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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刃斩春风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txt下载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点化

    苏尘听到虚真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他之所以看也不看心佛根本经,不抱有一丝‘开悟正觉’的侥幸心理,亦因为此。

    虚海在那夜救了他后,又去了俗家院几次。

    其本与苏尘约好,今夜要来送苏尘一程,只是临时被外派去接引俗家弟子,所以不能过来。

    不过这几日间,苏尘亦从虚海那里了解了一些修行常识。

    世间生灵之修行,皆自天地、诸神圣、未明存在为之‘点化’真种起始。

    修行第一境,便名为‘点化’。

    然而,天地之间诸气混沌,宛如一团乱麻难以理清,世人沟通立于诸气顶点的伟岸存在,受感开悟真种的过程里,亦可能为诸气所迷。

    此种情况下,所悟真种即会残缺不全,除了有如身上长满长毛、双手长了十二个指头等等异状外,并不能感应任一气息。

    点化之后,须以真种调伏诸天神圣降临而下的一类气息。

    于气中体悟诸天神圣的神韵,乃引气烧身,锻炼体魄,温养真种,终使自身灵性富集,一朝‘蜕皮’,渐脱肉体凡胎,踏入‘蜕凡’之境。

    其后经历数次蜕皮,完全脱胎换骨,己身全然可以沉浸气中,畅游一气,追溯一气源流。

    如此忽有一日,或遇一场豪雨浇泼真种,或见一道雷霆劈炸体魄,渡过劫数,真种破劫而出,得以照见一气源流的主尊,得其神形法髓,乃生‘觉识’。

    觉识出,即入‘圣觉’之境。

    可以说,修行诸境,皆与‘气’密不可分。

    残缺真种根本无法感应到任一气息的存在,如何调伏一气,如何引气烧身?

    他们的修行之路已然就此绝断。

    时间缓缓流逝。

    其间再无人开悟真种,甚至连开悟残缺真种的人都没有。

    众人身处万佛殿里,不再如刚开始时紧张忐忑,渐渐能沉下心去,都捧着心佛根本经观览,希望能有所收获。

    大部分拜入心佛寺的人,都是苦出身,能识文断字者可能百中无一。

    也不知布帛上记载了什么,竟能让不识字的人捧着看那么久?

    这应该不存在拿反了书册的说法吧?

    苏尘任凭思绪信马由缰,并不加以收束。

    矮胖和尚曾告诫众人,想要开悟心佛真种,须要在万佛殿内保持平心静气,尽量不让思绪被外物所扰。

    他不想开悟真种,自然要与矮胖和尚的告诫反着来。

    越是开悟正试要求不准做的,他越是要做。

    越是要求必须做的,他越是不做。

    诶~就是玩儿。

    自己年老体衰,黄土都快埋过眉头,五败之气绕体三匝,心神始终不能清静——这么多弊病加身,就不信还会有哪个护法神圣会看得上?

    若非在万佛殿里随意活动,可能会招致其他人不满,被报告给外面的守戒主持僧‘虚真’,苏尘还想站起来当场做一套第八号广播体操。

    苏尘闭着双眼,念头频动,甚至在脑海里观赏起了岛国*****。

    这时,他感觉眼前红彤彤的光一霎消失。

    像是有人用手掌紧紧捂住了自己闭着的双眼,帮自己隔绝住外界的光源。

    他心中一跳。

    怎么回事?

    万佛殿里也熄灯了?

    睁开双目,眼前果然是浓稠如墨的漆黑,扫视四下,四下少年少女的面孔仅在黑暗里显出模糊的轮廓。

    然而他们都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异动。

    似乎对万佛殿内光芒一瞬消失毫无察觉!

    唯有苏尘察觉到,万佛殿里黑了下来!

    那这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还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拖入了幻象之中?!

    苏尘睁大眼睛,鼻翼翕动,忽然嗅到了一股股不同味道混杂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漫淹而来……

    这些不同的气息,让他确信:是除自己外的所有人都被拖入了幻象里。

    自己的视力固然不好,可近来鼻子越发灵敏,能嗅到常人嗅不到的种种气息。

    幻觉可能蒙蔽自己的眼睛,却蒙蔽不了自己的鼻子。

    既然鼻子都嗅到了种种气息,就说明自己眼睛所见绝不可能是假的!

    嘎啦啦!

    忽然,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传入苏尘耳中。

    他循声往侧后某处看去,但见浓稠黑暗中,一尊五脏肺腑生长于体表,浑身盘绕血管般纹络,肩上无头,如磨盘般的双手背却各长了红白双首的护法尊站在那里,其一只手攥住身前少年的头颅,一只手束缚少年双脚将之举过肩头。

    随之用力一拧——

    那少年猛然睁开双眼,双目暴凸,神色狰狞,口中发出极端痛苦的啸叫!

    “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只有苏尘一人听到。

    他望着少年周身皮肉绽开,一股股斑斓气息被‘摩罗尼红白护法尊’拧湿衣服般拧了出来,如瀑布般往下倾泻,未及地面,就被摩罗尼红白护法尊周身如蛆虫般炸开的血管纹络竞相抽吸干净!

    ‘祂’随手丢下一团烂肉似的尸体,走向下一个人。

    苏尘心脏怦怦狂跳。

    恐惧、悲伤、愤怒、退缩种种情绪似炸开的烟花,铺满了他的心境!

    嘎吱!嘎吱!

    他上下牙无意识地叩击,衣袖下的拳头却也攥成实心,一丛丛青筋从鸡皮似的老人手背上鼓凸而起,纵横交错。

    摩罗尼红白护法尊走到下一个人身后。

    女子闭着双目,眉心舒展,不知是否正在做着美梦?

    护法尊却未像对上一个少年那般,对女子如法炮制,祂只在其身后稍稍停留,磨盘般大的双手手背上两双眼睛微微转动,进而直勾勾地盯住苏尘。

    与苏尘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了一瞬。

    紧接着,祂朝苏尘走来!

    另一边,生有八面、十六臂、四腿,八张面孔尽是融融笑意的护法神圣‘大乐金刚’放下了怀中衣衫尽去,已化为干尸的女子,垂下脖颈,头顶无有表情的面孔张开眼目,盯住黑暗中的苏尘,向他迈步而来。

    咯咯咯——

    苏尘上下牙不断叩击,身子打着寒战。

    身上像是数九寒天里被浇了一大桶冰水;

    心底犹如三伏天里燃起了一团烈火;

    冷热交替,如堕炼狱。

    他侧转过头,又看到有人被黑暗里的所谓护法尊提着脚踝提到高空,随即将之如丢一颗花生米般丢进祂那张血盆大口中。

    这都是什么菩萨,什么神圣?

    吃人的经卷,杀人的佛陀!

    可自己又能如何?

    不要动怒……平心静气……

    闭上眼睛,蒙混过这一关就好。

    说不定,一切皆是自己的幻觉,都是自己的误解。

    苏尘在内心不断开解着自己,正要闭上眼睛,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尊金狮子面孔、三目赤红、身青黑的‘神圣’越过黑暗,朝自己而来。

    狮首佛母菩萨……他在心中如是说;

    目光转动间,又见有千手千眼,广发融融白光者,赤足踏过黑暗,向自己漫步而来。

    千手千眼菩萨……他在心中如是说;

    环视四下,一个个护法神、一位位金刚尊、加之八大菩萨,尽在黑暗里影影绰绰,显化形体,如森林般包围苏尘,如海潮般倾轧向了他!

