以都当没有发生过,不过,”他顿了一下,“孙月娘,你不忘了你娘还在我手里攥着,你嫁到突厥去,她自然有我护着,你若是不嫁,我再找旁人便是,你便是明日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也没有会知道你去了哪儿。”

    “可你若是不听话,我会让你全家一起消失。”

    他的声音,冷漠如斯,仿佛那些白日里的温柔权势假象。

    她早该明白了不是吗?

    孙月娘缩在阿彦的衣服里,留下了耻辱又无可奈何的泪水。

    …………

    翌日。

    陆令姝醒过来的时候,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起床梳洗。

    经过了昨夜,今日早晨起来除了那一处还有些火辣辣外,就是有些颈椎疼,想是大金冠给压得,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问紫竹:“郎君呢?”

    紫竹笑道:“郎君卯时就起来去打拳了,说两刻钟后回来,现在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珠儿昨晚就跟着过来伺候,闻言也笑道:“郎君起的时候还要婢子们不要打扰夫人休息呢!夫人放心好了,我们家老夫人很好说话的,昨日还说今早夫人不必去的太晚,敬茶什么的,也就走个过场罢了!”

    她成了“夫人”,程夫人自然就变作了“老夫人”。

    陆令姝被俩人说的脸有些热,啐道:“你们两个快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珠儿笑嘻嘻道:“夫人,奴婢觉得屋里要凉快些!”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紫竹便和珠儿去收拾床铺了。

    陆令姝梳洗完了,站在窗边往外探着头,心想他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鸟语花香,新鲜的空气在鼻端弥漫着,她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珠儿紫竹的窃窃私语。

    “元帕在哪儿?”

    陆令姝转过脸去,迟疑了一下,问道:“元帕?我看看!”

    新妇子的落红是要呈给阿家的,这个她知道,但……但昨晚她和程循不是没成吗?

    紫竹和珠儿都没想到新妇子还有这种癖好,本来还怕她脸皮子薄,才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没想到……这么一愣神间,就被陆令姝顺手抽去了。

    陆令姝展开仔细端详,只见手中这张方正、洁白的帕子上,有些红,又有些白……

    她很是一呆。

    恰这时门外响起动静,有福乐呵呵的声音传过来:“郎君回来了!”

    陆令姝迅速反应过来,将二婢推出门去,“你们先出去!”

    程循一身家常白袍,脚步生风朝她这边大步走过来,见到妻子,脸上立时挂上了温柔的笑,正待说话,妻子却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压低声音质问他道:“程子义,你说,你……你昨晚到底……到底成了没?”

    新婚第一日,刚见面新妇子就问这种问题,任是哪个新郎婿也顶不住。

    程循耳根一红,“想是……没有成?”

    当她听不懂疑问句呐!陆令姝跺脚:“你还骗我!你看看你自己成没成!”

    她把元帕扔在程循身上。

第九十二章

    程循忙接住了一看,顿时耳根更红了,“……那就是成了。”

    陆令姝嗔他:“那你怎么还哄我!”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循将元帕收好,上前抱住了闹脾气的小妻子,想说些什么,话都到嘴边却又尴尬的咽回了去,只留下一连串的咳嗽的声:“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个……”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了,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循这番态度令陆令姝哭笑不得,她抬起眼皮,幽怨的盯了他一眼。

    “那郎君下次可记住了。”

    她踮起脚尖,在程循耳边留下一句话,惹得程循俊脸霎时通红一片。

    …………

    程循和陆令姝一道去上房给程老夫人敬茶。

    程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饮茶完毕,看着下首一双璧人般的新婚夫妇,面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夏嬷嬷笑着将呈着帕子的木匣递给她看。

    陆令姝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

    从她的那个角度正巧可以看见木匣子上铺着的帕子,登时红了脸,慌乱的低下了头去。

    说起来,这种陋习除了叫人害羞也没什么了,也不知古代为何会有这种习俗。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陆令姝在心中痛骂,不过她低着头,在别人看来似乎真是害羞一般。

    程老夫人大约也看出了新妇子的羞涩,瞥一眼强作淡定的儿子,也就草草扫了一眼,含笑说道:“你俩昨天可是辛苦了,一大早又过来——姝娘,就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快坐着吧!”

    陆令姝对程老夫人这般的可亲毫无抵抗力,毕竟当初的陆小姐在对方的心目中可是厌恶到了极点的,一时受宠若惊,脑子也晕晕沉沉的,听程老夫人说不必拘束去坐着,下意识的就往右手边程徽娘的方向走去。

    然而程循牵着妻子的手,想到左边一齐去坐着。

    两人一个往右,一个拉着对方往左,腿和手仿佛都有自己的想法,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陆令姝:“……”

    她怎么可以这么蠢!

    陆令姝羞的想将脸埋在程循怀中,咬了咬唇,不敢抬头去看程老夫人,灰溜溜的跟在了程循身后,乖顺的坐在了她一旁。

    程徽娘在一边掩嘴轻笑:“阿嫂和阿兄当真恩爱,妹妹瞧着这手打从一进来就没松开过。”

    陆令姝不由嗔视了她一眼,心想你嫂嫂都这样尴尬了,你竟然还嘲笑我!

    程循干脆瞪了程徽娘一眼,警告她不许造次,又对程老夫人说道:“母亲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等你们,大家一起来吃。”

    程老夫人一挥手,立刻有三四名婢女从外面进来,开始上早膳了。

    陆令姝嫁过来之前,程府就已经从崇仁坊搬到了离朱雀门更近的延庆坊。

    这段时间程循爱情事业双丰收,因为忠心耿耿又从不多事颇得圣人青睐,五品的参军到从四品的长史,不光地位涨了,连俸禄也多涨了一倍。

    加上程老夫人早就在积攒儿子的媳妇本,因此两人的婚事一敲定下,程循和程老夫人就商量着就在城内重新买了一套宅子。

    这宅子不仅比有的程府更大,且地段优越,上班也方便,一切乔迁事宜都在新妇嫁进来之前弄好,只等新妇住个现成和方便。

    小夫妻新婚正是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的时候,若不是当初陆小姐退婚那一出,程老夫人现在就抱大胖孙子了,故而用过早膳后就借口,赶紧的打发走了儿子和儿媳。

    程循新婚有四天的假期,昨夜婚宴的时候李矩和一干损友等就都做了保证,发誓这四天绝不来烦他,好叫他和新妇子安心造人,想到自己当时还故意绷着脸所不用,现在看来果然是明智的。

    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的抱了陆令姝在怀里。

    陆令姝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吻吻的七荤八素,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里。

    一吻完毕,程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瓣,看着小妻子眼睛一眨不眨。

    陆令姝最怕被程循盯着看了,她浑身都不自在,不安的扭了扭,羞涩道:“你,你先放我下来……”

    程循不动,这么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起来。

    陆令姝往下瞥了一眼,不由大囧,她不管不顾的将脸埋在了男人的胸膛里,一边扭一边叫道:“你无耻!”

    男人就嘴角一翘——竟是笑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怀着爱怜之心,他轻抚了一把陆令姝背后单薄的脊骨,暗暗的想她怎么还是这么瘦的,一边将她抱到了案几前,柔声问道:“刚刚可吃饱了?”

    大热天的陆令姝被他抱出了一脸汗,嗔视了他一眼说道:“我看起来是那种胃口很大的人吗?”

    瘦倒是真的。

    程循说道:“我是怕你在我娘面前拘束,吃不饱。”

    好像是有一些……陆令姝想了想,忽然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程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骗我!”

    “什么问题?”程循疑惑。

    陆令姝不好意思的问道:“你说……你娘,阿家她喜欢我吗?”

    好吧,她承认这个问题她耿耿于怀很久了。

    但是!

    “不过,咳,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若是觉得不好说,可以不用回答我。”

    小妻子又坐回去,面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程循觉得十分好笑,又有些心疼她这番小心翼翼,他倾身拨弄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是昨天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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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她”自然是陆小姐。

    “你也说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程循说道:“你聪明可爱,自来我家对母亲和徽娘从未有过不敬,她们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若是担忧从前的事,大可不必,既然母亲答应你嫁过来了,便一定是认可了你的。”

    陆令姝还是不敢相信,她捂着自己的脸,“真是像做梦一样呐……我没想到阿家会这样大度……”

    程循笑了,将她揽入怀中,“母亲自我幼时便是这样的人,她一直教育我,‘君子养心,莫过于城’,你既是真心待我与她,她又怎会感觉不到?今日亦是如此,她并非是不愿见你,而是觉得你昨日累了一天,想让你休息休息罢了。”

    被这么一宽慰,陆令姝算是放了心,其实也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实在太在意程老夫人的看法了,这才关心则乱。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夫妻两人有说有笑地联袂走出来。

    有人迎上来。

    陆令姝定睛一看,是夏嬷嬷,忙问她怎么过来了。

    夏嬷嬷笑道:“是适才老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说是要郎君领着夫人在新宅子里多逛逛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程循笑着说道:“劳烦嬷嬷了,回去告知母亲一声,我们正有此意。”

    …………

    新宅子果然很大,景色又好,后院北、西、东各有一处花园,其中假山林立,峻峭精奇,人工挖的荷塘中偶有有莲芽冒尖,看的人好生心痒,只想等着盛夏满池荷花盛放之际。

    上房正北过了一条游廊和穿溪,是一处名为“致远居”的幽静处所,现如今程循已经在程老夫人的建议下辟成了书房,是个安静的读书、议事去处。

    两人手拉着手过了穿溪上的小桥,陆令姝率先看了房后的几株梅树,忙扯了扯程循的手,央告道:“程大哥,我们先去那里看一看好不好?”

    程循哪里会不应,两人携手便到了这里。

    陆令姝看着这一树沉甸甸的梅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围着梅树溜达了一圈,寻找可以爬上去的支点。

    程循见状便知不妙,立刻劝阻:“不可以爬树,会掉下来摔倒的!”

    陆令姝说不行,“这树又不高,我怎么就会摔倒?我不管,程大哥你必须要我上去!”

    程循无奈道:“我上去给你摘不行吗?”

    “你也上不去呀!这树这么细!”

    陆令姝抱了他的手臂撒娇,“程大哥,你就让我摘几颗嘛!”

    这个抱的动作,她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男人的手掌无意在她某处蹭了数下,只觉得**的手掌下尽是棉花云朵般的柔软,一时竟有些把持不住。

    程循把手抽出来,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这样吧,我抱着你去摘可好?”

    陆令姝自是全然不知,笑嘻嘻的说这法子好。

    待梅子摘下来,两人又去逛了他的新书房,为了怕妻子整日呆在家中无聊,程循特意在书架里放了一些话本子、前朝大家的画本,果不其然都被陆令姝抽走了。

    他看着,心里也极是有成就感。

    逛完之后差不多就到了晌午,陆令姝便念叨着要亲自下厨。

    程循有些不愿,他还想着回房再和她温存温存呢。

    “哎呀,反正也不麻烦!”

    陆令姝说着,一摆手就跑了,叫人拦都拦不住。

    程循无奈,只得去了程老夫人那里叙话,得知儿媳下厨去了,程老夫人笑道:“你也知道她喜欢画画、裁衣、下厨,且都是其中拔尖的,若是一味压着,岂不是埋没了?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她喜欢便好。”

    程循一想也是,忙说:“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程老夫人发现女儿不在,皱起眉来:“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老夫人,”夏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娘子适才跑去帮厨了。”

    程老夫人一顿饭都没夹过女儿做的菜。

    程徽娘心里可委屈了,面上故作淡然,尝了一口自己炒的蕨菜,心想,这虽然不好吃,但也不难吃啊……

    还是兄嫂给面子,多少吃了几筷子。

    程徽娘心里慰藉了,说:“日后我要多跟阿嫂学,这样阿娘就不会这般嫌弃我了!”

    程老夫人呛了一口,说道:“别,快别了……你做的很好吃,就是太淡了,你娘我上了年纪,吃不得太淡的。”

    擦干净了嘴巴,又叹道:“实在不必,真的,若是哪日你真嫁出去了,你那阿家还能朕要你日日洗手作羹汤?”

    别到时候都想着要退货了,程老夫人赞许的看了一眼陆令姝:“绣技跟你阿嫂学学才是首要。”

    陆令姝忍着笑应是。

    “……”

    不要吃她做的饭竟还想了这么多的理由。

    程徽娘闷声点头:“阿娘教训的是。”

    从上房出来,陆令姝捂着肚子笑了一路。

    笑得程循都担忧她把自己拿那把纤腰给笑折了。

    陆令姝回头看他,见他不仅不笑,面上两道剑眉还皱着,唬了一跳,忙敛了笑,“程大哥,你生气了?我不笑了便是!”

    她咬了嘴唇作噤声状。

    程循屈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

    “怎的又胡思乱想?”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刚刚是在想,姝姝实在太瘦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两人亲密的时候,他喜欢唤她姝姝。

    此刻在她耳边吹气说着,陆令姝脸都要红了。

    可惜她转头看他,却见他面上无调笑之色,好像说的话再正经不过。

    她嘟起嘴来,“瘦才好看,况且我也不是全身上下都瘦的,你自己想想,你肯定知道,昨天晚上你可是……”可是后面那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幸好程循足够了解她,没等她说完就给她捂住了嘴巴,终止了她无证开车危险的行为。

    转头一看,后面跟着的几个婢女和小厮都绷着脸作眼观鼻鼻观心状,好像都没听到夫妻两人在低语什么。

    程循松了一口气,正待开口,忽然觉得掌心一湿。

    陆令姝舔了他一口,又立马缩回了舌头,见他不知何时又低下头来了,盯着她看,便也睁大一双杏眼看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中装满了无辜。

    好像她刚才啥也没做。

    程循抚额。

    好容易忍到了他们的卧房,面色如常的阻止了侍从们要进去铺褥子的要求,关上门,喝了一口冷茶,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住了欲逃的小娇妻。

    “还想往哪里跑?”他一把搂住她,笑道。

第九十三章

    陆令姝咯咯的笑,去推他,“我又没说错!明明是你自己脸皮薄!”

    “那下次你在母亲面前说说试试?”程循也不怕,戏谑的怼了她一句。

    陆令姝当即恼羞成怒,“你欺负我!你这样不算数,你也不敢!”

    程循不说话,抱着她上了榻,床面随着他的动作凹陷下去一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姝姝,我们要不要……再试试?”他哑着嗓子问她。

    一只手勾在她的罗带上,只等她一声令下。

    ……

    一个时辰后,程循摇铃叫了一次热水。

    他将累极沉沉睡过去陆令姝抱入了水中,而后自己也迈进去,给两人匆匆洗了个热水澡。

    陆令姝又感觉到了腰间那个灼热的温度,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别,别……明天再试吧……”

    程循抱着她,苦笑,“好好,我不动,明天再说。”

    陆令姝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哼哼了一声,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程循望着她疲惫的睡颜,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提出了质疑。

    他到底行不行?

    下午,夫妻二人无事,各自看书,闲来无事腻歪几下,以及,都很默契的对中午的事绝口不提。

    晚上,洗漱之后,夫妻二人各怀心事的吹灯上了榻。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便是三朝回门之日。

    由于晚上睡得早,故而起来的时候陆令姝一脸的神清气爽。

    程循则有些心不在焉。

    他今日早起竟然还破天荒的没去练剑。

    陆令姝心里疑惑,偷偷瞅他,却见他紧呡着薄唇,看起来有心事似的。

    打扮完毕,实在忍不住她才开口问道:“程大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程循眼底一圈青黑,的确是没睡好,但他很淡定扯了个谎:“不是,是我早上醒的早,凌晨邻家的鸡就醒了,一直在打鸣,故而我睡得不好。”

    陆令姝小脸一皱,“那我怎么就没听到呢?”

    “你睡得太沉了。”

    “好吧,那这鸡着实可恶——要不要我买回来给你炖了?”

    陆令姝义愤填膺,好像她眼前若是有把刀,她真的提起来就去了。

    程循:“……”

    他仍旧没说话,嘴角却没绷住可疑的翘了起来。

    陆令姝见终于把一早上都紧皱着眉头的他逗笑了,也跟着笑,拉了他的手:“我们去找阿家用早膳吧!”

    秦国公府。

    崔太夫人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回家了。

    待见到外孙女满脸红润,心中才放了心,请两人进来叙话,过了一会儿,秦国公和崔六郎一块过来了,叫走了程循。

    陆令姝不放心,不免多看了他的背影几眼。

    “啧啧。”

    十八娘瞅见了,暗搓搓的羡慕嫉妒恨,“表姐不用看,我阿爷和阿兄难不成会吃了表姐夫?”

    陆令姝哪里不知道自己这表妹的心思,好整以暇道:“你啊,就是嫉妒我嫁的比我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嫁出去了,总看别人恩恩爱爱可还得了?你最好快些嫁出去,这样我来看外祖母就不用见到你的脸。”

    “说的跟我愿意看到你的脸似的。”

    十八娘忿忿,转头跟崔太夫人告状:“外祖母,我不过就是调侃她两句,你看她又凶我!她都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又恨恨道:“上次我真是白哭你了!早就该知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陆令姝皮笑肉不笑:“要不要我现在就把眼泪还你?”

    十八娘怼的咬牙切齿,完了发现祖母还跟没听到似的,以及……这一脸享受是怎么回事?

    “祖母!”

    她一声惊呼将闭着眼睛哼小曲儿神游的崔太夫人惊醒了回来。

    “吵完了?”

    崔太夫人打了个哈欠,感觉今天吵的有些快,不过时候也不早了,摸了摸肚子,笑眯眯道:“那我们这就准备去用午膳吧?”

    原来程循被崔六郎唤去比试了一番,不过双方都把握着分寸,并没有大动拳脚,这会儿两人一齐回来,一家便用了午膳后,而后吃了两个时辰的茶,自是不必提。

    回家的时候已经酉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程老夫人听到动静,猜是两人回来了,披上衣服出来迎接,程徽娘也跟在后头,一家四口见面后说了会儿话,而后笑吟吟的进了房去。

    用过晚膳,再叙几刻,瞧着时候差不多,程老夫人赶紧打发了儿子和儿媳回去。

    陆令姝晚上不饿,吃的不是很多,又因为串了一天的门有些累,便早早地去净房冲了凉,出来的时候却见程循还拿着本书在灯下像模像样的坐着,她上前去熟练的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撒娇道:“程大哥,我们早些休息好不好?”

    娇嫩的朱唇就在眼前,程循心头一荡,不禁捧着她的俏脸轻啄了一口。

    “好。”

    新婚第四天,也是程循沐日的最后一天了,夫妻两人去了曲江游玩。

    这日也是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又不闷热,曲江畔的新柳依依,园中石榴明艳,一片绿肥红瘦生机勃勃之象。

    陆令姝出门的时候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件绯红色的石榴裙,衬着这满园的春色,当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既有未婚小娘子的娇俏可爱,又有已婚小妇人才有的妩媚风情,这般杂糅在一起,即便身边跟了个英武健壮的汉子也挡不住那些暗戳戳打量艳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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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欲盖弥彰的说一句:“天热。”

    一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好像一松就会丢似的,陆令姝悄悄觑他的神色,很乖巧的不说话,心中却甜的如蜜一般,心想,待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

    “咦,那是临淄郡王?”

