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菰城裘家
苏清玖这才意识到，他还是以前那个白逸宁，欠揍的白三公子，顿时变了脸色，不悦道：“不喜欢你就还给我！”
她想拿回来，东西却被人家攥地紧紧的。
白逸宁忽而笑了，如同春风吹乱一池碧波。
苏清玖的心乱了一下，被那笑容晃了眼睛，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白逸宁已经将黑白水墨色的猫爪香囊放入怀中，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扬长而去了。
出了门，白逸宁的嘴角一直翘着，春风得意，春心荡漾。
元辰颇为无奈地提醒道：“主子，小心台阶！”
白逸宁愣了一下，看脚下仍旧是平路，明白了小子的腹黑算计，当即收了神色，正色道：“没想到，她竟然偷偷心悦于我。”
“主子，心悦于您的姑娘不计其数。姑苏怡红楼里就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你的。”元辰冷着脸道。
白逸宁应道：“那是自然！本少爷风流无双，自然深受女子喜爱。”
“……”元辰一阵沉默，仍旧提醒道：“少爷，大业未成，您是装风流，可别真风流。儿女私情，只会影响您拔刀的速度。”
“……”
苏清玖送了荷包，还了人情，转眼已经将白逸宁忘在脑后了。
换好衣装出门去，她便直奔了金氏和马氏的粮铺。
豫州水灾，金陵也并不好过，粮食早已经成了紧俏货，从开门到大中午，仍有长长的队伍排着。
苏清玖越过那长蛇一般的队伍，走在了最前面，门口有两个伙计将她拦住，厉声呵斥道：“买粮一律排队，不允许插队。”
苏清玖笑了笑，虽然遮了半张脸，但那双灵动的眸子还是让两个伙计失神了片刻，然后收了起凶巴巴的表情，声音放柔。
“我不是来买粮食的。还请二位小哥通报一声，我想问问贵店收不收粮食。”
“收粮食？”两个伙计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来卖粮食的，心里拿不定主意，赶紧回去找管事的商议。
不一会儿，苏清玖就被请了进去。
艳阳高照，清风拂面，对面茶楼雅间里，正开着一扇红木窗棂，窗前三个男子或站或坐，目光却注视着金氏粮店的门口，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原来周牧一直盯着苏家，早已经探知了苏清玖的动向，三个人特地跟来了此地。
小安子赞叹道：“殿下，您真是神机妙算啊，您怎知苏家的姑娘会对米粮上心？”
燕承璋心中流过一道暖流，他只是莫名觉得苏清玖会帮他，没想到，他真的押对了宝。
周牧也皱眉道：“殿下，这位苏姑娘，就是当日带您从山贼处脱身的那位奇女子吗？果真是有些不凡。属下失职，回头定要重谢这位苏姑娘。”
燕承璋面上虽不置可否，心中却乐开了花，目光深情地看向那芳踪消失的红漆大门。
此刻，金氏粮铺的后院中，苏清玖也见到了金家的话事人——刘掌柜。
刘掌柜是金氏粮铺的小掌柜，但因为金氏粮铺生意做得不错，他在金家也算颇有地位。
会客厅中，年过五旬的刘掌柜满脸的褶皱，一双精明的眸子不住地打量着款款而来的少女。
苏清玖一眼瞧见刘掌柜，只见他端正坐在主位，遣丫鬟奉茶，俨然一副贵族老爷的做派。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苏清玖笑道：“姓名就不必了，我姓裘，来自菰城。”
为了某些目的，她也不得不冒用人家的名头，希望裘家那位姐姐，可别见怪哦！
“菰城裘家！”刘掌柜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顿时肃然起敬，竟走下主位，亲自上前来沏茶，“裘姑娘真是年少有为啊，小小年纪就帮家里走生意了？”
“年少有为不敢当，我哥哥今日有事，派我先来跑跑腿。刘掌柜应该知道，我们家的规矩是能者上位，不分男女，刘掌柜不必这样看我。”
“对……对对……”刘掌柜笑得谄媚，“裘家的巾帼英雄，不胜枚举，不敢轻看。”
女子在外行商，难免惹人非议。不过，这菰城裘家却不走寻常路，历来有女子也可以继承家族的传统，当今的家主便是一位女子，但其在经商上面的建树一点也不比男子少，叫人拿不出半点错处来。
江南之地素有一句俚语叫做：“苏湖熟，天下足！”说的是太湖流域乃鱼米之乡，若是此地的粮食丰盈了，天下也没有人饿肚子了。
而菰城便是这样一个好去处，粮食丰盈，富得流油。
裘家更是菰城最大的粮食供货商，业界皆有名望。
即使金家已经是金陵城里最大的粮商，面对菰城裘家，还是开罪不起的。
苏清玖冒用裘家名号，自然也有这样的考量。
“我有一批粮食，足有你家三个仓库的量，掌柜的可要做这一笔生意？”
苏清玖一出口就直接吓住了刘掌柜，他哆哆嗦嗦地比出一个三的手势，下巴都要惊掉了。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他定然是要将人给打出去的。
可那是裘家，能拿出这么多的粮食也不足为奇了。
“本来这批粮食是要运送到豫州的，刘掌柜，你也知道如今豫州的情形。若是我把这批粮食运送过去，必定能够大卖。只是路上出了一些状况，我们的镖师病倒了一片，不能成行了。你们与马家是本地最大的粮商，若能吃下这笔粮食，也算是互利互惠，日后生意场上有什么需要的，我们裘家也断然不会推辞。”
“这……这……这事情实在是太大了，我得禀告家主，再做商议。”
“那是自然！”苏清玖爽快地应下了。
刘掌柜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道裘小姐出什么价？”
苏清玖站了起来，比了一个手势，那是行话里八的意思，八十文一斗，八百文一石，对比如今的价钱，也有四十五文的差价能赚，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刘掌柜讪讪地搓了搓手，舔着一张老脸，比出了一个手势，那是五的意思，一下子从八十文砍到了五十文，那是平日里正常的米价。
第六十二章 与君重逢
苏清玖拉下脸，沉声道：“刘掌柜大概不太清楚我的性格。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弄虚。八十文便是八十文，若是刘掌柜能一个人吞下三十万石，我可以在八十文的基础上降价十文，以七十文一斗的价格出售。别的，免谈。”
“这……这……”激动的光芒在刘掌柜眼中闪烁，他似乎见到了一大块肥肉就挂在嘴边，但是那肥肉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一口吞下，也难免要把自己给撑死。
如今是全国都在缺粮，能以七十文的价钱拿下，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但三十万石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要一口气吃下来，怕是要把金家流动账目上的资金全都给调用过来。
账面上若是没有现金流，的确是件危险的事情，若是出现一些意外，怕是要面临着亏损的风险啊。