    祂们放下了手中的男女,尽将注意力集聚在苏尘身上。

    纷涌而来!

    化为漫漫诸气,席卷苏尘通身!

    苏尘眼望那些被抛下得救了的人们,内心忽然生出一种解脱。

    诸般恐惧、诸般畏缩都在此刻不翼而飞。

    也罢。

    都冲着自己来也挺好。

    佛不是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咔嚓!

    随着苏尘心神静定,熟悉的阴冷感觉又重回他的躯壳,他身体迸发出滚滚斑斓光辉,直将衣裳撕成碎片!

    挺直如枪的脊椎骨刺破了后脖颈,化为张牙舞爪的骨龙,盘绕他这具衰败肉身狂舞。

    席卷而来的漫漫诸气,尽被骨龙盘成一团,送入双目漆黑的苏尘口中!

    苏尘心底迸发一个声音,响彻整座大殿:“谁能点化我?”

十七、如来

    “谁能点化我!”

    随着遍身邪异力量漫溢,汪洋恣肆,不断拉扯这副躯体,苏尘终于放开了内心的种种顾忌,将最真实的念头显发于外。

    他抗拒这副满身是鬼的衰老躯壳,抗拒来到这个世界。

    更抵触眼前所见的种种恐怖景象。

    对于此间世界的人而言,世界或许本来就是如此。

    但于苏尘而言,世界真的本来就该如此么?

    吃人的菩萨,杀人的佛陀,凭什么点化我!

    终究是压不住心底血气,压不住躁动的青年心性——

    罢了,罢了!

    剧痛如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苏尘的神智。

    他周身的骨骼都似被无形之手疯狂拧转,血肉上绽开一道道裂口,满身邪异的气息流溢而出。

    如此剧痛下,苏尘的神智反而越发清醒,越发深沉。

    他不再关注肉壳的痛楚,转而追究内心的澄明。

    便在这般似解脱似逃避的心境运转下,苏尘骤觉精神一阵恍惚,肉壳的痛楚已经离他而去。

    他的精神观照了自身的灵台方寸。

    在那方古朴平实的石台上,心佛寺诸般神圣向他降下的种种点化气息落于灵台,竞相演化出种种神形,意图占据苏尘的灵台。

    随着苏尘精神观照灵台,灵台四下忽然有种种邪异气息涌动翻腾。

    一刹那席卷灵台之上,吹刮起一场烈烈大风!

    诸般神圣降下的点化气息尽在大风席卷之中,邪异存在们浓烈至极的气息瞬间包围灵台,将此间化作了它们的主场。

    与之相比,诸般神圣的点化气息则如风中残烛,烈风一霎吹刮,即令灵台上演化出的诸菩萨、诸护法神圣的神形七零八落!

    风如刀斧,斩下诸般神圣的头颅、手臂、四肢。

    残躯如山般堆积于灵台之上,不过片刻功夫,心佛寺诸神圣降下来的点化气息,便尽被斩灭!

    神形残肢断体于苏尘灵台高高堆积,邪异之风浸润其间。

    这风又化作了一场大火,将残肢断体焚毁成最纯粹的气息,遍流苏尘四肢百骸——他重新感应到了自己的躯壳,感应着躯壳上因为邪异显发而带来的种种伤势,都在这一股精粹气息哺育下,逐渐弥合。

    弥合速度之快,让他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苏尘灵台方寸之间,精粹气息与邪异存在相互勾兑糅合,汩汩鲜血从灵台上涌出,缓缓凝聚作一方血玉莲台。

    莲台正中,缕缕既诡异又纯粹的气息汇集,演化出一副奇异的骸骨。

    有殷红而腥甜,带着别样芬芳的气息忽忽而来,包裹住了一部分骸骨,那部分骸骨就生长出血肉,化作六条赤红的手臂;

    有炽白而冰冷,挟裹雨后泥土气味的气息附化于六条血红手臂上,为之勾勒出种种纹身;

    绘有头戴花冠的人形、赤面独角的般若饿鬼、面貌极端丑陋血气绕身的生灵、漆黑水牛、平凡人类、猪首羊身的怪物的六条血红手臂,如孔雀开屏般在骸骨身后张开!

    豪雨浇泼,雷霆劈炸;

    金风席卷,地火翻腾!

    邪异的力量在骸骨身周演化种种异象。

    种种异象加持之下,骸骨长出了皮肉,披上了衣袍——

    ‘它’头戴种种异象凝结的大五行神冠,冠带铭刻诡异符文,笔直垂落。

    生有雪白面孔,双目漆黑,狰狞犬齿探出唇外,倒像是白面凶尸。

    一袭玄色衣袍包裹通身,盘腿坐在血玉莲台之上。

    背后,六条纹满不同图案的血红手臂交相舞动,手掌中赫然握着种种杀戮之兵!

    无数黑影围绕簇拥着这个白面存在,一头四肢鲜血淋漓、毛色暗金带紫青纹络的巨犬,伏卧于血玉莲台之下!

    开悟真种!

    诸菩萨、诸神圣的神形残骸,汇集苏尘自身邪异存在的气息,造就了他的真种!

    我点化了我自己?!

    苏尘内心生出一种明悟,忽感四下光明大放,精神瞬间回转自身,张目看向前方。

    但见正对大门的那一副挂画,此时正盛放无边光辉。

    “嗡啊哞!”

    一句真言响彻万佛大殿!

    一道掌心端坐面目慈悲,背后无限焰网交结之佛陀的掌印刹那穿出挂画中的圆融大日,向苏尘头顶覆压而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日如来竟亲自降下无上正等住空真性,以为苏尘点化!

    这是心佛寺所有僧众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苏尘看见了诸佛神圣背后的凶恶残毒,却觉得大日如来为己点化,乃有万重凶险——与此相比,反倒是他这满身的恶鬼邪异更慈眉善目、更值得信任一些!

    苏尘内心警铃大作,瞬时生出生死劫关在眼前的紧迫感。

    他以精神投注神魂深处,鬼使神差地推动了隐藏于自性深处的一面面轮盘。

    诸天生死轮!

    轰隆隆——

    一缕缕得自诸般神圣的精粹气息从苏尘周身升腾起,灌注入浩大恢弘的诸天生死轮拳意之中。

    尘封的拳意刹那醒觉!

    洪烈深沉、强横霸道的气势轰然爆发!

    苏尘一介羸弱老者,面对佛陀点化而来的掌印,猛然拔身而起,身后一面面轮盘若隐若现,诸小轮簇拥大轮,推转大轮,大轮转动诸天,万物苍生皆在这拳意涵盖之下,生生死死于此拳意之中沉浮!

    “轮轮轮轮轮!”

    他一拳轰出!

    这一拳缓慢,且并没有那般有力。

    但其中挟裹的霸烈拳意,却使之犹如一座即将喷薄的火山,与掌印乍然相撞!

    火山喷薄!

    那光明掌印中盘坐的佛陀被轮转成了虚无,无限焰网荡灭,紧接着,整道大掌印便在苏尘眼前坍缩崩灭!