    紫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夫妻两人都抬眼看去,只见一郎君身着月白色圆领长袍,身形颀长挺拔,负手立于栏杆之前,露出的侧脸十分相熟,确为临淄郡王李矩。

    但他此刻……却是正在与一年轻娘子谈笑风生。

    郡王不搞事业线了,怎么跑出来撩妹子了?

    陆令姝拉了拉程循的袖口,“程大哥,我们去打招呼吧!”

    程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皱眉,想了想说道:“不用了,那是左仆射裴相家的女儿,似乎快要和从谨定下婚约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陆令姝:“……”

    话是这么说,程循还是打发有福去问候了李矩。

    李矩见到有福,一转头,看见程循站在对面的栏杆处,冲他打了个招呼,身边还站着一位都带幂篱的小娘子,长长的帷帽都遮不住她娉婷的腰身。

    李矩就嘴角一扬,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年轻女子也跟着他看了一眼,思忖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便是金吾卫长史程子义吧?”

    李矩赞道:“三娘果然聪明。”

    裴三娘但笑不语。

    既然都是成双成对,抱着不打扰旁人谈恋爱、不去当讨人厌电灯泡的心态,李矩和程循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而后各自撩自己的妹子。

    陆令姝被程循“无情”的牵走了,她还十分不甘心的回头望了一眼,想看看那裴相的女儿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正巧裴三娘也回了过头望她。

    长眉细眼鹅蛋脸,乍一看上去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再细细品来,那副眉眼却又有着小女子的娇俏。

    “我再看一眼嘛……”陆令姝不满。

    “不可坏了礼数。”程循不知道她想看谁,又不好意思问,说话间脸色更黑了。

    最近丈夫总吃醋,陆令姝都快忙不过来了,这会儿子赶紧凑了过去,摇着他的大手,“好好我不看,程大哥你不要生气!”

    小拇指还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程循被她小动作挠的心痒痒,面色好了些,“我没有生气。”

    我信你个鬼!

    陆令姝暗自撇了嘴巴。

    两人在曲江逛了一上午,中午直接在酒楼吃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去街上压马路,散步消食,一路走到大慈恩寺,恰逢大慈恩寺十日一旬的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边有个耍大刀的,那边有个胸口碎大石的。

    且全都是陆令姝在电视上见过,现实生活中却不见过的。

    于是这一下午也十分的尽兴。

    临近家门口的时候,风拂起马车的帏帘,陆令姝探出去一看,发现门口外面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一个人。

    本来还以为是哪条街上的乞丐,结果眯着眼睛看了看,反倒觉得此人眼熟。

    她猛地扯了一把程循:“程大哥你看,那不是王易直?!”

    的确是王绍。

    他已经在门口蹲了有一个时辰了,而且,上午的时候就在这里蹲过,吃完饭过来接着蹲。

    跟程家的老苍头聊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遂作罢,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着。

    没错,他在等程循。

    “你等我……有事?”程循十分狐疑。

    任谁也想不到王尚书家的好儿子竟然会穿了一身黑衣服蹲在程循家门口等着给对方及其新婚妻子送贺礼。

    王绍从旁边拎起他的贺礼,不由分说塞到陆令姝怀里,“我就是觉得咱俩相识一场,你成婚的时候我没有过来,有些说不过去。”

    陆令姝:说的你俩之前关系有多好似的。

    她把东西扔回给王绍,心说不义之财不能收,况且还不知道他这头猪想拱哪家的白菜呢,自家的徽娘又白又嫩,可莫被这位大爷拱了去。

    王绍看着怀中被扔回来的物什,神奇的没有发火。

    “我来都来了,你就不请我进去喝杯茶?”还腆着脸问程循。

    “不行,”程循直接拒绝:“非是我不要你进来,王参军你看看这天色,马上要宵禁了。”

    王绍满脸的失望几乎掩饰不住。

    他在这里等了程循一整天,其实就是在等一个借口进去而已。

    然而程循却不为所动。

    王绍站了一会儿,依然听不到他改口,叹了一口气,只得辞别了。

    陆令姝跟着程循走进去,想起这家伙曾经在金吾卫中几乎是横着走的大爷,如今在暗恋的小娘子面前却变成了个小媳妇,暗暗感叹舔狗的悲哀,“你看他也蛮可怜的……”

    程循“哦”了一声,声音已经有些危险。

    “你觉得他可怜?”

    不对,大家立场不一样,不能犯同情敌人的错误。

    陆令姝知错就改,立刻道:“我是说……今晚的月亮,你看这个月亮,它又大又圆!”

    “扑哧”,身后的婢女们一个个都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陆令姝囧。

    程循也倍感好笑,他发现只要妻子在身边,他好像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眼前女孩儿的头。

    又是寂静的夜。

    昨晚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了,今晚陆令姝有些蠢蠢欲动,洗澡的时候多用力些皂荚,把自己搓的香喷喷的。

    程循如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沐浴,在她之后上榻,背对着她,朝向外侧。

    陆令姝傻了眼。

    呆了一会儿,她赌气似的扯着被子翻向了里侧。

    了不得了!她竟然被嫌弃了!程循你是不是要上天!你不伺候老娘老娘还不伺候你了呢!

    闭着眼睛睡了会儿,她听到他似乎翻了个身。

    长夜漫漫……

    说好的改善晚餐,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茹素了呢?

    陆令姝百思不得其解,挣扎许久,搓了搓手,也翻过身去。

    两人正好对着,鼻尖对着鼻尖。

    鼻端呵气如兰,扑面而来的燥热……程循心头一颤,忙拥着被子翻过身去。

    陆令姝扑了个空,好气。

    “你怎么不理我了?”

    她幽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程循沉默了片刻,说道:“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

    明天他就要上班了。

    短暂的静默。

    就在程循以为陆令姝已经睡了的时候,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忽而攀上了他的腰。

    “程大哥,你是不是怪我……”

    程循默念我忍我忍,“不准胡说,我什么时候怪你了?”

    陆令姝杏眼湿漉漉的,好不委屈:“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碰我!”

    其实也就两天而已。

    程循语塞,说道:“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嘶”

    却是背后的小娘子咬了他一口。

    程循脸色猛地涨红,转过身来捉住妻子不规矩的小手,“你这是跟谁学的?”

    陆令姝无辜脸:“什么跟谁学的,我听不懂?”

第九十四章

    到底是个年轻的男人,没反应就太不正常了。

    程循闭了闭眼,忽然握住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分扣于榻上,翻身而上,在她耳边低喃:“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陆令姝这时候才有些害怕了,她感受到了来自地主阶级的压迫和不讲理的嚣张,农民阶级此刻瑟瑟发抖,但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应该是没什么错的,总不能因为那啥……进不去就再也不进去吧?

    这叫因噎废食!这种极其不端正的钻研态度导师知道了也会唾弃她的!

    于是抱了壮士断腕的心态,嘴上哄他道:“就,就是试一试嘛。”

    “程大哥,你若是不愿意,呜呜,我就明白你什么意思了,嫌弃我,呜呜……”

    夏夜闷热,谁也不比谁好受些。

    程循倒吸一口凉气,缓了一会儿,闭了眼,低头吻住她的唇,“好了,不哭了……”

    ……

    ……

    ……

    这一夜,程循一共叫了三次水。

    由于前几晚小夫妻叫水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大半夜的,本来紫竹和珠儿都快睡着了,还是梅香在值夜,听到动静就赶紧去叫水,不曾想一连叫了三次。

    进去送水的时候,她能闻到屋内那股如兰似麝的味道,原本红红的脸更红了,赶紧作眼观鼻鼻观心状,指挥着仆妇们把热水放好了,这才快步跑出去,关上门。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到陆令姝感觉自己仿佛哭了很多次,总是在求饶,短暂到她凌晨刚做了个梦,还没结尾就醒了。

    她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睁开眼,原来是程循在穿衣,她闭上眼睛,下意识的蹭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嘟囔道:“程大哥,你要去哪儿?”

    鼻端萦绕着独属于她的淡淡皂荚香,混合着女孩儿牛乳般的体香,闻起来只觉得令人心神一荡。

    程循忽而清醒,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一声,从此君王不早朝,看来这话,所言不虚呢。

    没有听到动静和反应,陆令姝睡眼惺忪的眨了眨杏眼,还没看清眼前人的脸,忽然一个个轻柔吻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抗拒,就像一只娇软的布娃娃,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中,予取予求。

    这一刻,程循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与小妻子在坐在一起。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两人刚刚相拥了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咚咚”敲门声。

    紫竹在外面说道:“郎君,夏嬷嬷方才过来问,你起了没!”

    陆令姝一下子醒了。

    她红了脸,也觉得过意不去,安慰似的亲了亲他挺拔的鼻子,“晚上我等你回来,快起来吧。”

    程循心中暗暗一叹,终究还是起身来洗漱去了。

    陆令姝也没了睡意,跟在他后面起了身。

    程循见状将她按回去,“时候还早,你不再睡一会儿?”

    昨天晚上两人睡的实在太晚了,仿佛昨夜才是洞房之夜。

    陆令姝就说她现在睡不着了。

    程循无奈,只得由着她去,心里却又安安心疼她,心想待会儿和母亲私下说声,让她吃完了早膳先不用去学着管家了,好好回来睡一觉才是。

    陆令姝自是不知他怎么想的,用过早膳后送走了他,程老夫人喊她留她,说要她回去先休息休息,今日先不学了。

    陆令姝惊讶,说道:“阿家,我不困!”

    本来昨晚用晚膳的时候说好了,程老夫人要慢慢教着她管家的,程徽娘早晚要嫁出去,程老夫人年纪也慢慢大了,可不得等着她接手?

    程老夫人说道:“你也看到了,便是换了新宅子,家里也说不上多大,自从子义他阿爷出事我们这一支就与其它程氏宗族分家了,也没什么好管的,无非是逢年过节人情送礼,你才嫁过来这么几天,不用急于一时……”

    见她还有推辞之意,就笑着说道:“看你昨夜睡的不好,便是做事也是没精神的,快些回去补一觉吧,阿家不会怪你的。”

    果然,听完这句话小媳妇慢慢红了脸,也不再说什么了,告辞离开。

    夏嬷嬷偷偷附耳过去,笑道:“前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昨夜倒是叫了好几次水。”

    程老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为老不尊,日后可不许再乱打听了,叫人家小儿女的知道了不好意思的!”

    嘴上这么说,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夏嬷嬷笑嘻嘻道:“奴婢是为老夫人着想,早就知道您想抱孙子了,只怕不久便能如愿了!”

    说到孙子,程老夫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但愿如此。”

    中午的时候,程循回来了。

    有福跑回来传的消息,陆令姝知道了,用完午膳回房后抱怨他:“你这一来一回的多麻烦,半个时辰后又要走,不划算。”

    虽然现在离着卫所近了,但到底中间歇的时间太短。

    房里没有人,程循大胆的抱住她:“我想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潜台词就是我想你。

    陆令姝抿着唇笑,抬手拿起案几上的一颗梅脯,“这是那天我们一起摘的梅子,我把它做成了果脯,阿家和徽娘都说很吃,一点都不腻,你尝尝?”

    小手给他递到了嘴边。

    程循始终盯着她娇嫩的朱唇,感觉他想吃的并不是眼前这枚小小的梅脯,遂说道:“你先吃,我再吃。”

    陆令姝只好自己先吃了一个,正想再给他递一个,眼前一黑,却是他低下头来,一口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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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梅子,男人这么半含着她的小舌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了她,末了还将她口中梅子味香甜汁液全部吮吸到了自己的腹中。

    …………

    入了八月,炎夏的暑热渐渐被初秋的凉意驱散,成日树上蹲伏的蝉也几乎消失不见,耳边更多的是飒飒秋风声。

    新婚的日子无比和谐,加上婆婆和小姑都好说话,又有丈夫滋润,两个月下来几乎不长肉的陆令姝都丰腴了一些,少女时的明艳娇俏渐渐向小妇人的妩媚靠拢,连多日不见的崔太夫人,回娘家的时候都回夸她比以前还要漂亮了不少。

    当然,唯一不顺心的事大约就是徽娘的婚事。

    程老夫人一直在为程徽娘择婿,每次程徽娘也会很配合,但不巧的是每一次不是她满意,就是相亲对象太得不堪入目。

    往往还没等她们深入了解,吃喝嫖赌的名声就光速一样传到了程老夫人的耳朵里——快到陆令姝甚至以为有人从中作梗。

    这期间十八娘的婚宴陆令姝都带了程徽娘去,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其实也不怪程徽娘眼界高,放眼整个长安,实在是家世门第相当的郎君不多,即便是相当的还英年早婚,不相当的呢就是门底太高或太低,说起来都不般配。

    好在如今是和平年岁,十八岁还没嫁出去老姑娘的也大有人在,程老夫人苦寻无果,遂决定佛系择婿,随缘,主要是合女儿心意。

    程徽娘和很默契的没有再和程循提起过王绍半个字。

    时间匆匆流转,很快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一日程循休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席陆令姝亲手做的菊花宴,有菊花酒、羊肉羹、板栗糕、花糕等等,宴酣酒罢方才回了房。

    陆令姝喝的不多,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眼睛都是花的,还得程循扶着才行。

    到了房门口程循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罗带轻分衣衫半解,完事后擦拭干净,方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的时候她才发现枕边人没了。

    “郎君去书房了。”紫竹说道。

    陆令姝一看沙漏,哎呦,都申时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赶紧起床换了新衣服去了书房。

    这些时日程循在苦读兵书,勤奋程度不亚于幼时刚启蒙的时候。

    陆令姝怕他腹中饥饿,来的时候拎了一小盒花糕,都是她亲手做的。

    等到了书房,屏退众人,夫妻两人相对而叙,也就一会儿,她便借口去挑话本子不打扰他了。

    程循则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娇妻在侧,晌午时那一场酣畅淋漓的**现在竟觉得不尽兴,看书的时候也想入非非,尤其是现在正主还在……

    陆令姝在挑书,听到身后有动静也没在意,以为他要帮自己挑书,谁知回头一看,却见对方将她堵在书架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眸色亦渐渐深了起来。

    “姝姝。”

    程循轻唤了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

    陆令姝红着脸推开他,“不行,这里是书房……”

    程循心里急的如同猫挠,尤其是妻子这娇羞的模样,更是撩拨的他心旌神荡。

    陆令姝身子一软。

    这火一点烧有些不可收拾,食髓知味的新婚郎君又体格健壮,真应了十八娘那句话——怎么也要不完,陆令姝感觉到他在解自己胸前系带时候,就知道又被这家伙给骗了!

    “郎君,郎君,临淄郡王说有急事寻你!”

    门外的有福喊道。

    程循猛地停了下来。

    自程循从书房离开后,一夜未归。

    陆令姝心中放心不下,去寻程老夫人。

    “若是我没有猜错,出征西突厥的事宜就要提上日程了。”程老夫人说道。

    就在不久前圣人刚刚下旨将封为代国公主的孙月娘亲自送出了长安,意为代国远嫁,安定边疆。

    对于西突厥,若不是这位老可汗实在有些难缠,圣人是不愿再兴兵事的,毕竟看着东西突厥内讧才是他乐享其成的事。

    但颉罗实在过分,当初他那么疼爱晋王都能无所顾忌的将其重伤,可见其心不,进来又频繁在边塞挑起战事。

    原本他想着他大周与东突厥和亲一事能令颉罗清醒一些,明白现在他西突厥所出的困境,可惜颉罗非但没有反思,近来反而又与邻邦吐蕃交往过密。

    要知道吐蕃自大周建国以来可就没老实过,三无不时的就要与大周兵戎相见,前几年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旱灾才消停了几年,如今休养生息起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又是找打,这圣人如何能忍?

    再得到线报之后,当即召了尚书台三相密议,最终决定联合东突厥出兵攻打西突厥,震慑吐蕃,以金吾卫大将军王汶为统帅,威武将军谢琦为朔方节度使,临淄郡王李矩为行营节度使,再潜一拨心腹副将于身侧议事,领军五十万出征西突厥,务必威慑叛逆。

    第二日午时,副将程循方才归了家。

    当着婆婆和小姑的面,陆令姝不敢问太多,毕竟她们都比她要懂,而她这个现代人在打仗面前就是一无是处。

    程循看出了妻子的担忧,回房之后便抱了她轻声安慰,“你放心,圣人既然有意要从谨历练,就绝不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王将军和谢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吐蕃那里独孤老将军一直守着,万一中间任何突发情况,我们便会三军会盟,到时候一个小小的西突厥,不足为虑。”

    陆令姝这才放心了一些,不过转念一想,丈夫是一员武将,征战沙场是他的本分、亦是他的鸿愿,她不能因为自己担心就去干涉。

    “我和阿家、徽娘在家等你,我会照顾好她们,你都不用担心。”

    下定了决心后她决定不再提那些徒增伤感话,只是靠在丈夫温暖的胸膛里,轻声说道:“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十日之后,王汶点将出征。

    离别前夜,陆令姝一晚上几乎都没有睡。

    大约卯初——凌晨五点的时候,她听到程循起床,便也拥着被子起来了。

    “这件软甲是我特意为你缝的,你一定要时时穿在身上。”

    妻子半挽着一头乌黑的青丝,郑重嘱咐他。

    软甲贴在中单里,外面又套上军中的细甲衣,最后才是兵甲。

    陆令姝不放心假手他人,软甲是自己自己一针一线缝的,兵甲也是检查了好几遍才为他上身的。

    程循看着她纤纤十指上的薄茧和血洞,心疼不已。

    但离别时刻,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脉脉的注视着她,忽而托着她的下巴,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额头。

第九十五章 变

    此刻,天尚是黑的,门口高举的火把点亮了东方的熹微。

    程老夫人和程徽娘都细细的嘱咐了程循一番,轮到陆令姝的时候,夫妻两人只相视一笑。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程循上马。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子义!”

    披着斗篷的薛琅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叫住了欲走的程循。

    陆令姝下意识的汗毛一竖,往后退几步,退到了程徽娘和程老夫人的身旁,心口才安定了些。

    程循不说话,薛琅也未言。

    两人对视一会儿,程循下了马,“我有话与国公爷说。”

    …………

    陆令姝不知道程循跟薛琅说了什么。

    离开之前,她仿佛看到薛琅几不可见的,往她的方向掠了一眼。

    而后悄声离开。

    就像他未曾来过一般。

    程循对着他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举步走到家人面前。

    “进来京中,也许会不太平,”他剑眉紧蹙,声音压低,“母亲,妹妹,姝娘,你们万自珍重。”

    说完,他深深地注视了陆令姝一眼。

    陆令姝忙点头,“程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阿家和妹妹!”

