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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歌狂     大燕女首富txt下载     大燕女首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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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雨之夜(1)

    梅雨时节,刚下过一场雨,天色昏昏。

    刚应付完正厅里的家宴,苏府大厨房里众人还在继续忙碌着,刷碗的刷碗,洗菜的洗菜,擀面皮的擀面皮……

    管事嬷嬷愁眉不展,不无抱怨:“老太爷也太宠三姑娘了,刚摆完生辰宴,明日又要行及笄礼,还要把族老们都请来,金陵城里但凡有名望的都发了请帖,这么多人的大宴,可苦了我们底下这些办事儿的人。”

    “谁说不是呢?那王氏的太姨娘都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老太爷还是偏宠着二老爷这一脉。虽说大老爷才是嫡出,依我看,再这样下去,老太爷指不定能把这偌大的家业传给三姑娘呢。”

    “二老爷虽然体弱,生出的三姑娘却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有林下之风。我看府中的这几位小姐,少爷里面,确实没有比她更出色的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忽然有个声音十分尖锐地插进来,语气刻薄:“出色又能怎么样?终究是女儿家,又是庶出一脉,将来配个不大不小的商户,也就那样。我看倒是不如大姑娘端庄有度,母家又是官老爷出身,以后许是能嫁个官宦人家,扬眉吐气。”

    这位嬷嬷似乎对三姑娘颇有意见,众人仔细一瞧,原是紫竹馆里的粗使嬷嬷,临时过来帮忙的,心下便了然,不大赞同地笑了笑。

    但有人不服气,偏要反驳道:“有老太爷在,三姑娘的前途差不了,依我看,明日的排场那么大,多半是老太爷要在宴席上给三姑娘铺路了。再不济,也会给三姑娘物色个不错的人家。”

    那紫竹馆的嬷嬷本想再辩驳几句,仔细一瞧,说话的竟是二老爷的奶嬷嬷,地位比她高出许多,这便偃旗息鼓,不再言语。

    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就完全沉了下来,女使们体态婀娜,提着灯漫步在廊上,细致地把每一个路边烛台都点上光亮。

    外面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绕过芙蓉池,走过遇秋亭,一个恍惚就到了凝翠馆,一脚跨进了垂花门,衣裙的曲线迤逦曼妙。

    苏清玖身边的大丫鬟玉秋正从西厢出来,跟提灯女使打了个照面。

    “瞧,我才跟姑娘说屋里的灯太暗了,照不出姑娘的绝世容貌,这不,你们就来了。也不用等我去取红烛了,这便一起进去吧。”

    “三姑娘是在试明日的礼服和钗环吧,我听说老太爷光是头面就在鸿雁居订了十套,件件都是鸿雁大师的珍藏,我们心痒地紧,早就想一饱眼福了。”

    “那钗环也不算什么,勉强能配我家小姐。”玉秋说起自家小姐,满是得意,倒也不曾注意到女使眼底的一抹轻蔑,只当对方是真心夸赞。

    “对了,前厅还在忙,我刚刚好像听到二太太在找你呢,估摸着今日人手不大够。”

    女使的眸底是一片狡黠。

    玉秋迟疑了一下,叮嘱道:“那你们替我回一声我家姑娘。”

    “好嘞,你放心去吧!”

    西厢里,红色烛火照得满堂光辉,都说苏家富贵,小姐闺阁更是以黑色玉石铺了地板,光洁明亮,像是一脚踏在银河上。

    转过一道琉璃墨兰四叠屏,映入帘中的是一面落地西洋镜,镜边一架妆镜台,台上琳琅满目,尽是珠翠,再往后,是紫檀木芙蓉花雕柜,柜门大开,露出里面精致华美的衣裙。

    女子站在西洋镜前,刚刚换上了一套浅绿色的衣裙,搭配的是冰种翡翠掐丝百蝶兰花流苏冠,发冠巧夺天工大片翡翠雕刻的蝴蝶与兰花晶莹剔透,偶尔飘着一丝丝浅绿色,清新自然。

    女子竖着高发髻,厚重的发丝如瀑布般自然垂下。

    发冠太重,缺少一只关键的玉簪固定,深怕会掉下来,她在镜前小心翼翼,欢喜地打量着,脑中浮现,明日正堂大厅,群英荟萃,她会在众人的祝福声里插上玉簪,向众人宣告,她成年了。

    苏清玖满心欢喜,左右比对着镜中身影,憧憬明日的盛会。

    不一会儿,她却蹙了蹙眉,停下动作。

    “玉秋?不是去取烛火了吗?”她心存试探地问身后的人。

    这时,身后一个满身肥膘的男子猛地饿扑过来,嘴里叨念着:“诶,我这就给小玖儿点上!”

    苏清玖既惊恐又恼怒,下意识地避开了,好在她早在镜中发现了端倪,才没有被那猥琐的中年汉子扑倒。

    那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伯父苏瑞祥。

    大伯好色,人尽皆知,以前还没娶上正妻,就把府上好几个丫鬟的肚子给搞大了。

    如今越老越不正经,总在外头沾花惹草,今年去对门金家过年节,喝了一些酒,竟然把自己的外甥女给睡了,祖父气得将他打了一顿,在床上将养了几个月,才好一些,竟又出来作妖了。

    精虫上脑,竟连亲侄女都觊觎。

    苏清玖愤恨不已,想着必定要告知爷爷,请他裁处。

    苏瑞祥摔在妆镜台上,叮叮当当,尽是钗环落地的声音。

    苏清酒冷着一张脸,既紧张又愤怒地看着苏瑞祥。

    苏瑞祥一抬头,目光撞上一张姝色丽容,瞬间就呆了,口水都快落在了梳妆台上。

    眼前的女子,光是看背影就叫他心驰神往,如今见了真容,已经找不到词儿来形容,只觉得满目所见,皆是炫目的光辉,心已经酥了一半。

    “小玖,”苏瑞祥眼中露出几抹淫色,一直咸猪手袭了过来,苏清玖再次闪身躲过,愤怒地厉声呵斥道:“大伯父,你莫不是疯了,赶紧滚出去。”

    “小玖,你这么凶,伯父可伤心了。你小的时候,可最喜欢待在伯父怀里了。现在长大了,怎么浑身都生了刺呢,来,乖~让我再疼疼你。”

    苏瑞祥满脸横肉,因为常年纵欲,神色靡靡,一脸的猥琐气息,让苏清玖直犯恶心。

    大房与二房不睦,张氏怀着苏清玖的时候,几次被大房那些人下药,好在苏清玖命硬才活了下来。

    她和苏瑞祥哪里来的亲近?净是他自己睁眼说瞎话罢了。

    她再次警告:“大伯父,请你自重些,莫不是今日喝了酒,上了头了?再不收手,我告诉爷爷去。”

第二章 风雨之夜(2)

    苏瑞祥身上确有酒气,听了苏清玖的话,竟一点儿也不怕,嚣张地嚷嚷:“你倒是去告啊,那老不死的,护不住你了。便宜了别人也是便宜,不如先让伯父享用享用?”

    苏瑞祥这混世魔王,早就被他母亲金氏给宠坏了,仗着自己是嫡子,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苏清玖毕竟是女子,不敢与他硬刚,怕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惹不起,躲得起总可以了吧。

    绿色衣裙摇曳,苏清玖奔赴朱漆木门,双手按在门栏上,猛地向后一拽。

    竟没有拽动?

    外面被锁上了!

    好啊,苏瑞祥这精虫上脑的蠢货,竟还是有备而来。

    时间不多,她回头看了一眼,苏瑞祥急色地冲过来,转眼到了面前。

    只见他满眼都是迷离,兴奋地一把扑到门口。

    苏清玖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躲得快,几乎下一秒就听见一坨肥硕撞上红木门的声音。

    苏瑞祥磕在门上,额头起了个大包,但他也就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又是势在必得地看着苏清玖,眼神中的意思令人作呕。

    苏清玖的眸光泛冷,未等他再一次扑过来,率先钻进了卧房,她记得在卧房的枕头底下藏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卧室里不曾点灯,一片晦暗,隐约的光线从琉璃屏风处漏出来,正有些朦胧曼妙之感。

    即使暗黑一片,苏清玖却熟悉地很,三两步直奔床榻,伸手在枕下慌乱地摸索。

    苏瑞祥动作很快,跌跌撞撞地走进黑暗里,“小玖儿,你在哪里呢?”

    正说着,苏瑞祥绊倒了梨花木圆凳,跌了一下,接着,慌忙起身,又磕到了烛台,越慌越是乱来,磕磕绊绊,弄倒了一大批东西,哐当掉满地。

    也正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苏清玖已然摸到了匕首,还有爷爷送她的一只精致玉匣。

    她思考了一下,把匕首揣在怀里,把那玉匣紧紧握在手里。

    苏瑞祥怎么说都是苏家嫡子,纵然他罪该万死,也不能直接杀了他。

    苏清玖皱着眉,微微低头,在床头犹豫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的功夫,苏瑞祥已然找准了时机,猛地扑过来。

    苏清玖满脸惊恐,下意识地站起来,正面迎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苏瑞祥似一坨死肉一般,瘫软了下去。

    半秒之后,她回了神,手中的凶器真是那一只精美的玉匣,她也不记得自己用了几分力,好似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对着苏瑞祥的脖颈一阵猛砸。

    此刻,她的脑子非常地清醒,极快地闪过很多的念头,但都不太能连成完整的线段。

    我杀人了?

    不,他还没死。她探了探气息,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

    苏清玖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自己在苏府的这些年,事事有祖父护着。

    虽然早知道大房对二房总是不怀好意,但也仅限于心知肚明的程度罢了,到了关键时刻,总有祖父拦在面前,给他们二房遮风挡雨。

    大房就算是再作死,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像今晚这种情况,还是第一遭。

    金陵的天暗下来,像一层浓厚地幕布压在人胸口上。苏府,建在秦淮河畔,原是旧时王谢的宅邸,富贵而净雅。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刚止住的雨水又淅淅沥沥地飘了起来,门外屋檐下,正是雨打台阶的声音,静悄悄的。

    死里逃生的苏清玖惊魂未定,在屏风后面呆站了一会儿,正堂里的红烛灯火透过玻璃屏风,打在她正沉思的侧脸上,她目光幽深,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终于,她挪动了脚步,轻轻地走到窗前,小心地推开一条窗户缝,侧望了一眼,外面的树丛中有些动静。

    凝翠馆因院中遍植翠竹与高大树木而得名,除了几条能够行走的鹅卵石小道,四处尽是蓊郁的树林。

    西厢外,抄手游廊处的小花圃里,正植了一株足有百年历史的广玉兰。

    那树极大,上如遮天伞盖,下有两人合抱之粗壮。

    祖父购置了一些太湖顽石安放此处,用以平日休憩。

    此时,苏清玖却能明显察觉到树后有些动静,不时露出女子的一小节细胳膊,还有女孩轻轻的哼唧声。

    苏清玖眉头紧皱,检查了自己怀中的匕首,再小心推开窗户,确认安全之后,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向下猛地用力,迈开一只长腿越出窗外,腰间用力,另一只腿紧随而上,随着裙角翻出一片波浪痕迹,便跃到了窗外,整个过程潇洒利落,不曾弄出什么声响。

    她小时候随祖父学过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防身,祖父说:“生意人,出门在外,总是危险,虽能雇佣一些武功高强的打手为自己做事,但自己总归要学一些简单的招式以防万一。”