    如钻石璀璨的精粹气息被诸天生死轮完全囊括,推转入苏尘周身。

    现世一次即被苏尘雪藏的诸天生死轮拳意随着这股精粹气息,融于苏尘四肢百骸,命关窍穴之中。

    他眼中神光内敛,皮肤不似以往那般松弛,微有弹性。

    一举一动之间,皆有种万事万物皆由调动,乾坤颠倒自在掌握的强横霸道之势。

    诸天生死轮些微拳意,已经融入苏尘一举一动之中!

十八、佛泪

    苏尘依旧盘坐在地。

    那张老脸在一殿少男少女中甚是突出。

    但他气息衰微羸弱,在众人里又是平平无奇。

    他微阖双目,精神集聚,就照见了自身灵台,看到灵台上端坐血玉莲台的白面神魔,以及神魔背后,徐徐转动,周**粹气息的诸天生死轮。

    诸天生四轮与白面神魔、无数黑影,共同成为了自身真种的主体……

    苏尘精神集聚在血玉莲台下伏卧着的血淋淋巨犬身上。

    这头巨犬,曾亦是众多黑影中的一个。

    如今却已凝聚实形,能侍奉于莲台下。

    巨犬的身份,苏尘甚为熟悉——就是他降服寄生己身的第一头阴神‘犬神’。

    难道自身寄生的众多邪异,正对应灵台上的无数黑影?

    只要自身降服一头邪异,对应的黑影就会凝聚实形,在灵台上显现?

    ‘它们’由虚化实,对我有何作用?

    苏尘心思转动,正预备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某个念头,忽然听到一阵骇恐叫喊声:“鬼!这里有鬼!

    救命!死了好多人!”

    他骤然睁开眼睛,扭头向身后声音源出之地看去。

    万佛殿内依旧光明普照,诸般神圣塑像如林肃立,一如既往。

    但这诸般神圣塑像之下,已经倒下七八具扭曲而恐怖的尸体,其中有数具尸首就在叫喊的少年身周。

    其沉浸于心佛根本经中,本被心佛寺诸般神圣气息笼罩,两耳不闻窗外事。

    随着苏尘将诸般气息尽数收拢化为己用,这少年亦成了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

    浑噩中尚能做梦,苏醒了便得面对现实。

    四下扭曲的尸体,映照进少年的眼眸,让其心神登时大受刺激,竟叫喊着爬起来,朝殿门急奔而去。

    “救命!”

    “法师,救命!”

    少年的叫喊声‘吵醒’了殿内的其他少男少女。

    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愣愣出神;

    有人神色莫名,身上涌动非同一般的气息;

    有人与那少年一样惊恐,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跟着少年逃离殿堂。

    诸般神圣的住空真性,尽为苏尘所用。

    然而诸圣裹挟的神韵灵性,仍有部分被殿内弟子吸纳,令一部分少年开悟了‘次觉’。

    只不过今次因为苏尘这个搅局者的存在,不论是开悟次觉,还是开悟残缺真种的人都是极少,数百人里只有六七人开悟,不足以往的三成。

    “若出殿门,即视为不守戒律,受身形分裂之刑!”

    奔至门口的少年拉开了小门,身披鲜红慑魔法衣的虚真立于门口,面色冷硬若石块,漠然开口道。

    “我……”

    少年的惊恐凝滞在脸上。

    他扭身回望,又看到那些扭曲的尸体,看到满殿狰狞阴森的神圣,忽然一个激灵,一脚迈出了殿门:“我不管——”

    “好胆!”

    虚真冷硬面色忽似冰雪消融,嘴角一勾,露出热烈笑容。

    他身周乍然溢散一股股红白绿三色气息,如洪水决堤般漫溢、席卷了迈出殿门的少年身形。

    红白绿三色气息凝聚作一条条手臂,拉扯着少年的头颅、手臂、双脚。

    于是,少年的头颅、双手双脚便脱离了他的躯干,被轻轻撕扯开来,鲜血泼洒得满地都是!

    同时,汩汩红气自少年脖腔中涌出,投向虚真的口齿。

    他一边吸纳红气,一边出声:“当有此例,以作警示!”

    哐当!

    殿门重新闭锁。

    留下满室惊惶的少男少女。

    苏尘收回了目光,右手松开了自己的左手腕。

    方才虚真外放红白绿三色气息之时,他左手腕处寄居的犬神忽然躁动起来。

    与犬神心神相连的苏尘,当即感应到了犬神的些许情绪——它似是对虚真外放的气息很是垂涎,试图窃取吞吃!

    犬神与虚真、虚云这一脉的修行真种必定天然对立。

    譬如鼠的天敌乃是猫,蛇以青蛙为食。

    犬神亦能将虚真辛苦积累而来的气息当作食物。

    就是不知道虚云与虚真是何关系?

    二者气息相类,就算不是同属于一个修行正院,彼此尊奉的神圣主尊亦必然有极深牵连。

    苏尘以衣袖遮住左手,左手微微张开,朝向四周。

    他的左手掌心裂开一道血口,血口中生出一副獠牙。

    獠牙交错开合。

    这一瞬间,苏尘的感知被放大了无数倍。

    丝丝缕缕腥甜而清新芬芳的气息,如同鱼儿游曳在虚空中,随着苏尘左掌心的血口开合,尽向他涌动汇集而来。

    点化真种以后,须调伏一气,引气烧身,锻炼体魄真种。

    时下,苏尘就在进行这个过程。

    他降服了犬神,将灵台上对应犬神的黑影点出实形,如今便能借助犬神之口来吞噬一类气息——‘生灵血气’。

    此气根发万类生灵,随着生灵心神震荡、激烈运动而向外溢散。

    吸纳而来的气息有七成为犬神自行吞吃,仅仅三成被苏尘截留吸纳。

    眼下还在万佛殿内,他不敢过多吸纳生灵血气,浅尝辄止。

    片刻时间吸纳而来的生灵血气,融入苏尘体内,让他几乎感觉不到。

    这让他意识到,仅仅凭借犬神来吸纳气息,效率实在低下,或许比不得那些开悟了次觉真种的心佛寺僧人。

    但苏尘转念一想,己身降服犬神,在灵台上点化出它的实形,是以能吸纳‘生灵血气’。

    如若以后能降服体内更多邪异,有大概率能吸纳其他气息,如此数头邪异搜罗诸气,吞噬诸气的效率,想必就远远不是心佛寺次觉真种可以比拟!

    苏尘垂头闭目,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大殿内的众人亦无心交谈,或是抓紧时间研究心佛根本经,或是瑟缩在角落,等待这个长夜过去。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苏尘忽然仰头。

    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男声:“你身处灵机喷薄的环境当中,是否签到?”