    程循对她浅浅一笑。

    其实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妻子,但好在离开之前已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名暗卫,城中亦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保护家人,想必不成问题。

    念及此,便不再说话,笑容一敛,上马离去。

    陆令姝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丈夫离家出征,日子还是要过的。

    这方面程老夫人经验丰富,换了儿子也很一样。

    在程循离开的这几天,她三无不时的找陆令姝叙话,偶尔程徽娘在一边说个冷笑话,再管管家、打理一下布庄什么的,几天很快也就过去了。

    但她始终忘不了薛琅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宛如深夜中的狼视,地狱中厉鬼的嚎叫,每每想起,午夜梦回间都会惊起一身的冷汗。

    只不过这些话,她也不跟同程徽娘和程老夫人说。

    入了十月,气温骤降,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一家人都换上了厚一些襦裙。

    都是陆令姝自己扯得布,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若是管家,基本一个上午便可打发了,下午和晚上她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程老夫人也都随她的心意。

    再有几天,独孤贵妃的六皇子便要过十岁的生日了。

    古人很重视整岁的生日,尤其十岁以下的男童会被人称作黄口小儿,过了十岁之后才算是慢慢长大了,因而圣人极想给这个宠爱的小儿子过一个圆满的十周岁宴。

    独孤贵妃平日里为人矜傲,少与人来往,但平日里陆令姝入宫为她裁衣绣面,倒觉得独孤贵妃挺有意思的。

    前不久见到紫竹跟在她身边入宫,还赏了紫竹好些东西,因此她想用自己最为拿手的缂丝绣,给小皇子绣件讨喜的摩羯纹长袍,意为预祝小皇子能平安顺遂的成人。

    紫竹见她夜里总挑灯,时常担心她眼睛熬坏了,每每到了灭灯的时候便催她去洗漱。

    陆令姝嘴上说着快了,快了,回回又在灯下眯眼许久。

    其实她也很无奈啊,不知为何,做这件衣服的时候时常会心不在焉,不是刺破了手指头,就是搭错了哪根线,这些频频所出的问题导致她点灯熬油,力不从心。

    晚上一人睡觉,还孤独,寂寞,冷……她只能心疼的抱住自己。

    早上起来和程老夫人一起去走了趟亲戚,回来之后在榻上大睡一觉,刚刚起床,紫竹就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看模样似是有些犹豫。

    “什么事还不好意思说?”

    “娘子,奴婢刚刚出去买了些您爱吃的板栗,您猜回来在后角门瞧见谁了?”

    “王绍。”

    陆令姝想了想,说道。

    紫竹讶然:“娘子如何得知?”

    陆令姝哭笑不得,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怂?既想进来,又不敢进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只能在外头瞎转着,跟只无头苍蝇似的。

    考虑到今天外面实在有些风大,冷,她裹上一件披风,拎了一壶热茶,走到了后角门去。

    王绍果然就坐在后角门的一颗大树下。

    见到陆令姝出来,他冻僵的脸更僵了。

    “王参军还是回去吧,”她劝道:“你这么在这里守着也没结果。”

    程老夫人看的这么严,程徽娘根本就不会出来见他。

    王绍大眼一眯,露出一个尔等皆是垃圾的傲娇神情。

    “不用你管。”

    嘿,当老娘愿意管你怎么着?

    陆令姝扔下这壶热茶,甩袖欲走,却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女,一身青色的秋襦,凤眼潋滟生辉,蹙眉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徽娘?”

    王绍显然看到了她,霍的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弄倒了陆令姝刚拿过来的热茶。

    冷热相遇,在冷风中升起腾腾的白烟。

    程徽娘瞥了他一眼,垂眸淡淡说道:“外面风大,王郎君进来喝杯热茶再走吧。”

    王绍成功进来蹭了一杯热茶。

    陆令姝也不好意思棒打鸳鸯,就是要程老夫人看到的话,交代不过去。

    果然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夏嬷嬷就来招呼王绍了。

    一刻钟后,王绍走的无声无息。

    陆令姝和程徽娘去见程老夫人,程老夫人跟没事儿人一样,指了指下首:“我们去用晚膳吧。”

    用完晚膳回房后,她提笔给程循写了一封信。

    一封家书,相思之意委婉含蓄,主要是说家中一切平安,要他勿挂勿念。

    搁笔后用火漆封口,第二日好叫府中的侍卫送到卫所,与其它出征将士家眷的家属统一寄到前线去。

    也不知道程老夫人跟王绍说了什么,总之接下来连续三日,王绍果然没有再来过。

    这日下午,她正在案几前绣面,远远地就听到紫竹“咚咚咚”的脚步声,甚是急促。

    她放下针线,出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紫竹焦急道:“娘子快去看看吧,布庄的库房失火了!”

    陆令姝一听,也吓坏了,赶紧叫人套马备车,打发珠儿去告诉程老夫人,拉着紫竹就匆匆出去了。

    前些日子下过几日的连绵秋雨,气温骤降,坐在马车里还能将人冻得瑟瑟发抖,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路上忽然熙熙攘攘起来,看来是到了街市上,立布庄不远了。

第九十六章

    陆令姝还在暗想布庄怎会失了火,前些日子不是才下过雨么,不曾想马车忽然上下一个起伏,将车内的她和紫竹颠的几乎甩出去。

    紫竹下车来看了看,跟她说道:“车轮陷进了泥淖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了!”

    陆令姝担心布庄,心急火燎的下了车,“我们走过去吧,想来离布庄也不远了,穿两条街便是。”

    紫竹应诺,留下车夫在这边应对,追上陆令姝。

    不知何时,有辆马车从斜刺里跟了过来。

    起初陆令姝都没注意,还是紫竹拉了她一下。

    她匆匆朝着身旁一瞥,被马车上正揭帘敲他的男人唬了一大跳。

    男人一个手势,示意马车停下来。

    “县主,你要不要上车?”

    薛琅微微笑着问她:“县主,你要不要上车?”

    陆令姝看了他一眼,呡唇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车夫一个鞭子,“驾”一声,也咕噜噜的动了起来。

    “县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有急事,乘我的车也不无不可,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令姝还是不说话。

    薛琅盯了她一会儿,忽讥讽的笑了,“陆令姝,你不和我说话,我都几乎忘了你当初对我是如何的尊重,在曲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谢我,这就是你对我的谢意?”

    陆令姝停了下来。

    薛琅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陆令姝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又松开,低头从袖中掏出一颗元宝,扬手扔给了旁边一名正下马讨价还价的郎君的长随手中。

    她将紫竹推上陌生的马,对那傻住了的长随喊道:“买你家郎君的马!”

    而后亦踩蹬而上,狠狠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薛琅面色阴沉的如同六月天。

    “追!”他喝道。

    车夫得令,重重的一甩鞭,追了上去。

    到了陆氏布庄门口,陆令姝和紫竹下了马来。

    店中聘的掌柜是赵掌柜的夫人胡氏,听到婢女们禀告东家来了,忙迎了出去。

    陆令姝一家胡氏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会太好,先问:“绣娘们都怎么样?”

    胡氏忙说道:“绣娘们都没事,夫人放心好了!”

    这些绣娘们都是闲暇时一针一线教出来的,听到人没事,陆令姝就放了心,只见胡氏满脸的忧虑,便想着宽慰几句,谁知胡氏却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夫人我对不住您!不光库房里的布料烧了一般,您给小皇子送的那件生辰礼也都给烧没了!”

    如晴天霹雳一般,陆令姝听了,呆愣在原地。

    “火不是从库房起的吗?怎么会烧了那件袍子?你总不会将袍子扔到了库房里吧!?”

    紫竹忍不住责备。

    胡氏忙摆手:“夫人息怒!我也十分奇怪,袍子今日刚刚完工,我怕出错,还特意锁在了账房的柜子里,按理说火从库房起的,连小袍子的腰带都碰不到啊!”

    “但怪就怪在这里,我带着人去扑火的时候,有丫头从里面捡出一件已经烧了一半的袍子,当时我心里就觉得不好,赶紧回去打开了柜子,谁知里面竟真空无一物!再看看丫头捡出的这件袍子,可不就是那件您拿来让绣娘们收工的小袍子!”

    送给六皇子的小袍子,几天前陆令姝就绣好面,只等着拿过来给绣娘们收收尾,裁剪下长度和内衬什么的,查缺补漏,毕竟是要进献的礼物,她不想出任何差错。

    没想到该出的错还是出了。

    她脑子一时嗡嗡的响着,竟不知开口先说什么。

    缓了好一会儿,她制止了紫竹,“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又问胡氏:“火可已经扑灭了,带去去看看。”

    “应该差不多了!”胡氏应诺,立马领着主仆两人过去。

    库房的一半已经被烧的坍塌,浓烟滚滚,刚进了跨院就能闻到一股弥漫的烧纸味儿。

    胡氏咳嗽着,指了一旁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靠近我们库房这一侧的地方也被波及了,不过幸好只是没人的居住的菜园子。”

    陆令姝点头,问:“火是怎么起的,你心里有没有数?”

    胡氏面色一白:“我刚才问过了,看守库房的婆子说晌午的时候她去解手,回来的时候库房就着火了,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

    “不是两个婆子看守吗,另一个哪去了?”

    “这正是古怪之处,两人都突然腹痛。”

    陆令姝呡唇不语,片刻,身后走来一个管事的婆子,对她附耳说道:“夫人不妙啊!正巧隔壁酒楼的东家今日也在,说要请您现在就过去说道说道!”

    …………

    来寻陆令姝的管事将她请上了一个清净的包间。

    年轻的郎君就窗边跽坐着,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侧颜完美且柔和,见到她进来,郎君冲她微微一笑。

    “县主,我早就请你一叙,你却不听我的。”

    “现在以这种方式请你,你想必也不舒服,是吧?”

    他这般悠闲的模样,仿佛在嘲笑她就是个无知的傻子。

    陆令姝心中已是怒火中烧,看来库房起火与薛琅脱不了干系!这个卑鄙的小人!她快步走上前去,端起案几上的一盏茶水,尽数泼到了薛琅的脸上。

    “是你做得对不对?”她冷冷的质问。

    阿彦怒而拔剑,“陆氏,你知道不知道你再做什么?!”

    薛琅说道:“你不准凶她,把剑收起来。”

    他拿出帕子来,一丝不苟的擦干净了脸上的茶渍,“县主,说话要讲证据,我当初还救过你,如今又怎么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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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琅手中的动作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我害你,你还知道什么?”

    薛琅手中的动作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我害你,你还知道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而诡异的光芒,陆令姝看的心脏猛地一跳,后退两步,惊讶的发现跟她来的胡氏、紫竹,包括一群婆子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再转头一看,门也被外面的阿彦关上。

    “你们要做什么,”陆令姝不由慌了起来,跑过去拍门,“放我出去!开门!开门啊!”

    薛琅起身来,踱步走到她的身后。

    年轻的郎君比她高了不知多少,他只是抬了一下手,就轻松的将她的手从门上“摘”了下来,再捏着她的肩骨把她整个人转向自己的方向,正对着他。

    “姝娘,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他低下头来,贴在她的耳边,“嘘”了一声,声音极尽温柔:“你不要吵,我就跟你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会放你离开——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在这个屋里与我私会的吧?”

    “卑鄙无耻!你这个伪君子,你无耻!”

    陆令姝怒极,一边唾骂,一边抬脚去踹他。

    她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虚伪,原来平日里的温柔与善解人意都是假的!

    “陆令姝!”

    薛琅被她踹了一脚,虽然躲开了,却也有些怒了,两手收紧,语气也骤然加重,“我再说一遍,你要听我的话!你听不听得懂?”

    陌生男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兰草香气重重的喷在她的脸上。

    陆令姝心头一颤,不由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挣扎。

    “对,这样才乖。”

    薛琅一笑,手下也松了松。

    “我问你,倘若他出了事,你是会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救他呢,还是弃他而去?嗯?”

    见她避而不看他,便伸出三指,轻佻的将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一掰,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出事。

    看着对方这双满是调笑意味的眼睛,陆令姝心猛地一沉。

    “你说清楚了……唔……他是谁?什么出事?”

    她极力想摆脱他的桎梏,不停挣扎着,却不知惶恐的模样取悦了眼前的男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薛琅说道:“倘若我没猜错,他回去一定跟你说,金吾卫大将军王汶和威武将军谢琦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甚至连独孤将军也有可能会军其中,此行一定不会出事。”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支看似无坚不摧的军队中混入了奸细呢?要知道,不管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都不是真正的想与我大周合作。”

    “你大约还不知道,听到昨夜晋王自尽的消息,今早圣人已然病倒,连早朝都没去。眼看着两条腿都要踩进棺材去了,储君之位未定,早晚有一天会另立新主,谁人不想有从龙之功?在丰厚而诱人的利益面前,人心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晋王自尽……

    晋王被幽禁也有一年了,为什么会忽然自尽?!

    陆令姝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呆呆的看着薛琅,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那个早晨,薛琅转而看她的那一眼她记忆犹新。

    或许从一开始,他接近她与程循便是有预谋的,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宁王的一条狗!

    “你抓我过来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条件,你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她冷冷说道。

    “很好,算你识相,”薛琅放开了她,仿佛是放心她不会再逃开,他甚至安心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当初你肯放下脸面再嫁子义,我便知你是个聪明人……”

    陆令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嘘,我说了,你不要太大声,被你的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他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条件,我只是想帮你和他,你若是想好了要救他,就避开所有的人去大慈恩寺找我——听好了,所有的人,包括哪些暗卫。”

    “若是让我知道程府出去了任何可疑的物什,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哦,对了,希望你今日从这儿出去以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日是和我见了面,也不要让程氏母女起疑心,毕竟我是真的想帮你和子义。”

    他说完,房门也被打开。

    阿彦从外头进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县主,请吧。”

    …………

    陆令姝失魂落魄的走出包厢。

    耳边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紫竹和胡氏纷纷跑过来问她:“夫人你去哪儿了?方才我们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您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们了!”

    “我没事,适才我与这酒楼的东家去谈过了,”陆令姝十分疲惫,随口敷衍:“他说我们不用赔了,大家都是邻居。”

    她面色不太好看,胡氏和紫竹都以为还是因为献给小皇子的生辰礼被烧了所致,故而并没有疑惑,扶着脚步虚浮的她就回去了。

    库房烧了一半还要重建,这段时日布庄也赚了不少钱,陆令姝便拨了二十两银子给胡氏,因为知道是薛琅从中作梗,与她们一干人等并无干系,所以并无太大苛责,只是嘱咐她们下次小心行事。

    胡氏听了千恩万谢,又问起生辰礼一事,十分愧疚。

    “还有三日,我再送些别的,这件事你不用管,管好了布庄才是。”

    陆令姝强撑着又说了几句,才上车离去,回到家,程老夫人和程徽娘都听说了,二人过来安慰她。

    提起生辰礼,程老夫人说道:“库房里有一些你阿翁年轻时喜欢的古玩,阿家一直没舍得卖掉,既然生辰礼已经烧了,不如你过去挑一件给贵妃娘娘,只怕她眼界高,寻常的东西看不上。”

    生辰礼被烧掉,陆令姝固然伤心,但她更担心的是程循的安危,薛琅的话言犹在耳,既然他能暂时避开程循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说不定就在这些暗卫中安插了细作。

    退一万步,就算都没有,是他在坑骗她,她也不敢拿丈夫的生命去做赌注。

    薛琅是宁王的人,宁王若想夺位,必不会对睿王手下留情,此次北征西突厥,只怕李矩的性命更是堪忧……

    陆令姝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几经平复心绪,才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不用劳烦阿家了,我在路上左思右想,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重新做一个既说的过去又不费时力的生辰礼,您放心吧!”

    程老夫人这才放了心。

    至于庶人李济自尽的消息,也很快在下午传遍了整个长安。

第九十七章

    晋王是个高傲的人,听说自被幽禁在长安郊外的别院之后,几乎与外界隔绝了,甚至连一封求情、诉苦的章奏都从来没有递到圣人的案前过。

    这一年之间,同样被幽禁在别院当中的妻女相继患病而去,晋王大病了一场,一直拒绝用药,昨天夜里,却终于叫他得到了一个机会,将小厮遗留的药碗摔碎,抹了脖子自尽。

    一切都是这么的干脆利落,甚至长随第二日早晨敲门送饭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已经断气多时!

    长随吓坏了,赶紧随侍卫入宫禀告。

    近些时日一直风寒不愈的圣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当时就昏了过去,连早朝都没有去上。

    直到下午,庶人李济自尽的消息来陆陆续续在朝野、坊间流传开来。

    晋王死了,尽管他曾经逼宫、甚至为了名利干过陷害阿翁的蠢事,但陆令姝知道,他在圣人心目中的地方依旧无可撼动。

    而圣人急火攻心的昏倒也恰说明了这一切。

    若此时他最疼爱的孙子李矩再出了事……陆令姝都不敢想接下来朝廷会乱成什么样。

    天知道她此刻多么想冲到睿王府去告诉睿王,哪怕是告诉圣人也好,可……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不敢。

    因为圣人病倒了,六皇子的生辰也无法如期举行,独孤贵妃便临时取消了,直接搬到紫宸殿去伺候圣人。

    皇后知道后气的一夜没睡好,都是在骂独孤贵妃贱人,没有经她这个后宫之主的同意竟然擅自搬离自己的寝宫。

    但值得她告状的已经倒下了,皇后气归气,第二日还得摆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感激独孤贵妃,甭提多憋屈了,尤其是看着对方那比她年长六岁的养子不知机灵了多少倍的亲儿子。

    后妃之间明争暗斗陆令姝自然不知,自那日归来之后她便一直关注着前线的消息,听说北征的军队已经度过了雁门关在往玉门关出发,一路都是顺利。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继续这么顺利下去,而薛琅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只是因为想戏弄她而编出的瞎话!

    可同时她有很清楚,既然宁王有心夺位,北征军又混进了他的人,这么好的、除掉大侄子的机会,他傻了才会不要!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甚至可能就在明天,便会自北途传来什么噩耗。

    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陆令姝猜的不错,就在庶人李济刎颈自尽的第三日,也是六皇子李泸十岁生辰礼的那一天下午,前线的北征军终于不幸传来了噩耗。

    紫宸殿。

    黄内侍小心翼翼的揭开第一封涂上了火漆的信件。

    “……郡王打算先率一支军队急行军,打颉罗一个措手不及,本来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只不过郡王毕竟是郡王,王将军和谢将军只怕他出事,故而百般推辞,郡王却执意不听,应是点了一支近六千人的队伍在第二日的凌晨便出发了,待两位老将军发现时,已是人走茶凉。”

    “两位老将军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写了信遣人送回,一边组织了数百名的斥候追随而去,然郡王自离开大本营后夜行百里踪迹诡异莫变,连追了数日,郡王及其那六千人的队伍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王将军心中放心不下,立刻点了三千人就追过去了,留下谢将军继续领军如期前进,没想到三日之后,前方忽有王将军的亲笔信传来,说……说……”

    说到这里,黄内侍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圣人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抓着身边独孤贵妃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说下去。”

    黄内侍叫苦不迭,只得继续说道:“说临淄郡王北上的急行军在乌古斯无意遭遇了颉罗的心腹大将始达,始达领兵三万却不知为何无故盘踞在乌古斯,两方相遇郡王无意且不敌,乌古斯已被始达占领,王将军到的时候乌古斯的城墙上已尽数都是我方士卒的尸身,始达更是龟缩城中闭门不出,想必此次郡王是凶多吉少啊!”