    她一直将此奉为圭臬,时常讨教府中的护卫,学得了几招三脚猫,关键时刻,倒也有用。

    苏清玖早已经除了钗环,脚下也只踩了一双薄薄的绣花鞋。

    雨声细细,她落地的声音更细,小心地绕到树后。

    树后有两人正交缠在一起,上头的乃是苏瑞祥贴身的小厮,名叫苏齐。

    苏齐为人很差,仗着自己的母亲是金老太太的陪嫁丫鬟,父亲又是府上的管事,一向嚣张惯了,跟那苏瑞祥根本是一丘之貉。

    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姑娘看不清面容,只是一直在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小声抽泣。

    尽在她的院子里干这些龌龊事,苏清玖心中实在不喜。

    正要靠近,给他一击,苏齐警觉起来,猛地要转过头。

    说时迟,那时快,苏清玖在惊诧之中,奋力以最快的速度迎上去,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孩,也十分配合地按住了苏齐的脑袋,两人心照不宣,最终,苏齐还来不及看到苏清玖,就被砸晕了过去。

    苏清玖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搬开那苏齐,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孩子也配合地推开苏齐,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努力用那破烂的衣服遮蔽胴体。

    她站在西厢外廊下,背后红色灯笼散发出的暖光照着她。

第三章 风雨之夜(3)

    苏清玖小心地打量她,她看上去很狼狈,发丝凌乱,衣裳破得像是布条挂在身上,应该也不像个胆子大的人,这会儿还后怕地抖成了筛糠子。

    不过,苏清玖却还是有些欣赏,这丫头,刚才就是再怕,却也知道在关键时刻按住苏齐的头,不让他回头看见苏清玖,还给她制造了宝贵的机会,能有这份机灵劲,孺子可教也。

    “你是新来的丫鬟?我记得在畅春园见过你!”苏清玖过目不忘,记得祖父为了她的及笄礼,半个月前特地从牙婆那里添置了一批丫鬟,这个丫鬟便在其列。

    “是……是的,我……奴婢……奴婢是逃难来的,一个月前家里遭了水灾,全家便只剩下我一个了,无以为继,才卖身糊口的。”

    “我记起来了,你叫春儿?安吉人氏。”

    “是……是的!”

    苏清玖道:“我记得你。管家叫你在畅春园里洒扫。这狗奴才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一些,跟我走,去找爷爷评理去。”

    春儿满是惊慌,听到要去找老太爷,顿时就抽泣了起来,拉住苏清玖的衣袖,不让她走。

    苏清玖只当她是担忧,“不必怕,爷爷一向公允,不会偏私,此事,你我皆是受害者,理当一同前往。”

    春儿哭声不止,忽的就跪了下来,小声道:“三姑娘,别去,老太爷……老太爷……他没了?”

    苏清玖惊了一下,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脑袋里嗡嗡嗡地响着,耳边又是春儿不住的啼哭声。

    她脑中忽地有一根弦续上了,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不觉间,已经捏紧了拳头,眼眶微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苏清玖强装冷静地说道。

    就在刚才,她亲手打晕两个禽兽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些害怕,像个小女孩,急着去找爷爷诉苦撒娇。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那些忽然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心头有了更为强烈的不安,像黑暗中的一双手,把她牢牢按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苏清玖鼻子发酸,倔强问道。

    春儿低声抽泣,小声说道:“宴散后,管家让奴婢把园子扫一扫,奴婢便独自一人去了。中途,听见遇秋亭里有响动,就瞧了瞧,谁知发现老太爷和老太太在那里,他们似乎发生了些口角,老太太猛地一推,老太爷就掉进荷花池里去了。奴婢正要呼救,被大老爷给拉住了。之后就被他们绑到了这里,老太爷他怕是不成了。”

    一听这话,苏清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丢下春儿,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向畅春园去。

    暴雨将下未下,五月的天属实闷热,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厚重的云层黑压压地翻滚着,抬头望去,似乎已经触及了远处的屋檐。

    霍的,闪过一道白光,照彻黑压压的云层,那光线从云层深处散发出来,几乎能窥见墨色腹中剧烈的翻涌,像是两条巨龙隐在其中,剧烈交战。

    不一会儿,耳边便有了剧烈的轰鸣。

    苏清玖的神色也如那乌云一般阴沉,在这寂静的宅院里狂奔。

    曲终人散,畅春园早已经没了人声,一路畅通无阻,不消一会儿,遇秋亭便在眼前。

    祖父爱莲,人尽皆知,不因其他,只因为苏清玖的亲奶奶,也就是祖父唯一的妾室王氏名字里有一个莲字。

    王爱莲,取自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祖母死后,祖父就在畅春园里挖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遍植青莲,取名爱莲湖。

    苏清玖不带半分犹豫,一头扎进湖水中,五月的水,依旧是冰凉的,她打了个哆嗦,然后矫捷地游向湖水深处。

    湖底,一片黑暗,目之所及,只有摇曳的湖水,双手偶尔能触碰到一些挺拔的荷叶,细细的茎杆上长满了并不扎人的小刺。

    霍的,一道紫色雷电劈开云层,惨白的光亮也将湖底照亮。

    那里藻荇交错,摇曳浮动,期间还有莲叶茎干如同参天巨柱,直冲云霄,在头顶撑出一片巨大的叶帽。

    苏清玖钻出水面,哗哗的大雨倾盆落下,像无数的豆子砸在头顶的荷叶上,那荷叶在狂风的吹打中倾斜,泼了苏清玖满脸的雨水。

    她有点狼狈,乌黑浓密的发丝一块块地贴在肌肤上,湖水太冷了,冻得她小脸儿发白。

    空中又是一道紫色的闪电,漆黑的暴雨世界霍得明亮起来,一闪而过地照彻了整个偌大的苏府。

    莎莎莎,似乎有脚步声疾行而来。

    暴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在惊雷交加之中,越发倾盆而下。

    寻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苏清玖在水中泡得有些难受。

    整个爱莲池,早已经被她从头到尾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她不放心,又游了一圈,依旧没有所获,连那水草之中的缝隙,她都一一寻过,不曾有所发现。

    她再一次浮出水面换气,倾盆大雨敲打着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她也随着那涟漪在水中摇曳。

    她停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面无表情,脑中却飞快地在思考着。

    寻了这么久,也一无所获,难道说爷爷已经获救了吗?还是说,春儿那丫头骗了自己,她一时着急,上了人家的当?

    眼下,即使她水性再好,在水中泡了那么久,手脚也难免发软,刚才在水下,差点儿就抽筋了。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寻下去了。

    忽然,她双耳一动,清晰地听到蓑衣与叶子摩擦的声音。

    天地之间,一片暗色,远处虽然有如豆点般的灯火,但毕竟太过于微茫。

    双眼失去敏感的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人生出一些不安。

    苏清玖侧过身子,小心地往岸边游过去,借着夜色的遮掩,顺利上了岸。

    岸边是一丛巨大的芭蕉树,正好能够藏身,噼里啪啦的暴雨,让人失去了平日里的敏锐,但也方便了她的行动。

    她在芭蕉树后藏了一会儿,亲眼看见三五个身披蓑衣的大汉褪下蓑衣,一个接着一个跳进水中。

    苏清玖暗想,这多半是老贼婆的人。

第四章 风雨之夜(4)

    金氏是对面金家的大小姐,金家百年昌隆,底蕴深厚,再加上金氏这些年在苏府中的筹谋,势力不容小觑。

    她在雨中藏了一会儿,看着那大汉一个个跳进水里,又一个个上岸,也没有从水中捞出什么东西来。

    苏清玖这才沿着长廊摸回了凝翠馆,入了垂花门,将院门掩上,小心地环顾一圈。

    春儿还没走,缩在台阶下面的阴影里,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她见苏清玖回来了,站起身来,局促地绞着胸前的衣带,愁眉不展地看着苏清玖。

    苏清玖将门锁好,三两步走到阶前,春儿连忙扑通跪了下去,“三姑娘,我母亲说,像您这样天仙似的人儿,都是菩萨下凡,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奴婢吧。”

    春儿倒是一个机灵的可怜人,若是放在平日里,苏清玖很乐意将她放在身边。但现在,将她留在身边,必定是有风险的。

    若是叫老贼婆发现了,免不了要灭口。

    春儿见她犹豫,死死拽住苏清玖的衣裳,“三姑娘,您发发慈悲心吧,奴婢这辈子只求为您当牛做马!”

    春儿的眼神之中尽是哀求之意,但言语之中,又有几分笃定。

    苏清玖暗自叹气,这丫头难不成是猜到她最后一定会出手?

    春儿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但苏清玖却不能不救,因为她是目睹金氏将苏崇文推进爱莲池的唯一证人,她若想为祖父伸冤,就非救她不可。

    苏清玖皱眉思量了一瞬,算是默认下来,“跟我来!”

    两人拾阶而上,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走着。

    凝翠馆颇大,绕着那郁郁葱葱的林子走了小半晌,这才有瞧见三间正房。

    苏清玖领着她进了其中一侧的耳房之中。

    一入耳房,眼前昏暗一片,唯有侧向摆放的一个书案上,点了一盏羊角灯,灯火如苍白的豆点闪烁着,透过那苍白豆点般的光芒,能看见一张苍白的脸。

    春儿吓了一跳,但也只是迟疑了一小步,没有表现出来,苏清玖心下越发满意起来。

    两人适应了房间中的昏暗,周围的摆设慢慢在眼前清晰起来。

    这是一间画室,案上、地上、墙上,几乎都堆满了各色的画轴,书案上,一幅白卷正半铺着,那个有着苍白色面容的中年人,正对着白色画卷闭目凝神。

    许是太过于专注了,连屋中进了人来,都未曾察觉。

    “二老爷!”春儿小声地唤了一下,恭敬地行礼。

    那苍白色面容的男子,缓缓地睁开眸子,是一双与苏清玖颇为相似的凤眼,平静幽深地看着两人。

    这是苏家的二老爷,也是苏清玖的亲身父亲——苏瑞泽。

    苏瑞泽体弱,常年吃着昂贵的药丸续命,虽生是男儿之身,却有着一段柔弱忧郁的风韵,只是一眼,就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同情。

    他看向苏清玖的目光十分柔和,说话时中气不是很足,弱弱地小声道:“玖儿,你来了!”

    “嗯,阿爹,你又在构思新画作?”