刘掌柜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苏清玖自然清楚，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容易下的，但只要有利益在，她就不信对方会不上钩。
她坦然道：“刘掌柜可以好好考虑一番，不过，若是刘掌柜不收下这批粮食，我们也不得不在金陵放粮，到时若是引起米价的变动，也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刘掌柜见谅。”
刘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眼前的少女说话虽然温温柔柔，客客气气，但这句话背后的威胁却足以叫人胆寒。
他太清楚大量米粮流入市面上会是什么情形了。
到时候，米粮的供应量大于需求量，他们就不得不降价出售。他们降价，裘家降价降得更凶，导致一连串的效应，最后两家都极有可能会血本无归。
也真是因为熟知这里面的门道，他们才一定要成立一个商会，互相协商价格，不允许恶意降价。
明白事情的严重后果，刘掌柜郑重说道：“裘姑娘请放心，我一定转告家主。定然促成这桩生意。”
苏清玖从金氏粮店里出来，微微扬起嘴角，用手遮住额头，瞧了一眼天空，正午的阳光甚是强烈，她出门却并未带伞，一时间热浪袭来。
而她面前，依旧有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买粮。
她暗自想：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的吧。
她正要迎着阳光与热浪离去，突然头顶上却多了一片阴翳。
少女蓦地转头，眼前见到高大身影。
燕承璋穿了一身华丽的金色云锦圆领长袍，头上戴着白玉发冠，簪子一支兰花玉簪，正微笑地看向苏清玖。
苏清玖顿时满目惊喜，热情地道：“燕璋？原来是你啊！几日不见，你真是脱胎换骨了，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当日在玉峰山，两人皆是发丝凌乱，衣衫破旧，狼狈不堪，今日一见，他换上那一身富贵衣裳，可真是叫人移不开眼了。
四下里，不乏有女子含羞带怯地看着他，正低声议论着。
“好帅啊！这是谁家的公子，真是太帅了，跟他说话的那个姑娘是谁啊？也太有福气了。”
周围的议论声竟都传到了正主的耳中。
苏清玖偷笑着，好心替燕承璋解围，便道：“本该请你去家中一叙，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怎奈家中有些变故。不如这样，附近有家茶楼不错，我请你用些茶点吧！”
不管怎么样，都比顶着大太阳站在这里，叫一群花痴围观的要好。
燕承璋一眼看穿苏清玖的善意，顿时满面春风，哪里有不答应的，立马应道：“好！要请小玖破费了！”
小玖？
上次见面还是叫苏姑娘的！
燕璋这个人，换了身衣衫，连胆子都变大了。
苏清玖暗自腹诽，但并不觉得不妥，反而这般亲昵自然，相处起来更轻松一些。
燕承璋边走边同苏清玖介绍道：“这是我家中的奴仆，近日才寻到了！”
苏清玖打量了一番小安子和周牧，见两人一个细皮嫩肉，瞧着金贵，一个虎背蜂腰，像是个练家子，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燕璋的身份必定不凡。
“我叫周安！”
“我叫周牧！”
“你们好啊！”苏清玖笑着回道。
周牧激动地道：“多谢苏姑娘救了我们家少爷，周牧感怀在心，日后姑娘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便是，我周牧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噗呲！”苏清玖掩面笑了，“这位周兄弟实在是太过于客气了。若是我以后有什么困难，定然第一个想着你，这笔人情，我得讨回来！”
“哈哈！”周牧是个武人，见人家姑娘这么豪放，反而尴尬地红着脸，挠了挠头发。
燕承璋有些吃味，催促道：“走吧，小玖！你说要陪我逛逛这金陵城，今日正好做这向导了。”
苏清玖这才想起正主，又道：“那是自然！”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到了晚晴楼。
不过，他们却没有直接跨进晚晴楼的大门，而是被一群密密麻麻的百姓给拦住了去路。
人群之中传来了议论声。
“你当真知道苏家老太爷是怎么死的？”
“不会是个骗子吧！十两银子问一个问题，也太贵了一些！”
“我看八成是个骗子！”
看完热闹的人，三五成群地从苏清玖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但围着瞧热闹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晚晴楼前，乌泱泱的全是人。
若不是这些人也给晚晴楼带来了很多生意，我看那伙计早就动手赶人了。
苏清玖在人群中停下脚步，她向来爱看热闹，更何况如今是非常时期，风吹草动都不能大意。
她瞧见正有几个钟萃阁的学子也在人群中，便知道此事绝对与苏家有关。
“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如何？”燕承璋瞧出门道，率先开了口。
苏清玖自然是求之不得，小安子和周牧两个人立马开路，为他挤出一条路，两人一时便凑在了第一排。
在人群的最中央，有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正端坐在一个大方篓上，得意洋洋地道：“你们可别不信，我兄长是神医，苏老太爷的病，还是我兄长给看的哩！”
说着，他就从布包里面翻出了一些行医的用具，一一细数起来，他们曾对苏老爷的病情的作用。
第六十三章 晚晴楼的闹剧
苏清玖也明白一些医理，听那男人开口，便知道其实他就是个半吊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高深词汇，便把他们生拉硬套地凑在一起，骗骗外行人罢了。
她正想离去，忽然一道明亮的光线晃到了她的眼睛，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因为阳光照在了布袋里露出的小半截的素银簪上，出现了绚丽的反射光线。
她顿时心中一沉，心道此事并不简单。
那是一只素银钗，款式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那是苏府的东西，原是小金氏的陪嫁首饰，苏清玖见她戴过几次，有些印象。
苏清玖兀自走过去，拿出那只银簪在手上把玩，谁知那男人十分紧张地要来抢夺，一边抢一边紧张地道：“喂，小姑娘，那是我媳妇的簪子，可不能给你！”
周牧立马紧张地拦在苏清玖地面前。
苏姑娘可是殿下的恩人，绝不能让人冒犯了。
苏清玖笑着给了周牧一个请你放心的眼神，她可不是能随便叫人欺负的，虽说功夫只是三脚猫，但对付这种小混混，足够了。
苏清玖冷笑道：“你说这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记得，它是我从鸿雁楼买来的呢？”