    这些年来,西突厥虽一直频繁骚扰大周边境,但若是大周举国之力北征,一个小小的、分裂的部落,恐怕根本无法与国富兵强的大周抗衡。

    是以,始达之所以龟缩不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也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杀死了大周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孙。

    而作为颉罗的心腹大将,当年的晋王便是几欲命丧他的手下,圣人不会不记得。

    听完黄内侍的话,圣人许久都沉默不语。

    独孤贵妃安慰道:“陛下,临淄郡王天纵奇才,想必一场恶战之后早就已经脱身了,您先好生养病,看看王将军是否再有消息传来?”

    圣人整张脸都是白的,好在没有再晕过去,他挣开独孤贵妃的手,强自下榻去,“我倒要看看始达为何盘踞乌古斯——”

    忽然,他不动了。

    独孤贵妃背对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前面的黄内侍尖叫了一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圣上吐血了!”

    …………

    月色凄迷,萧瑟的秋风中已经隐含了北风的凛冽。

    一家三口人,围坐在小翘几前用晚膳。

    程老夫人右下首有个空缺的位置,平时都是程循在坐,陆令姝坐在他的下面,而今……空着。

    陆令姝看了那个位置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用餐,尽管味同嚼蜡。

    一阵犬吠,竟然有人直接破门而入。

    “老夫人,嫂子,大娘子!”

    待看清来人,程老夫人诧道:“六郎,怎么会是你,出什么事了?”

    六郎一身风尘,因匆匆赶来,腰带都没有系好,尾巴从扣子里画出来。

    他一手将迎来的婢女挥开,喘着粗气说道:“适才我从宫中收到了消息,说临淄郡王领轻兵六千人在突厥边境乌古斯突遇西突厥颉罗的心腹大将始达,吃了败仗,如今下落不明,我兄长大郎就在其中!”

    程老夫人呆住。

    “六郎,你……你先做下喝口水。”

    半响,她直起身来,指着原本属于程循的那个位置。

    虽是这么说,却已经语带艰涩,脚步虚扶,眼看着就要跌落在地上。

    “老夫人!您千万别担心,只是下落不明!还有希望的!”六郎怕她老人急火攻心,忙将她扶回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程老夫人缓了一会儿,虽面色苍白,却比刚才好了一些,“从他出征的那一刻起,我就将所有的结局都预想好了。”

    “你放心,我虽然年纪大了,却也见过一些大风大浪,总能挺得住,况且,你的消息也不算是什么坏消息。”

    一番话,像是在安慰旁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六郎又留下安慰了一会儿,保证一有消息就过来通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这样一耽搁,桌上的饭菜早便凉了。

    屋中却没有人说话。

    三人枯坐了大半夜,程老夫人心知这么干等也没用,也似六郎般安慰了一通儿媳和女儿,而后各自打发她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徽娘去看陆令姝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陆令姝依旧时那个姿势,跽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阿嫂?”她轻唤了她一声。

    陆令姝就转过头来看她,神情木木的。

    程徽娘心口一跳,不知为何,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忙坐到她身边去,“阿嫂,你脸色这样白……要不要我现在去个医师?”

    兄长出事,程徽娘亦是心乱如麻,焦虑一点不少于程老夫人和陆令姝,但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是与阿兄亲密无间的妻子,她更怕她们会在此时出事。

    那时候,整个家都会乱套。

    在席间她就发现陆令姝不对,兄长在家的时候,兄嫂两人无比恩爱,可是现在出了事,阿嫂的反映却如此木然——她能够感觉到她的悲伤,但阿嫂天性活泼开朗,与她和阿娘不一样,按照她对阿嫂的了解,若阿兄真出了事,阿嫂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甚至是从几天前开始,她就发现她不对劲了,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她是因为送给六皇子的生辰礼莫名被烧而难过。

    “阿嫂,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呢?”她问道。

    陆令姝忽然看向她,“徽娘,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什么?”程徽娘不解。

    “你阿兄一定不会有事的。”陆令姝说道。

    程徽娘柳眉微蹙:“阿嫂,我和阿娘也希望是这样,但若……”说着,却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她心口微动,想说话,忽而又一怔。

    案几下,陆令姝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而也就几息的时间,陆令姝的手又渐渐放开。

    “我想以临淄郡王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事。”

    程徽娘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陆令姝又问道:“郡王出了事,睿王殿下一定很难受吧?”

    “听说今晚就去了宫中,宁王殿下也在,两人一道侍疾。”

    陆令姝继续沉默不语。

    油灯恍惚燃着,时而被从窗外钻入的冷风催的摇摇晃晃。

    姑嫂两人也不知对坐了多久,直到耳边隐约响起了鸡鸣声,夏嬷嬷匆匆赶过来,白着脸说道:“老夫人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

    昨夜得知儿子生死不明的消息,程老夫人尚且十分镇定,吩咐女儿去通知儿媳,叫她不必担忧,但半夜她就发起了高烧。

    偌大的程府之中,此刻凡得知前方战报的人无不自危,早晨陆令姝和程徽娘去到程老夫人卧房中的一路,都没听到一个人说话,皆是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中无形中多了几分难以承受的沉重。

    “请医师了吗?”她问道。

    夏嬷嬷说道:“已经去请了,大约很快就来了!”

    陆令姝点头,又吩咐道:“劳烦夏嬷嬷现在将府中所有的奴仆都召集到花厅,就说我有话要将,阿家这里有我和徽娘看顾着,您尽管去吧。”

    夏嬷嬷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忙应诺一声,匆匆下去了。

    很快,大约三十个奴仆被齐齐召集到了花厅,他们纷纷议论着,不知家中的女主人见他们是要说什么。

    “想必你们也陆陆续续听说了,夫君在阵前吃了败仗,而今生死未知。”

    陆令姝开门见山,“我也不多说旁的,我知道,你们其中有很多都是自阿翁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懂分寸、知进退。”

    “不瞒大家说,自昨夜老夫人便病倒了,家中事事琐碎,又逢险境,程氏一门有没有万一……我也是吃不准的,所以,”

    “所以你们有想离开的,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更没有心力阻拦,去账房领了银子走便是,若是想要留下继续伺候老夫人,我也欢迎,就是这些话,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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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却如此掷地有声。

    奴仆们听罢,左看右看,不禁心生犹豫。

    片刻,忽有人叹口气,出列向陆令姝道歉。

    陆令姝也不生气,平静的要他去账房领钱,当场就可以走人。

    有人走,自然也有人留下。

    当然,还是留下的多想一些,最后走了十二人,留下了十八个。

    陆令姝回到程老夫人的卧房,医师尚在,正瞧着婢女煎了药给她喂下。

    晌午,崔太夫人也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坐车赶过来了。

    本想好生安慰几句,但见外孙女神色镇定,倒反过来安慰她,心中也不知该喜该忧。

    “你能这么想,外祖母就放心了,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外祖母再来看你。”

    崔太夫人上了车,一直目送着她的陆令姝忽然再也忍不住,跑下台矶上前扑到她的怀里。

    “外祖母,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强忍着泪意,闷声说道。

    崔太夫人心中一叹,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外祖母好着呢,乖囡囡不用担心。”

    陆令姝抬起头来,贪恋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真的已经很老了,头顶是银丝般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沟壑,以及嘴角那永远充满爱意和怜惜的笑……这一刻,她多想将永远都赖在外祖母的温暖的怀抱里。

    “好。”她含泪说道。

第九十八章 强抢

    送走了崔太夫人,陆令姝便去看了程老夫人。

    卧房里有淡淡的药香,安静和温暖。

    她走到榻旁,往火盆中投了几块木炭,用铁钩小心拨弄几下。

    “啪”的一声,空中暴起一个小小的火花,又转瞬即逝。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程老夫人的手边。

    程老夫人中间醒过一次,喝了药,再次昏睡过去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朦胧之间,程老夫人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语。

    谁在说话?

    她努力撑开眼皮,看到的却是一圈又一圈耀眼的光晕。

    翌日一早。

    陆令姝带了紫竹,两个仆妇,坐上马车去了大慈恩寺,借口为程循祈福。

    下了马车,天色尚早,寺中偶有几人来回,并不如寻常般人来人往。

    她径直去了大雄宝殿,将两名仆妇留在殿外,只携了紫竹入内。

    上完香,殿中依旧没有任何人。

    她借口有些累了,想去休息,紫竹便去唤了知客僧,由对方引着入了一间干净温暖的净室。

    送走了知客僧,紫竹搓着手回来,天气愈发的冷,她不由呵了口热气。

    “喝了,暖暖身子吧。”

    陆令姝递给她一杯热茶。

    紫竹知道自家娘子心善,婢女在她眼中也无三六九等,推辞一番无果后,也就谢着喝掉了。

    然而两人在净室中坐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晕起来。

    是太热了吗?

    她怕自家娘子也头晕,忙站起来,想去拨弄一下火盆,然而就是这么一起身,意识骤然模糊,眼前天旋地转。

    陆令姝将昏过去的紫竹扶到了小榻上,解开她的系带,两人对换了衣服。

    因为屋中燃着火,她怕门窗紧闭造二氧化碳中毒,临去前又稍稍打开了窗户透气,这才打开门走出去。

    关门的时候,眼泪已经忍不住在眼中打断,却还是叫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那把刀,低着头,佯装成紫竹的步态去了恭房。

    为了避开程循派来保护她的那些暗卫,来的时候她里面特意多穿了件男式的长袍,将外面紫竹的衣服脱下来藏好,而后从后窗跳出去,顺着恭房后面一条幽静的小道往竹林的深处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薛琅没有告诉她他会在哪里等他。

    她亦不敢大声呼喊,唯恐惊到那些保护她的暗卫。

    慢慢的,她的手脚愈发冷的僵硬,终于再也跑不动,失足跌落在了地上。

    直到有人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是个着白袍的男人,头戴幂篱,看不清样貌,负手一步步朝她慢慢的走过来。

    仿佛是催命的阎王一般,他每走一步,陆令姝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流逝,忍不住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她终究是亲手把自己送给了这个恶魔。一瞬间颓然,无力,愧疚,悲伤,一齐涌上她的心头,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愈发木然。

    他这么做,总归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她想。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娘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紫竹!

    陆令姝瞳孔猛地一缩,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怎么会过来!怎么会醒过来!不可以!紫竹,不可以过来!

    她惊恐的转过身去,却发现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没有听我的话。”薛琅淡淡说道。

    “不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误打误撞!”陆令姝想要解释,但仿佛是要印证薛琅的话,就在他们两人的对面,竹林的入口,出现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

    那是她来时穿的衣服!

    绿衣少女一转身,立刻就发现了她,面上惊喜不已,“娘子,你在这里!”

    她欣喜的冲着她跑过来,丝毫不知自己已进入了猎人的陷阱中。

    陆令姝又急又怕,下意识的冲紫竹的方向跑了几步,“紫竹,你快回去,你不许过来!你快走……啊!”

    薛琅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借着风稳稳的砸在了陆令姝的腿上。

    陆令姝骤然吃痛,单膝就摔倒在了地上。

    薛琅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求你不要伤害她!她没有看到你的脸!”陆令姝拽着他的衣襟,压低了声音,仰着头看他,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她都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厌恶她,相反,他喜欢看着她哭,看着她惊慌失措,看着她毫无尊严的求他。

    薛琅满意笑了,他低下头去,伏在陆令姝的耳边,如同情人私语般呢喃。

    “如果你早这么听话,又何苦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按着女孩儿的头,将她轻而易举的按到了的怀中,对身边的人说道:“赶走那个婢子。”

    当薛琅抱着陆令姝转身的时候,紫竹已经没有再跑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有风穿过竹林呼呼的刮在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张大嘴巴,看着自家的娘子被一个陌生的白衣男人抱着离开。

    她的娘子甚至都没挣扎!

    呆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

    不可能!肯定是被人胁迫的!

    娘子不是那种人!

    “娘子!”

    紫竹喊了一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正待往前跑,忽然后颈一疼,失去了意识。

    …………

    热,浑身上下包括脚指头都是热的。

    陆令姝在满头大汗中醒过来,惊恐的发现身上只着了一件小衣。

    “你为什么要过来。”

    挣扎间,她听到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知道不知道我又多厌恶你,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你怕不怕我杀了你?”

    薛琅衣衫半拢,暧昧的挑起陆令姝的下巴,欣赏着她满脸惶恐的模样。

    但这些都没有令他快乐分毫。

    更要命的是,女孩儿也就挣扎了一下,便死了一般闭上眼睛没有再动了。

    “为什么不说话?!”

    他猛地敛了笑,倾身上前,压住她。

    陆令姝还是一动不动。

    薛琅怒了,一把扯去身上披着的那件亵衣。

    男人外表看起来瘦弱,脱下衣服后的身体却丝毫不单薄,反而蕴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爆发力。

    陌生而冰冷的唇瓣落在她的身体上,就像被蛇缠绕过一般的粘腻恶心。

    陆令姝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起来,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来。

    薛琅还是停住了。

    半响,他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来,你告诉我。”

    神经病!

    陆令姝睁开眼骂道:“你他娘就是个变态!”

    明明是他强迫她过来!以她的丈夫为要挟!现在却要问她为什么过来?这个混蛋,他喵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薛琅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从她愤怒的表情来看,她应该是在骂他。

    他没有说话,从她身上下来,仰躺在了榻上。

    “你真蠢,身上藏了刀,莫非是还想要杀我?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我?”

    所以就把她衣服脱光了?陆令姝讥笑:“你放心,杀不你那把刀我就拿来自裁。”

    “但你现在没有刀了,”他说道:“你的婢女看到你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就算子义真的活着回来了,也只会以为是她的妻子和别人私奔了。”

    陆令姝:“……”

    所以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绑架她来拆散他们夫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甚至他现在平心静气的躺在她身边同她说话,她也觉得他应该是双相障碍躁狂转抑郁。

    他真的是个神经病。

    陆令姝连他的呼吸也不想再听到,干脆侧过身去闭眼假寐。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实在是好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忽然一轻。

    好像是他下了榻。

    接着,有门打开的声音。

    世界又归于平静。

    陆令姝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哪里好像不太对。

    …………

    且说紫竹被打晕之前,两名暗卫便赶到了,眼睁睁的看见那白衣男人将自家的夫人抱进怀里,堂而皇之的要离开。

    他们心中吃了一惊,立刻想上前去营救,却不料遭人阻拦,三招两式先迷花了他们的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已经不见了。

    两名暗卫追悔莫及,又去寻觅了一番,未果,这才背起了被打晕的紫竹,一道回了程家,将真相告之。

    程老夫人听完面色雪白,“那你们可看见他们的脸?”

    两名暗卫俱羞愧的摇头。

    当中一个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虽然没有看见那男人的脸……可,可仿佛夫人又不像是被劫。”

    他有些难以启齿,“那男人是抱着夫人离开的,夫人好像还没有挣扎。”

    “你们可看清楚了?污蔑主母是什么罪名你们知道吗?”程徽娘厉声问道。

    “自然是看清楚了!”两名暗卫忙不迭说道:“大娘子,老夫人,属下都是听命于程长史的,对程长史忠心耿耿,又怎么会败坏夫人的清誉,这事自然是千真万确!”

    程徽娘却不相信,因为就在昨天晚上,陆令姝还偷偷暗示过她……

    “也许紫竹知道什么。”程老夫人说道。

    程徽娘点点头,取了块湿毛巾敷在紫竹的脸上,过了一会儿,紫竹才慢慢的醒过来。

    “暗卫说阿嫂被人劫走了,你可知那男人是谁?”

    紫竹想到临昏倒前的那一幕,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又看到旁边的那两名保护娘子的暗卫神色古怪,便知他们一定已经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程徽娘和程老夫人!

    她立刻从榻上爬起来,拽着程徽娘的裙子哭道:“奴婢没有看见!但大娘子和老夫人明鉴,我家娘子一定是被迫劫走的!求大娘子和老夫人救救她!”

    看来暗卫说的都是真的了。

    程徽娘一时心乱如麻,想将真相告诉程老夫人,又怕隔墙有耳,反而害了陆令姝。

    “徽娘,”沉默了片刻,程老夫人说道:“先去报官”

    下午,程徽娘去报了案。

    天子脚下明晃晃的人口丢失,长安县令却不是很在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你阿兄前不久才在前线吃了败仗,这新娶的小媳妇怕是吓坏了,嗤,谁知道是不是看着你程家形式不好赶紧跑了?程大娘子跑到我这里报案,倒不如去秦国公府问上一问。”

    阴阳怪气的语气惹得周围一众衙役都大笑起来,夏嬷嬷气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大声喊道:“住口!住口!一派胡言!”

    长安县令便冷笑一声:“本官是不是胡言,过几日你们不就清楚了?不用在这里发飙!”

    说完拂袖而去。

    案子是上报了,但看那长安县令的样子用脚指头想也猜到凭他们找到人的希望不大。

    回去的路上,夏嬷嬷欲言又止。

    “小娘子,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秦国公府……”

    程徽娘正闭眼假寐,闻言说道:“看来嬷嬷也信了他的话。”从昨晚都现在,她一直都没有休息,眼睛都熬红了。

    夏嬷嬷忍不住落下泪来,“老奴只是担心,老夫人听到这些传言,会更加难过,小娘子,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男主人生死未明,女主人有出逃的嫌疑,家中的老夫人又病重,夏嬷嬷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她好害怕回到十年前。

    十几年前,荣昌侯府的牌匾被摘下时,长安多少世家等着看他们程家的笑话,好容易老夫人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郎君也能独当一面了,却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信阿嫂,总该信我吧,”程徽娘给夏嬷嬷擦去了眼角了泪,神色平静的不像是个正常的十五岁小娘子。

    夏嬷嬷看着她出了神。

    这样的小娘子,究竟是随谁呢?

    程徽娘说道:“会没事的,不用哭了,不管阿嫂是出逃还是出事,我们都不该瞒着阿娘,她自有分寸。”

    她的声音温柔,却自有一种力量。

    夏嬷嬷渐渐平静下来,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程老夫人刚刚喝药昏睡了过去。

    程徽娘坐在母亲身边发呆,过了一会儿,夏嬷嬷跑进来,对她小声说道:“娘子,果如您所言,王郎君在角门四处转着,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程徽娘跟她走出来,关上门说道:“将他请到我的院子里。”

    夏嬷嬷还有些犹豫,就听程徽娘幽幽道:“我想求求他帮我找阿嫂,还想知道前线我阿兄究竟有没有生还的可能,现在我唯一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嬷嬷,你快去吧!”

    夏嬷嬷心里叹一声孽缘孽缘,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叫了王绍进来。

第九十九章

    王绍正是担心程徽娘,又听说陆令姝失踪了,放不下心从家里偷跑出来见她。

    自从有一次被他爹王尚书撞见他出来寻程徽娘之后,他差点被他爹打了断腿。

    他爹还直呼,娶程氏女绝无可能,叫他此后断了这个念头。

    但王绍觉得他阿爷真傻,他若是想断,也就不用他来打断他的腿了!

    断腿他都不怕,但真见到程徽娘,他心里却是无比的情怯,起起落落,一时也不知是心疼还是欢喜。

    尤其是此刻,她就站在他的对面,脉脉的看着他走进来。

    “嬷嬷下去吧。”

    夏嬷嬷“嗳”了一声,矮身退下。

    王绍往前一步,“徽娘……”

    程徽娘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手,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王绍呆了一下,“我,我……什么?”