    “嗯!”苏瑞泽微笑着应道。

    每一年,他都会给苏清玖画一幅画,作画之前,他喜欢在案前闭目,坐上很久很久,在脑子里,把画面每一处细节都想得明明白白,然后下笔如有神,一挥而就。

    “阿爹,今日怕是有事要劳烦您了。”苏瑞泽笑得很温和,小心地把画卷给卷起来,动作虽很慢,但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桌案给收拾地整整齐齐。

    趁着这个空隙,苏清玖也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当然,怕父亲担忧,隐去了祖父落水的环节,只叫他给春儿做易容。

    “这丫头的身形,与你身边的玉秋倒是很像,不过玉秋那丫头性子活泼,行事也乖僻。”

    春儿深怕被舍弃,哀求道:“我可以的,二老爷,三姑娘,求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阿爹,还请您相助才是。”

    苏瑞泽身有残缺,不爱出门,平日里便酷爱作画,如痴如醉,顺道还自己钻研出一套易容的手艺,可谓是真假莫辨。

    春儿是这件事唯一的目击证人,苏清玖不能直接把她送走,才想出这个易容留在自己身边的主意。

    苏瑞泽平日里最擅观察,从外形到个性都细致入微,请他给春儿易容,再教她一些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应当能蒙混过去。

    苏瑞泽宠溺地看着苏清玖,自然是应下来了。

    一番折腾之后,竟也到了二更天。

    窗外,骤雨初歇,雷公电母一同歇下了,偌大的金陵城,除了雨打芭蕉的声音,便只剩下青草池塘的处处蛙声了。

    忙活了半夜,大厨房总算是把明日要做的各色菜蔬都备齐了,把喜宴上要吃的寿桃、红果子、青团子……各色点心都一一做好了。

    赶了许久的夜工,总算是能歇下了。

    前厅里,大房正室夫人柳氏正对着下人说着话,“今日辛苦了大家一遭,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罪,玖姐儿金贵,待遇自是不同,想当年,我家蓉姐儿及笄,也不过是摆了一桌家宴,忙到了一更天。玖姐儿,这般得老太爷器重,日后前途必定是不可估量。我这二弟妹也不是小气的人,该犒赏的,该封红包的,自然是一个也少不了你们的,大家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去吧。”

    柳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在布政司衙门当值,是个有些权势的官爷,商贾人家都得高看几分。

    她嫁与苏家长房嫡子,从身份地位来说,算是低嫁了,入了苏府之后,姿态一向摆得很高,就连婆婆金氏也不常放在眼中。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无非就是酸两句站在她身侧唯唯诺诺的张氏。

    张氏是苏清玖的生母,母家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家,后来破了产,卖到了苏家,苏崇文见张氏性格娴静,又通诗文,才貌俱佳,便许给了苏瑞泽做正室,两人婚后恩爱异常。

    一个是名门小姐,一个是落魄奴婢,柳氏在张氏面前自然是颇有优越感,稍有不如意时,便要酸上几句,叫张氏得一个没脸。

    想那张氏落魄至极,嫁入苏家没带半分嫁妆,哪里有钱给下人犒赏,不过是叫她难堪罢了。

第五章 风雨之夜(5)

    张氏听了她的一席话低头不语,伏小做低。

    柳氏不甘心这样揭过,又道:“弟妹,你也说两句呗,明日可是你家玖姐儿的大日子,你可不会小气了吧。”

    张氏抿了抿唇,小声回道:“一切听凭公公婆母做主便好。”

    柳氏对她翻了个白眼,嫌弃她一副没有主见的模样,又对下人们说了一席话,叫下人们知道,谁才是苏家日后的主母。

    柳氏春风得意,对下人们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这才扬长而去。

    张氏被嬷嬷搀扶着,小心地走出正厅,迎面正撞上了刚忙活完的玉秋,三人打了个照面,玉秋嘟着嘴委屈道:“二奶奶,厨房的活可真是累死了,忙了好些时间才把明日要吃的包子都包完了呢。下次我们就别这么老实了,大小姐身边的月巧,二小姐身边的林慧,五小姐身边的云荷,她们都没去,就我们凝翠馆出了人,可不是欺负我们二房的人么?”

    身边的苏嬷嬷自然也跟着帮腔道:“二奶奶,方才大奶奶那话分明是叫您难堪的。您早该拿出我们二房的气势来了,叫他们也不敢轻易小瞧了去。”

    张氏皱着眉头,抿着唇道:“她是官家小姐,而我……哎,公公虽说护着咱们,但到底公公年纪也大了,为了小玖、小茉和阿润的前程,这些口角之利又算得了什么呢?不必太放在心上就是了。”

    玉秋急了,不满道:“二奶奶,你怕她们作甚?左右这偌大的家业,老太爷是要留给二老爷的,三姑娘又这么聪慧美貌,日后准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您还有什么愁的?”

    “这话可别胡乱说了,这家业公公要给是他的决断,我们不能妄自揣度,平添矛盾。我只希望小玖能嫁个中意之人,我脸上有没有光又有什么要紧的?”

    话落,张氏望了望远处,夜深了,雨也歇了,四野一片寂静,庭院深深,黑漆一片,又道:“天色晚了,回去再说吧。今日事忙,小茉和阿润许是在罩楼睡下了,那边虽有徐嬷嬷照应着,但这俩小鬼顽皮得很,苏嬷嬷你也去那边睡吧,明早带他们一道回来用早膳。”

    苏嬷嬷虽有不忿,也只得领着命令去了,玉秋毕竟年纪小,满脸的不快不加掩饰,小声嘟囔着:若是三姑娘在,一定以眼还眼了。

    张氏无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些日子,梁溪的商队到金陵来运货,给你带了口信,你父亲病了,你可知晓?”

    玉秋也顾不上心中的埋怨,悲伤了起来。

    她父亲是苏记商行的老伙计,跟着老太爷苏崇文干了多年,苏崇文见他为人机敏,又颇善交际,便叫他去梁溪苏记布行当个分店的掌柜。

    张氏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中,安慰道:“想家了,便回去瞧瞧吧。”

    玉秋不无难过地说道:“母亲给我来信了,说父亲是太过劳累,染上了风寒,这些日子都在病榻上,奴婢倒是想回去,只是放心不下姑娘。”

    张氏劝道:“傻孩子,她一个鬼灵精,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还放心不下你呢,你若要回去,我替你雇好车马,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跟苏家的商队一起回来便是了。”

    玉秋有些动摇了,抿着唇,没急着开口,两人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凝翠馆的门口,见那大门锁着,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门边微弱的灯火照着三个人的侧脸,六只眼睛大眼瞪着小眼。

    “母亲!”苏清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颊,随即把玉秋给拉在了身边,略有些着急地说道:“母亲,我带玉秋出去一下。”

    玉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对苏清玖满是信任,并没有半分反抗。

    府中不能同时有两个玉秋,纵使父亲的易容术再好用,春儿那丫头再机敏,也架不住两个人轮换着来。

    她早就想好了,玉秋的父亲病了,正好让她回梁溪去呆一段时间再回来吧。

    一路上,她也编好了说辞,玉秋本就思亲心切,轮番劝说之下,答应下来。

    “这是给你收拾的衣裳,里面还有二十两银子,够你路上花销,不必着急回来,大可以等玉叔身子好一些再说。”

    玉秋红着眼眶,哽咽地问:“姑娘,非要今晚就走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怎么会?”苏清玖无奈,还是交代了两句,说起自己与春儿被大房惦记之事,为暂保春儿性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玉秋这才放心下来,替苏清玖打抱不平:“姑娘,大老爷真不是人,若是当时奴婢在场,一定把他腿都打断了才罢休呢。”

    “别扯皮了,若真到那时候,你这小妮子准吓得哇哇大哭呢!”

    “姑娘,你也太瞧不起人了!”玉秋满脸委屈。

    苏清玖呵呵笑着说:“是谁被一条蚯蚓吓得哇哇大哭的?又是谁因为一只虫子,至今不敢从畅春园的小径上过的?你这心里的胆子比起你嘴上的胆子,可真小地不止一星半点儿。”

    “姑娘,你惯会取笑奴婢。我看您一定是厌了奴婢,才要赶我走的。”玉秋急了,不停地搅动着袖口。

    苏清玖见天色已晚,怕夜长梦多,催促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前面就是角门了,今夜雨大,看门的刘爷爷估计早就在更房睡下了,你悄悄地走便是。出了苏宅,过那朱雀桥,沿着建康大道一直往南走,到了集庆路,便找一家陆氏镖局,花上一两银子,请人送你去梁溪。”

    “姑娘,我……我……”玉秋抿着唇,一脸为难,知道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难免有些怕,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安慰道:“别担心,镖局的人会带你出城的,出了长干门,顺着长江而下,不过半日功夫就能到梁溪了。”

    “姑娘~”玉秋唤了一声,僵硬地提着那包袱,依依不舍地望着苏清玖,动了动嘴,又咽了咽,似有千言万语。

    苏清玖静静地等着,最后却只听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姑娘,你要保重啊!”

第六章 风雨之夜

    夜风刮过脸颊,头顶的树上落下许多雨水,凉丝丝的。苏清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也道了一句:“保重!”

    玉秋转过身,朝那角门迈开了步子,最终没有回头,扬长而去。

    苏清玖收回那目光,空茫地落在头顶漆黑的树叶上,发了一会儿呆。

    明明才过了小半天,时间却似乎格外漫长,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思及苏瑞祥还在凝翠馆,便不再耽搁,马不停蹄地回到凝翠馆中。

    咚、咚、咚……三更的梆子声走街串巷,从那乌衣巷里飘进苏宅寂静的阁楼里,与那雨打芭蕉的声音串成一线。

    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灯快要燃尽,红油从那烛台上漫出,打在苏瑞祥的手臂上,他不安地挠了挠,迷糊地找回了意识。

    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勉强适应了昏暗的烛火,四野一片寂静,夜色幽微。

    他有些想不起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脑子里总闪过一星半点儿的记忆,却总是连不成线。

    一只手试图伸向他的额头,被他那胖手本能地给抓住了,他凝了凝神,侧头瞧见坐在榻边那个温润孱弱的人,厌恶地皱起眉头,不由得更加烦躁。

    “苏瑞泽,你怎么在这里?你敢谋害于我?”他趾高气昂,凶狠地瞪着苏瑞泽。

    忽的,他脑海里挤进一些片段,老头子死了?

    对,老头子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掉入池塘里,老头子死了。

    哈哈哈,苏瑞泽啊苏瑞泽,我看以后还有谁护着你!!

    这苏宅,也该由我来做主了。

    思及此,他表情更显得意,嘴角翘得老高了,脑中想的却是如花似玉的苏清玖和那风韵犹存的张氏,口水几乎都要流了下来。

    他正发着呆,苏瑞泽却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经对苏瑞祥无端的构陷习惯了,兀自搅动手中的醒酒汤,轻声道:“大哥,你喝醉了,把醒酒汤喝了,赶紧回紫竹馆去吧,休要叫嫂子着急才是。”

    “醒酒汤?这里是?”苏瑞祥的记忆慢慢回拢,他好像做梦梦到自己正抱着貌美如花的大侄女,一亲芳泽,难不成,梦境竟是真的?

    他真的得手了?

    对于后续那极致愉悦的快感,他却丝毫想不起来,不由得勾动下腹之火,躁动难安起来,一时间急于寻一处地方泄火。

    他的这点儿出息,苏宅里没几个人是不明白的。

    苏瑞泽也许看出了端倪,但没有像别人那样会心一笑,没人知道他到底懂还是不懂?

    用苏瑞祥的话来说便是,这苏瑞泽就是一块木头,骂他他不哭。夸他他不笑,有人出了洋相,围观者尽数笑弯了腰,回头一看,人群里就只有他这一块木头,就是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维持着“一点儿也不讨喜”的娇弱公子形象。

    装!就是一个字——装!让人一看就觉得厌恶的装深沉。

    苏瑞祥不由得更加烦躁,什么醒酒汤,喝什么喝?

    他丝毫不给面子地打翻在地,给了苏瑞泽一个白眼,“苏瑞泽,你想下毒害死我吗?明天我就可以去跟母亲说,把你赶出苏家去。还有,别拿你这幅病恹恹的身体对着我,小心把病气过给我。”

    精致的越窑白瓷碗应声而碎,苏瑞泽起身,默默地去捡那碗片,平静地说道:“大哥,大嫂对你与媛儿有些误会,今日你误打误撞而来,嫂子却未必能认。况且,你早晚都是苏家的一家之主,若是有些风言风语,影响了苏家族老,和金陵百姓对你的风评,怕是也对苏家的生意不利,还望你估计自己和媛儿的名声,今夜之事,不要声张!”

    “你叫我不声张我就不声张?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苏瑞祥面上不屑说道,心中却暗自得意,等我接管了苏家,别说你那娇妻,就连你最得意的女儿都要在我身下承欢,你这窝囊废,求我都没用。

    不过,他说的也对,为了能当上苏家家主,这些事情,我才不会现在蠢到到处去说呢!