    签到的提示音响起,意味着这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苏尘在心底应了一声:“签到。”

    “签到成功。”

    “你获得‘佛泪’。”

    佛泪: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神佛以大慈悲心、大能力凝聚成一滴眼泪,有度化万类生灵,使之回头是岸,皈依宿主之能。

    滴答……

    苏尘听到一声水滴坠地的轻响。

    他凝神感知,登时看到一滴金灿灿的泪珠儿就悬挂在自己眼前。

    随着他微微眨眼,那滴泪珠又消失不见。

    他复凝神观照,就又看到了那滴泪珠。

    如此反复实验几次之后,苏尘终于确定,‘佛泪’存在于自己的感知里,只要自己需要,随时随地都能将它带进现实。

    而自己未用到它的时候,它便隐藏在自身感知中,外人休想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倒省却了苏尘再费心隐藏此物。

十九、三妄院

    ‘佛泪’的效用,乃是度化一种生灵,使其完全听命于苏尘。

    苏尘满身诡异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诸天生死轮的运转松动,亦或外部刺激而在一定程度上复苏,反过来损害他自身。

    而今有了一滴‘佛泪’,他就相当于有了一重保命措施。

    真正遇到威胁自己性命的诡异复苏时,就可以启用‘佛泪’,将之度化,为己所用。

    不过,好钢需用在刀刃上。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随意动用佛泪。

    在‘灵机喷薄’的环境里签到,才有可能得到一滴佛泪。

    心佛寺不知有多少类似‘万佛殿’这样的地方,但可以预见这种地方一定不多。

    如此情况下,随意动用佛泪就是在暴殄天物。

    苏尘神思转动之际,便听到一声钟鸣自殿外传来。

    钟声悠远,涌入耳朵,似能洗去众人在此地煎熬一夜的纷繁心绪。

    “始入佛门清净地,了却三千烦恼丝。”

    忽有一阵轻风吹进万佛殿内,抚过苏尘的头顶。

    他听到苍老声音在耳畔响过,花白发丝就扑簌簌落下,眨眼间他就已剃度受戒,成为心佛寺的正式弟子。

    苏尘查看左右,发觉殿内一应少年皆成了头顶戒疤的和尚。

    而一众少女发丝依旧,并不曾被那阵轻风剃度了去。

    看来满头烦恼丝是否会真会给人带来烦恼,还是要分男女的。

    这一众妙龄少女若都成了光头,且不说她们个人是否烦恼,至少各修行正院的‘有德高僧’们势必要为那一颗颗锃亮的光头烦恼一阵子,办事时说不定都了无情趣。

    苏尘心中暗自冷笑。

    依矮胖僧人所说,这些女子渡过开悟正试,其中能开悟真种者,则送去各相应修行正院,成为上师、法王乃至一院首座的佛母明妃,与他们共修大法。

    在名义上她们也即是各修行正院弟子们的师母了。

    只是,她们本是无根浮萍,即便顶着个佛母的名义,但背后一无强势母家支撑,二无实力映衬,凭什么与寺内掌握权势、力量的上师法王平起平坐?

    勾栏瓦肆的得意女子,尚有金主撑腰。她们则多是无根浮萍,一阵风雨过后也就溅落尘泥,碾作尘灰了。

    而那些未有开悟真种的女子——未曾开悟真种的男子,尚是沦为杂役僧,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她们下场怕会更加凄惨。

    苏尘内心可怜这些女子,但他眼下亦是自身难保,对这些女子就更无计可施。

    他与虚海约定,只要能在开悟正试蒙混过关,不会开悟真种,被心佛真种扭曲性情,入续明院则十拿九稳。

    可他眼下却分明开悟了真种。

    只是这样真种,虽与心佛寺有一定牵连,但要将之归于心佛真种一类,苏尘却觉得不太可能。

    自身真种怎么看都更像与心佛寺诸般真种对立,怎能归于一类?

    也不知在万佛殿内,开悟了非属心佛寺体系的真种,会是如何下场?

    苏尘心头惴惴,举棋不定。

    这时,万佛殿三扇大门齐开,虚真的声音便自殿外传来:“本次开悟真种者,计有七位,自出门来。”

    其话音落地,立时有五位少年、二位少女起身,各自走出万佛殿。

    七人志得意满,从苏尘身畔昂首走过。

    他以眼角余光仔细辨认计算过,走出去的人恰巧有七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是未把自己计算在内?

    遗漏了自己?

    还是……自己开悟的真种,心佛寺无有手段探查得到?

    苏尘意识到一种可能,心脏砰砰直跳。

    又听到虚真接着道:“剩下的人皆未曾开悟真种,俱出来吧。”

    虚真此时的言语在苏尘耳中宛如天籁,他心中微喜,顿知自己猜测正确——自身开悟的真种,心佛寺暂未探查得到。

    且过了心佛寺这一关,再看看续明院那边如何说!

    他随着人群鱼贯走出大殿。

    未能开悟真种的人们依旧分作两班。

    一班皆为男子在左,一班俱是女子在右,开悟心佛真种的七人站在中间。

    虚真面对开悟心佛真种的几人,态度不似先前那般冷漠,缓声道:“你等开悟真种,自有对应修行正院过来,将你们领入门下修行,在此地耐心等候便是。”

    其顿了顿,又向七人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开悟‘地狱主降阎魔尊’座下真种?”

    每一座修行正院,皆供奉不同主尊。

    凡是开悟对应主尊座下真种者,都会被接引去相应的修行正院。

    虚真刚说完话,就有一个魁梧黑汉扬起手,满含期待地喊了声:“我!”

    黑汉旋又意识到自己已是出家人,连忙改口接着道:“贫僧……贫僧开悟了地狱主降阎魔尊座下次觉!”

    他扬起的那条手臂覆盖着一层血红的纹络。

    有些诡异,有些阴森。

    虚真看了眼黑汉的手臂,确定黑汉开悟的真种威能与对方手臂相关。

    其满意地笑了笑,眼中闪动意味莫名的光,向黑汉说道:“既然如此,你到我身后来,待会儿随我去三妄院拜见首座法王。

    三妄院尊奉‘地狱主降阎魔尊’、‘密迹金刚夜叉王’、‘大蟒蛇神摩睺罗迦’三位主尊。

    你开悟地狱主降阎魔尊座下次觉真种,以后与我就是同门了。”

    黑汉神色一喜,连连向虚真合十作揖:“贫僧拜见师兄,请师兄多多关照!”

    他乐滋滋地出离队伍,弯着腰杆站在了虚真身后。

    满面得意难以掩饰。

    任谁都能看出虚真身份不低,能与这位上师做同门,简直就是撞了大运。

    虚真微微皱眉,似乎不喜黑汉称自己为师兄。

    但他并未发作,目光一扫,就注意到了一班未能开悟真种的人里唯一的老者-苏尘,他盯着苏尘,脸色复又冷淡下去:“尔等不曾开悟真种者,自会有各杂役分院将你等挑拣去。

    老头,你以后便在我三妄院做洒扫清洁诸事,你也到我身后来。”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苏尘。

    他们早已看出虚真对苏尘颇看不顺眼,时下若苏尘被虚真挑去三妄院做事,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而苏尘更是清楚,假如自己真跟着去了三妄院,那就不是有无好果子吃的事情了。

    只怕性命都难保住!

    不过他也不惊慌。

    他昂首看向虚真身后,比虚真身后黑汉更加魁梧雄壮的和尚迈步而来,其脖颈双侧皆有泥黄纹络顺延而下,神色憨厚拘谨,抬眼就对上苏尘的目光。

    憨厚和尚扬手示意:“苏大爷,贫僧接你去续明院!”

二十、首座

    “苏大爷,贫僧接你去续明院!”

    大步而来的憨厚和尚,正是虚海。

    其说话的同时,身形已越过虚真,穿过人群,在苏尘身畔站定:“果然不曾开悟真种,这下子师尊也不会阻拦老人家拜入续明院了!”