    程徽娘不语,拉着他进了她的闺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玉臂一勾挽上他的肩。

    王绍背贴在房门上,直到自己被强行撬开了齿关,才迟钝了反应过来。

    她吻他了!她竟然主动吻他了!

    王绍顿时又惊又喜,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的,只有本能在驱使着他,握着程徽娘纤腰的手一用力,两人的位置便对调了过来。

    怀中的少女眼神迷离,玉面微红,他喘着粗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任何的不愿,才扣着她满头柔软的青丝,深深地吻了下去。

    ……

    屋顶上,两个暗卫眼见着下面屋里的那对男女都开始解衣服了,满屋春光弥漫,对视一眼,很默契的一齐堵上了揭开的瓦片。

    ……

    意乱情迷之间,王绍仿佛感觉有人在解他的腰带……

    他下意识的去摸了一下,摸到却是一只冰凉而柔软的小手,这只小手此刻正在解他的单衣。

    蓦地,好像有一桶凉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初时的狂热与欣喜渐渐退却,王绍赶紧掰开怀里的小娘子,不敢置信:“徽娘,你,你……”

    程徽娘终于将一张揉的有些皱了的纸条接着遮挡塞进了他的单衣中。

    做完这一切,她踮起脚尖,搂着王绍,将嘴巴凑近他的耳朵。

    “救我。”

    少女素白的脸,落下一滴清凌凌泪水,眸中更是水光盈盈。

    王绍心口一悸。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脑中却又有些乱。

    片刻,他长叹一声,低头吻去了程徽娘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程徽娘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恩不言谢,况且现在也不是谢的时候,于是她便像那次在球场一般脉脉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一把将他推开,娇喝道:“王易直,你这个混蛋!原来你就是馋我的身子,想占我的便宜罢了!”

    “你既不愿帮我,就赶紧滚!你这个混蛋!你滚!”

    屋顶上的两个暗卫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王家郎君忽然就被那适才还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娘子一脚给踹出了房门,脸上一个大黑圈,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挺惹人心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就想用美人计诱惑我让我帮你吗?!程徽娘,你也不看看我阿爷是谁?我帮你?我昏了头了!你爱给不给,我还不稀罕!呸!”

    王绍象征性的啐了一口,见她在门口俏生生的立着,脸蛋都被冷风吹的白了,赶紧又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掩衣跑开了。

    陆令姝过上了被软禁的日子。

    薛琅将她关在了一幢两层高的小楼上,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安国公府,因为即便她住在楼上,推开窗自上而下眺望,看到的也只是楼下的湖水,漫无边际的草地,房屋,和天空。

    她可以下楼,但仅限于这幢小楼的院子内,看守她的三个面无表情又健壮的仆妇,看起来大约会功夫,因为由此她故意跌倒,其中一个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扶稳了扛到了榻上。

    “夫人既然住进了观雪楼,就不要再想着出去。”

    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像没有感情的看门机器一般将她无情的锁在了房间里。

    大约过了三四日,陆令姝都始终没有见到薛琅,她表面十分平静,其实内心也十分焦躁。

    薛琅答应过她不伤害程循,自那日那个猜测隐隐浮上心头之后,她愈发觉得薛琅可能真的不会伤害程循,但见不到,得不到他亲口的承认,她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这日中午,婆子给她送来了午膳。

    她草草吃了几口,坐在窗边发呆。

    依旧有人在暗处偷偷的窥视她,就在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下,她位置本来就高,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这些人好像也不在意她能不能看到,她们好像在躲的是……看守她的这些婆子?

    陆令姝有了些兴趣,直起身子来眯着眼继续观察。

    那人好像也发现陆令姝一直在看着她了,朝她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陆令姝顿时有些兴致索然,等了一会儿,那人还不曾过来,她又犯起了困,便干脆关上门,盖上被子呼呼大睡。

    倒也不是她太没心没肺,实际上晚上她很少睡得着,但白天就特别困,困得不行的时候,天塌下来她也要闭上眼睛先睡一觉再说。

    很快进入了梦乡,但睡的也不是很踏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好像隐约传来争执声。

    本来就睡的不踏实,听到动静后她懵了一会儿,便立刻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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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声怒斥,门猛地被踢开,走进来两个人。

    这二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大,最注目的那个是个年近四十贵妇人,面容姣好却松弛的厉害,看的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大美人。

    之所以所是个“贵妇人”,并不是因为她穿着贵气,相反,她穿的很朴素,身上是一件深绿色的普通冬襦,只不过周身散发一种少见的清贵之气。

    她看起来面色不太好,身边的那个嬷嬷模样的女人进来后立刻就关上了门,将三个婆子毫不留情的拍在了门外,又去给贵妇人搬了一座矮脚胡窗,扶着她坐下。

    陆令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是谁了,起床来给她施了个礼:“儿见过太夫人。”

    安国公太夫人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是个样貌十分俏丽的小妇人,因着午困方起,身上散发着一股慵懒而妩媚的撩人感,满头青丝半绾成一个发髻,身上松松披着一件条披帛,包裹着她纤细婀娜的身体,她下来给自己行礼的时候,看起来也并不没有十分惊讶抑或不安。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迷住了他不近女色的儿子。

    “你便是安宁县主?”她问道。

    知道她是安宁县主,想必也知道了她的夫君是谁。

    陆令姝垂目点头。

    “你是永宁姑姑的孙女,算起来,还与四郎有些亲近。”安国公太夫人说道。

    永宁长公主是嫡公主,生母乃是贵妃扶正,但她与孝文太子非一母同胞,孝文太子的境地当年同被废的庶人李济一样尴尬,生母都是先皇后,且早死。

    算起来,薛琅与李矩一样,还是她的堂兄。

    安国公太夫人叹道:“你搬进来也有四日了,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议论你?”

    陆令姝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怎么会不在乎?她多害怕程老夫人和徽娘在得知她被陌生男人带走后满心都是惊愕和失望,多害怕外祖母回因她如此而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但她只能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正我都离开了程家,管他们怎么去说。”

    “你……”

    安国公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唇动了动,正待说话,忽而一声巨响,门竟被人从外面踹开。

    薛琅走进来,面色十分难看,对安国公太夫人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国公太夫人和薛琅关系不好,这陆令姝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两人关系差到了这种地步,做儿子见了面连声母亲都不会叫一声。

    安国公太夫人说道:“我想来看看她……”

    薛琅打断她。

    “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陆令姝眼看着他来了又走,忍不住想喊住他:“薛琅!”

    她想知道程循怎么样了。

    薛琅却并没有留下,他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拉起安国公太夫人,关门走了出去。

    这些年来,有人在的时候,薛琅尚且会和安国公太夫人维持一下母子仅有的亲戚,譬如在宁王面前,但没人的时候,薛琅连看都不会看安国公太夫人一眼。

    两人走到了一处幽静之所,安国公太夫人看儿子停下脚步,便挥退了身旁的人。

    “她是程家大郎的妻子,程家大郎如今在北征战场上生死不明,你却违背人伦强抢她的妻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安国公太夫人走到薛琅面前,眸中已经隐含了泪光,“四郎,你不可一错再错了,你听阿娘的话,将她送回去好不好?”

    “这些年来,阿娘何事不是顺着你?你不愿意娶妻,我也未曾胁迫过你,你的表妹滢娘娘多中意啊,你不愿跟她定亲,她还劝阿娘不要放在心上,这么等着你,耽误了大好的年纪。”

    “你就算是不喜欢滢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你跟阿娘说啊,可你从来都不说,外面有些人风言风语说你有龙阳之好娘也全然当做是污蔑,可是你……可是你也不能强迫好人家的女孩儿啊!那位安宁县主你喜欢她哪里?阿娘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你把她送回程家行不行?”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乞求之意。

    薛琅始终高昂着头,“你说完了吗?”

    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

    安国公太夫人叫住他:“你该知道她也不愿意!”

    她也是女人,一个自怨自艾了一辈子的女人,她看的出来陆令姝脸上的悒郁和失落,甚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这种感情是藏也藏不住的。

    “那又如何,”薛琅冷笑:“就算她不愿留下,我也不会放她离开。”

    安国公太夫人百味陈杂的看着眼前挺拔俊秀却又冷漠如斯的儿子,泪水终于无声的落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抹去脸上的泪,说道:“好,既然你执意要留住她,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本是程家妇,你抢到安国公府,她心中自然不愿,心情悒郁,你若是为她好,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如果你不嫌弃,我和滢娘愿意为你劝她留在你身边。”

    “只不过她的身份注定她是见不得光的,你给她名分也是害了她,所以待你阿爷的孝期一过,你必须立刻娶了滢娘。”

    薛琅有些不耐:“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阿爷,我也没有阿爷,我不娶妻也并不是想为他守孝!”

    …………

    那一次之后,陆令姝还是没有见到薛琅,此后数日也不曾。

    反倒是突然有一天,锁着她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豆蔻年纪的妙龄少女。

    少女笑吟吟的自我介绍:“我叫滢娘,安国公太夫人是我姨娘,安国公是我表兄。”

    陆令姝不知薛琅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她以为滢娘是有意来说服她之类的,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安国公府。

    但她后来慢慢发现,这姑娘是真单纯可爱,每次跟她套话,一套一个准。

    滢娘跟她说北征的情况,始达始终不承认李矩死于西突厥之手,反咬东突厥一口,说他们可汗得知大周准备北征之时,也磨刀霍霍调兵去了边境,意图应对大周军队。

    但没想到乌古斯突起叛乱,且正位于边境之处,内忧外患,始达只好先领兵去处置乌古斯,谁知他到达乌古斯的时候,乌古斯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是有人事先打进了乌古斯,假意制造叛乱引他出兵。

    始达自然怀疑,这支军队东突厥设下的埋伏,为的就是坐收大周与他西突厥的渔翁之利。

    而临淄郡王却丝毫不知,他误打误撞来到了乌古斯,并不知城中已被一支无名的军队占领,被对方瓮中了捉鳖后屠城,只有副将程循领兵突围了出来,而临淄郡王没有躲过暗箭,死在了突围的路上,尸骨无存。

    幸亏后来王将军赶来的及时,救下了程循,乌古斯之战刚结束,始达才姗姗来迟,惊讶的发现乌古斯已经先他之前经历了一场浩劫。

    可惜这时他再百般辩解也无用,因为死在乌古斯的士兵除了大周的将士,便是身着西突厥战服的突厥兵。

    但临淄郡王一死,北征军队的士气大大折损,恐已无力继续北上,只能暂且搁浅。

第一百章

    圣人吐血昏迷之后,于第三日醒了过来,王将军上奏愿率兵一万继续留守玉门关,伺机为临淄郡王报仇,圣人准奏,命其余人等班师回朝。

    因大周与西突厥素有积怨,颉罗又颇为高傲,原本圣人是宁可信东突厥也绝不会信始达的话相信他是清白的。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令圣人心生了疑窦——代国公主在和亲的路上竟遭遇了暗杀。

    两个月之间至少三次,虽次次都不成功,但胡炎的使节热纳也是看护不力,以至于北征军都到了突厥边境和亲公主还未行完和亲之途。

    在这个多事之秋,圣人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命代国公主回国。

    胡炎得知了消息,心中是又气又恨,只得赶紧护送了代国公主回来,以表示对大周的忠诚。

    和亲、北征之事一波三折,屡遇阻挠,早已在坊间传得纷纷攘攘,大周民风开化,因而连足不出户的小娘子都能议论一些。

    也幸好是这样。

    听到丈夫无事,陆令姝总算安心了些。

    但临淄郡王死于冷箭的消息,她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李矩上过战场,自小就和丈夫在金吾卫中锻炼,深的圣人宠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最终却落得死于冷箭的下场,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以及,那位裴相家的三娘子,应当知道了也很难过吧。

    滢娘见她心情悒郁,也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件事,她好像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从来不问她是谁,一日拿了个小棚来找她叙话,说话间扎伤了手,陆令姝见她绣不下去了,便捡过来帮她绣了一会儿。

    滢娘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夸她厉害,她还没见过谁绣的这样精致。

    陆令姝也就淡淡一笑,不语。

    此后滢娘便时常来寻她,向她讨教绣技。

    尚书府。

    王绍负手在窗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擦一擦额角的冷汗。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他的长随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找到安宁县主了?”王绍赶紧问。

    “安宁县主?”

    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王绍的父亲王荃冷笑着从门口走进来,“你打听安宁县主是想做什么?我这几日都禁了你的足,竟是还拦不住你出去找那个贱婢鬼混!”

    王绍强装镇定:“我与安宁县主相识,只不过她失踪了,担忧她的安危罢了。”

    “你给我住口!还不说实话!”王荃厉喝一声,一脚将王绍揣在地上,“家法拿来!”

    管事将早就带着的一根小臂粗细的棍子,颤颤巍巍的递给了王荃。

    “我说的就是实话,阿爷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这么说!”

    王绍话音刚落,王荃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我王荃没有你这等吃里爬外的逆子!”他吼道。

    王绍心口一沉,糟糕,莫非阿爷知道了徽娘暗中传信给他的事?

    那天他程府出来之后,找了个没人地方才敢打开纸条看,发现上面竟然写着宁王要造反!

    当时他就呆住了,因为他阿爷王荃这些年来一直与宁王私交甚好,若是宁王要反,他阿爷是兵部尚书,一定是要跟着宁王反的!

    他不由看向一边的长随。

    长随也不知自家郎君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瞪大眼睛摇头。

    王绍咳嗽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然而面对暴怒的父亲,他的神色却十分坦然。

    “如果阿爷认为我不该喜欢徽娘,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配不上我们王家,那易直无话可说,可若是阿爷为了别的,您的千秋大业,从龙之功,”他冷笑一声:“请恕儿不能苟同!”

    “宁王殿下再端正、再勤勉、再贤良他也只是一个养子!孝文太子早就已经死了!国有君立嫡立长!睿王殿下才是正统,才是应天之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显然早就深思熟虑许久。

    王荃没料到竟然会从儿子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气的几乎背过气去,一棍子就抡在了王绍的背上。

    “住口!”

    “你、你这逆子!竟然说出这等忤逆之话!”

    “你看我不打死你!”

    王荃怒红了眼,棍棒落在了王绍的腿上、背上,且每一棍都几乎用尽了全力。

    “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还想以睿王为尊!我趁早打死你这个孽畜!看你还敢不敢再忤逆宁王!”

    “与旁人无干,您就是打死儿儿也这么说,”王绍抱肩蜷缩在地上,相比皮肉之痛,他现在更想要他爹警醒,“阿爷,不要……不要执迷不悟了……咳咳……圣人,不会,不会真的那么傻……阿爷……”

    “阿爷,我们王家……王家冒不起这个险,现在,现在回头,还,来……”

    话没有说完,他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儿子已经昏死过去,显然王荃还没有意识到,他只是一味的挥舞着手中棍棒,直到王绍的母亲王夫人跪在他的脚下大哭着求他:“夫君,求你,求你不要再打了!易直已经昏过去了!你再打就将他打死了啊!”

    王荃一开始投奔宁王,王绍知道后便是不允的,还放话说若宁王当真继承大统,他便剃了发去寺里做和尚。

    因为王绍一直认为圣人就算犹豫到最后也绝无可能将皇位拱手让给侄儿。

    只不过那时的王荃根本没有在意,只以为儿子是小儿胡言,却没想到,最后他这个傻儿子当真会因为与他立场不同,宁可被他打死也绝不求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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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宁王他已是跟定了,不成功便成仁。

    “今夜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他说道:“将郎君关起来——关到柴房里上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也不能与任何人说话!”

    这一日,陆令姝在房中绣小棚,看守她的婆子走进来,禀道:“陆娘子,太夫人来了。”

    自从滢娘能时常进来看她之后,安国公太夫人也三五不时会送一些吃的用的给她,陆令姝猜想,可能是安国公太夫人与薛琅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点了点头,起身迎接。

    须臾,安国公太夫人进来了,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便笑着走了出去,对看守的婆子笑道:“日日要看护这位陆娘子,三位真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去吃酒也好。”

    婆子们都肃着脸躲开,意思是不收。

    嬷嬷见状也不恼,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太夫人和国公爷那是亲母子,太夫人难不成还会害国公爷不成?这位陆娘子自打进来便一直郁郁寡欢,她的身份想必你们也知道,那是程家新妇,但真的入了安国公府,想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太夫人可怜她,想与她说些体己的话,日后好安生的留下来,给我们国公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是极好的事,只是当着外人的面,怕这位小娘子面皮薄,三位姐姐便下去吃个酒,坐一会儿,等我们太夫人与她聊聊可好?”

    三个婆子两两对视一眼,想起主子之前的嘱咐,好像也没有不允许太夫人与这小娘子单独叙话。

    待这三人走开,嬷嬷转过头来,对着安国公太夫人点了点头,这才关好门退下。

    “看来太夫人是有话对我说。”陆令姝说道。

    虽然她没听到那嬷嬷适才与三个婆子说了什么,但这样小心,想来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话。

    “我可以帮你离开安国公府。”

    安国公太夫人开门见山,一句话惊得陆令姝差点失手打落了手中攥着的茶盏。

    “什么?”难道敌人内部出现矛盾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错下去。”

    安国公太夫人静静地说道:“你还没有做母亲,尚且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倘若不是我从小没有教好他,他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的偏执。你与他并非良缘这只是其中之一……”

    顿了一下,她忽然起身走到陆令姝面前,给她跪下。

    “太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陆令姝不料她能行此大礼,唬了一跳,忙要去扶她,却被对方避开了。

    “其二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若宁王事败,县主你能看在我今日帮了你一次的份上,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命!”

    陆令姝心想,她逃出去又能怎样啊,李矩死了,程大哥的性命还不是攥在你儿子和宁王的手中。

    “我知道,四郎他能将你掳入安国公府,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肯定是以程家大郎的安危威胁了你,对不对?但你不要担心,我有办法!”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安国公太夫人说道:“所以我会等你的丈夫平安到达长安之后再助你离开,我乃一介老妪,素日里虽足不出户,却也知如今朝中风云变幻,然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皇后还是宁王、睿王,无非是为了争夺帝王之位、东宫宝座,但若是我没有猜错,不管圣人最后如何犹豫,储君的位置,也只能是睿王、抑或六皇子。”

    此刻的安国公太夫人冷静的可怕,就像一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辣政客。

    “就算是临淄郡王死于冷箭,甚至睿王死了,哪怕是从宗室中再则储君,这位置也绝对落不到宁王的头上!宁王是孝文太子的嫡子,但同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养子,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程度绝不逊于先帝,一旦圣人决心立储之时,便是他谋逆逼宫、露出真面目之日。”

    “谋逆犯上是为重罪,要凌迟、连坐、流放,但睿王心胸豁达,宽厚老实,你夫君又是临淄郡王的心腹,只要他开口,或许我儿能免除一死!哪怕到时候真救不了他,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为娘的也死而无憾了!”

    “县主,我知道他对不住你,拆散你与程家大郎,他不是个好人,但,他亦是个可怜之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恨我与他的阿爷,我说服不了他,如今半个身子也已进了棺材,只想求你能保他一命!”