    苏瑞泽吃瘪,讪讪地继续收拾脏了的地板,倒有些娇弱可怜的样子,只可惜他没有生作女儿身,不能叫苏瑞祥怜香惜玉。

    苏瑞祥瞧见他只能想到他抢了貌美的张氏,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偏偏因为老爷子的偏爱,叫他无从报复,也懒得看他那副造作模样,苏瑞祥骂骂咧咧地破门而出。

    等人走出了凝翠馆,苏清玖才从内室里面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忙上前帮忙收拾,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谢谢阿爹帮忙解围,不然女儿的清誉可要毁于一旦了。只是委屈了阿爹。大伯父说话可真是缺德。”

    “此事且不要告诉你娘,你是她的命根子,她若知晓,必要郁郁寡欢。”

    苏清玖认真地应下,抬头看向父亲时,却在心中陡然一惊,父亲一向以清雅的形象示人,不管是面对金老太的冷言冷语,还是大伯父的犀利辱骂,都能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无动于衷的态度,可他此刻的目光却好冷,冷得像是要吃掉一个人。

    父亲,他可能生气了!

    苏清玖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宽慰父亲,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告奋勇地把醒酒汤处理干净。

    “阿爹,你去陪阿娘睡觉吧!”她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地说着,苏瑞泽恍惚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点头应道:“嗯,玖儿也早些休息。”

    苏清玖甜美地笑了,状似一朵儿海棠花,苏瑞泽目光中的冷终究是被灿烂的星光给取代,会心一笑,宠溺地说道:“鬼灵精,别收了,明日自有下人来打扫,赶紧回去,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可别赖床。”

    “好!”苏清玖灿烂地笑着,依旧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眼里有着星光的美丽的公主。

    一夜无眠,直到清晨时分,苏清玖才迷糊地睡下了,忽而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睁眼一瞧,外面的日光已经大亮了,明灭的金线从小轩窗里偷跑进来,正在黑瓷地板上打闹,屋子明亮一片。

第七章 及笄风波(1)

    哐——

    门被推开了。

    进来十几号人。

    刘嬷嬷扶着金老太太,肥头大耳的苏瑞祥立在一侧,左右有四五个精干的家丁。

    未等苏清玖开口,金老太太便质问道:“春儿呢?把人交出来!”

    苏清玖心里咯噔一下,眼神立马充满了防备。

    苏瑞祥邪恶地笑着,也在说:“快把人交出来,不然弄死你们一家。”

    苏清玖小心翼翼地起身,胡乱披上外衣,乖巧地低头站着,恍如什么也不知道。

    金氏用平静且恶毒的言语说道:“少装糊涂,那丫头就藏在你这里!那丫头今日活不成,你们一家也活不成。”

    接着,四五个家丁就拔出刀来,她正要护着人,便看见家丁一刀砍死了苏嬷嬷,母亲正带着弟弟阿润和六妹小茉进来,也被那家丁一刀砍倒。

    苏清玖心中极为震动,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来不及等她反应,家丁很快就冲着她来了,锋利的刀刃闪着冷光,苏清玖心中陡然一惊,瞳孔微缩,也几乎是刹那间的本能,她的身子一侧,刀刃砍在身后的衣架上,深深地嵌了进去,那家丁不得不卖力地去拔刀。

    苏清玖得了一夕喘息,找回一些心神,左手边有人再一次向她袭来,这次有了准备,堪堪再一次躲过。

    人群混乱,那几个家丁纷纷陷入混乱的战局,她看着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尽数倒下,父亲也在冲进门的时候被一刀砍中心腹,她心底里油然而生出恨意,双眸瞬间迸发出冷光。

    老贼婆,你灭我全家,我也定不让苟活!

    一瞬间,她心里的害怕化为飞灰,陡然生出一些昂扬斗志,掏出怀中匕首,猛地扎进朝她挥刀的那名家丁。

    当然,她的身后也中了一刀,鲜血淋漓。

    但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狠劲,不顾那背上的伤痕,奋力推开家丁,两三个健步冲到老贼婆面前,凶相毕露。

    老贼婆吓得满脸慌乱,跌撞着往后退,伸出她那双鸡皮手抵挡,但毕竟拦不住早已经杀红了眼的苏清玖。

    苏清玖没有丝毫犹豫,破除老贼婆虚弱的抵抗,手起刀落,一刀扎进老贼婆的心脏里。

    老贼婆愤怒惊恐地目光看着她,充满着鸡皮褶皱的一双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牢牢地抓住了苏清玖的手。

    苏清玖想要把匕首拔出来,竟一时没有挣开,感觉到身后的危险,她猛地回头,肥头大耳的苏瑞祥手上拿了一把刀,狠狠地朝她砍过来,她的心口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骤停,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死亡的惊恐蔓延,画面几乎定格在那一霎。

    哗~

    日光像潮水一样荡开,清晨,宁静,祥和。

    昨日刚下过雨,空气清新,弥漫着绿色的香草气。

    金色的光线像顽皮的小孩儿,偷偷溜进少女的闺房,在那明亮的西洋镜前玩耍,抚摸这各色名贵的珠钗,在那紫水晶的珠心里玩耍,安静地躺在柔顺的浮光锦上晒太阳。

    哎,这清晨多美好,安静地泛着光。

    霍的,屋子的女主人坐了起来,满头冒着冷汗,正努力将思绪从血腥残酷的梦境之中剥离出来。

    她安静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目光空茫地落在那春日海棠苏绣被面上,呼吸逐渐平静。

    她思绪万般,虽然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些残酷的画面全都是梦境,但此刻仍旧不安。

    这个偌大的宅子,看似安静祥和,岁月静好,可那些亲人长辈们,各个藏了豺狼虎豹之心,只等她稍有懈怠,就露出那獠牙,好叫她万劫不复。

    她为那梦境感到深深的后怕,窗外那雨后的阳光,却也照不进她心底深处。

    她起身,捡起地上的浮光锦衣套上,在那西洋镜前一站,身上虽然没有着任何的配饰,却有种玉质天成的美丽。

    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推开窗棂,往那院子里看了一看,高大的树木郁郁层层,遮盖头顶,满目都是绿色,心情为之一畅,院墙上,小巧玲珑的日晷映下一抹斜影。

    六更天了。

    及笄礼定在隅中初时,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地点设在正门入府最近的逸隐院,从凝翠馆过去,需要一刻钟的脚程。

    不多时,西厢的门被推了进来,有个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姑娘,您起了吗?奴婢说叫您再睡一会儿,谁知道这苏妈妈非不让,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只得放这老虔婆进来了。”

    说话的是“玉秋”,玉秋嘴碎话多,说话又没有轻重,不知天高地厚,春儿经过父亲的教导,说的话倒是与她有几分像了,但那言语之中,总有些颤音,仔细听还是有些刻意造作。

    苏清玖皱了皱眉,扭头去迎。

    那苏嬷嬷今日穿得得体,竟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藏蓝色百穿蝶百褶裙,配了一套银鼠丝绸面比甲,刺绣都是苏绣技艺,苏嬷嬷是姑苏人,绣工了得,想是自己做的。

    苏清玖刚要夸她这一身配得好,苏嬷嬷便笑着问道:“姑娘,您看老奴今日这身可好看?”

    苏清玖赞誉地点点头,苏嬷嬷是她的奶妈,性子温和,为人也好,只是爱要些面子,别人随便夸夸她,她便能笑成一朵花儿。

    她这会儿便笑呵呵地说:“姑娘,不是老奴非要搅扰,今日是您的大日子,赶快些沐浴梳洗,也好叫她们给您梳妆。别迟了才是啊。”

    “今日起得晚些,劳烦苏妈妈记挂了!”苏清玖笑着回道。

    苏嬷嬷热情回应:“哪里的话,哪个姑娘不爱睡懒觉?您日后只管睡到日上三竿,只是今日不同罢了。”

    苏清玖点头应下。

    “澡池子的水已经备好了,姑娘您先去沐浴,老奴去给您传早膳!”

    “嗯,苏妈妈去吧,这里有玉秋便好了!”

    苏嬷嬷笑着去了,苏清玖看了一眼“玉秋”。

    她原本还笑着,被苏清玖一看,低下了头,双手也不知道放在何处,不安地在身前搅动着,站了一会儿,不安地问道:“姑娘,您今日想穿哪件衣裳?”

    “我很吓人?”苏清玖没有回她的问题。而是提点道:“姿态倒是有几分相像了,不过底气要更足一些,玉秋同我一块长大,与我有些姐妹情分,断不会这般生疏。从即刻起,你便要完全把你当做是玉秋,每行一步,每说一句,都要思虑再三,断不可露出丝毫端倪。你当知道,一旦露馅,你我难逃一死。”

    想到今日的梦境,苏清玖仍觉得脊背发凉,少不了多提点提点,以免露出破绽。

第八章 及笄风波(2)

    春儿倒也识趣,苏清玖的这番话,倒让她颇受鼓舞,她自小家境不好,总是自卑一些,此刻,她觉得三姑娘身上泛着光,这一番话,给了她坚定的勇气。

    她主动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奴婢伺候姑娘沐浴更衣!”说着,已经熟练地在雕花柜中找出了头油,皂角等物,又取了衣裳。

    见她行动自然,苏清玖这才满意地跨进耳室,褪下衣物,钻入澡池子里。

    过了约莫两刻钟时间,苏清玖沐浴毕,套上一身轻薄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着雪晴、雪霁两个二等丫鬟给她擦拭头发。

    苏嬷嬷正在外间布菜,不一会儿,便听到了脚步声,原是徐嬷嬷带着阿润和小茉这两个馋货过来蹭饭了,外头热热闹闹成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三十多岁左右的妇人,那人叫做张巧手,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梳妆巧手,特地被请来的给苏清玖梳头化妆的。

    大房的苏清蓉及笄时,找的就是这位妆娘。

    那张巧手一进门内,便乐呵呵地催促道:“姑娘,换好采衣采履,赶紧用了膳吧,二老爷和二奶奶在东门迎宾,就等您过去了。”

    张巧手手艺巧,从雪晴手中接过牛角梳,三两下,就挽出了一个豆蔻少女流行的双鸦髻,面上未施薄粉,只花了额心的一朵红梅花,连连夸道:“三姑娘这肌肤,这容貌,奴在金陵城多年,也没见过更出色的了。”

    苏清玖笑生双靥,回道:“张娘子的手艺真是名不虚传,我这薄柳之姿,也能叫你装扮出天香国色,若是日后要收徒儿,我恨不得把我院里这两个憨货送你那去进修进修。”

    雪晴和雪霁听了,嗔笑着回应苏清玖的打趣,也纷纷附和道:“张娘子若是能看上我们俩蠢物,那真是我俩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那张巧手听了,大为受用,心中暗暗称奇,都说苏家的大姑娘落落大方,姿容绝世,但在她看来,这位庶出的三姑娘,倒是更为出尘一些。

    尤其是这通身气质,天真又不失精明,虽说着夸奖寒暄之语,却能叫人觉得真诚而不造作,自有一段亲和与威严的风度。

    一番寒暄,苏清玖便怡怡然起身,身上虽是素色罗裙,却也美得落落大方,优雅地同张巧手作揖行礼。

    张巧手恭敬地作揖回礼。

    苏清玖仪态端方,笑着点点头,拉着张巧手一同去外间用膳。

    张巧手起初推拒,但拧不过苏清玖大方客气,便欣然应了。

    阿润小茉两人,边吃边闹,早就把桌子弄得一片狼藉,苏清玖拿出长姐的气势,蹙了蹙眉,两人立刻便止住动作,规规矩矩地坐了起来。

    苏清玖沉着脸道:“今日母亲不在,你俩倒成猴子了是吧。”