    虚海发自内心地为苏尘高兴。

    苏尘脸上笑意同样源出心底,他点头应道:“有劳法师为我费心,老汉也算不负法师所望了。”

    呼……

    苏尘心底长舒一口气。

    虚海的回应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

    自身醒觉的真种,虚真、虚海暂时都未能看出端倪,这是最好的结果。

    以诸般心佛寺神圣主尊的点化真性为踏脚石,合汇自己满身邪异气息,与诸天生死轮共同熔炼而成的真种,过于惊世骇俗,一旦暴露于外,必为自身召来无法抗御的灾祸!

    “以后我们就是同门,苏大爷与贫僧何必这样客气。”虚海乐呵呵地说着话,浑然忘却自己身处何地。

    其不住地打量着苏尘,觉得这一夜时间过去,老人家与先前更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与先前有何区别,虚海却又说不出。

    只是总不自觉将苏尘与师尊对比。

    一个是黄土埋到脖颈的老人,一个却是心佛寺续明院首座。二者身份、实力差异可谓天渊之别,本是不会有任何重合的两个人,偏偏在虚海心里,两人能放到一起进行对比。

    “虚海。”

    这时,虚真皱眉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虚海适时转首看向虚真,双手合十道:“虚真师弟。”

    听得对方唤自己为师弟,虚真眉头皱得更紧,一双狮子般的棕黄眼眸中蕴积怒火:“续明院如无准允,禁绝收拢杂役僧人。

    此为菩提院长老们立下的规矩。

    虚海,你今日可是要破坏这个规矩?”

    “贫僧自不会违逆菩提院立下的规矩。”虚海闻声摇头,笑容依旧憨厚温和,“苏大爷会被引入续明院,成为师尊座下最后一个弟子。

    这应当不算是破坏规矩吧,虚真师弟?”

    续明院欲收这个老头为门下弟子?

    虚真眼光闪动。

    忽然明白这个老头缘何能躲过一劫,竟未在万佛殿内被种种怖畏之念支配心神,沦为神圣们的牺牲。

    想必是续明院照拂了他一次。

    “可有续明院首座手令证明?”虚真心里尤有几分不甘,是以追问了一句。

    这老头身上散溢的气息,实在叫人嫌恶。

    如不能杀之而后快,必会令自身如鲠在喉!

    其一边向虚海问话,一边盯着苏尘,眼神凶险。

    苏尘老神在在,完全不受虚真眼神影响。

    他已经知晓,虚真、虚云同是三妄院里出来的和尚,二人恨不能杀自己而后快,主因是自身气息与他们相冲。

    不仅他们欲杀自己而后快,自身左臂内寄藏的邪异同样对他们的气息极度仇视,恨不能生啖对方。

    他们调伏的气息,来自于三妄院供奉的三位主尊。

    自身左臂内寄藏的邪异,莫非与他们背后的主尊有什么瓜葛?

    苏尘脑海里灵光闪动,意识到一个可能。

    眼下他也没有可以验证自己猜测的手段,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正式拜入续明院以后,能到类似‘藏书阁’一般的地方,借阅典籍,验证自己的猜测。

    虚海侧了侧身,将苏尘挡在自己身后,隔绝了虚真的目光。

    随即向虚真回道:“没有手令。

    不过贫僧断不会拿续明院收徒要事来哄骗虚真师弟。

    你若不信,不妨与我一同拜见我家师尊,看他是什么说法?”

    虚真眉毛一扬,眼中怒火几欲喷发而出,其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家首座的告诫,对续明院首座颇多忌惮,旋而低眉,压下了满腹火气,沉声道:“不必了。

    续明院既收此人入门下,我这里自会记上一笔。

    希望届时戒律院巡查下来,续明院门下莫要查无此人!”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

    被收入三妄院的黑汉意外地看了虚海、苏尘二人一眼,连忙跟着转身,急匆匆追上虚真,跟在虚真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

    “苏大爷,我们也走吧。”

    虚海望着虚真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侧目看向苏尘,温声说话。

    其徐徐吐出一口气。

    似乎方才与虚真言语几句,叫虚海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

    山势连绵,其上建筑屋院如星罗棋布,绵延数座山峰不见尽头。

    屋院间,身着灰衣的杂役僧人来去奔忙。

    喧嚣人声、滚滚红尘的意蕴汇集成了一条长河,顺着人流蜿蜒直下,忽地坠入一座山谷当中。

    这处山谷即是‘三妄院’的所在。

    三妄院修行弟子,调伏万类生灵滋生之‘谗妄、欲妄、怖畏之妄’三妄之气,引气烧身,蜕变真种。

    而这杂役主院坐落的诸多山峰,正是三妄气最为浓郁的所在。

    三妄院设于此处,门下弟子自能最大限度掠取三妄之气,精进修为。

    虚真领着黑汉穿过杂役院,一路行至三妄院主殿前。

    主殿三门大开。

    然而虚真二人立身殿外,却看不清殿内丝毫景象,只有不知是何种供香郁郁沉沉的气味从大殿里飘散出,窜进二人的鼻翼。

    “首座,我已将人带到。

    果然不出首座所料,今次开悟正试,确实有一位地狱主降阎魔尊座下的次觉弟子。”

    虚真并未踏足殿内,他双手合十,躬身向殿内行礼道。

    黑汉学着他的样子,亦是诚惶诚恐合十躬身行礼。

    其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虚真口中的这位‘首座’,索性闷头行礼,闭口不言,少说少错。

    “些微预感而已。”

    这时,殿内传出一个沙哑而慵懒的女声:“请他进来吧。”

    三妄院的首座,竟是一位女子?!

    黑汉睁大了眼睛。

    女声没有任何情绪,但他听在耳里,却有种正被这女声搔到痒处的感觉,内心对于女声主人的好奇心,一霎被拔升出好几层楼那般高。

    “进去吧。”

    虚真侧身为黑汉让开了道路。

    他连忙应了声是,垂着头步入殿堂里。

    浑然没有注意到,身畔虚真看着自己略带戏谑的眼神。

二十一、‘拼图’

    黑汉迈步进殿,便觉四下光线陡然昏沉下去。

    自己仿佛孤独一人置身于黑暗当中,不知所措。

    他察看左右,哪怕是身处殿内,依旧觉得周遭景象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时,那个女声又从黑暗深处响起:“过来……”

    黑汉不敢再左顾右盼,连忙垂头,循着女声往前走。

    未走几步,就觉前方豁然大亮。

    一个女子头戴佛冠,青丝与冠带一同垂落,身着明黄僧衣,盘腿坐在那光芒显发之地。

    她脸庞素净玉白,一双狭长眸子勾魂摄魄,每一处五官仿佛都正中黑汉心底痒处,仅看她檀口微张,就让黑汉小腹处骤然腾起一团烈火。

    浑然忘却自己此行来意。

    更遗忘自己此后归途。

    那女子——三妄院首座开口道:“你既入三妄院门下,当奉我为师尊,我赐你法名虚凡如何?”

    黑汉望着那张素净玉白的脸孔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一时间都忘了回应对方。

    内心只有一个个不该在此时滋生的念头盘旋。

    怎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子?

    此女子还是我以后的首座师尊!

    殿堂内不曾燃亮灯烛,是以光线昏暗。

    连殿堂供奉的三位主尊都被黑暗吞没,唯有首座的面孔、身形、肌肤在黑暗里发散着玉润的光,一点点渗透进黑汉心底,不断搔在他心底痒处,让他不能自拔。

    甚至嘴角都淌下了口水。

    女子似乎见惯了黑汉这样的目光,她不在意地笑了笑,两颗黝黑的眼珠变成琉璃色,内中显出蛇类的竖瞳:“我好看吗?”