“放屁，这分明是我从鸿雁楼买来送给我媳妇的！”
“你确定？”苏清玖反问道。
苏清玖那狡诈的眼神让中年男人感到心虚，一双眼珠子胡乱转了几圈，不太确定地道：“是，就是我买来的。”
苏清玖嘲讽地笑了，“既然你说这簪子是你买来送给媳妇的，想必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怎么就不知道它出自于万宝阁的芸娘之手呢？你又可知这小小的一只素银簪它价值几何？”
这簪子压根就不是他压根就不是买来的，他哪里能知道价格呢？只是掂量着簪子的重量，大概有一两重，想着再贵上一些，报了个十两，自以为万无一失。
人群之中此刻有懂行的人已经笑出了声来。
“万宝阁的簪子十两？我看他是真的能编，骗子，小偷，竟然偷人家女孩子的首饰，真不要脸！”
“我给你一百两你给我买十支，我全要了。真是搞笑，十两银子能买的来就见鬼了。”
几个夫人轻快地笑了起来。
万宝阁素来以贵而闻名，款式说不上多好看，贵却是真的贵，平日里服务的也是金陵城里的一些上流人士，毕竟他们本不在意价格。
这一支简单的素银簪，在万宝阁卖到一百两都算是便宜的，一千两他们都敢叫价。
十两？打发叫花子呢？万宝阁的茶水都不止这个价。
苏清玖见达到了效果，指着簪子上的印记道：“大家看，这是万宝阁独有的印记，别处仿冒不得。我在万宝阁花了一千五百四十八两白银买入这只发簪，大家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账目，这人分明是个小偷。”
“你……你……”显然那人此刻已经心虚地不行，这簪子原是他从苏府里面偷盗而来的，不敢声张，只能继续狡辩：“我，我与你买了同款，不成吗？”
第六十四章 寻找千面郎君
这理由，又引来一阵大笑，不等苏清玖反驳，就已经有人代劳了，“这位大哥，偷了人家姑娘的簪子，你还给她，道个歉也就好了。别再丢人了。万宝阁的簪子从来只做一份孤品，绝无同款之说。”
人家卖的贵当然是有道理的。
这男人真是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纵然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原来这簪子能卖一千多两银子啊，早知道就早点卖掉了，现在要白白送给这个陌生的姑娘，真是肉痛不已啊！
苏清玖目光含笑，淡淡地看着那人，气得他一口老血都快呕了出来。
无奈之下，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情愿地道了歉。
“既然簪子寻回了，我便不同你计较了，快滚吧！”苏清玖白了他一眼。
人群呢，也一哄而散。
小安子算是对苏清玖彻底地服气了，吹捧道：“苏姑娘可真是厉害啊，三言两语就把失物给领回来了？”
苏清玖轻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失物，分明是赃物！”
这素银簪在万宝阁里查不到记录，因为万宝阁本就是金家的产业，当年小金氏出嫁的时候，把这个素银簪给她做了嫁妆。
苏家有保存嫁妆礼单的传统，一查就能查到小金氏的头上。
当然，她要的不止于此，她转身对周牧道：“周大哥，你不是想要报答我吗？眼下我就有求于你！”
周牧愣了一下，想不到报恩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帮我盯住那个小混混！”
她想这是一条不错的线索。
“那边是钟萃阁的人吗？有惊天大瓜，免费的，可要同行？”
几个钟萃阁的学子闻言一惊，惊喜地凑了过来。
“姑娘聪明果敢，我等敬佩！在下苏安，这是我的同窗邹平。”
“幸会幸会！”苏清玖客气地道。
“走，我们去瞧个热闹！”
一行人很快进了一个幽静的小巷子，周牧出手，三两下就把人给制服了，那中年男人哇哇大叫，连连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
猛地一抬头，又看见了苏清玖，顿时怒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对我们苏姑娘放尊重一点！”周牧冷声警告。
中年男人讨了一脸没趣，正低头咬牙切齿，忽然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语气不善地道：“苏姑娘？你是苏家人？难怪了！是金姨娘派你来的吧？”
他翻了个白眼，看上去很不服气。
苏清玖却冷笑道：“你不必关心是谁派我前来，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若是答得好，我可以送你一笔钱，让你赶紧离开，若是答得不好，你兄长伙同杀人，你也难逃干系！”
“杀人！”苏安敏锐地嗅到了大瓜的味道，眼神之中充满了兴奋。
现在，苏家一案可是大大的畅销啊。
那人知道自己逃脱不得，沉默了一会儿，伸出五根手指，意思是：“我要这个数！”
“五百两，我可以给你！”苏清玖爽快地答应了，又道：“我要你带我找到千面郎君！”
“千面郎君？”果然是惊天大瓜，苏安激动地攥紧了手中的笔，颤抖地写下了四个激动人心的大字。
第六十五章 论一场交易的失败
千面郎君最早是个大夫，据说因为在易容方面很有天赋，后来就偷偷给人易容，生意接得多了，就干脆取了个代号，叫做千面郎君。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猎奇，千面郎君这种神秘的人物，很能吸人眼球。
苏安感慨这一趟可真是没有白来。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双鼠目滴溜溜地乱转。
周牧是个武人，见他不老实，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得他直飙泪，那人只好应道：“好……好好……我带你们去找他。”
闹市深深，经过一番七拐八弯，那男人总算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了。
这千面郎君也真是会找地方，这里分明还能听到闹市的叫卖声，但要从闹市走到这里却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吧。
周牧把他推向大门口，中年男人扭着臃肿的身子，咽了咽口水，还是把门敲响了。
“咚咚咚~”
大门被缓缓打开了，从里头歪出来一个四五十岁妇人的脑袋，与那中年男人的脑袋快撞在了一起。
中年妇人一看到中年男人，眼睛就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就像是一只护仔的老母鸡鼓起了翅膀，她微微躬着身子，浑身充满戒备，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没钱！”
“又去赌场赌了吧！讨债的人都上门来了？都给我滚，我不认识他。”
中年男人理直气壮，“你放心，先前只是手气不好，你只要借我点钱，我肯定翻身。”
“翻你个大头鬼！”中年妇人被这句话惹怒，猛地推开了门，抄起一把光秃秃的扫帚，对着男人的屁股狠狠地打。