    “哪有的事,长姐,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们两个给你添添喜气呢!”苏添润过了年已是十三了,梳着总角辫,头上用红绳装饰,戴着一条红色抹额,脖颈套着银质璎珞项圈,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着,满身的少年气息。

    被他那阳光的笑容晃了晃,苏清玖哪还有心情生气。

    苏嬷嬷收拾了东西,重新布菜,两人吃了三分饱,由苏嬷嬷和张巧手领路,带着阿润和小茉,前往逸隐院。

    这一路很长,经过紫竹院外,与大姐姐苏清蓉打了个照面。

    苏清蓉被左右两个丫鬟簇拥着,一袭盛装。

    苏府的蓉姑娘向来讲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今日的装扮更甚,身上穿的是新款的团花云锦百褶裙,汉尚阁的新品,头上的掐丝缠枝桃花玉冠工艺精湛,若是细看,那冠底怕是有个大雁的标志,出自簪花大师鸿雁之手。

    这一身加起来,少说也得要几百两银子(注:这里的一两银子大概换算人民币1000元),怕是把几年的压岁钱,都给贴进去了,当然,她母亲的嫁妆也还算丰厚,供养得起她昂贵的脂粉钱。

    相较之下,苏清玖这一身的素衣,便过于简约了一些,两人这一遇,苏清蓉仰首挺胸,笔直地站在那廊上,等她让路。

    若是往常,苏清玖会戏谑地说道:“大姐姐,你是在演雕像吗?若是演那庙里的观音,太富贵了一些,若是演那宫里的娘娘,又不太够格,难不成是隔壁秦淮岸上的花魁娘子吗?”

    然后,阿润和小茉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苏清蓉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也随之荡然无存,露出凶狠的眼神,要在顷刻间把苏清玖撕碎。

    她们俩从小就不和。

    苏清蓉爱做老大,事事争先,又惯瞧不上苏清玖庶出的身份,常常出言讥讽。

    苏清玖则深知她的弱点,总是能用言语,精准地踩到苏清蓉的尾巴,叫她气得要跳起来打人,追着她满园子跑。

    去年,苏清蓉及笄了,之后就再也不会追着苏清玖跑了,她即使是再生气,也只会在嘴上说几句,但冲突之后,苏清玖却总是发现,大伯母会在恰当的时间为难为难母亲。

    之后,在苏清玖眼里,苏清蓉身上唯一的可爱也消失不见,两个人之间,从那种想看互相追着满园子跑的“情谊”,成为了如今的相看两相厌。

    苏清蓉没有搭理苏清玖,倒是与那张巧手交谈起来,“听我母亲说,豆蔻红妆家新出了一套胭脂,张娘子觉得如何?”

    张巧手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大方地笑了起来,“大姑娘说笑了,豆蔻红妆的新品,于奴而言,过于奢侈,倒没有真用过。只是听人说,那新品名叫臻颜,乃是豆蔻红妆的小豆蔻姑娘亲手研制的,那胭脂,上脸极为自然服帖,且不易掉,想来是很好的。”

    苏清蓉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苏清玖,又轻笑着道:“不过是五十两银子罢了,张娘子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盒。”

    张巧手连连推拒道:“如此贵重,奴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苏清蓉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上新做的昂贵凤仙花蔻丹,回道:“你好歹也替我梳了一回头,就当是我给你的酬劳。”

    “那酬劳,苏老太爷早就给过了,姑娘不必客气!”张巧手仍旧推拒。

第九章 及笄风波(3)

    苏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辰时过半了,便催促道:“蓉姐儿,今日是我家姑娘的大日子,劳烦您可否晚些再与张娘子详谈?”

    苏清蓉霎时不说话了,脸上笑容消失殆尽,嫌弃地乜斜了苏嬷嬷一眼,身侧月秀会意,斥道:“好没规矩的婆子,小心遣你归家去。”

    苏嬷嬷好面子,自然是不悦的,但也不适合在外人面前驳斥回去。

    苏清玖皱起眉头,已有几分愠怒,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清蓉。

    被那目光一看,苏清蓉原本的气势倒下去了,心虚地垂下眼睑,像是在盘算,盘算自己今日是否能够下了苏清玖的面子?

    过了一会儿,苏清蓉又提起气势说道:“我呀,昨夜突然想到一个妆面,今早起来,茶饭不思,恨不得立马画出来,但实在是能力有限。三妹妹,不知二婶婶给了张娘子多少梳头钱?不如我出双倍,将这张娘子借我一日如何?”

    苏清蓉这番言语,说得是客气,但听来却令人生气。

    就连张娘子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极为不适,正想要推脱一番。

    苏清蓉又有将路堵住,柔柔说道:“三妹妹,你总不会这么小气的吧。姐姐断不会误了你的及笄礼,我房里的月巧虽然年纪小,但梳头的手艺着实不错,正与你相配。”

    苏清玖忍无可忍,赏了她一记白眼,说道:“大姐姐平白研究妆容做什么?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这金陵城里的公子们,便只有两类,一类叫做姐姐看不上的,另一类,叫做看不上姐姐的。左右姐姐你没那么快能嫁得如意郎君,着什么急呢?”

    论阴阳怪气,谁不会呢?苏清玖只是不屑于此罢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是人呢?

    苏清蓉及笄已有一年,早已经到了婚配年纪,倒是有些祖父生意上的朋友上门来提亲,但都被柳氏一口回绝了。

    柳氏心里中意的,乃是布政使司家的小公子——钟宇,为此特地求她的父亲,织造局正使大人去布政使司家里提亲,却被布政使司大人一口回绝了。

    柳大人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被直系上司喷得那是灰头土脸,什么商贾之女怎么能配官宦子弟?钟宇青年才俊,小小年纪已过了院试,正在金陵府学进修,未来不可限量,断不能叫商贾之女拖了后腿!

    言语或许更为委婉一些,但意思大差不差,可算是把柳大人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自此,苏清蓉的婚事一拖再拖,至今尚未议亲。

    苏清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或许是戏谑,现下却真的是生气了,目光暗淡了一些,胸前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嘴角才慢慢勾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不辨喜怒地说道:“女子也不必非要着急嫁什么如意郎君,我在苏府自在畅快,多陪几年母亲,未必不好。”

    “好与不好,姐姐心中自有决断。”苏清玖端庄地走上前两步,在苏清蓉的面前站定。

    苏清蓉的年纪虽大一些,却比苏清玖矮上几分,微微仰头看苏清玖,疑惑又警惕死死盯住她,半分也不敢松懈。

    苏清玖忽而笑了,为她这般全副武装,小心翼翼,感到可笑,她直言道:“今日难得与姐姐说几句真心话,若有什么冒犯,纯属无心,姐姐别放在心上。”

    苏清蓉瞪着眼睛看她,一头雾水。

    苏清玖又道:“姐姐往后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言说出来,不必兜圈子,兜圈子,再兜圈子。恕妹妹愚钝,有些话确实听不懂话外之音。我倒是真怀念以前的你,看不起我时便会大大方方骂一句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比起如今这般矫揉造作,阴阳怪气,岂不是可爱得多?”

    话音落下,苏清蓉的表情都整个儿僵住了,努力去扯动嘴角,想要展示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尝试了几下,却都失败了,过了一小会儿,眼眶就红了,目光空空地看向院子里连绵的紫竹林,倔强地小声辩驳着:“你懂什么?大家闺秀,便是要有风度,哪里像你这般,言语粗鄙,上不得台面。”

    苏清玖笑着答道:“姐姐开心便好,小玖愚见罢了。”

    话落,她看向等候多时的张巧手,满怀歉意地说道:“今日是小玖多话了,叫张娘子看了笑话,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前厅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番波折到底是谁没事找事。

    张巧手心中明了,暗叹:这三姑娘好生了得,字字犀利,说得大姑娘无话可说,却叫旁人看了,觉得她明辨事理,落落大方。只可惜了生在庶出二房,不然那前途不可限量。

    “大姐姐先请吧!”

    苏清蓉脸色铁青,原本逼人让路,心中能有几分得意,但现下人家主动让道,倒显得她咄咄逼人。

    可她又拉不下脸来叫苏清玖先走,只能不太自在地移步离开。

    等一行人赶到逸隐院时,礼乐声已起,庄严的钟鼓之声,古朴悠扬地在耳畔回响,伴随着司礼高声喊道:“迎宾就位!”

    等在场外的宾客们有序地进场,苏瑞泽与张氏二人立于东阶下,向宾客一一寒暄行礼。

    为了方便更换衣冠,在逸隐院中临时设了一间更衣室,便在东阶之后。

    苏清玖寻了个空隙,走进更衣室内,路过父亲母亲时,恭敬地行礼。

    小茉和阿润两人爱凑热闹,被“严厉”的母亲给强行带走了。

    苏清玖一时减负,轻快地跨过门槛。

    屋中宽敞明亮,一边是一台梨花木的梳妆台,配着纯铜雕刻的芙蓉菱花镜,上面放着一个五层的红色缠枝花如意云纹漆器首饰盒,另一边是一排衣架,上面挂着三套礼服,一套是浅蓝色素衣罗裙,一套是踏雪寻梅的苏绣白狐曲裾深衣,还有一套最为奢华,鲛绡纱绣海棠春的大袖长裙礼服,其后是用四君子屏风遮挡出的一更衣内室。

    那屏风前,站了一位白衣少女,鹅蛋脸,杏眼,梳着灵蛇髻,簪一支蝶恋花宝石流苏步摇,瞧上去有几分丰腴的可爱,正微笑着迎上来。

    见苏清玖前来,她上前拉着苏清玖,便说起了体己话。

第十章 及笄风波(4)

    “二姐姐,就知道是你给我做赞者了。”

    “早说好的嘛,之前是你为我更衣,现在换我为你了。”

    来的正是大房庶出的姑娘——苏清蕴。她不无忧虑道:“年底我就要嫁去刘家了,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哪敢不珍惜现下一分一秒呢?”

    苏清玖拍了拍她柔嫩的手,笑着道:“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即使你出嫁了,我也少不得要烦你呢。”

    “求之不得!”苏清蕴不假思索地应道,俄顷又蹙眉,小声道:“现下不说这些了,你可知道,方才门房传来消息,正宾孟大娘子来不了了。”

    苏清玖心中咯噔一下,蹙眉询问:“出了何事?祖母可到场了?”

    苏清蕴往后看了一眼,拉着苏清玖进了屏风后的更衣室中,小声道:“祖父和祖母都没到场,早上有人去枫和院请祖母过来迎宾,枫和院里传出消息来,说是祖父昨日喝多了,身子不舒服,祖母也在身边陪着,他们两个都不过来了。”

    苏清玖双眼微微眯起,陷入沉思。

    祖母呀祖母!你今日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将来却要如何收场?

    苏清蕴蹙眉,“你说奇怪不?祖父那么疼你,你的大日子,怎么可能会不来呢?”

    “许是真的喝多了吧!”苏清玖不自在地回道,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苏清蕴半信半疑,倒也不再纠结于此,又道:“祖母虽然没来,但派了身边的刘嬷嬷前来主持典礼。”

    苏清玖眯着眼微笑,漫不经心地抚摸柔顺华丽的裙衫,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窗外。

    宾客已尽数就位,顷刻传来了刘嬷嬷的致辞:“诸位抱歉,二老爷天生体弱,就由老奴替他致辞,还望诸位贵客见谅!”