    作为宁王的亲妹妹,亲历父母惨死,自小活在祖父的猜忌之中,安国公太夫人太了解帝王之心了,只是她的兄长却怎么也看不懂,荣华富贵遮望眼,早已迷失在权利的**中。

    但她适才的那一番分析,又如此的合情合理,陆令姝惊讶于她的剔透,又感叹她一片拳拳的爱子之心。

    不管薛琅如何待她,她都始终深爱、包容着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请求,她如何能够拒绝?

    “我答应你,”陆令姝郑重的说道:“若我能活着走出安国公府,一定帮你救他。”

    …………

    十日之后,程循与谢琦到达了长安,同行的还有被胡炎送回的代国公主。

    安国公太夫人为陆令姝准备了婢女的衣裳,趁着薛琅外出和宁王商议要是,偷偷迷晕了三个婆子,将她带出了观雪楼,并以礼佛为借口,打算将她带到大慈恩寺灵岩大师的座下。

    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主持更是圣人亲封,没有人敢在灵岩大师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安国公太夫人将扮成婢女的陆令姝偷偷带上了马车,只等着驶出安国公府。

    然而天公不作美,不巧的是薛琅刚出门没多久便下起了毛毛细雨,待她们的马车快要出门的时候,雨势竟是愈发的大。

    “赶紧出府!”

    安国公太夫人对车夫喝道。

    陆令姝的心也跟着这雨紧紧地揪了起来,默默祈祷着薛琅不会回来。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安国公太夫人的话落地,就有小厮在门口喊道:“国公爷回来了!”

    陆令姝心中咯噔一声。

    最怕的,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安国公太夫人额上也隐隐有了汗珠,但她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脑中飞速的转着,“这种情况大门肯定是出不去了,不过……幸好我还有一计。”

    话毕她立刻就将陆令姝推下马车,吩咐心腹嬷嬷将她领到薛琅的书房,并附耳说道:“书房里密道,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那密道在哪里,我只能尽量为你拖延时间,希望你能在四郎找到你之前离开这里。”

    “县主,祝你好运。”

第一百零一章

    雨点落在人的脸上,冰冷而滑腻,似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什么人?”

    有侍卫看到一个老仆妇领着一个婢女匆匆走着,忍着恶心抹了把脸,大声喝问道。

    “郎君回来了,我们老夫人说回房拿把雨伞给郎君遮雨。”

    老仆妇转过脸来,侍卫看到她的脸,舒了口气,“原来是赵嬷嬷,行,你们赶快去吧,这雨可有些大!”

    赵嬷嬷笑道:“自然,自然,小哥你也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去吧!”

    说完便扯着身边的婢女疾步快走。

    侍卫也没在意,还以为是雨太大了两人怕淋着,转头巡视其它地方去了。

    这婢女自然就是陆令姝。

    她跟着赵嬷嬷东拐西转,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停在一处院落前。

    因着下雨的缘故,房门口并没有任何人看守。

    赵嬷嬷在怀中翻了翻,找出一把钥匙来,循着钥匙孔转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房门。

    她郑重说道:“县主快些进去找密道,老奴在外面给你看着,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紧任务急,陆令姝匆匆说了声谢谢,掩门进去开始翻找。

    一开始,她脑中全是那些电视剧中、小说中乱七八糟的主角探秘情节,打开密道的机关就藏在某幅书画后,抑或书案的边角下,凸出的那部分轻轻一按就能顺利通关。

    然而她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才发现,完全是脑残小说脑残电视剧误她!

    没有没有!别说开启的机关,墙面桌面平整的就跟水泥地面一样,简直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毫无进展的陆令姝几欲发狂,一脚就踹倒了眼前的矮脚胡榻。

    “啪”的一声,胡榻没有承受住她的压力,颤巍巍的倒在了地上,从上掉下一条毛毡和一只木匣子,木匣子滑落在地上,盖子打开,露出一件叠的整齐的衣服来。

    等等……这衣服怎么长得这样眼熟?

    陆令姝一把抓起来。

    是一件玄色的圆领长袍,胸部和肩部十分宽大,可以猜想这衣服的主人一定有一具满是肌肉的躯体,薛琅的上身她见过,没这么宽大,说明不是他的衣服,那是谁的衣服?

    脚步声愈来愈近。

    关键时刻,陆令姝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做无畏的挣扎。

    反正她也跑不掉了,不如找点有价值的线索,疯狂调动自己内隐记忆的结果是她很快想起了这件衣服的出处——这是他的丈夫,程循的衣服。

    如果她没有记错,还是两人分手那天——不,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反正就是那天他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忽然,身后一声巨响,是门被踹开的声音。

    她听到薛琅气急败坏的跑进来,大声呵斥她:“你还要往哪里跑!”

    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陆令姝缓缓的转过身来,将手中的衣服举起来,“从前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看到这件衣服我才明白,原来我没有猜错。”

    将她丈夫的衣服放在床上,还叠的这样平整放在木匣子,可见这衣服对他而言有多珍贵,原本那个可怕的想法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所以你一直都想杀我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并非喜欢我,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对我的好,就是希望我能离开他,后来,后来我差点因为厌胜之术死掉,也是你做的吧?”

    她说的这样平静,一字一句拼凑出那些呼之欲出的事实。

    薛琅怔了一下。

    “你不要胡说!你不过就是想从我身边逃走才编出这样的瞎话,我接近你也是因为我喜欢……”

    “你闭嘴!”

    陆令姝粗暴的打断他:“你不配说喜欢这两个字,你对他的喜欢就是费尽心机拆散他和他的妻子,在他将要渡过这段最难过的时候给他心上再插一把刀吗?!”

    她一步步走到薛琅面前,“你逼我过来找你,又故意让紫竹看见我和你离开,不久想败坏我的名声吗?你想要在他失去最好的朋友、遭遇妻子背叛的时候去帮他一把,然而让他对你感恩戴德?”

    “你有没有良心?不,你都没有心!你连心都没有,你怎么配喜欢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薛琅一把扼住陆令姝的脖子,状若疯狂:“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抛弃了他!我是在救他!你不配站在他的身边!你应该去死!”

    喉咙间的气息被一瞬间全被挤压出去,头脑渐渐昏花起来,求生的**令她紧紧地攥住薛琅的手腕。

    “你早就想杀了我,只不过我命大……咳,”她地说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你……咳,咳……你杀了我……”

    陆令姝睁不开眼睛了,她死死地掐着薛琅的手,眼角流下一行泪水,留在薛琅的手上。

    薛琅似被烫了一般,蓦地松开了她。

    陆令姝跌落在地上。

    “胡说,都是在骗我!”

    薛琅像疯了一样,疯狂的推到案几,将墙上的画全部撕碎,间或夹杂着他嘶喊声,很快,书房乱成了一片狼藉。

    他踉跄着夺门跑了出去。

    …………

    今夜的观雪楼,很冷。

    陆令姝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的那一片湖水。

    夜色浓重,寒风凛冽,月光铺在干净的湖面上,辚辚的水光闪闪的似星子一般。

    这是一片活水湖。

    湖水引自龙首渠,这是她从滢娘口中得知的,长安许多园林的水源都是引自龙首渠,水底暗河交叉,纵横密布,今夜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准明日尸体就会飘在龙首渠上。

    有个嘶哑的声音问:“她睡了吗?”

    婆子声音低低的,“郎君,还没有。”

    静默了片刻,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坐下,有倒酒的声音,潺潺入玉盏,很好听。

    陆令姝也不说话,她知道此时坐在她背后的人就是薛琅,比起白天的疯癫,现在的他安静的可怕。

    沙漏滴滴答答,夜色愈发凝重了。

    薛琅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闷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双不算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欲斟酒的手。

    “不要再喝了,喝多少也不管用。”陆令姝说道。

    薛琅就抬头看向她。

    眉眼依旧是精致如画,微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白日的疯癫与阴骘,此时的他双眼朦胧迷离,长眉紧缩,反而像个无辜而纯洁的孩童一般。

    他推开她的手,重新为自己倒酒,“你应该深恨、厌恶我,觉得我不配站在你面前。”

    “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自然恨不得亲手除你而后快。”

    沉默了片刻,她继续说道:“但我并不厌恶你,你喜欢他,掩饰对他的爱,甚至将他一件不要的衣服珍而重之的藏起来,你对他的情意是没有错的。”

    “你在骗我,”薛琅讥笑:“你只是想说服我放你离开,好回到他的身边。”

    陆令姝淡淡道:“放不放我走,在你,不在我。我不是想证明什么,因为在你眼中,我始终是当初那个抛弃程循的坏女人,现在与他成婚,也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欺骗他而已。”

    “但我想告诉你,你比之我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做错了事情,会拼尽了全力去挽回,就是不想我所爱的人再受一次伤害。”

    “可你不一样,你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不是错在没有挽救他让他不幸娶了我,更不是错在你喜欢一个男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住口!”薛琅恼羞成怒。

    陆令姝没理他,继续说道:“你身边的人,似你这般的世家子弟豢养**的也不少,但他们只是以此取乐而已,可你对程大哥不一样,你自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他,并非只是一时的冲动。”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试探过他,发现他喜欢的是女人,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越正派,便愈发显得你龌龊心思不正,所以你一边喜欢着他又一边唾弃着自己。”

    薛琅默然。

    他的确是试探过程循,那一天他淋了雨,他请他上来喝酒,喝多了,他萌发了试探他的意思,将他带到平康坊的秦楼,命一名年轻俊俏的小僮来时候他更衣——衣服也是那时候得到。

    但他醒来之后很生气,虽然没有对他发火,却严厉的呵退了那名小僮。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不喜欢男人,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薛琅,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你的无解之咒没有杀死我,因为我不是真正的陆九娘,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在思想足够开放的国家,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他们甚至可以成婚生活在一起,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因为爱一个人没有错的。”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可是在爱面前,谁也不会比谁高贵,你们是平等的,就像一个贫穷的母亲和富裕的母亲,她们对儿女的爱都是一样的,又怎会因为有没有钱而少半分呢?”

    陆令姝的这些话一句句炸弹一般落在薛琅的头上。

    从开始被揭穿的羞恼,到现在震惊且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听过她刚才说的这些“歪理”。

    在他的眼中,男人要传宗接代,喜欢另一个男人便是断袖分桃、龙阳之癖,而通常这些有龙阳之癖的男人也只是私下里狎玩**,那些可怜的男童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在世俗面前,谁能打败那些所谓泥古不化的“真理”?

    可是现在她却告诉他,他是对的,那些嘲讽他的一切才是错的,终于有人肯站在他的身边顾及他的想法,可这个女人却是他心上人的妻子。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心口苦涩而酸疼。

    “对不起。”

    良久,他哑着嗓子说道:“但我还是做不到放你离开,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会像他对你那样爱护你。”

    语气竟带了些许的哀求之色。

    但这些怎么可能打动陆令姝。

    陆令姝颓然跌落在地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是的!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有个人对她好啊,人是多么的贪婪!她只希望那个对她好的人是与她心心相印的爱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她深恨的男人!

    “若宁王立储,子义是李矩的心腹,要么为宁王所用,否则宁王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语气放软:“姝娘,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他,保护你的家人,他身边没有你,也少了家室的拖累,到时候只要娶了任何一个支持宁王的宗室女联姻,一辈子都不会有祸事的,这样两全其美,你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竟然还有脸这样问她?

    她倒想问问这么大言不惭的说话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

    陆令姝怒极反笑,“最满意的是你,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你爱他,可你的爱太自私了,你从头到尾只爱你自己。”

    她起身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般,生生喘不上气也咽不下去。

    “如果喜欢我娶了我是他一生的不幸……我很抱歉,我也并不想成为旁人要挟他的累赘。但你以为自己无辜,他又何错之有?被你夺妻杀友,你又何曾考虑过他的心会不会痛苦?”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置他人于不顾,你这样的人,永不配得到幸福!”

    “即便我不留在你身边,我相信你也一样会保护他。”

    “但我不一样,薛琅,我才不要一辈子做你的傀儡,被你藏在这观雪楼里像只傻鸟一样永远也看不到回家的路,与其让你困我一辈子,我倒不如自行了断……我偏就不如你的愿!”

    最后一句话,她拼尽全力吼出来。

    窗沿她丈量过无数次,只轻轻一用力就能爬上去,她爬了上去,欣赏着薛琅渐渐扭曲和惊恐的脸,心中无比的舒坦,仿佛迎面的风也没有那么刺骨了。

    她忍不住张开双手,像一只回归自然的鸟儿一样闭上眼睛,仰面飞了出去。

    如果她足够幸运,能够成功地游出暗河,那是老天垂怜,想让她活下来。

    但若是她不幸死在了水中,那她就算是变成一只水鬼,也绝不会放过薛琅这个人渣混蛋!

第一百零二章 孩子

    是夜,夜凉如水。

    安国公府观雪楼的附近,有两三名侍卫在四下巡视着。

    “这白日刚刚闹完,怎么晚上又过去了?”有个胖侍卫小声嘀咕。

    因为白天陆令姝出逃,侍卫们看护不严被薛琅重罚,这会儿还心惊胆战着呢,谁知傍晚又被派到观雪楼附近巡视,可真真是叫苦不迭,只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怪到他们头上。

    胖侍卫身边的高侍卫说道:“你那是没看见这女子的样貌,嘶……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我有一日就看见她坐在楼上的这个窗边,那肌肤,白的,那小模样,我见犹怜!唉,这样的女人,难怪能迷了我们郎君的眼,恨不得把她藏起来才好!”

    “你说的,是那扇窗户吗?”

    忽而有人问道。

    胖侍卫和高侍卫都怔了一下,心想不对啊,这人关注点怎么跑到窗户上了,便下意识的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一看。

    蓦地,他们的瞳孔骤然一缩。

    哎呦!可了不得了!怎么有人爬上了那窗户!

    看样貌还是女人,不会就是住在观雪楼的那个女人吧?!

    情急之下,胖侍卫和高侍卫竟然都愣在了原地,脑中乱七八糟的过着,唯独没有救人这个念头。

    还是刚才出声问话的侍卫反应飞快,见他们反应不对,便知窗上的女子该是谁,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拔步冲进了观雪楼。

    他看到那女人张开双臂,仰面而落,楼内的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种诡异的凄美。

    落下的那一瞬间,有双手蓦地从楼内伸出,似是想要抓住她,但终究是扑了个空,她开始飞速的往下坠,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侍卫一鼓作气,起跑,助跳,也跟着跳入了水中——

    “咕噜噜”。

    耳边是寂静的,无边的,冰冷刺骨的湖水。

    侍卫奋力游到她的身边,固定住她的腿与颈部,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活下去。”

    昏死过去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

    一日一夜之后,傍晚,观雪楼。

    薛琅坐在榻边,小心的搅动着碗中的药汁。

    白烟袅袅,氤氲了年轻郎君精致的眉眼。

    忽然,榻上的人手指动了一动。

    薛琅看着,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药碗,想去牵她那节猝动的小指。

    眼前忽而有风。

    薛琅忍不住眯了眯眼,随着“啪”的清脆一声,一个巴掌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右脸上。

    陆令姝捂着酸疼的小腹,警惕的挪到了床榻的最里边,靠在木制的床栏上,才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你离我远点。”她说道。

    薛琅脸上火辣辣的疼,“你过来,先把药吃了。”

    他端起药碗送过去,又被陆令姝一巴掌拍打地上。

    药碗碎在地上,药汁也溅一地,浓重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有什么在胃中翻腾,几欲作呕,陆令姝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巴,弓腰干呕起来。

    薛琅静静地看着她呕吐完毕,用蛮力将她按回了枕头上,开口就骂:“陆令姝,你真是蠢。”

    竟然骂她蠢?!

    陆令姝抬头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要被薛琅这个人渣给气疯了。

    但她现在根本无任何反抗之力,还又冷又饿,小腹也不知为何酸疼的很,只能躺在枕上虚弱的喘着粗气。

    “竟然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人渣接着说道。

    陆令姝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是今日巡视观雪楼的侍卫救你救的及时,你就是一尸两命的罪魁祸首。”

    “那我的孩子怎么样了,它还在不在?”陆令姝顾不得跟他打嘴仗,急忙问道。

    薛琅抿着唇,不语。

    陆令姝见他不说话,心猛地就沉到了谷底。

    这一刻,她无比的悔恨自己的无知,如果她一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去跳水求生啊!

    她是傻,她是真的傻!

    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水自腮边簌簌而落,她挥舞起拳头对着薛琅就去了,心想就算死了也要拉着薛琅做陪葬!

    “你这个混蛋!都是因为你!”

    “你还有脸说我蠢?如果不是你把我掳来这个破地方,我用得着去跳水自杀吗?!”

    她当然伤不到薛琅分毫,薛琅只有一只手就将她再次按回了榻上,见她哭的肝肠寸断,不禁有些后悔,说道:“说你蠢你是真的蠢,我什么时候说孩子没了?你都还没死,这孩子随你,命大着!”

    陆令姝倒是立刻不哭了,“你说的是真的?”但她浑身气的颤抖,“是不是骗起人来很好玩?你他妈这个人渣变态,拿我的孩子开玩笑,我陆令姝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猛地盖上了身上的被子,眼前的男人再好看她也一眼都不想看,她想挖掉自己的双眼,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欠揍!

    她那么瘦小,还怀着两个月的身孕,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的像个孩子。

    其实薛琅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管不住他自己的嘴巴,每一个字都在伤害她。

    缓了片刻,他才无奈的说道:“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考虑考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放心,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待它如同亲生。你好生安胎便是”

    他起身走开。

    走后没多久,有两个婢女捧了新的药汁过来,跪在榻前,恭敬而小心翼翼的询问:“夫人,要起来喝药了。”

    …………

    同样是傍晚时刻,程循从宫中出来。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甬道里孤独的走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大脑亦昏昏沉沉,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郎君!郎君!”

    孙月娘从他后面急急的追过来,“郎君,你没事吧?刚刚在圣人面前我就看你脸色很差!”

    “不要跟着我。”程循头也没回。

    孙月娘却仿佛没听见,“前段时间你差点出事,我担心死了,回来的时候又听说陆姐姐失踪了,大家都说她是怕受你的牵连才被秦国公太夫人藏起来的……”

    程循停下来,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戾气。

    “你再胡说八道,宁王也救不了你,还有,我说不准跟着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凶狠的样子一时真的吓到了孙月娘。

    孙月娘没敢说话也没敢动,反应回来的时候,程循人已然走远。

    程循回到了家中。

    程老夫人下了榻,要去迎他,他赶紧拦住,又将程老夫人扶上了榻。

    问及程老夫人的病情,程徽娘说道:“最近天气不好,阿娘的病才反反复复不好……阿兄不要太过担心。”

    话虽如此,但程徽娘自己都担心的不得了,自从程循出事、程老夫人病倒,现在都小半个月了还不见好。

    程循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喉头一滚,“姝娘她……”

    “阿兄!”

    程徽娘看着他,问道:“难道你也信那些人在外面的传言吗?”

    程循没有回答,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大手掌中。

    从知道她失踪的那一刻起,他想到了许多事。

    在玉真观后山相遇,他救了她,将她抱在怀中,她怯怯地对他说一声谢谢。

    为了离开玉真观,她不得不求他帮忙,明明那么怕他,却还是叫住了他,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他们一起落下山坡,她以为他要死了,哭着喊“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恼他怨他后知后觉,心灰意冷将雨伞折断拍在他的身上,在大雨中哭着跑开。

    ……她病的快要死了,小小的身子瘦成了一把骨头……都是因为他,她却从未怪过他。

    他怎么可能相信那些风言风语!