    她轻启唇齿,吐出殷红的蛇信。

    红白绿三色气息在她身后熊熊燃烧,血淋淋的影子就在火焰里升腾而起。

    那道影子通身血光粼粼,荡漾着层层涟漪,唯有脸上显出了女子的五官——这张脸庞犹如遍布冰裂纹的瓷器,一双人类的眼睛无有任何神采。

    影子的脖颈不断被拉长,其上隐现细鳞,它倏忽一俯首,拉长的脖颈就推着那张遍及裂痕的面庞,将之推到了黑汉跟前。

    那双人类的眼眸空洞地看着黑汉:“我好看吗?”

    被一大一小两张脸孔共同盯住,黑汉非但没有毛骨悚然之感,反而愈发痴迷,连连点头应声:“好看好看好看!”

    “既然好看……”蛇瞳面孔上浮现楚楚可怜的神色,裂痕面孔却满脸痛苦狰狞,“既然好看,不妨把你那只受真种加持的手臂给我可好?

    我好疼啊——

    我需要你的手臂,帮我填补它……”

    蛇瞳身影蹙着眉。

    裂痕面孔被它的脖颈拖曳着倒退,在黑汉眼中显出了完整的形体——血淋淋影子被红白绿三色气息淹没了大半身躯。

    那些由‘大蟒蛇神摩睺罗迦、地狱主、密迹金刚’三位主尊把持的妄念之气化作毒蛇大蟒,缠绕吞噬着那道血淋淋的影子。

    影子腹部的位置,寄生了数之不尽的蛇虫。

    它的双腿已被红白绿三色气息淹没。

    两条手臂更是齐肩而断!

    “把你的左手臂——给我可好?”蛇眸盯紧黑汉,重复地问了一句。

    黑汉望着血色影子化为乌有的双臂,眼中浮现心疼之色,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好……”

    “你答应就好。”

    蛇眸女子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抓住了黑汉的左手手腕。

    彻寒刺骨的气息顺着女子的手掌传遍黑汉被抓着的左手臂,随之而来的则是宛若神魂被撕裂的剧痛袭击了他的心神,让他连连惨嚎,终于忍不住想抽回被蛇瞳女子抓住的手臂!

    “啊啊啊啊!”

    “放开我,放开我!”

    蛇眸女子脸上笑容不变,轻声道:“你答应了我的。答应了,便不可反悔。”

    她猛然一拧黑汉的手臂,随后一提。

    那条血淋淋的左手臂直接被蛇眸女子从黑汉肩膀上撕了下来!

    “啊——”随着肩膀处鲜血喷洒,黑汉喉咙中迸发高亢的音节,只是啸叫过后,他便似没了力气一般垂下头去,死活不知!

    他被拿走的,何止是一条左手臂?

    与他神魂相连的次觉真种,与他左手臂相依共生的真种威能,都一并被蛇眸女子拿走了!

    蛇眸女子握着那条缠绕血色纹络的手臂,轻轻吐出一口气。

    血色纹络逐渐自那条手臂上剥离开,一缕缕斑斓气息亦从手臂内溢散而出,被血色纹络包裹着,投入蛇眸女子体内。

    嘎啦啦……

    她的背后,血色影子齐肩而断的左边身子忽然蠕动起来。

    血色纹络从断臂缺口处缓缓长出,裹挟着斑斓气息,向前不断生长。长出了大臂,长出了小臂,长出了五指!

    新长出来的手臂,与黑汉皮肤一般漆黑。

    其上覆盖血色纹络,拼接在血影的左肩,显得与血影极不匹配。

    ——那条手臂,本来就不属于蛇眸女子,只是被她强行夺来,装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她转动着念头,那条与自己影子不匹配的左臂就很僵硬地抬起,抚过影子空荡荡的右肩,她的呢喃声萦绕随之萦绕在大殿里:“还差一条手臂,还差一副心肝肚肠,还差一双腿……”

    影子俯下身子。

    裹挟着红白绿三妄之气,浸入了蛇眸女子的身躯,与她的身躯融合为一。

    嗤啦!嗤啦!嗤啦!

    她的面孔开始破碎,殷红鲜血从那些裂口里涌出,滑落脖颈,一只眼球更是脱落出了眼眶。

    她伸出左手,整条白藕似的手臂如探进绞肉机里一般,皮肉破烂,骨骼尽断!

    女子身上出现巨大创伤的部位,正对应着她那道血影唯一凸显的面庞,与新得来的手臂!

    就好似二者的力量,并不能被她的肉身所包容,所匹配一般!

    “还差一副肉身……能承载我性魂的肉身!”

    三妄气从她身体创口里奔涌而出,不过须臾时间,就让她的脸庞与左手臂都在表面上变得完好无损。

    她从黑暗深处站起身。

    整座大殿翻涌的黑潮尽归入她的体内。

    她容貌端丽,头戴五骷髅佛冠,青丝飘扬,却已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三妄院首座。

    以明妃之身,开悟‘大蟒蛇神摩睺罗迦本相’,勤修不辍,终于把持整个三妄院的‘天蛇法王’!

    天蛇法王迈步走到大殿中央。

    身后三位主尊的塑像手掐种种法印,如同是在为她作种种加持。

    她的目光穿过大殿,在殿外守候的虚真脸上稍作停留。

    虚真适时低头:“首座,传闻僵尸乃是完全死去的生灵,不具备任何活性,因而不受任何神圣关注。

    不知僵尸之身,能否承载首座性魂?”

    显然天蛇法王在殿内的呢喃低语,尽被虚真听在耳中。

    “你又在打续明院虚海的主意?”天蛇法王赤足踩踏地面,走到大殿门口,她身形高挑,依旧能居高临下低睨虚真,“莫要再想了。

    一头永无可能踏足第二境的僵尸,焉能承载我之性魂?

    不过,僵尸肉身倒确是一个不错选择。

    让虚云近来在山下行走的时候,多多留意各地有无僵尸游行的传闻。”

    “是。”

    虚真肃然应声,又道:“本寺今次降落的这处区域,诡异颇多,虚云近来亦多有收获——他在山下招收弟子之时,发现了蕴含‘地狱相’的诡异气息,请我代他向您禀报。

    据他所说,今次发现的诡类,极可能契合您性魂缺失的某一部分。”

    “让他加紧调查,尽快将诡类带到我面前。”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庞刚破碎过的原因,天蛇法王此时的笑容很僵硬,她的声线变得寒冽,有一种非人的冰凉充斥其中,“唯有我性魂拼图完整,填补一切缺失,才能腾出手让你们都脱离囚笼!”