中年男人往后跑，被周牧拦住，只能一溜烟儿窜进了院子里，顿时惊起了一阵惨叫。
“王大毛，你管好你的畜生！”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但很快声音也小了下去。
等苏清玖他们跨进院子里，迎面看见的就是一个浑身发紫的肥胖男人倒在院子里。
始作俑者是条长着红色斑点的手腕版粗细的大蛇，那大蛇朝着中年妇人扭动身躯，十分亲昵地缠绕在中年妇人水桶一般的腰肢上，用头碰着主人的脸颊。
一人一蛇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安和邹平都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色都吓白了，小心躲在大蛇的攻击范围之外。
周牧成了武力当担，拦在最前面，双手放在腰间的配剑上，充满了戒备。
中年妇人笑着道：“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家小红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主人说得没错，那条叫做小红的蛇，又蹭了蹭主人的脸，显得很乖。
“你就是千面郎君吧！”苏清玖往前走了一步，大大方方地站在中年妇人面前。
那妇人听后一愣，嘴角上扬，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经变了，“原来是生意上门了。说吧，带了多少钱？”
浑厚的男声在几人的耳边响起。
“钱不是问题！”苏清玖给了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要易容成什么？时限多久？”他又问。
第六十六章 金钱才是制胜法宝
苏清玖轻轻地摇了摇头，问道：“大约一个月前，你可去过苏府？”
“嗯？”千面郎君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戒备，不快地道：“我虽见钱眼开，但绝不会透露客户的信息！你们走吧！”
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苏清玖碰了这一鼻子的灰，当然不肯就此离去，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冷声道：“你帮助的这个人丧尽天良，恶事做尽，难道你还要继续做她的帮凶吗？”
“呵，小娃娃，那人钱财，替人消灾，其余的事与我无关！若是不做生意就快离去吧。我家小红不喜欢生人。”他开始气急败坏，着急赶人，根本连丝毫转圜的余地都不给。
苏清玖攥紧拳头，目露凶光，已经别无他法，软的不来只能来硬的。
她看了一眼周牧，周牧点了点头，苏安和邹平会意，立马闪出了大门。
不得了，要打起来了，干新闻这一行，可真是有风险啊！苏安默默感叹道。
燕璋摇着折扇，也优雅地也退了出去。
苏清玖和周牧两个人一左一右，围住了千面郎君。
“小娃娃，小小年纪，可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被吓大的！”
千面郎君皱起眉头，已有几分怒气，那条大蛇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生气，发出了丝丝的警告声。
双方剑拔弩张。
苏清玖厉声道：“若是前辈执意不肯说，我们也只能得罪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
周牧接道：“苏姑娘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是区区一条蛇？”
苏清玖看了一眼周牧，虽然知道他帮忙是因为燕承璋，还是打心眼里感激。
这么暖心的护卫，比起那个元辰……
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元辰见到她的场景。
“元辰，你去哪里？听说你受伤了？好点没？”她热情且主动地招呼。
对方板着脸，机械地答道：“很好，没受伤。”然后从她面前拽拽地走过去。
“……”
她此刻都动了改抱大腿的主意。
啊切~门外的元辰忽然打了喷嚏，顺带着揉了揉鼻子。
白逸宁正看得起劲，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元辰委屈道：“主子~”
白逸宁又将目光看向院中三人，十分潇洒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方才那一声喷嚏，将院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散，周牧和苏清玖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浪荡公子正坐在墙头上，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地欣赏着此情此景。
得知自己被人当成猴子看了，再紧张的气氛都会被破坏掉，两人齐齐将冷锐的目光转向了白逸宁。
白逸宁却在几人戳心的眼刀里依旧自在潇洒，丝毫不尴尬地款款而来，笑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苏姑娘，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买不来消息吗？”
不等苏清玖回答，他已经自己回答道：“自然是因为你花的钱不够多！”
说着，白逸宁从怀中抓了一把银票出来，哗地抛了出去，像雪片似的哗啦啦掉了满地。
第六十七章 化身白怼怼
苏清玖对这种疯狂的撒币行为感到无语，脑门上似是有一行乌鸦飞过。
白逸宁却仍旧洋洋自得道：“千面郎君是吧，这一些，够破你的规矩吗？”
切~人家都说了很有职业操守了，有钱了不起啊！
苏清玖翻了个白眼，只等着白逸宁出丑。
谁知，半晌也没等来千面郎君的拒绝，等她定睛一看，这个不争气的郎君已经开始认真地捡起银票来了。
“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四百两、五百两……三千六百两……五千三百两……六千六百两……”
千面郎君越数越是兴奋，手舞足蹈，就差把财迷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说好的职业操守呢？
说好的不泄露客户隐私呢？
“现在能说了吗？”白逸宁拍着手中的折扇，笑着看向千面郎君。
千面郎君立马赔上了笑脸，乐乐呵呵地把人请到了屋子里奉茶详谈。
最离谱的是，他的茶居然还要收一钱银子一杯。
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接下来，过程倒是顺利，千面郎君详细地交代了作案过程，并且由邹平记录下来，想必很快就会借着钟萃阁的口传遍大街小巷了。
因为白逸宁实在是给的太多了，千面郎君还热心地附赠了一条服务，可以有一次机会，请他出面作证。