    “外面人都传阿嫂是因为你出了事才偷偷回了秦国公府,但我们去过秦国公府,秦国公太夫人却毫不知情,得知阿嫂失踪,现在也一直在找。”

    程徽娘说着,坐到程循面前。

    两人面前有一只火盆,她拿起火勾,在灰烬轻轻搅了搅,继续说道:“暗卫说阿嫂是被一个蒙面的白衣男人带走的,紫竹也看到了,她说阿嫂与她上完香之后说累,两人便去了一间净室,之后她喝了几口阿嫂递过来的茶,人便晕倒了。”

    “后来我和夏嬷嬷一道去了大慈恩寺,查看了剩下的茶水,发现里面竟然有迷药。”

    “幸好窗没有关严实,开了一道缝,紫竹虽然被晕倒了,但风吹在她的脸上,没过一会儿她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穿的是阿嫂的衣服。”

    “她十分惊讶,赶紧追了出去,追到了竹林,发现阿嫂被一个白人男人抱在怀里……”

    程循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程徽娘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循剑眉一皱,顺着妹妹的目光往火盆中看去。

    火盆的灰烬中,写着两个小小的字。

    “隔墙。”

    …………

    深夜,六郎从密道中将程循带出了郊外。

    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大,想必徽娘妹妹已经告诉你那日嫂夫人在大慈恩寺发生的事了……至于那个白衣男人是谁,属下这里已有眉目了。”

    程循猛地停住了步子,转头:“是谁?”

    六郎附耳过去,将陆氏布庄起火,陆令姝进了隔壁酒楼之后的异常说给他听。

    “……听那酒楼的老板说,他没见过他们东家的模样,只匆匆扫过一眼,看背影应当及时俊俏。”

    程循面无表情,衣袖下的十指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几乎掐进了血肉了。

    六郎见程循不说话,以为他心里在计较陆令姝是被那白衣男人带走,忙安慰道:“我想嫂夫人这么做肯定是苦衷的,老大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幸而现在已经知道了嫂夫人的下落,看薛元邈的样子,必定是想利用嫂夫人来要挟您,只要我们能先将嫂夫人救出来,其它什么都好说!”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

    “六郎,这些时日,真是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六郎摆手道:“不过是属下一片绵薄之力罢了。”

    说着,将他引进了另一条密道。

    两人踩到密道的边缘,六郎将一只石盖子从地上搬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来。

    “就是这里了,”他说道:“贵妃娘娘就在里面等着你。”

    独孤贵妃一身素衣,比着案头微弱的灯光抄写金刚经。

    圣人生病有一个月了,先前清醒的时候她还能搬到紫宸殿去侍候他,但目前圣人的病情不太好,时而会昏迷,皇后素来不喜她,趁着圣人昏迷愈发排挤她,前几日干脆寻了借口叫她来大慈恩寺为圣人祈福。

    眼不见心不烦,独孤贵妃也不想要在朝中为官的兄长和阿弟为难,一言未争,干脆利落的就出了宫。

    夜渐渐深了,她望了望窗外的月色,继续眯着眼睛抄写。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头忽而传来了一声细微的敲击声。

    独孤贵妃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继续写了几个字,吹灭灯光,走到窗边警觉的望了一会儿,才飞快的走到墙头,按下一个机关,放出里面的两个身着黑衣的人来。

    正是程循与六郎。

    见两人要行礼,独孤贵妃一挥手,说道:“事不宜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程长史,我想知道我阿爷是怎么说的。”

    程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独孤贵妃,六郎就走出去,给两人望风。

    独孤贵妃看着信,欣喜的说道:“临淄郡王原来没死,他已见过了我阿爷,我阿爷答应借兵一万,加上王老将军的一万人马,攻回长安,拿下宁王,指日可待。”

    说实话,当初听到李矩中冷箭而死的消息时,她是既吃惊又惋惜的。

    宁王包藏祸心,外面温厚贤德,实际阴险狡诈,传言二皇子秦王便是死于他手,如今想来是所言不虚。

    他甚至都没有用下毒这样拙劣的手段,而是先逼死李济,再用临淄郡王英年早逝的噩耗击垮圣人。

    圣人自上了年纪,身体愈发的不好,李济虽被废为庶人幽禁别院,但他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亚于睿王、宁王,甚至每每思及先皇后赵氏和早殇的秦王,便会痛心不已,身为枕边人独孤贵妃在清楚不过,吐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临淄郡王英勇端正又才干出众,圣人近些年愈发偏向睿王,也正是因为睿王妃生了个好儿子。

    如果这两个人同时出了事,可想对圣人的打击是怎样的。

第一百零三章 无耻

    幸而现在临淄郡王没事,还成功联系到了她的阿爷,父女连心,两人想的完全一样,不管大周将来谁做帝王,他们独孤一族都只会做纯臣,什么荣华富贵、九五之尊全都是过眼云烟,家族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在独孤贵妃入宫之前,父女便达成了共识,即便后来生下了六皇子李泸也不曾改变过初心。

    但现在有人妄图篡位,独孤老将军自是第一个不能忍的。

    因而李矩能成功争取到独孤老将军。

    李矩说,从他得知东突厥秘密入长安那一刻开始,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次对西突厥的战事圣人一定会先安排上他,但圣人年纪也大了,这些年他虽备受宠爱,却也立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有人想要除掉他,这次北征将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只要他一死,他的阿爷睿王将再无还手之力。

    是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诈死准备,就是为了要宁王显出原形。

    又因当年李济私通西突厥之事他一直有所怀疑,按理说李济心性高傲,再想着打胜仗也不可能在第一次出征就铸下如此大错。

    其二是,王仲衡供出李济之后便在牢中自尽了,他派人去追踪查探过,就在王仲衡死后的半年之内,他的家人一个个不是因病就是因意外而死于非命。

    综上,他决定一边命心腹去见一面镇守在陇西的独孤老将军,一边派使者去西突厥去走一遭。

    独孤老将军那自是不必提,而西突厥一开始反应却很强烈——颉罗十分不欢迎他,甚至还想杀掉他的使者,后来在使者再三追问之下才道出实情。

    颉罗说一开始他也不想与大周关系搞得太僵,不过就是牧民歉收时骚扰一下两国边境。

    但大周皇帝实在是昏庸,明明是晋王自己蠢暴露了行迹,他的心腹大将始达过去之后还没开始打便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现在他儿子受了重伤,凭什么要把错赖在他的头上?

    他还不乐意呢!这大周皇帝的儿子太他娘不禁打了!

    颉罗还忿忿的说,后来他还特意写了封信叫人送到长安来,毕竟和大周决裂也不是他的本意,但信自送出去之后便再也无消息,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又是什么?

    颉罗这么一通发泄,使者回来后劝报告给了李矩,李矩才算是明白了,如果不出差错,这两件事必是有人在其中作梗,他写了信,遣使者再送过去,答应帮颉罗查清这两件事,颉罗才看出李矩是真心帮他,同意只要大周不先打过来,他们西突厥也会按兵不动。

    为了不让宁王安插的细作察觉,这些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不过这次回来,使者同时还带回一个消息——西突厥的边境乌古斯突发叛乱了。

    因为使者是直接从西突厥回来,是以李矩得到的消息要早,料想是宁王开始行动了,便决定将计就计,在大周其余人等尚未得知消息之前,率先自救,急行军离开玉门关。

    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乌古斯埋伏着不知何方的敌军,企图将他们放入城中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自然是他们被捉,李矩与后到的始达成功会军。

    这些被俘的敌军竟然是东突厥人装扮而成,早先秘密拿下了乌古斯,打算在始达到来之前杀死李矩,但奇怪的是,他们上头的人却点名要留下一个人让他平安回京。

    这个人就是程循。

    程循一听当时就怔住了,立刻给李矩跪下表示忠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李矩再了解程循不过,故而他认为这是敌军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反间计,果断的信任了程循,令他带兵突围,他则假装中了暗箭,死于马上,被踩踏的死无全尸。

    王老将军王汶早年与李矩有过一段师徒之情,自然是向着李矩的,双方互相信任,得知李矩的安排后,自然是跟着将戏做全,领兵假意将程循救出。

    独孤贵妃看罢信,都不由感叹一句:“宁王当真是心思缜密,阴险狡诈!若不是从谨同样不逊于他,这会儿恐怕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程循颔首说道:“不错,郡王从敌军口中得知计划之后,便立刻组建了一支小队去袭击护送和亲队伍的热纳,宁王本就是想利用东突厥,挑拨两部落之间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下和亲队伍出了事,始达又反咬他们一口令圣人摇摆不定,胡炎必定疑心宁王是过河拆桥,说不准还与颉罗有什么勾结,心生龃龉。”

    独孤贵妃将信扔进火盆里,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给程循。

    “我阿爷有一学生,此人如今是宁王身边的心腹,名为罗钊,我阿爷与他有大恩,你若是暗中将这信物交到他,他必定百事听命与我。”

    “另外裴度裴相亦是支持立嫡立长,但他不会站队,你也不必去寻他,一旦宁王事变,他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圣人昏迷之时由皇后和宁王监国,今日你入宫想必也没有见到圣人,圣人时醒时昏,情况十分不妙,皇后也将我从宫中赶了出来,我能给你们的帮助只有这些。”

    “但也是我所能给予你们的最大帮助,程长史,我不管我阿爷是如何对从谨说的,但我独孤清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日后睿王登基,要保我的孩儿一生顺遂无忧!”

    “贵妃娘娘言重了,”程循正色说道:“睿王殿下宽厚,临淄郡王端正,不管是六皇子还是贵妃娘娘您,日后必定会平平安安。”

    独孤贵妃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看到程循施礼要告退,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听说安宁县主前些时日失踪了,你可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若是臣没猜错,应当在在安国公府。”

    独孤贵妃大吃一惊,“是不是宁王想以此来要挟你为他做事?”

    是了,难怪宁王要下令不伤程循,如果临淄郡王的心腹都投靠了宁王,又有谁还会怀疑是宁王害死了临淄郡王?

    “……臣不知。”

    提起陆令姝,程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但贵妃娘娘放心,既然有了线索,臣便一定会将她救出。”他坚定的说道。

    …………

    从大慈恩寺出来,程循和六郎秘密的去寻了罗钊,罗钊一看信物,当即请两人去了书房密谈。

    大约一个时辰后,程循和六郎出了罗钊府邸,又偷偷了入了睿王府。

    睿王一见到程循急忙问:“子义,从谨现在可有事?”

    两人寻了个安全的去处,程循才将李矩的计划缓缓道来,最后说道:“郡王毫发无伤,殿下放心。”

    睿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程循又说了适才他与六郎去见独孤贵妃的事,“贵妃娘娘答应帮我们。”

    “……还有宁王身边的兵部侍郎罗钊,与独孤老将军颇有渊源,适才儿去见过了他,罗侍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日之后是元日,再有十五日是上元节,上元节三日无宵禁,若圣人始终不肯立储,恐怕宁王会在那时逼宫逼迫圣人写下遗诏,再以前事气死圣人,皇后会于第二日宣读遗诏,扶植宁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睿王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忙问:“那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殿下莫急,”程循说道:“宁王若要造反,必定要勾结禁军,御林军王臻是兵部尚书王荃的族弟,还有威武将军谢琦,这三人皆听命于宁王,到时候王臻在宫内,王荃与谢琦在宫外,两相配合控制局面。”

    “宫内殿下尽可放心,金吾卫、千骑营皆听命于郡王。”

    “至于宫外,王荃若想要调动离长安最近的府兵,非京兆折冲府莫属,而利用折冲府的府兵,需兵部王尚书的鱼符与圣人手书。”

    “圣人如今昏迷无法手书,宁王必然伪造,且宫内戒备森严,但鱼符只有一个!所以我们只有将鱼符拿到手,王荃调动不了京兆折冲府府兵,宁王在宫外的防备自然瓦解!”

    次日凌晨,程循与六郎方各自回家。

    两名侍卫在书房门口候着他,见他过来拱手说道:“郎君,那两名不明身份的暗卫已捉到了,但……但他们都服毒自尽了。”

    程循点头,意料之中的事,又吩咐他们这次务必小心,不要再让敌人钻了空子。

    程徽娘过来寻他,问他有没有陆令姝的线索。

    “在安国公府。”程循说道。

    程徽娘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监视我们的人……都死了吗?”

    程循颔首:“若是没有猜错,他们正是薛元邈和宁王的走狗。”

    程徽娘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监视着,终于可以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她思忖片刻,将陆令姝失踪那几日的事娓娓道来:“那天阿嫂的布庄忽然就起了火,连给六皇子的生辰礼都烧掉了,她去了一次后回来,我就察觉她不对劲。”

    “后来阿兄和临淄郡王在乌古斯兵败的消息传来,阿嫂就更奇怪了,我和阿娘都吓坏了,但阿嫂仿佛早有预料,一点都不吃惊,当天晚上我怕她出什么事,去找她,她却偷偷在我手上写了三个字。”

    “宁王反。”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一定是隔墙有耳,再加上后来陆令姝提到了睿王和临淄郡王的死,程徽娘心思玲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陆令姝的意思——宁王要造反,临淄郡王是为他所害。

    后来程老夫人病倒,两人赶过去侍候,第二日陆令姝说要外出为程循和程老夫人祈福,程徽娘本也想跟着过去,却被她拒绝。

    当时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暗卫便带着昏迷的紫竹回来,说夫人被人劫走了。

    再联想到陆令姝在崔太夫人离开之前悲伤的样子,程徽娘愈发肯定,她是受了何人的威胁,才不得不离开程家,而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或许是抱了必死之心。

    但那个时候程家到处都是宁王的眼线,她根本无法向程老夫人和夏嬷嬷解释,看到夏嬷嬷犹豫、怀疑的样子,她又心疼又难过。

    “阿兄,你一定要将阿嫂从安国公府救出来,”程徽娘神色坚定:“旁人不信,我必定是信她的!”

    自陆令姝失踪的这些时日来,家里还好些,坊间无不传安宁县主是被抄家流放吓怕了,惊知丈夫生死不明的噩耗后,为了脱身事外第二日就卷了包袱走人。

    更有甚者,说她是与外男人私奔。

    这些污名,莫说是程徽娘,程循每听一句,心中便如针扎一般难受。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辈子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妻子却遭受如此的羞辱。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薛琅和宁王。

    但今时今日宁王把持朝政,他就算入宫也根本见不到圣人。

    从西突厥回来的时候,他曾答应要帮李矩诛杀宁王清君侧,帮他看顾好睿王夫妇。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

    距离元日还有两日,腊月二十八,家家准备挂桃符、贴年画。

    程家却因为主母失踪,郎君兵败被贬谪而毫无新年之气。

    据说前些日子圣人曾醒过来,听说北征的大部队回来了,想召进宫相见,怎奈身体实在不行,便由宁王下旨,威武将军谢琦、金吾卫大将军王汶因阵前没能阻拦临淄郡王被各罚俸禄三年,贬官一级,副将程循与其余人等皆贬为白身,并举法事为临淄郡王超度。

    程循接了旨,从睿王府安抚完睿王回来,发现薛琅在外面等着他。

    两人一起去了一家酒楼。

    薛琅叫了各式的菜样,另有清酒,待侍从退下,举杯邀他共饮。

    程循拿起眼前的酒盏,强逼着自己喝下。

    他实在不想看到薛琅的脸,因为他是如此的厌恶他的笑里藏刀、表里不一,却仍要为了妻子的安危和兄弟的大业而虚与委蛇。

    “你想要让我为你做什么,不妨直说。”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薛琅沉默片刻,说道:“临淄郡王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你被贬白身,无依无靠,不若投靠宁王,宁王礼贤下士,只要你肯为他卖命,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子义,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介白身,在圣人面前又能翻出什么波浪?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跟了宁王,你阿爷的冤屈,宁王会为他沉冤昭雪,恢复你程家的爵位,甚至封侯拜相的不在话下……”

    “你说这些觉得我会答应吗?”程循打断他,冷笑:“薛元邈,你想用姝娘来要挟我,可以直说。”

第一百零四章 重逢1

    薛琅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姝娘中厌胜之术的前一日,你赠她伞,若是我没有猜错,陆氏布庄起火也是你所为,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便是心存了利用之心,什么真心相交,全是假的。”

    程循面色十分冷淡。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不妨直说,不必遮掩,我只求我的妻子,我的家人都够安全,就算你要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子义,如果我说,从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要挟你,你会信吗?”

    薛琅低声说道。

    他劫走陆令姝,只是想要程循察觉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她回来。

    可是没想到……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

    她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扎在他的心上,叫他怎么也忘不掉,更无法真的杀了她,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应该承认那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是真心爱着对方,甚至愿意为了对方去死。

    而他呢,一直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苦心孤诣的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看着他那样的冷漠,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我是真的想帮你,”他走到程循的面前,半跪着,讨好着想要去握程循的手,“子义,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如此的……”

    程循的耐心几乎被他消耗殆尽,猛地起身来推开对方,眼中的厌恶和恶心再也掩饰不住。

    “你不要碰我!”他低声喝道:“薛元邈,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会放了姝娘?”

    薛琅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多少年了,没有人被人这样厌恶的对待过。

    他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衣衫上的灰尘,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你不必对我发脾气。”

    他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捧起酒盏,慢慢的饮下一口酒。

    酒水入喉苦涩辛辣,竟再也没有了当初饮酒时那种如痴如醉的感觉。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没错,陆令姝是在我手里,我要用她来要挟你做宁王的狗,程子义,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笑了,这次的笑容中却带着冷酷与从容,仿佛适才那个无措的像孩子一般的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要她在我手中一天,你便要为我和宁王卖命一日,你若是不答应,那我自然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程子义,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你!卑鄙无耻!”程循一拳狠狠的砸在案几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

    “我还会更加卑鄙无耻,”薛琅冷笑:“只要我不放她,她在我身边一日,就是我薛琅的女人”

    他压低声音凑到程循面前说道:“姝娘的腰,可真细,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断了。”

    程循的脸慢慢变得惨白,“你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你放心,如此美人,谁舍得伤她?”

    薛琅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程循的肩膀,大笑着出门离去。

    程循低下头,将手指狠狠的扣进黑黢黢的洞中,直到鲜血弥漫。

    …………

    安国公府中,陆令姝正捧着一碗药作呕。

    “夫人小心些。”

    婢女用帕子替她小心的擦干嘴角的药渍,又拿来一盒蜜饯,捏出一颗送到她嘴边:“夫人可要吃一颗梅脯?”

    不说梅脯还好,陆令姝差点掉下了泪来,手一挥,“都拿走!”