二十二、燃灯法王

    葱茏林木掩映漫漫山阶。

    两道身影在蜿蜒山阶间徐徐而行。

    日头高悬,时有清风吹袭,倒让这翻山越岭的跋涉也显得没那么枯燥。

    苏尘亦步亦趋地跟在虚海身后,在对方有意放缓脚步之下,他倒能跟上虚海步伐,不曾掉队太远。

    他在万佛殿内不止是开悟了真种,更是将诸般神圣的点化之力都碾碎成最纯粹无垢的气息,纵然大部分精粹气息为体内邪异分食,亦仍有小半为他所用。

    补益着他的体魄,壮大着他的精力。

    更何况,诸天生死轮将‘如来点化掌印’镇灭,得来那一股浩瀚气息,而今仍在苏尘体内各处蛰伏蕴积,成为他自身的一份积蓄。

    是以,他即便跟着虚海翻了两座山,仍觉得自身体力充沛。

    浑不似一个耄耋老者。

    “老人家与先前很不一样了,精力比从前好了很多。”走过一个转角,虚海稍作停留,等苏尘跟上来后,笑着向苏尘说了一句。

    苏尘面色如常,笑呵呵道:“法师送的五败汤确实是个好东西。我这几天每日喝一碗药汤,都觉得积年老病都像被这药汤拔除了一般。

    半夜都很少起夜,一觉睡到天亮!

    我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好的体力!”

    他口中啧啧称奇,将自身精力健旺的根源都归于每天一碗的五败汤上。

    虚海摇了摇头,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显得有些凝重:“五败汤不该有这般好的效用才对,哪怕苏大爷自身能十成十吸收药效,它也没有让老人精力健旺如盛年的效用。”

    其看着苏尘的面孔,眼中流露忧虑之色:“贫僧担心,老人家如今怕是时日无多了,正值回光返照之时。”

    什、什么?!

    苏尘心头咯噔一声。

    纵然知道原因绝非对方所说那般,可也被虚海这番话搅得他心里一惊一乍。

    哪个老人家乐意听到这种话?

    他的神魂虽然年轻,并不真把自己当做一个老人,可是现实情况摆在这里,也不得不‘服老’。

    现下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自己看起来没几日好活、时日无多、印堂发黑一类的话了。

    偏偏这话是从对自己帮助颇多的虚海口中说出。

    对方一路鲜少与苏尘搭话,苏尘本来还以为虚海发现了什么。

    如今听其所言,也就明白,对方只怕一路都在冥思苦想,判断自己是不是‘时日无多’,正在‘回光返照’。

    这让苏尘哭笑不得,无言地看着虚海。

    虚海却并未理解苏尘眼神涵义,自顾自道:“老人家或许不知道,贫僧这次观老人家气息变化,与前日又有很大不同。

    先前贫僧看老人家,总不自觉将老人家当作家中父母一般的长辈。

    师姐说贫僧之所以如此,或因与老人家有些缘分,亦有老人家寿元衰枯,聚敛了衰败死气,引起贫僧亲近的缘故。

    贫僧今时看老人家,却发觉你身上时时吸引贫僧的那般难以言喻的气息,更浓厚了数倍……

    此岂不是说明,老人家已经死气缠身,寿元将尽了吗?”

    苏尘脸色僵硬,没想到虚海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

    他自知己身情况,但也担忧虚海口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在自身愈发浓郁,是否会产生严重后果。

    只是……

    “法师莫非不能辨别我身散发的气息,究竟是否属于死气?”苏尘皱眉问道。

    依他听到猫妖与虚海的对话看来,虚海乃是僵尸之身,以衰败死气为食,这是僵尸最主要的修炼方式。

    可现下听虚海言语,他好似并不能自主辨认死气?

    这怎么可能?

    自己降服的犬神都能自主辨别生灵血气,将之吸纳入体了……

    虚海闻言微微一愣,似是觉得苏尘的疑问甚是奇怪:“贫僧并不能辨别,老人家觉得贫僧应该有此能力吗?”

    这叫什么话?

    小狗崽一生下来尚且知道叼奶嘴吃奶,你一头僵尸以死气为食,辨认死气难道不该是你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苏尘摇了摇头,终究没有说出心里话。

    也不知是自己不正常,还是虚海不正常。

    如今看来,续明院的奇异并不在于它收容了女猫妖、僵尸等与佛门清净地格格不入的‘生灵’,更奇特的地方在于,它似乎让僵尸不再食死气以修炼,就像让老虎改吃素一样。

    “且不说这些了。”

    虚海摇了摇头,又在前头为苏尘领路:“老人家还是先与我拜见师尊,让他看看你身上这般情形该如何补救吧。”

    “好。”

    苏尘亦不多言,迈步跟上了虚海。

    他后背始终笔挺,脊椎连接头颅,被诸天生死轮碾磨至精粹的一部分如来点化气息,正在脊椎骨里流淌游动,浸润着这根与人性命交关的骨骼。

    随着那些精粹气息浸润骨骼,缕缕紫色纹络已经攀爬满苏尘的后背,开始向着苏尘的四肢、胸膛蔓延。

    纹络细密如龙蛇鳞甲。

    让虚海感应到的、被他误认为乃是衰败死气的气息,正是从蔓延至苏尘周身这些鳞甲之上散发。

    ……

    心佛寺乃有一百零八座修行正院。

    以菩提院总摄诸修行院,菩提院首座亦为心佛寺住持。

    百多修行院,参修真种法门尽迥然不同,犹如百花齐放。

    而‘续明院’则是此中的异类。

    此院不供奉任何主尊。

    院首座从未被菩提院颁授过‘法王’称号。

    法王者,看破己身之密,照见性中大法,乃称法王。

    每一尊法王,皆必然是‘圣觉’境的存在,能够窥破自身种种缺陷,照见命关所在,与自性真种内蕴的主尊妙意交通。

    在就连杂役院都有一位‘净胜法王’坐镇的如今,续明院却无有一尊法王存在。依常理而言,这般修行正院九成九会被其他修行正院吞并,失去自成一院的资格。

    便似三妄院,最初亦是三个不同的修行正院相互火并而来。

    然而续明院存留心佛寺,已逾数百年。

    热衷争斗扩张、辩经传法的诸多法王,似乎都下意识遗忘了续明院的存在。

    八十年前,‘真龙法王’与续明院首座辩经,其后自割头颅,破灭真种;

    五十四年前,‘勇健夜叉法王’与续明院首座争斗,神魂忽起大火,堕于圣觉大劫中;

    十年前,‘月光法王’以为门下养蕴护法之物为名,戮杀当时续明院首座门下末徒,取腿骨以炼‘灵骨罡洞’。

    是夜,月光法王把持的‘月光院’即有明灯三千,彻夜映照全院弟子身魂,一夜过去,月光院上下尽化烛泪。

    从此后,心佛寺皆传续明院首座虽无法王之圣觉修为,实力却远迈圣觉之境,因其法门外显多为熊熊灯烛,诸僧众私底下乃称续明院首座为‘燃灯法王’。

二十三、‘二师兄’

    苏尘跟着虚海来到续明院的时候,院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只大白鹅站在主屋屋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二者,张嘴大叫:“该啊——该啊——”

    续明院的空地上垦出了一小块菜圃,另有几只灰鹅被圈在篱笆内,呼扇翅膀大叫着。

    西柴房的烟囱里冒出滚滚青烟。

    柴房里不断传出‘库库库’的声音,像是厨子拎着大勺卖力砸锅造成的响动。

    苏尘看清了这个不大的院落里的各项陈设,内心就陡然冒出一个声音:“自己一定要留在这里!”

    除了续明院,自己哪里都不去了!

    这处院子,哪像是心佛寺那些诡异荒诞的修行正院?

    简直就像是自己乡下爷爷的家一样,处处流露出浓浓的亲切感!

    就连站在主屋屋脊上,仿佛遗世而独立、孤芳自赏的大白鹅,都让苏尘感到无比亲切!