过程顺利地让苏清玖由衷感叹，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白逸宁这个家伙，看上去傻里傻气，竟还真能办成事呢？
对于这种古怪的作风，苏清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从千面郎君的院子里出来，钟萃阁的苏安和邹平得到了重要情报，对苏清玖表达感激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苏清玖想起自己本是要请燕承璋喝茶的，因为私事没有成行，眼看天色已晚，颇为歉意地对燕承璋道：“燕璋，真是对不住了，本该请你喝茶的，却让这些事情给耽搁了，我看太阳都快下山了，不如我请你吃晚饭吧？”
燕承璋点头道：“小玖安排便好，我自然入乡随俗！”
燕承璋的包容让苏清玖倍感暖心，她决定大出一次血，请他们去附近最有名的醉仙楼饱餐一顿。
几人走出了大门，小安子已经去把马车拉了过来，正在狭窄的巷子里等着。
几人正要上车，只见白逸宁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
方才没有机会交流，这下燕承璋寻了个机会，便想认识一番，热情道：“这位公子好气魄，不知如何称呼？”
白逸宁傲娇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茬，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苏清玖，有些邀功的意思。
苏清玖却故意不理他，拍了拍燕承璋的肩膀，笑着道：“他呀，姓白，单名一个怼字，你以后只管叫他白怼怼就可以了！”
“啊？”燕承璋满头雾水，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当然，白逸宁的脸此刻已经黑如锅底了。
苏清玖却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望着白逸宁的那张黑脸，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继而又笑着对燕承璋说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形象？他，一身风流俊逸，长得丰神俊朗，只可惜长了一张嘴，凭实力演绎了怼人的精髓，化身为人间界最强杠精，以一己之力，将人气与气人完美结合，成就怼怼之精华。简直没有一个字更符合他的气质了。”
第六十八章 昂贵的晚餐
燕承璋听出了苏清玖的话外之音，尴尬地笑着打哈哈，他只觉得身边的气氛越来越冷，于是躲到了苏清玖的身后，扯着脸笑了笑，迫不及待地说道：“白公子，今日多谢你慷慨解围，我们先走一步了。”
苏清玖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似乎开过头了，若是放在往常，白逸宁多半会怼回来，可今日，他却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冷气，好像刚从地窖里出来一样。
开罪人了，还是个小肚鸡肠的记仇的家伙！
溜了溜了~
苏清玖接过燕承璋的话茬道：“白三公子，今日恩情在此谢过，改日若有机会，定然加倍回报！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苏清玖跳上燕承璋的马车，四人正欲离去，元辰却抓住了车轴，几个人脸色都僵了。
在几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下，白逸宁缓缓走了过去，正声道：“苏清玖，既然要回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周牧听这话觉得似曾相识，看了一眼苏清玖，又看了一眼白逸宁，感慨道：“难道这就是金陵人的画风么？不是说江南人委婉含蓄么，怎么看上去比我们北方汉子还要直白一些呢？”
苏清玖抿了抿唇，自觉事情不太好，正想拒绝，他已经自己挤了进来。
三个人在车内大眼瞪小眼。
白逸宁打开扇子，扇了扇闷热的空气，目光瞟了一眼燕承璋，询问道：“我正巧饿了，想与你们一道吃饭，这位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燕承璋一向是好说话的人设，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自然不会！”
苏清玖暗恨，这老好人的人设有时候也真是害人不浅，白逸宁这个纨绔子弟，他要吃东西，其实一般人能请得起的，只怕是要大出血。
苏清玖开始为自己的钱包发愁。
原本她要同燕璋说一说合作坑金氏粮店的计划，也最终搁浅，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十分尴尬地到了醉仙楼。
下了车，燕承璋绅士地请苏清玖先行。
白逸宁却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先进去了。
他们两个落在后面，说起了悄悄话。
“这位白公子还真是特立独行呐！”燕承璋笑了笑。
苏清玖那颗八卦之心燃烧了起来，同他介绍道：“你没听过，他是姑苏城里有名的纨绔，仗着家里有钱，四处风流！我跟你说，你可别学他！”
燕承璋眼神一暗，心下暗道：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俸银统共也才一万一年，还总是被克扣，他就算是想学白逸宁，也没办法挥手就丢掉五六千的银子。
堂堂一国皇子，竟不如一个富少过得潇洒，燕承璋的心里多少有些苦涩。
进了雅间，一一落座。
白逸宁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竟比小二还要熟练地介绍起这里的饭菜，滔滔不绝地点了一桌子，半点也没带客气的。
果然是个破财日，苏清玖默默盘算起自己的小金库。
爷爷在世的时候，她倒是攒了一些钱，足足有六千多两，但是还藏在苏府没有带出来，自己身上大概有三百两的银票，本来是用作给千面郎君的酬金的。
但白逸宁挥手就给了六千六百两，这笔钱，她也不能白要了白逸宁的，总归是要还给他。
第六十九章 昂贵的晚餐2
她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破财日，就一日，她已经从身价千两富婆成为了负债千两的负婆了。
回到餐桌上。
醉仙楼是金陵四大家中任家开的酒楼，定位高端，价钱更是高昂，一道菜就是一二两银子。
苏清玖睁眼一看，白逸宁已经点了二十多道菜了，其中还有醉仙楼最贵的特色菜，五十两银子一盘的银月鳕鱼，粗粗一算，大概有两百多两了。
小二没见过这么豪气的客户，笑得合不拢嘴，围在白逸宁的身边不停说着些漂亮话。
“客官，这个好吃，是我们的招牌，这个也不错，尝尝绝对不亏！”
“好，那再加上这两道！”
他这个撒币的态势，把堂堂一国皇子燕承璋都给吓到了，燕承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够了够了，才我们几个人，够吃便好！”