    回忆多美好,就有多残忍。她强忍着胃中翻滚的恶心,一口气将药汁喝了精光。

    婢女不敢说话,待她喝完,端起药碗悄无声息的走了。

    陆令姝坐了片刻,自己裹上厚厚的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自从那日她从观雪楼跳下之后,薛琅给她重新安排了一座院子,就在他卧房的隔壁。

    仿佛是料到她患有身孕不会再寻死,这次他不再禁足关着她,平时她也可以出去走走,但是不管怎么走,身后总有一群侍卫跟着,她也出不了安国公府。

    侍卫中有一个叫做陈武的,是那日从水中将她救出的侍卫,薛琅怕她再出什么事,第二日就安排他到了陆令姝身边。

    走了一会儿,陆令姝有些累了,便由婢女扶着准备进屋。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争执之声。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好像是,是郎君书房那边传来的动静。”婢女说道。

    肯定是这人渣又在发疯。

    陆令姝没兴趣管他心情好不好,扭头继续往里面走。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是太夫人的声音!”婢女慌慌张张的叫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陆令姝停了下步子。

    自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安国太夫人。

    期间有一次,好像是那赵嬷嬷来送些安胎的药,被薛琅知道后大发脾气,全都给扔了回去。

    陆令姝犹豫了一下,叹道:“去看看吧。”

    腊月二十八,再有两日就是新年,民间有习俗贴花挂红,在安国公府中,却是肃穆的一片枯黄,除了光秃秃的树桠和冰冷的假山石,什么都没有。

    薛琅的书房中,安国公太夫人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哀求道:“放手吧四郎!宁王是你的舅舅,圣人又何尝不是你的血亲?你真的要害死他才肯罢休吗?这些年若不是圣人,莫说是你我,便是你的舅舅宁王,又如何会有今日的身份地位?”

    “圣人是我的血亲?太夫人,你说的很是,你也是我的血亲,但我需要你疼爱时候你又在哪里?圣人又在哪里?我在洛阳的九年,身为母亲你可有写过半封信来关心我?”

    薛琅冷笑:“你不必求我,圣人到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罪有应得,若不是他无能又优柔寡断,祖父又怎么会死,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舅舅的,我只是为他拿回来而已。”

    “你这是忘恩负义!不管怎么说也是圣人将你舅舅抚养长大,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哈哈,”薛琅大笑起来:“我不懂事,我的确不懂事,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没人教过我!”

    他低下身去,怜悯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太夫人,你扪心自问,从我出生那一刻起,你可有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我?你把我扔给祖母,直到我五岁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生的一条狗?”

    “这五年,若不是祖母护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你说那个男人是我阿爷,哈哈,你别骗我了,安国公太夫人!我阿爷是谁,十岁那年我就知道了!”

    他眼中满是怨毒与憎恨,一字一句道:“母亲啊,明明是你不知廉耻,和你的阿翁我名义上的祖父实为父亲私通生下了我!你气的你的丈夫摔断了腿,又将我视为耻辱自生下来就不肯见我!”

    “我不明白,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如果当初你将我杀死!是不是今时今日世间便不会有我这等祸害了?哈哈哈!你要怪,就干脆怪你自己好了!”

    安国公太夫人颤抖着说道:“……怪不得十岁那年你会性情大变,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薛琅直起身来,淡淡说道:“我能喊你一声母亲,是因为你最终还是生下了我,亦没有将我扼死,但你若是像用你生母的情面来劝诫我,对不起,我不承认,也不需要。”

    他走到门前,推开门,却发现陆令姝在门外站着失神,被他开门的动静的惊醒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了手去。

    陆令姝踉跄几下,退到身后的栏杆上才得以站稳。

    薛琅没有说话,收回手,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陆令姝心砰砰的跳,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薛琅的身世,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悲惨。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听到屋里安国公太夫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夹杂着痛苦的呼喊:“我错了!可我已经知错了啊!”

    她叹了一口气,在外面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赵嬷嬷小跑过来,见到她在外面,似是想说什么,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匆匆的走进去,关上了门。

    慢慢的,哭泣声渐渐的小了下来。

    门打开,赵嬷嬷按着眼角走出来,说道:“县主,太夫人请您进去。”

    陆令姝由赵嬷嬷护着走进来,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安国公太夫人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容,端坐于案前。

    “这个孩子,不是四郎的,对吗?”她哑声问道。

    陆令姝看向她。

    她眼角通红,脸色灰败,但嘴角仍旧带着一抹温和的笑,还在努力维持自己太夫人的尊严。

    这些年来,她应该过得也十分痛苦吧。

    陆令姝沉默地点了点头。

    安国公太夫人的眼中不由闪过一分失望。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这个女孩儿那么恨她的儿子,又怎会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你要好好待他,做一个好母亲,不要像我一般……”

    她怔怔的望着窗外。

    “我年少不懂事,喝多了酒,经过阿翁房间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喝醉酒的阿翁。”

    两人都醉的头昏脑胀,身边由无人侍候,喝多的老太安国公便误将儿媳当做了他的某房侍妾,抱回房中一夜鱼水之欢。

    第二日两人醒来,皆是唬了一跳,老太安国公吓坏了,穿上裤子自己就跑了,根本不管被羞辱的儿媳。

    安国公太夫人从阿翁的房间慌里慌张的出来,正巧碰见过来侍奉丈夫起居的阿家,被对方一眼看穿。

    薛琅的祖母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听完儿媳的一番哭诉之后,当场便原谅了儿媳,并决定为儿媳保守秘密,直到一个月之后——安国公太夫人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老太安国公自小就是个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他生了个好儿子,不仅样貌俊秀,且肯用功读书,颇得宁王赏识,否则宁王也不会将嫡亲的妹妹嫁给他的儿子。

    但正是因为太优秀,时常在书房中一坐就是大半天,晚上也要挑灯夜战,更不用说回房与妻子温存了,那一个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安国公太夫人当时就吓坏了,哭着去寻了薛琅的祖母,说要堕胎,薛琅的祖母狠了狠心,还是答应了她,为她寻来一名医师,但医师却说安国公太夫人的身子不宜堕胎,若要强行将腹中孩儿堕掉,不仅会危及她的生命,其后一生都终将与子嗣无缘。

    最后,这个孩子还是没有堕掉。

    安国公太夫人在薛琅祖母的安排,当夜住进了丈夫的书房,第二日才离开。

    此后,她夜夜都会过去陪伴丈夫。

    一个月后,薛琅的祖母又安排医师,为儿媳做了假的脉案,说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得知妻子怀孕之后,老安国公是又惊又喜,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为丈夫的疏忽,没过多久,老安国公就从书房中搬了回来,夫妻两人关系也因为这个孩子更胜从前。

    说到这里,安国公太夫人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时间并没有继续为她停留。

    没过多久,消失许久的老太安国公回来了,自从他穿上裤子走人,迄今已有八个月,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儿子儿媳你侬我侬,儿媳甚至怀了身孕,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次他风寒染病在床,给他看病的医师无意问了他一句——“令媳的肚子,像是有九个月大,大约该生了吧”。

    老太安国公当夜就失眠了。

    医师这句话就像是在他的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成了一块他驱之不去的心病。

    但他也不敢去问妻子,害怕一开口,便看到妻子怨恨、憎恶的眼神,只要他不问这个问题,家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儿子与儿媳十分恩爱,妻子见到他也会笑一笑。

    直到有一日,儿媳终于生产了。

    他颤巍巍的来到产房门口,儿子满面担忧的跟他说,孩子早产了,只有八个月。

    不对!这一定不是早产!是足月!他跟儿媳那一夜,竟然有了骨肉!

    猜测成了真,老太安国公是又愧疚又惊喜,因为他这么大的年纪才只得一个儿子,好容易忍下了满腹的喜悦,待儿子走后,立刻找借口打发了产房里的所有仆妇,亲口问她的儿媳,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个孩子自然是他的,”安国公太夫人苦笑:“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我的丈夫听到了。”

    就像噩梦一样,你愈怕发生的一件事,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刻丈夫震惊的脸,她的人生、名节、幸福在那一刻顷刻毁于一旦,她疯了一般从榻上爬到他面前哀求、解释,这个孩子不是他想的那样,换来的却只是丈夫愤怒和厌恶的吼叫。

第一百零五章 重逢2

    陆令姝回去的时候,已是入夜了。

    门外守着的仆妇告诉她,郎君已经备好了晚膳,只等着她过去了。

    陆令姝掀帘走进去。

    薛琅跽坐在案前,低垂着眉眼,不知望向何处。

    听到动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日后不要出去乱跑了,三个月胎位还没坐稳,不要以为上次那么幸运的事还会发生在你身上。”

    指的是上次她跳观雪楼,幸好观雪楼本就不高,陈武又救的及时,被救回来后她也只是有些伤风而已。

    陆令姝坐到他的对面,命婢女们都下去。

    两人相对无言,薛琅端着一只酒盏,不停地倒酒喝酒,也不搭理她。

    “薛琅……”陆令姝忍不住开口。

    薛琅扔了酒盏,酒水洒落一地。

    “你想说什么?陆令姝,千万不要同情我。”他冷笑。

    “……”呵呵,给你点颜色还真傲娇上了,你以为你是霸总?你他喵就是个人渣!

    陆令姝撇过头去,冷冷说道:“同不同情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气的柳眉倒竖,腮帮子鼓鼓的。

    薛琅看了她一眼,笑了,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温柔,“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恋爱脑的家伙,不谈恋爱会死吗?

    陆令姝在心中无限循环问候了一遍薛琅祖宗十八代,对他那仅有的一点点同情也很快被他气的消失殆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薛琅说道。

    “我不听。”

    “听不听是你的事。”

    “……”

    孕期的陆令姝十分暴躁,直接抓起一只酒盏就扔到了薛琅身上。

    薛琅接住那只酒盏,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陆令姝:“直接说你自己好不好?”

    薛琅不理她,继续说道:“……他从记事开始,爷娘就待他不亲厚,两人也是一直争吵不休,从未停歇。他曾大着胆子去问他的阿爷,他的阿爷冷冷地看着他,骂他孽畜。”

    “他去问他的阿娘,他的阿娘颤抖着打了他一巴掌。”

    “他是个没人爱的孩子,记忆中,祖父祖母待他最好,但在他小的时候,便双双离世。他的阿爷嗜酒,一次与他的阿娘争执过后,饮酒过多自阁楼上摔下来,变成了残废。”

    “有一年上元夜,他阿爷阿娘又在房中争吵起来,他想去劝阻,却听到了那个本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他想轻生,于是跑到了城外的曲江,想在这个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好日子里一死了之。”

    “但当他真的站在一望无际的曲江池面前时,他又退却了,他才十岁,疼爱他的祖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爷娘每天不是吵架就是打他,他还没有被人长久的关心疼爱过。”

    “他是个多余的人,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孽种,但如果孽种也想拥有正常人那样生活,又该怎么办?”

    “他一直犹豫到子夜,直到身边来了一个如他一般落魄的少年。”

    当时他吓坏了,两三步就退到水边,大喊说:“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少年却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凤眼中无悲无喜,他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指着湖水问他:“你想死?”

    他点点头,问“你也想死?”

    少年也点点头。

    他大喜,遂问:“那我们一起跳好不好?”

    少年想了想,忽然笑了,“对不起,我没有资格。”

    他愣住了。

    少年说道:“来曲江之前,我一直想死了一了百了,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我死了,我的阿娘和妹妹会受尽别人的欺负和白眼。”

    “我要快快长大起来,保护她们才对。”

    “此后她们的乐趣,就是我的乐趣。”

    他听完,却更加迷茫了,“那我呢?我来这世间就是一个错误,我没有想要保护的人,我又该为谁而活下去?”

    为自己吗?不,他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少年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既然都不怕死,不如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总有一天,兴许会遇见那个能够让你活下去的人。”

    于是,他活下来了。

    …………

    说完这些话,薛琅就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他时常会过来看她,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除夕那日,还在她房中上了一大个席面,不停地夹菜给她。

    “多吃点,孩子长得也快。”

    陆令姝根本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她多想告诉他,你再勤快,这也不是你的娃。

    直到半个月之后,上元节。

    上元节在大周是仅次于元日的节日,平素夜间过了六点宵禁,但上元节三夜整个长安却是灯火连绵不断,游人如织,络绎不绝,年轻的小娘子、小郎君在外私定终身、待到深夜都不会有人管,甚至宫门都会打开,听说时常有公主皇子在这一夜偷跑出来,回来的时候被圣人责罚,但下一年的上元夜,他们还会如此。

    只是今年的上元夜,圣人连醒都没有醒过来。

    陆令姝吃了几个芝麻味儿的元宵,腻的不行,喝了盏清茶之后便命人将晚膳都撤了。

    薛琅已经有三日都没有过来看他了。

    如果说月黑风高夜适合杀人放火,那么上元夜则是最适合兵变。

    “你们都下去吧,”陆令姝挥退了众婢女,说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

    婢女们应诺而退。

    陆令姝扶着腰躺到榻上,手抚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

    三个多月了已有些显怀了,原本心情还有些急躁,但手轻轻揉了一会儿,她竟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戌正,她按照约定的时间,蹑手捏脊的走到窗边打开窗,轻声唤道:“小武!”

    陈武从草丛里钻出来,应了一声,“娘子别动!小人来扶你!”

    他先跳进去,要陆令姝踩着他从窗口出来,又跳出去叫她踩着他下来。

    看守她的婢女早已经被他迷晕,今日薛琅不在府中,与宁王共谋大事去了,里应外合,正是跑出去的机会!

    从陈武救她,在她耳边说“活下去”的时候,陆令姝就知道,他一定是来救她的人。

    后来美人的时候,陈武跟她说,他是临淄郡王李矩早就安插在安国公府的细作,围的就是防备宁王和薛琅狼狈为奸,密谋造反。

    听到李矩没死,陆令姝松了好大一口气,但问起到底是什么具体情况来,陈武便不知了。

    他说,他在安国公府的作用便是到必要的时候釜底抽薪,好将宁王一军,平日里以防暴露,都不会随意与府外的线人联系。

    但就在十日之前,他下头的线人忽然找到他,要他在今夜今时将陆令姝带出安国公府,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陆令姝怀了孕,是不能背着的,但令人这么走又很慢了,陈武只能道了一声得罪,将她抱起来缚在怀中。

    这样的确快了很多。

    没多久,两人走到院门前,打开了院子的钥匙。

    过薛琅的书房,长廊,穿堂,一大片花园,陈武脚步如飞,抱着怀中的陆令姝直往后角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你们是什么人?”

    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忽然有人在背后问道。

    陈武惊出了一身冷汗,压着心跳说道:“兄弟,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得赶紧回去。”

    那人疑道:“那你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怎么像个女人?”

    说着,他往前走过来。

    陈武捏紧了袖中的匕首。

    夜风飒飒,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武转过头。

    斜刺里蓦地一阵刀风劈脸而来,陈武被刀光刺的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护住了怀中的陆令姝。

    面前人脖子上爆出一道血线,喉间“咯咯”两声,倒地身亡。

    “姝娘!”

    陆令姝心惊胆战的蜷缩在陈武的怀中,忽而听有人唤她道。

    简单的两个字,又急又重的拨动了陆令姝凝涩许久的心弦。

    四周呜咽的风啸声奇异的消失了,耳朵嗡嗡的响着,她呆了许久,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挣脱了陈武。

    三个月一百多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这个声音!

    “程大哥!”

    委屈的泪水唰的就落了下来,她忍不住向对面英武高大的男人扑去。

    眼睛在这一刻酸胀无比,所有的思念与担忧终于可以在这一刻终结。

    未见面之前,程循脑中曾闪过无数个念头。

    可是现在,只要看着她平安!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内心庆幸的同时,又无比自责。

    她是要多坚强,才能坚持到现在?

    程循笑着上前,迎着她张开自己的怀抱。

    “夫人,小心孩子!”陈武想到陆令姝还怀着,忙拦在了这对分离许久导致情绪过于激动的新婚夫妇面前。

    孩子?

    陆令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孩子!对对,她的孩子!天,她竟然忘了自己自己怀里还踹了个娃,真是得意就忘形!

    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确定没事,才舒出一口气:“小武,还是你想的周到!”

    陈武讪笑的挠了挠头。

    程循则有些笑不出来。

    他看到妻子的小手抚在小腹上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温柔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有冷汗从额头顺着下巴滚落,夜风吹来,吹的他整个人都凉飕飕轻飘飘的。

    “程大哥?”

    陆令姝问道:“你没事吧?”

    程循抹了把面上的冷汗,说道:“没事。”

    他上前将妻子小心翼翼的抱起,对她安抚一笑:“我们现在赶紧离开吧。”

    十五上元节,长安何处不月明。

    后角门的锁早已经被程循打开,三人一奔出安国公府所处的坊门,远远地就能听见来自街上的吆喝声与嬉笑声。

    整个夜市亮如白昼,一顶顶制作精美的花灯高高的悬于在结绳之上,男男女女无不身着彩衣华裳,或三两结伴,或两两相依,更有大胆的恋人们在幽静河边杨柳树下呢喃私语。

    在这样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程循一行。

    街上人实在太多,有的街道更是整条街都塞满了人,陈武在前面开路,程循护着怀中的陆令姝,陆令姝则紧紧护着自己的小腹,不要孩子受到任何的挤压碰撞。

    这种情况写根本无法将人安全送到程府,还好程循早有准备,立刻拉了陈武换人少的小道去了兴业坊。

    兴业坊中,早有一小队着甲衣的金吾卫在接应他们,一见到他过来立刻迎上去,拱手喊道:“程长史!”

    程循颔首,放下怀中的陆令姝,郑重说道:“我的妻子,就交托给你们了!”

    “记住,今夜宫变,无论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出来!”

    陈武和金吾卫无不肃声应是。

    程循又转过头去,对陆令姝说道:“姝娘,最迟明日中午我一定会回来,若是……回不来,会有人来接应你们离开长安,事不宜迟,我要马上走,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低下头,当着陈武一众人的面,忍不住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鼻间尽是她幽幽的发香,指端是她凝脂般细腻的肌肤,但他却来不及回味,转身就得走!

    “程大哥!夫君!”

    陆令姝忽然叫住他。

    程循心头一颤,转过身来。

    陆令姝上前几步,拿着他的大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孩子三个月才见了他的阿爷一面……程循,你不许食言,我和他等你回来!”

    她说这个孩子三个月。

    而他离家至今,亦有三个月了。

    程循怔怔的看着妻子温柔的眉眼。

    他不是不知道薛琅那日对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他悲痛难受也只是心疼她遭受的那些屈辱,什么名节贞操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她活着!

    但当得知她怀有身孕的那一刻,他的心真的像被千万把匕首割了一般的难受,不可能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每一片血肉都潺潺流出他凉透的鲜血。

    可现在,她却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他的!

    程循低下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动,轻抚着陆令姝微凸的小腹,目光贪婪。

    他竟然要当爹了!

    这是他的孩子!他竟只有三个月大!甚至都还不会动,那么小,那么脆弱……但他知道他会有多可爱!

    程循说不出话来,破碎的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柔软的一塌糊涂。

    “姝娘,你放心,我一定回来接你和孩子的!”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承诺。

    他深深地看了陆令姝最后一眼,转身疾步的上马,狠狠一夹马腹。

    “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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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介绍:
阖族被抄,父母双亡,只余她在道观中避难
名声尽毁,被人刁难,遭人调戏
穿越到陌生时代的陆令姝悲催的发现,救她的人是她曾弃之如履的前未婚夫……
糙汉×娇花
本文甜宠~长安小绣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小绣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