    刘嬷嬷是金老太太从金府带来的贴身丫鬟,在苏家熬了四十余年,颇有口碑。

    她处事进退有度,说话亦是礼数周全,在金氏身边向来都很得力。

    诸位宾客也深知于此,并未表现得特别惊讶。

    苏清玖微微低垂下眼眸,暗道一句:老狐狸!

    司礼高喊:“开礼!”

    刘嬷嬷庄重介绍道:“今日乃是我苏府二房三姑娘成人笄礼,感谢诸位宾朋佳客光临!下面三姑娘的成人笄礼正式开始。”

    苏清蕴扯了扯苏清玖的袖子,伏在她身边小声道:“该出去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司礼的声音:“有请三姑娘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苏清玖整了整衣裳,跨过门槛,身后跟着苏清蕴和张巧手,再后面在后面便是玉秋领着的四个丫鬟。

    七个人排成两列,苏清玖位于正中,领着她们走过一丈宽的青石甬道,那上面早就铺上了红色地毯,一直到了院中的花厅。

    苏清玖落落大方,迈过花厅门槛,走到花厅正中间站定。

    暗自观察一番,主人席立于正中,父亲和母亲正跪坐期间,刘嬷嬷和司礼二人立在父亲母亲左右。

    下面左右各有五席,一正宾席,一笄者席,自不必说。正宾乃是为笄者加钗冠者,多为有才德的女性,寓意笄者日后也如正宾一般家庭美满、儿孙满堂。但此时正宾席却空空如也!

    剩下八席,有两席是苏家族长和耆老,两席是隔壁金家的亲戚,来的是金家大房和二房,还有三席是金陵城里的大商贾,都与爷爷生意上大有往来的,一是漕帮青爷,二是桑户刘家,还有一个是位女子,金陵双玉楼的老板——许禾。

    许禾带着面帘,不辨容貌,但气质出尘,几乎令整个金陵城男子为之倾倒。

    苏清玖的目光在许禾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转向另一席,那席上男子苏清玖从未曾见过,瞧上去未到加冠年纪,生得是玉树临风,冠绝天下。

    苏清玖微微失神,意识到失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收回目光。

    那少年,生得也过于惊艳,面部的轮廓,多一分太软,少一分太硬,正是这般恰好的雕刻,既不显得冷峻,也不过于阴柔。

    精致的五官是天地赐予他的厚礼,配着那月华般白皙的肌肤,既像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有几分出尘气质。

    苏清玖暗自想到话本里说的山中精灵,若是幻化成男儿之身,约莫就该是这般模样。

    他肆意地坐在那里,不与左右言语,自斟自饮,乌黑透亮的眸子像星星一闪一闪的,忽而,那深邃的星星与苏清玖来了一个对视,苏清玖猛地收回目光,低头下去。

    “这是谁家公子?竟能坐在母亲下首位置的第一席?”

    那公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窥探,对她微微一笑,又移开目光。

    苏清玖深觉自己孟浪,不大自然地扯动嘴角,将那些尴尬隐藏下去。

    一一对宾朋作揖行礼之后,苏清玖端庄地走到自己的笄者席上,背对宾客,跪坐,张巧手净手上前,为她解开发髻,重新梳头。

    孟大娘子没来,正宾席是空的。

    苏清玖暗自观察,坐在主位上的母亲也早就察觉到异样,不时地向边上的刘嬷嬷询问。

    刘嬷嬷并没有给一个好脸色,只是不耐地蠕动两片嘴唇,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母亲的表情越发焦急,不安地搅动着衣襟。

    宾客倒没有什么异样,大有客随主便之意。

    苏清玖神情微微一动,计上心头,唤过“玉秋”,在她耳边小声耳语几句,“玉秋”闻言,点头应下,缓步离开。

    一个丫鬟离场,无人注意,倒是上首的刘嬷嬷频频看了三次。

    苏清玖心头有些好笑。

    张巧手手指翻飞,灵活熟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为苏清玖画好妆容,少女初上妆,略施薄粉,淡扫蛾眉,顷刻间天质自然的美丽之中多了几分精致。

    司礼念道:“宾盥!”

    原该是正宾与主人上前以逛洗手,互相揖让一番,各自归位。

    但正宾席上空无一人,无从继续。

    苏清玖心中暗笑,余光扫过上首,刘嬷嬷脸上也初见焦急,招来后边小厮,蹙眉叮嘱一番。

    小厮匆忙离去。刘嬷嬷带上笑容,安抚宾客道:“真是抱歉,正宾许是因为一些原因耽搁住了。老奴这便去请!”

    母亲张氏不禁询问:“嬷嬷,孟大娘子突发疾病,今日来不了了,不知你请的是哪位娘子?”

    “等她来了,自然见分晓!”

第十一章 及笄风波(5)

    等了半刻,宾朋虽无怨言,但气氛也逐渐焦灼,花厅里寂静无声,刘嬷嬷不住地往窗外张望,少倾,额头上也有些丝丝细汗。

    席上少年斟饮了有数樽酒,用手撑着席子,侧头看向上首,出声言道:“六朝古都,金陵形胜,以为是诗礼之乡,却在这及笄礼上见到了以奴代主,正宾来迟的荒唐景象,真令人大失所望呐!”

    刘嬷嬷脸上一阵青白,不知有多少年没被人这般下过面子了。看了一眼席上的白衣小公子,尴尬地打着圆场:“老太太身有不适,今日不能出席,实在对不住诸位贵客,老奴越俎代庖,有失礼数,在此向诸位赔罪了。”

    “刘嬷嬷言重了!”说话的是金家大房的李大娘子。

    少年漫不经心,依旧在饮酒,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番话引起了别人的不适,只戏谑道:“赔罪大可不必,三姑娘父母健在,如何又轮到你一个老奴?”

    苏清玖忍不住多瞧了那少年两眼,心中不由得唏嘘:整个金陵城,从没听过这么嚣张的一号人物,他说出的话虽然难听,但真叫大快人心。

    为着这几句话,苏清玖私心里愿引之为知己!

    刘嬷嬷这老狐狸,分明气得要死,却依然带着微笑的假面,用她那僵硬的笑容,企图解释一番。

    无非是苏瑞泽身体不好,不得不由她代劳这样的话。

    苏清玖不想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时机,没有再给刘嬷嬷开口的机会,转身道:“刘嬷嬷,你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在苏家是有地位的。小玖打心眼里敬重于您。不过,今日是小玖的及笄礼,小玖有一些小小的要求,不知嬷嬷可否应允?”

    刘嬷嬷目光一紧,狐疑地看着苏清玖。

    苏清玖的表情再真诚不过了,实在让人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她只得说道:“三姑娘客气了,折煞老奴了。”

    苏清玖接着道:“今日乃是小玖的及笄礼,爷爷疼惜我,特地请人挑选吉时。刘嬷嬷一番好意,必定也是为小玖选了顶好的正宾的,只是若误了这时间,坏了小玖日后的运势是小,伤了爷爷的一番苦心是大。事急从权,恳请刘嬷嬷允许小玖尊请许姐姐为我的正宾。”

    “这……”刘嬷嬷一时被惊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轻纱拂面的美貌女子——许禾。

    许禾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怔,那如远山般起伏柔美的峨眉蹙起,流光溢彩的眸子疑惑地看向笄者席,席中的少女娉娉婷婷初长成,却不似寻常闺阁中的女子,身子挺得笔直,说话掷地有声,自有一种果决的气势,又懂得给人台阶,不会过于刚直。

    许禾年少出来混江湖,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却也在心头暗暗惊叹:这位苏家小姐气质不凡,颇有苏老爷子的风采。

    刘嬷嬷受惊之后,很快回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心中暗想:许禾如今虽在金陵城中有些势力,但她出身风尘,本是卑贱之人,况如今尚未婚配,若是想高嫁,也只能是做人妾室的命运。小丫头就是没见识,病急乱投医,竟然选这般不堪之人来做正宾,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刘嬷嬷本是安排了苏瑞祥的妾室——赵氏来给苏清玖做正宾,赵氏出身低微,本就是大太太柳氏身边的一个丫鬟,被苏瑞祥瞧上,两人背着柳氏勾搭在一起,苏瑞祥为了她大闹一场,终是收入房中,风光了一时。

    柳氏善妒,苏瑞祥对她的新鲜劲儿也很快过去了。赵氏后来倒是怀了个孩子,也没能生下来。现在整日里有一半的时间是疯疯癫癫的,偶尔清醒着,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刘嬷嬷选她做正宾,便是当着这些金陵城中的商人巨贾们的面,告诉他们,庶出一脉便是庶出一脉,身份也就同那偶然被主子看上成为姨娘的赵氏,虽然一时风光,终究会被厌弃的。

    赵氏这个疯女人,明明给她吃了药,难不成神医的药不管用?

    苏清玖未等刘嬷嬷的回应,执起酒壶,已经莲步轻移,来到许禾的对面,满面微笑地长揖一礼,毕恭毕敬地为许禾斟上酒,正声说道:“许姐姐,家父身子不好,容我替他行礼,以表敬意。”

    许禾又是一惊,双颊有些微红,站起身来,对苏清玖回礼,柔声道:“苏三姑娘,承蒙盛情,但奴福薄,怕是有损姑娘气运。”

    苏清玖微微一笑,高声论道:“我祖父曾说,英雄不问出处。祖父出身农户,几经辗转才有如今基业,许姐姐虽身世坎坷,却不曾深陷泥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为弱质女流,却创下了双玉楼,在金陵商界也有一席之地,在我心目中,许姐姐胜过世间万千女子,是我多年敬仰之典范,能得许姐姐为正宾,我心中万分欢喜。”

    许禾被她说得双目微红,颇有一些动容之色。

    这世道,女子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有多难?没人比许禾更懂!

    即使她如今名利双收,人们说起她,也只会是出身风尘,没有男人要的可怜女人。

    话一落,许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下对苏清玖更多了几分赞许,欣然应下这一请求。

    刘嬷嬷见此,不敢出言反驳,许禾的双玉楼,颇受文人士子的青睐,苏家亦不敢开罪。

    司礼高声唱道:“初加!”

    苏清玖朝东正坐,雪晴奉上罗帕和发笄。

    许禾走到苏清玖正前,高声吟颂祝词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坐下,为苏清玖梳头加笄。

    一切完毕,苏清玖起身,接受宾客的祝词。父亲母亲愿她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宾客们祝她宜室宜家,只有那位白面公子说了一句“美人在时花满堂”,虽是对苏清玖说的,目光却落在许禾身上,样子有些轻佻。

    这几分轻佻,消磨了苏清玖对他的几分好感,纵然人家俊美无双,苏清玖也不再侧目几分。

    宾客们献完祝词,苏清玖回到东屋更衣室内。

    二姐姐苏清蕴便在那里等着,见苏清玖走来,欢喜地拉她进了屏风后,一边去离那素色襦裙的系带,一边道:“我才打听到了,刘嬷嬷想让那赵氏做你的正宾呢!”

第十二章 及笄风波(6)

    这个结果倒也没有出苏清玖的意料,她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却没有几分暖意,认真穿戴整齐。

    苏清蕴忽而伏过来,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三妹,你是怎么叫那赵氏来不了的?她可恨着你娘,巴不得来给你添丑呢!”

    苏清玖淡然一笑,自己动手在胸前打了一个双耳结,认真地整理好衣服,挑眉看了苏清蕴一眼,狐狸眼一弯,笑道:“许是她运气不好,睡过了吧!谁知道呢?”

    话落,便娉娉婷婷地跨出了东房,来到正厅对宾客们行礼。

    “二加!”