白逸宁却不尽然同意，笑着道：“难得苏小姐请客，你可别替她心疼银子，她们家可是金陵城首富！”
说着，他晃了晃自己呆在腰间的香囊，指着说道：“看到没有，这是她送我的香囊，云墨蜀锦的，五百两银子一匹！”
苏清玖满脸黑线，金日才送出去的东西，他竟拿来炫耀，燕璋可不是那种在意金钱的俗人。
燕承璋则在白逸宁拿出香囊的那一刻，表情僵住，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玖。
天呐，苏清玖竟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些许不满。
苏清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赏了雪霁一支发簪，后来雪霁带出去炫耀，叫玉秋瞧见了，玉秋便很不满，那日明里暗里地同雪霁较劲。
燕承璋此刻难道也是这种心情？
他们怎么说也患难与共了一场，当初燕璋不顾自己，用躯体帮她挡火，如此恩情，确实也该送一份大礼。
苏清玖打定了主意，给燕璋也物色一件礼物。
饭菜慢慢地开始上了，几人落座，苏清玖坐在靠窗位置，白逸宁动作很快，赶在燕承璋之前挨着苏清玖坐下，顺便还堵住了燕承璋迈过他的路，燕承璋无奈坐在了白逸宁的身边。
苏清玖叫周安和周牧也坐下一起吃，两个人却安分地站在燕承璋身后，怎么也不肯破了这规矩。
一会儿，独自赶来的元辰也到了，白逸宁朝他招了招手，元辰随即大步走了进来，便在燕承璋的边上坐下。
一时，燕承璋的嘴角又抽了抽，被两个大男人夹着，他也只能十分礼貌地笑了笑，却把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苏清玖。
苏清玖笑着招呼他们：“吃菜吃菜，小二，上一壶桃花酒！”
“燕璋，你多吃点，这个鳕鱼是特色，你们京城也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还有这个菌菇汤，很鲜美的！”两个人隔了太远，苏清玖便绝了给他夹菜的心思，只象征地介绍一二。
“多谢了！”燕承璋笑着接受了她的提议。
“说起吃，这醉仙楼最有名的还是片鸭，肥瘦相间的鸭肉剔除骨头，烤的酥脆，沾上秘制的酱料，再配着黄瓜丝、葱段，用面饼裹在一起，口感肥而不腻，清脆爽口，全然没有半点儿肉腥味，算是上佳！”白逸宁一边介绍着，一边竟亲自裹了一个递给苏清玖。
第七十章 鸡鸣寺庙会
小安子忙学着白逸宁的样子也给燕承璋做了一个，毕恭毕敬地递给燕承璋。
苏清玖一边接过白逸宁的投喂，一边暗道：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吃饭也这般讲究，还得人伺候着。
这么看，白逸宁这个富家少爷倒显得亲民——
当然，除了嘴欠。
几人吃到一半，醉仙楼的大堂里闹哄哄起来，有个声音极具穿透力，即使隔了重重珠帘与门扉，依然清晰入耳。
“实锤了，金老太太谋杀亲夫，嫁祸儿媳，今日钟萃阁出了消息，附上了千面郎君的供词，那千面郎君亲口承认，自己曾前往苏家，将一个陌生人易容成为苏老太爷，而真正的苏老太爷至少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失踪不见了，极有可能是被那毒妇给杀害抛尸了。”
“这也太可怕了，竟然谋杀亲夫，这在我大燕律法里，可是要五马分尸的。”
“依我看，五马分尸都不能洗刷她的恶劣罪行。”
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在大堂之中传开了。
风动珠帘，夜幕渐沉，轻柔的月夜笼罩着一片繁华都市。
华灯初上，从这二楼的窗棂处往外看，灯火繁盛，商铺林立。
与她正对着的是两座尖塔，塔顶上的火光亮了起来，如同嵌入了一颗耀眼明珠。
天上明月如玉盘，繁星如宝石，镶嵌在闪烁的夜幕。
苏清玖感慨竟又到了月圆之夜，金陵城每逢十五便会在鸡鸣寺举办庙会，从早到晚，热闹不凡。
她小时候最爱的便是这十五的庙会，如今心境却全然不同了。
“燕璋，你来得也巧，今日是鸡鸣寺的庙会，不如我待会儿带你去逛逛吧！”
“鸡鸣寺庙会，确实不错！空玄大师今晚开坛论法，信徒慕名而去，几位若是对佛理有些兴趣，倒是可以去瞧瞧。”
燕承璋目光一亮，点了点头。
空玄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若是能得他一言占卜，定是万分灵验的。
鸡鸣寺庙会之所以人气鼎盛，也少不了这位得道高僧的加持。
苏清玖不信这神鬼之说，了无兴趣，不过，鸡鸣寺外的那条樱花大街上却密密麻麻摆了许多的摊位，她记忆之中，那里会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吃得差不多了，苏清玖正要去结账，掌柜却说账目已经结了，她疑惑地看向门口正站着吹风的白逸宁，一头雾水。
他正与过来吃饭的一个少妇人聊得开心，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苏清玖朝他走了过去，他顿时收起神色，那少妇人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连连感谢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吃家，您说的这些菜色，便宜又好吃，我们先进去了。”
白逸宁给了那妇人一个大大的微笑，顺带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然后才转过身来，一脸轻松地看着苏清玖。
苏清玖问他怎么回事？
他懒洋洋地道：“你请客，我付钱，有问题吗？”
苏清玖蹙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然后默默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三百五十八两，要还的。
这人花钱可太没有节制了。
白逸宁却微微笑着，笔直如松地挺立在夜风之中。
今夜喝了一点儿桃花酒，他们俩的脸上都泛着一点儿红晕。
苏清玖觉得脑子有些晕，看白逸宁这张脸都变得顺眼起来，莫不是心理出了些问题？
第七十一章 夜晚的彷徨
空玄大师的法会马上便要开始了，燕承璋似乎很感兴趣，想要乘车先行。
苏清玖吃了圆滚滚的一顿，却想散步消消食，从此处去鸡鸣寺，倒也不是太远的路。
两人无奈只能暂且分别。
白逸宁懒散地道了一句：“与男人同行有何意趣？”便陪着苏清玖在夜色下漫步。
玄武路上的晚樱花开始谢了，被风一吹，一片片地全打在身上，仿佛仙境一般飘着浪漫的粉红色。
许是都赶去听法会了，路上的行人稀少。
苏清玖诧异地问道：“你初次来姑苏，不想去听一听法会吗？”
白逸宁笑道：“有所求才会有所盼，像我这般的浪荡公子，去听法会岂不是对牛弹琴？”
“也对哦！”苏清玖叹了一口气后，又道：“我母亲的事情，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你来金陵也有一些时日了，若是想离开，便走吧。之前的约定作罢吧！”
苏清玖说的是让白逸宁送她父母回余杭之事。
白逸宁又道：“你怕是自作多情了。我留在金陵，并不是为了你!”