    许禾净手上前,为苏清玖戴上发钗,念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礼罢,宾客向苏清玖作揖,苏清玖回礼,再回东房换衣。

    “三加!”

    苏清玖换上一身与发钗相配的踏雪寻梅曲裾深衣,回到正席,雪晴取来昨日那套精致的冰种翡翠掐丝百蝶兰花流苏冠,由许禾为她戴上,词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福。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宾客再次向苏清玖作揖祝贺,苏清玖回到屋中换上那海棠春的大袖礼服,华丽出场,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从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成为了如今这般身穿华服,妆容精致的妙龄少女,由父母和宾客见证了她此时的蜕变。

    许禾笑着向她祝贺,苏清玖对她作揖回礼。

    “姑娘心胸豁达,气质沉稳,奴方才想到一字,赐你倒是合适!”

    “小玖谢许姐姐厚爱!”

    许禾略一思索便道:“琅为美玉,与你名中玖字相承。相传天帝藏书之地,名为琅嬛福地。姑娘见识不俗,本想做琅嬛二字,但方才略一思索,却不如将嬛改为寰字更加契合一些。寰字意为广阔之境,人生无穷,奴愿姑娘以通透之情识世间万物,不改初心。便叫‘琅寰’如何?”

    苏清玖从小便不爱女儿作态,颇有几分江湖豪气,一眼便相中那“寰”字,大为惊喜,目光看向上首的父母,父亲母亲笑着应下,苏清玖这才忙向许禾道谢,欣然受下。

    及笄礼结束,父亲和母亲便被枫和院来的人给叫走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美食一一呈上,除了这花厅之中,院中也摆下了酒席,足有六十六席之多,一时间耳边喧闹不止。

    有来赴宴的人家的小孩子,撒欢似的跑着,也有宾客们高谈阔论,愉快地吃着,苏清玖远远地瞧见了苏瑞祥,那圆滚滚的身子像个球似的滚到了宴会席上,带着油腻的叫人吃不下饭菜的笑容,挨个儿开始敬酒。

    就在这时,苏清蕴来寻苏清玖,将她从逸隐院的正厅带到后院清净地。

    “三妹,你快去祖母院子里瞧瞧吧,我看见小厮把玉秋带走了,恐怕有所不妙。”

    苏清玖心下一惊,暗道:“难不成那老婆子发现了‘玉秋’的身份?还是……”

    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来不及换下一身大袖华服,便直奔那枫和院去了。

    临近正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枫和院的门前种了一丛芭蕉树,嫩绿色的叶子像一把把扇子,那扇子底下坐着两个老嬷嬷,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先聊着。

    忽的,她们俩转过头来,正瞧见苏清玖急匆匆过来了,立马收了瓜子,抖落抖落胸前黑灰色的围裙,在院子门前站好。

    仔细一瞧,这俩老货原来是枫和院里负责洒扫的粗使嬷嬷,一个姓金,一个姓赵,金赵两位嬷嬷,见了苏清玖,立马笑着道:“三姑娘,您怎么来了?”

    “听说祖母病了,我来看望她。”

    两位嬷嬷似乎看穿了苏清玖的来意,笑容意味深长,却半点儿没有放行的意思。

    “三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老太太乏了,不想见客。”

    院子大门半掩着,能瞧见一条青石小道,正对面的是那老贼婆的屋子,四扇红漆雕花门开了两扇,正头刚好有一棵老桂花树挡着,透过斑驳枝叶,隐隐约约瞧见有不少人,穿红戴绿的。

    苏清玖这便明白,金老太不是不想见客,只是唯独不想见她罢了。

    “玉秋”还在里面,她不能被一个婆子拦在这里。

    苏清玖一时怒容满面道:“好你个老婆子!怎么敢代我祖母做决定?”

    金、赵两位嬷嬷惊了一下,慌忙解释:“三姑娘,您误会了,老太太这会儿正忙着,只怕是没有功夫见您呐!”

    “祖母在忙何事?”

    “这……”婆子面露为难之色。

    苏清玖穷追不舍:“你们两个婆子定是编了一箩筐的话来诓我,祖母平日里最疼我了,怎么会无故不见我?你们不过是粗使的两个婆子,我要告诉祖父祖母,叫他们把你赶出府去!”

    金、赵两位婆子并不知道苏老太爷之事,只当苏清玖地位仍在,一时间也慌了神,但又实在不敢违抗金老太太的命令,死死地守住,不肯相让。

    苏清玖吃了一瘪,眉头紧锁,正愁着呢,这时瞧见一抹粉色倩影过了角门,朝这边来了。

    “姑娘,您慢些。”

    那粉衣少女,瞧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身量未曾长开,鸭蛋脸,柳叶眉,长得很是娇俏,丫鬟们给她输了个双环髻,戴着一对珍珠蝴蝶颤珠钗,随着她莲步轻移,一颤一颤地在日光下闪着光泽。

    “五妹妹!”苏清玖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步子下意识往左边挪动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那大门死死拦住。

    两个看门的老婆子,见了苏清芝,立马换了嘴脸,热络地迎接道:“五姑娘,是您来了,刚刚老太太还念着呢!慢些走!”

    两个老奴伸手做出搀扶状,好一副巴结样!

    原因无它,只因为五妹妹苏清芝的母亲金氏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虽然嫁到苏府做妾,但身份地位不一般,她自己也争气,深得苏瑞祥的宠爱,十几年来圣宠不衰,大房里,除了那正妻柳氏,也就这位金氏地位不一般,身后有老太太站台。

第十三章 以退为进(1)

    苏清芝见了苏清玖,嘟起个嘴,老大不高兴,眼睛时不时看向苏清玖头顶的那玉冠。

    苏清玖心中顿生一计。

    她头上这玉冠名叫——清荷玉露,是出自鸿雁大师之手的珍品,价值不凡,早在挑选那日,苏清芝就心动不已,却偏偏到了苏清玖的手上。

    而且,清荷玉露虽是祖父花钱买下的,名义上却是金老太太送给苏清玖的及笄礼物。

    不难看出,苏清芝甚是介意这一点。

    阳光之下,清荷玉露焕发出宝石的光泽,衬得苏清玖恍若神仙妃子,气质不凡,苏清芝眼神一暗,脸顿时沉了下去,不曾回应苏清玖的招呼,闷头往院中走。

    “五妹妹,你也是来看望祖母的?祖母今日乏了,不见客,不如一起去凝翠馆坐坐?”苏清玖一边淡淡笑着,一边却强势地拦在门前,挡住她的去路,眼睛余光瞥见那老婆子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一阵冷笑。

    苏清芝抬头,瞪了苏清玖一眼,不悦地说道:“祖母最喜欢我,我任何时候过来,她都会见的。倒是你,祖母一见你就讨厌,哼~”

    苏清玖何时在意过金老贼婆的喜好,心中不以为意,嘴上却不饶,回道:“妹妹此言差矣,这么昂贵的清荷玉露,祖母都舍得送我,她说她可喜欢我了。”

    “你胡说,你还不知道吧,每年除夕的时候,祖母偷偷给我们压岁钱,就是没有分给你,祖母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这一点苏清玖早就知道了,金老贼婆以奉行勤俭节约为由,每年明面上都不给小辈压岁钱,私底下却偷偷给大房的人塞了,唯独没有她们二房的。

    小时候她还会伤感自己为什么不招人喜欢,但现在早已完全不在意,苏清玖扬眉,大方地笑了笑,“五妹妹好天真!这种逗趣儿的话儿也当真了?却不知祖母给我压岁钱的时候,也是这般叮嘱我的!若是正如妹妹所说,祖母又如何会舍得下大价钱送我清荷玉露呢?”

    苏清玖笑着摸了摸触手生凉的玉质流苏,又道:“五妹妹也不必羡慕,凝翠馆我还有七套这样的头面,妹妹实在喜欢,我送你一套也无妨!”

    “谁要你的东西!”不等苏清玖说完,苏清芝的眼眶都红了,咬着牙冲过来,伸手往苏清玖头上抓,苏清玖大惊失色,往院门的方向跌去。

    此时,两个老嬷嬷已经慌了神,进了院子里去禀报正主。

    苏清玖被苏清芝推倒,但也不忘拉住苏清芝的袖子,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等到院子里的人出来把她们分开之时,两个人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在扭打的过程中,那套价值连城的玉冠砸在地上,已经碎成了几份。

    闹成这样,金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晓敏亲自来领着她俩进门。

    走过那青石路,苏清玖乖巧地立在正厅长廊前的平地上,柔顺的发丝覆盖着她那娇媚的容貌,大袖礼服上满是褶皱,狼狈极了。

    她把左手搭在右手上,紧紧地抓着,那鹰隼一般的目光却透过凌乱发丝打量着屋中情形。

    金老太太沉着脸坐在首座上,一派威严模样,身边垂首站着柳氏,再往下的位置,是苏清芝的母亲小金氏在那里坐着。

    屋子里,“玉秋”正跪在地上,见苏清玖被带进来,转头看了苏清玖一眼,这一眼,却叫苏清玖瞧见她两边的脸颊都是红肿的,像是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

    “三丫头,你当真是要气死我这老婆子吗?”

    金氏一出声,周围顿时没了动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苏清玖的身上。

    苏清玖垂首以立,不作辩驳。

    金老太太身旁的柳氏找准机会帮腔道:“玖姐儿,你也太不懂事了一些。你家丫鬟前脚刚把赵妹妹推进了水池子,你这后脚又打了五丫头,也难怪你祖母生气,赶紧过来认个错。”

    苏清芝一进屋,便直奔那小金氏的怀中,一边哭一边告状:“母亲,祖母,三姐姐她欺负我~”

    这一屋子的豺狼虎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苏清玖上前走了两步,虽浑身狼狈,还是毕恭毕敬向金老太太作揖行礼。

    “孙女见过祖母!”

    三人一愣,脸色顿时如调色盘一般。

    老太太神色稍霁,但还是沉声训斥道:“三丫头,你也该懂事些了,你祖父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你若是再气他,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好好的一个大日子,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不爽快?”

    苏清玖眉头深锁,紧握拳头,僵立着,未作回应。

    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番,假情假意地说道:“我看你这丫头也是诚心悔过了,去跟你五妹妹道个歉,你的事便算完了。只是,玉秋这丫头行事太嚣张,以下犯上,教坏主子,我们苏府容不下她了,打发回她老子娘那去吧!”

    小金氏笑着道:“老太太我相信三丫头也不是无心的,小孩子家家,哪有不闹腾的。不出半日就又好了。”

    苏清玖心念电转,暗想:以前老贼婆心里虽不喜欢她,碍于祖父的面子,总是会做出疼爱的模样,今日进门来,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恐怕祖父的情况确实不好,她若是现在同老贼婆闹起来,怕也是讨不了好,不如以退为进吧。

    苏清玖站在“玉秋”身前,用手拍了拍她的肩,玉秋颤抖的身子总算是安心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把头发理了理,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水汪汪地看着老太太,咬了咬下唇,委屈道:“祖母,您不想问问缘由经过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若是换了往常,她的这位孙女一定是会搬出苏崇文来撑腰的,这次却摆出这样乖顺的模样,让她心中吃了一惊,但那老不死的都已经西去了,她可犯不着再装慈蔼。

    老太太笑了笑,眼里满是精明算计,伸手亲昵地招苏清芝过去,慈爱地问道:“芝儿,方才是怎么了?”

    苏清芝委屈控诉道:“三姐姐嘲笑我没有好看的头面,还动手打我,祖母你看,这都是她打的。”话落,得意地冲苏清玖做了个鬼脸。

    老太太旋即变了脸色,瞪着苏清玖,等她给出个合理解释。

第十四章 以退为进(2)

    苏清玖委屈道:“五妹妹怎么平白说起瞎话来?我好心想送你头面,你不要便罢了,还要扯烂了祖母送我的清荷玉露。玖儿敬重祖母,更爱惜祖母赠与的礼物,玖儿不怕责罚,也不怕道歉,只要五妹妹先把清荷玉露赔给我!”

    说着,苏清玖眼中也挤出几滴泪来,楚楚可怜。

    苏清芝一听便炸了毛,慌忙否认道:“你胡说,不是我弄坏的!”

    “是不是,证据就在外面,五妹妹作何解释?”

    “我……我不需要同你解释!”苏清芝急得大哭起来,惹得老太太心疼地哄起孙女。

    “你五妹妹还小,你这样咄咄逼人,还有个姐姐的样子没有?我相信芝儿不是故意的。一套头面罢了,碎了叫人再去打一套便是。”

    “可是……”面对老太太的呵斥,苏清玖眼眶微红,也是泪眼汪汪,委屈道:“那……那就请金姨娘再替玖儿打一套清荷玉露吧。五妹妹,是姐姐唐突了,姐姐也是因为珍视祖母的礼物,才会这样的……”

    苏清玖委屈巴巴地说完,一旁看戏的小金氏脸色都白了,鸿雁楼的东西,可不是谁都买得起的,当初买那一套清荷玉露,便花了两千两银子,而且鸿雁大师有个规矩,她从不做自己已经做过的款式,若是要重新打造,价格须得翻上十倍。

    两万两银子,那可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老太太脸色难看,像吞了一直苍蝇似的难受。可是自己说出去的话,也不能直接收回来,一旁的柳氏还看着呢!

    “金妈妈,你去把外面的东西收拾了吧!”苏清玖不舍地说道,又十分期待地看向小金氏,“姨娘,我回去换身衣裳,我们待会儿就去鸿雁楼吧。”

    小金氏脸色铁青,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换了一副神色,语重心长道:“三丫头啊,今日是你及笄,待会儿还有晚宴,这事儿就先不必忙活了。姐妹间闹个矛盾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你五妹妹那里有的是头面,她弄坏了你的,你晚些时候随便去挑一套也就是了。”

    “祖母,我不要~”苏清芝满脸不情愿,深怕被苏清玖挑走了自己的宝贝疙瘩。

    苏清玖根本无意于此,做出一副懂事的样子,红着眼道:“祖母,玖儿根本不在乎那点儿钗环,在玖儿心中,重要的是祖母的心意。玖儿一切听祖母的,只是‘玉秋’从小陪我一起长大,其中情谊,也远非任何人可以替代,还请祖母怜惜,不要赶她走!”

    苏清玖的口气峰回路转,给出了很大的回转余地,一个丫头而已,跟一套昂贵的清荷玉露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老太太心里高兴不已,脸上却还是不悦地说道:“好了,这回便依了你。你回去好生管教,若是再有下次,便不是驱逐出府这么容易了。”

    “玖儿多谢祖母成全。”

    苏清玖连忙感激,亲自扶起“玉秋”,告辞离开,两人缓慢地跨过正厅门槛,走出了院门,一时间,院子又恢复了活泼气息。

    老太太后知后觉地锁起眉头,陷入了深思。

    三丫头一向得理不饶人,今日作态倒是委屈乖巧地紧,难不成是早有预料,行的一招以退为进?

    半晌,老太太还是摇摇头,心中叨念:老二一家庶出的贱种,哪配有什么聪明的脑子?不过是些随意拿捏的货色。

    另一头,苏清玖回了凝翠馆,关上院门,便变了脸色,目光清澈,早不见刚才那委屈模样。

    春儿在路上把清荷玉露的碎片捡了回来,搜罗在一起,小心地拼着。

    苏清玖摇头道:“不必弄了。”

    春儿小脸都是红肿的,方才忍着一直没哭,这会儿却低声抽泣起来,“都是奴婢不好,害姑娘受了委屈。”

    苏清玖不以为意,转身去翻找柜子,找到一盒伤药,打开替春儿擦拭,春儿受宠若惊道:“姑娘,使不得!”

    苏清玖叹息道:“有何使不得?”

    苏清玖此刻打心底里认可了春儿,她在席上,察觉到刘嬷嬷对她的恶意,让春儿去找苏昱想办法拦住正宾。

    苏昱是祖父身边的人,又是刘嬷嬷的亲孙子,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了。

    “姑娘,是奴婢没用,奴婢没能找到苏管事,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呵~”苏清玖笑了笑,幽幽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应该感谢你!”

    “玉秋”受宠若惊:“姑娘,奴婢实在有愧!奴婢远不值您为奴婢摔烂的这件珍宝。”

    苏清玖一惊,暗叹,这丫头竟连这个都想到了,确实是个聪慧的人。她回道:“我爷爷说,在西边有一个国度,那里没有奴隶,人人生而平等。你不必这般妄自菲薄。珍宝再好,也不及人命珍贵!下次,别再冒险了!”

    苏清玖真心实意地疼惜春儿,春儿感动不已,眼泪把药粉都弄湿了,顿时成了花脸猫。

    苏清玖莞尔一笑,将那瓶珍贵的伤药放在玉秋的怀中,“回去休息吧,下午不用你伺候了。”

第十五章 旖旎之夜(1)

    日影西陲,天色逐渐晦暗,明灭的光影像潮水一般从甬道、枝叶间褪去,宾朋们搭乘着来时的车马鱼龙般远去。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从角门里走了出来,看门的老王头热络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双玉楼的侍女,跟我家姑娘走散了,从这出去,可到正门?”

    老王头热情地道:“可以可以,姑娘靠着红墙往南一直走,走到尽头再往东一小段,就到苏府正门了。”

    “多谢老伯!”

    少女莞尔一笑,匆匆出门去了。

    老王头坐在那冰凉的石阶上吞吐烟枪,眯着眼瞧那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皱着眉头想:这姑娘的身段,可真像府上的三姑娘,一样的纤细窈窕,一样的前凸后翘,再过几年啊,定是个妖娆美丽的姑娘!

    苏清玖往南走了几步,却并没有沿着红墙一直走下去,而是折到了西边的巷子里,到了常府街的三岔口,又返回北向,沿着洪武路而去。

    路上的行人匆匆,似乎在与夕阳赛跑,小贩们挑着扁担,妇人们挎着菜篮子,小孩子蹦蹦跳跳……鲜活的人影一个个从她身边而过,而她像个逆行者,走向与光明相背驰的黑暗里,不消一会儿,便隐匿在夜色之中。

    咚咚咚~

    金属的扣环轻而快地落在门前的铁片上,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环顾了一圈左右,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不消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刚好能探出半个头,从里面探出一颗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脑袋。

    “常爷爷!”苏清玖小声叫着,老头子深邃的目光提溜一转,在女孩的身后看了好几个来回,确定没有人跟着,才迅速地把人拉进了院子里去。

    进了院子,苏清玖才长舒了一口气,卸下了面上的伪装。

    眼前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一瘸一拐地领着苏清玖进屋,连忙招呼老婆子过来上茶。

    这老头姓常,是爷爷的至交好友,以前在金陵府衙里给按察使司大人当师爷,年纪大了才退下来,过着大隐隐于市的日子。

    “丫头,这么晚了,怎么想着来看你常爷爷了?”常师爷的目光在苏清玖身上来回了几圈,嘴角带着一点慈祥的微笑。

    金陵城里都说,常师爷是断案的能手,一双眼睛是可以辨忠奸的。

    苏清玖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紧紧地握着,长长的袖子将她裹了一个严实,但她仍旧觉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被人看透了一样,坐立不安,憋在心里的那些话,便忍不住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常爷爷,我爷爷被人害了!”

    苏清玖的目光湿透了,从昨日来的紧张神经忽地卸了下来,委屈地哭了起来。

    常师爷那充满鸡皮褶皱的双手本来放在茶盏上,稍稍顿住了,像蝶翅一样颤抖了几下,然后招呼她过去,“孩子,说说吧,怎么回事?”

    常师爷显得很平静,尽管时不时咬咬唇,揉揉眼睛。

    苏清玖将前后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并说明了来意:“常伯伯,爷爷说,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您,您虽然告隐了,但在金陵府衙中多少是有人脉的。玖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相助调查此事。”

    常师爷摸了一把长长的白胡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此事怕是不成了!”

    苏清玖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常师爷道:“昨日,金老爷亲自过府去见了按察使司大人,想来便是为了这一桩事情了。丫头,金府家大势大,与按察使司大人素来关系暧昧,此事恐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苏清玖的心情更是沉了下来,自打知道爷爷之事后,她的心就一直悬着,以为找到常师爷,至少能有所转机,此时却无疑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更加慌乱。

    常师爷长叹了一口气,“丫头,明日,你便离开金陵城吧!”

    “去哪?”

    “去姑苏!”

    苏清玖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常师爷,十分不解与抗拒,虽不曾反驳,袖子底下的拳头却紧紧攥着,常常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血肉里。

    爷爷生死不明,她就要走?她就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不能走,她不甘心。

    常师爷也满是无奈,颤颤巍巍地起身,端着一盏烛台,小心地摸进了内室。

    苏清玖不便跟随进去,心里却万分不安,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像半开的扇子遮住了她幽深的眼眸,她无神地盯着眼前的桌角,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便瞧见常师爷抱着一个木盒子,慢悠悠地走来了。

    他把盒子递给了苏清玖,又从怀中拿出一卷红绸来。

    “孩子,拿着吧!你爷爷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这辈子经历了大风大浪,很多事情早就看透了,只是舍不下你们一家罢了。所幸,你是个懂事孩子,你爷爷放心把这些事情交给你。”

    他把那红绸放在圆桌上,对着桌子上将要燃尽的黄色烛火一点点地铺开,老迈的身影颤巍巍,昏暗的灯火散发着最后的羸弱光芒。

    终于展开了红绸的本来面目。

    那、竟是一纸婚书!

    常师爷交代道:“你爷爷早就给你定下了亲事,对方乃是姑苏白家。白老太爷跟你爷爷是知交好友,想来不会亏待你们一家的。你拿着婚书,去姑苏投靠白家,日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也罢了。”

    苏清玖心中充满了抗拒,爷爷一生传奇,激流勇进,才有他们苏家如今的家世地位,难道她便要做一个逃兵,就着爷爷给的后路,安稳度日吗?

    常师爷看出她的小心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又道:“你怀中的这个匣子,是你爷爷留下的,他说,这匣子事关重大,托我保管。若是他出事了,便转交于你,你且找个地方将它藏起,日后便当忘了也就是了。”

    苏清玖不解,仔细端详了一翻,那匣子无锁,却是由一堆鲁班木拼接而成,上面刻了一些零散的文字,想要解开,怕是要花费一些功夫。

    她便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师爷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是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你切记,回去之后,找地方藏好,不要带在身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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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女首富介绍:
苏清玖虽生于商人之家,名为庶出之女,却从小深得家主喜爱,引得家中姐妹心怀嫉恨。
祖父意外丧命,失去了保护伞的苏清玖不得不面对家中的群狼环伺,主动挑起保护父母、弟妹的责任,从一个处处碰壁的弱女子成长为一代商业奇才,并且继承了祖父遗志,将家族生意做大做强。
祖父曾为她定下一门婚约,对方却是个风流浪子,她本想退婚了事,却发现对方一次又一次地舍命相护,在长久的相守中,成为一对璧人。
本文重男女主成长线,女主经商成为商业大佬,男主复仇,成为厉害的政客,感情线偏细水长流型,相互扶持,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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