“你……”苏清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而想到白逸宁跟许禾子的情谊，又感叹道：“那是为了许禾子姑娘吧！”
白逸宁微微含笑，不置可否。
苏清玖见他态度，便又道：“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若是想娶她，我可以帮你。”
“哦？”白逸宁倒是来了兴趣，“那你要怎么帮？”
苏清玖真诚地道：“我外祖父在余杭开了一家书院，名声还算不错，若是她愿意去书院里做个教琴技的女夫子，便没有人会轻看她。”
大燕人尊师重道，一个能教出举子、秀才的女夫子，地位自然就高了，要配一个商户人家，决计是够格的。
白逸宁轻笑，“亏你倒是想得周到。可若是我喜新厌旧，早已经对她没感觉了呢？”
苏清玖顿时傻眼，一股无名火气从心头冒出来，直愣愣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白逸宁！亏我把你当成朋友。虽然你一向名声不好，但我觉得你只是不爱好好说话罢了。人却是极好的。
如此看来，我竟是错看你了。
女子的清誉这般重要，你要让许姑娘如何自处？”
“我与她……”白逸宁把话说到了一半，最终把后半段吞了回去。
元辰像是一只幽灵似的跟在两人的身后，方才白逸宁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形忽然僵了一下，直到白逸宁放弃那后半段话，他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白逸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落寞起来。
真是奇怪，苏清玖第一次看他这么丧，好似围绕着他有无穷多的秘密，他们作为朋友，在此刻却也是陌生的。
她虽好奇，也不会强迫他们直言相告，便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你虽偶尔玩世不恭，但也不像是外界传言地那样离谱。”
白逸宁扯了一下嘴角，却并不像是开心，敷衍地道：“谢谢你的嘉奖。”
“喂，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尽可以和我说。若是不能说，我也可以把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苏清玖真诚地说道。
第七十二章 不愉快的岁月
白逸宁愣住，那双灿烂如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清玖，一时间竟恍惚了一下。
苏清玖也在那一刹那觉得有些反常，她竟在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上看到了一些沧桑的影子，她只是简单的给了他一点儿安慰和温暖，他竟然会露出那种表情。
那可不像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纨绔少爷应该有的神色。
她不知道白逸宁在他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吧。
嗨，仅凭一个眼神就去想白逸宁的悲欢，也未免过于无聊了。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鸡鸣寺外的樱花大道上。
枝繁叶茂的樱花树下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每一个灯笼下面都有一个摊位，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美不胜收呢。
苏清玖记得要给燕承璋挑选一个礼物，便四处看着。
无尽的夜幕之下，木鱼声串成一阵旋律，像一曲宏大的悲歌。
“佛曰，相由心生，所谓悲歌，大抵是因为心中有悲。施主，你的执念太深了。”
燕承璋轻笑，“哪有什么执念？”他想，在这波谲云诡的世界上，他想要的，仅仅是认真地，好好地活下去罢了。
哪有什么执念？他只要这样逆来顺受地过下去，平庸地过下去就好了。
平庸地过下去，就好了吗？
很多事情他已经忘记了，但也有很多事情，他却牢牢地记着，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
比如有一年冬天，真的很冷很冷，屋子里没有烧炭，嬷嬷把宫里所有的被褥都放在了他的床上，他还是冷得受不了，一夜都睡不着。
第二天，曦和宫外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地升起，像是生命中所有的光亮。
他对着那光辉，眼睛里盛着光明。想拥抱无限的美好。
然后，冷不丁，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有个三四岁的奶娃娃，手里正端着一个空盆子，里面的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你就是母妃说的那个贱种？你母妃以前总是欺负我母妃，我以后要杀了你！”
一个几岁的奶娃娃恶狠狠地说着那样的话，把他头顶的明亮尽数遮盖，他缩在那阴影里，又开始觉得冷，开始发抖。
自从那以后，那个娃娃脸上的表情，就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个邪恶的声音总是时不时地从他心底里响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燕承璋浑身都颤抖起来，一阵阵冷汗从背后冒出。
后来，一系列的羞辱便是家常便饭，被人用石头砸了脑袋，被人下药，被人丢进池塘……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每一次又奇迹地活了下来。
童年实在是有太多不愉快的事情了。所幸他都熬下来了。
那个奶娃娃也终究是长大了，成为了他的七弟。他再也不会用那种直接的方式来对付他的，他的梦想，从杀了他，转向了朝堂，他正忙于朝堂斗争之中，无瑕顾及他这样一个小玩意儿。
或许，像这样默默无闻地过下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如果没有这一次的话……
第七十三章 空玄大师
燕宫，白玉石阶下，那个少年不知道跪了多久，可是，乾清宫内，那个掌握着帝国生杀大权的君王却无动于衷。
小黄门掐着尖细的嗓音劝道：“六殿下，您还是回去吧，陛下不会见您的！”
“请你帮我转告一下父皇，我只是个无用的人，我不想去江南收赈灾粮！”燕承璋忍住心中的酸楚，那样说道。
小黄门长叹一声，摇头道：“没用的，殿下，这事，今早大殿上已经议过了，七殿下强烈推荐您去，陛下已经应允，诏书也颁下了。君无戏言呐。殿下若是办好了这差事，举宫上下，都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燕承璋反问道：“若是办不好呢？”
小黄门的脸色顿时变了，不敢正面回答。
没什么好回答的，办得好是七弟举荐有功，办不好就是他办事不利，办得好只有一句嘉奖，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呵，有时候，宫里的孩子，生活一点都不容易。
燕承璋对着夜空展现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一刻，却显得坦然，一如半月前，他在燕宫里笑得那样坦然。
如果连心都死了，把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就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
“我没有什么执念！”他确切地回答。
无数的夜晚，他困在那样的梦魇之中，从最初的害怕，到后来的坦然，到后来，他明白了，如果连死都不再害怕，世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想，他早就战胜了他的心魔，那些噩梦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当然，就算再出现，他也能够坦率面对。
直到……后来……
空玄大师微微一笑，“若是如此，施主又为何事而来？”
为何事而来？
为了何事而来呢？
大概是那团已经烧灭了的心灰里，突然涌现出一点儿光亮，依偎着那一点点的光亮，他竟然感觉到了温暖。
一具深宫里的行尸走肉，突然在心底生出一抹光亮，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他当然知道，要及时地掐灭这一抹光亮，重新回到熟悉的黑暗里。
可是他又那样简单地期盼，星星之火化作燎原火焰，连同着他的生命一同辉煌地燃烧。
一想到那些，他的那片血液就沸腾了起来。
他想，五岁那年，被遮住的那片阳光，好像又出现了，真的又出现了，她到底会成为温暖他一生的明媚，还是昙花一现之后，带给他更深的深渊呢？
他真的不知道。
“来，吃张糖画吧！”夜幕之下，苏清玖开心地笑着，天上月满，地上月弯，她的眼睛里有月亮一般的光辉。
“为什么你的是嫦娥，我的是玉兔？难不成，我连做人的资格也没有？我要你那一张。”
“事多！”苏清玖用糖画堵住少年的嘴。
“小夫妻啊，可真是甜蜜！给你夫人买瓶香水吧，从海外来的，辗转好一番功夫才运进来，很难得的。”那卖西洋玩意儿的摊位老板十分卖力地介绍着。
苏清玖却无动于衷，在一排漠北马刀前停下，仔细挑选起来。
哗，随着一声金属的碰撞，那冷月一样的冰刃被拉开，清冷的月光映着刀锋的寒冷。
第七十三章因果循环
女子的笑容很明媚，但她拿着刀的样子，却着实不像一个女人。
白逸宁无奈地摇摇头，“老板，结账！”他掏出腰包，正要付钱，苏清玖也从腰包里掏出银票。
那摊位老板一阵错愕，还是收了白逸宁的钱，“出门在外，哪里能让女子出钱。这位夫人，您的夫君对您可真是体贴啊。”
那是自然，白逸宁含笑地点点头。
处处占便宜，苏清玖翻了一个白眼。
夜渐渐深了，空玄大师的法会也渐渐散去，他们在放生池边坐着闲聊，说起了燕承璋。
“你认识的那个朋友，怕是大有来头吧！”白逸宁冷不丁挑起来了话头。
苏清玖心里虽有同感，但知道白逸宁一路上都不喜欢燕承璋，便也不符合他。
“来自京城，姓的国姓燕，身边还有仆从。”
“不过是个富贵家的公子罢了。我与他约好了一起做生意。”
“你确定不会赔的倾家荡产？”
“我确定。”
“凭什么？”
“就凭我，苏清玖！”
女子把玩着手上的弯刀，就在那一刻，忽然拔出了弯刀，一阵冷光从眼前划过，女子刀锋一转，利落地从眼前的桂花树从里飞舞而过。
哗啦，叶子掉了一地。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是把不错的刀。
白逸宁玩世不恭地笑着，嘴里吃了一颗茴香豆，漫不经心地问：“你就不怕被骗？”
“他不会骗我的！”苏清玖笑着说道，为了避免这人再问下去，她盯着白逸宁的眼睛，神色严肃认真。
白逸宁一惊：“你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想问个答案！”她的表情仍旧不放松，认真地看着白逸宁的眼睛。
他低下目光，在地上翻找起落叶，“你问！”
“白逸宁，我在想，你为什么来金陵？”
“我？”白逸宁忽然笑道：“奉我爷爷的命令，来参加未婚妻的及笄礼。”
“已经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你不是要我送你们回余杭？”
“现在不用你送了！”
“那我……也还想再玩几日！”白逸宁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理所应当。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这次谈话，“主子，他们来了！”
两人齐齐望向寺庙大门，行人渐渐稀少，渺茫薄雾之中，空玄大师携燕承璋大步走来。
“施主所求之事虽很难，但若能寻得一位卧龙凤雏来辅佐，便能大成。”
“那人我又该往何处去寻？”燕承璋含笑问道。
空玄大师微微眯了眯眼睛，透过晚间的白雾，远远地看到放生池便一男一女正在打闹，难得生得龙章凤姿，女的清贵逼人，似是一双玉人。
但他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男人的身上，他的视力好极了，见到那男子的容色，脸色忽地一变，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
大概二十多年前，也有这样一对璧人在放生池边吵吵闹闹。
他想起来了，那个场景，还真像啊！
也有一个人站在这里，问他兴亡大事。
也有一对璧人，愉快地打闹着，仿佛世间只有他们面前的那点儿幸福甜蜜。
后来，站在门口问他兴亡大事的那个人得偿所愿，门前的那对璧人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阿弥陀佛，世事无常呐！
第七十五章 群情激奋
他亦如二十年前送给那人的话一样，只说了一句：“施主欲寻那人，只需往前看便是！”
燕承璋往前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桂花树下的少女，她长得像月光一样好看，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光辉，他的心中有一道暖流趟过，从心到身地微笑起来。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啊！
他生命中的贵人啊。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吵闹声惊破了夜晚的恬静。
苏府闹成了一团。
“恶毒女人，你残害夫君，枉顾人命，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赶紧滚出苏宅，去官府投案自首吧！”
“滚出苏宅，去官府投案自首吧。”
“滚出苏宅，自杀谢罪吧！”
谩骂声此起彼伏，原本洁白的院墙也被涂上了各种谩骂的标语。
守门人慌慌张张地关起了大门，“怎么办？今日的人比前几日多了好多。”
“不知道啊，先把大门守住，管家已经去禀报老太太了。”
“恶毒婆子不现身，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冲进去吧！叫她看看，我们也不知好惹的！”
“好，冲进去，冲进去！”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很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成为了人群的主流。
“冲进去，冲进去……”
枫和院中，气氛凝重。
金老太太、刘嬷嬷、柳氏、小金氏、以及一众女眷，甚至连平日里不着家的苏瑞祥都大清早的就在了。
“老太太，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您可千万别动气，伤了自己划不来的！”柳氏打着圆场。
但自从上次下药之事曝光之后，金老太太早已经不信任她了，自以为柳氏是有心嘲笑，冷声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俩在想什么！哼，我告诉你们，有我老婆子在一日，你们就休想！”
柳氏满脸的尴尬。
见柳氏吃瘪，自然就到了小金氏表现的时机，她立马凑了上去，给老太太顺毛：“姑母，如今的情形，群情激奋，咱们不宜正面硬上，我看啊，不如去城外的别庄避避风头吧！等过些时候，热度下去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苏瑞祥听到这话，忙应付道：“对对对，我们可以先去梁溪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来！”
这几日，苏家风评极差，害得苏瑞祥都没有办法出门去花街柳巷风流，他在家憋了几日，都快憋出病来。
避避风头好，换个地方的姑娘或许更好看一些。
老太太差点被自己没出息的儿子和儿媳给气死，避避风头可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当家人，可咽不下这口气。
这事儿，显然是有人在搞她，搞不好就是二房那一脉。
老太太面露凶光，已有一计在心中成型。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这时管家慌慌张张的声音打断了金老太太的思考，“外面的人砸了大门，冲进来了！”
随着管家而来的，还有一阵哄闹声。
这群养尊处优的人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间都吓得花容失色。
“老太太，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小金氏越发着急起来。
苏瑞祥更是焦急地道：“母亲，赶紧走吧，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