    这样浓郁的亲切感,一直持续到虚海按着他的光头,与他一同向屋脊上的大白鹅躬身行礼的时候:

    “见过二师兄。”

    虚海憨厚的声音传进苏尘耳里。

    他一时懵然。

    二、二师兄?

    大白鹅是虚海的二师兄?

    不会吧?

    这时,虚海收回了按着他脑袋的手,小声对他说道:“苏大爷,日后见到二师兄,须要首先向它行礼。

    它啄人脑袋挺疼的……”

    好吧。

    看来大白鹅真是续明院的二弟子啊……

    苏尘木然抬头,望着屋脊上那只愈发趾高气扬的大白鹅,勉强地笑了笑。

    虚海则在一旁为他作着介绍:“二师兄,这位便是贫僧与你说过的那位老人家,我奉师父之命,带他来咱们续明院。”

    “该啊,该啊……”大白鹅昂着头,张嘴大叫,同时展开右翅膀,翅尖的羽毛指向了柴房。

    它似乎还不会说人话。

    不过它的肢体语言很丰富,很容易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师父就在柴房!”

    “贫僧先带老人家去见过师父。”虚海又向大白鹅躬身行礼,随后就带着苏尘走进了西边的柴房。

    柴房里浓烟滚滚。

    烟火和着菜肴的气味一股脑冲入苏尘的鼻孔。

    他忍住没有咳嗽,默默跟在虚海身后,随虚海站到了灶台侧边。

    先前见过的那只猫妖正蜷坐在灶眼前的一条长凳上,它身上不时显出一道黑影,拎起凳子后的柴禾填进灶眼,防止灶火熄灭。

    看到虚海领苏尘进来,它的耳朵微微竖起,转头淡淡地打量了苏尘一番,并不言语。

    灶台前,一健硕老僧披着明黄僧袍,一手拎着大黑锅的耳朵,一手抡圆了大勺,在大锅内搅和。

    锅里黑乎乎的一片。

    在老僧如此强力的搅动下,锅里究竟是什么菜式已不重要了。

    反正最后都会碾成糊糊。

    苏尘盯着健硕老僧颠锅抡勺,鼻翼耸动,眼角直跳。

    他闻到了食材烧糊的味道。

    这让他生出借用一下对方厨具炒几盘菜的冲动。

    苏尘前世是个业余厨子。

    师从老家办红白事的大师傅,没有考过厨师资格证,自个儿在外做夜市,烧烤卤货酱猪蹄砂锅都整过。

    因为手艺不精,菜品味道比不过其他同行,夜市干了二三个月也就黄了。

    不过,就算他再如何手艺不精,自忖也要强过这位续明院首座……吧?

    首座很有做阿三咖喱的天赋。

    柴房里翻腾的烟雾遮住了苏尘的表情,暂时无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健硕老僧眼角余光瞥见虚海领人走进,头都没抬,只随口道了一句:“来了。”

    “是。”虚海恭敬行礼,道,“弟子带苏大爷过来,给您看看。”

    “嗯。”

    老僧点点头,抬头向灶头后的猫妖喊道:“火烧小些,菜要糊了。”

    躲在柴灶后的猫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让灶眼里的火焰倏地黯淡许多,以至于对着灶眼的那面墙壁上都不再有火光映照:“可以了,师父。”

    冷淡的女声从柴灶后传出。

    老僧放下了锅与勺,转脸看向虚海。

    他的目光越过虚海的面孔,落在苏尘身上,口中漫不经心道:“让我看看,可有开悟心佛真种?”

    说话之间,苏尘便觉得四周气息陡然变化。

    浓郁到化不开的莫名气息充斥四周,将他自身与虚海、猫妖等人隔绝开来。

    苏尘看不清周遭的情形,直觉得四下尽是凝固的黑暗。

    轰!

    就在这尤似凝固的黑暗里,一团火光猛然自视线前方喷涌而出。

    一盏灯烛映亮了这个世界。

    映照出苏尘的影子。

    熊熊烈火,彻见表里!

    那烛火向苏尘包容而来,他又觉得四下尽是烈焰燃烧的世界了,身处这烈焰世界当中,他觉得自身的血肉、骨骼、五脏六腑,乃至神魂灵台都被烛火照彻——

    而寄藏在他周身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个穴窍当中的邪异,在火焰笼罩而来的刹那之间,忽地俱被‘诸天生死轮’浩瀚洪烈的拳意席卷,诸天生死轮亦在刹那间坍缩,坍缩成了最微小的分子,游动在苏尘周身。

    火光映照苏尘的血肉,诸天生死轮游入他的骨骼;

    火光映照他的骨骼,那挟裹漫漫邪异的拳意又转入他的穴窍;

    它总是比烛火快一步。

    “倒是没有开悟心佛真种。”

    老僧的声音从火光中响起。

    火光徐徐黯淡。

    最终收拢成了两朵小火苗,寄藏在老僧的双眼里。

    其眼中流露莫名神色,除了那一句话外,便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只是转头继续翻炒着菜肴。

    这是准允自己拜入续明院,还是没有答应?

    苏尘不解其中涵义,侧头看向虚海。

    虚海同样神色迟疑,摸不准师父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一力主张要将苏尘带入续明院的虚海,此时并没有多言,只是耐心等候师父完成他的菜肴。

    老僧的铁勺在锅内又搅和了几遍,就停下动作,伸手进黑漆漆的锅里,拎出来一只鸡腿。

    很难想象,在他如此高强度地翻炒碾压下,锅里竟还能有东西保持完整。

    鸡腿的鸡皮已经不见,内里的鸡肉有部分变成了焦糊的黑色,有部分则还带着嫩红色。

    老僧看着手里的鸡腿,迟疑了刹那。

    最后还是在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里,将它塞进了口中。

    用力咀嚼几下,将整只鸡腿连皮带骨吞咽下肚,他含糊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还可以吃……”

    说罢,他开始将菜肴出锅装盘。

    守着灶眼控制火候的猫妖一双耳朵不停抖动着。

    虚海悄悄后退了一步。

    而这时,老僧已将黑乎乎的一锅菜盛出,递到了虚海面前:“师父再炒两个菜,咱们就开饭!”

    虚海只好接住那个菜盘,冲苏尘勉强地笑了笑,端着菜盘匆匆而去。

    续明院首座将柴锅洗刷干净,猫妖适时烧热了锅。

    锅里残留的水珠在热力加持下,化为一缕缕蒸汽飘散。

    首座端着油壶,望着渐红的锅底,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往里浇油——

    此时,却不知苏尘何时闪到了老僧身畔,轻咳一声,慢慢道:“首座法师,要不让老汉给您搭把手?”

二十四、鹅蛋

    “你来?”

    老僧侧头看着苏尘。

    其同样苍老的面孔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待苏尘再说什么,老僧就将锅勺与油壶递给了苏尘:“那你来吧!”

    说着,其极迅速地退位让贤,将主厨位交给了苏尘,自己则守候在旁。

    苏尘本就打的是多在续明院首座面前刷好感,争取让自己留在续明院的心思,当下机会到来,他自然不会拒绝。

    接过锅勺,苏尘手腕一动,油壶就倾出一道弧线。

    油脂溅落烧红的柴锅里,随着苏尘一手搅动锅勺,使之均匀滑过锅底。

    他随即侧头,伸手取过灶沿上摆着的一叠葱花、蒜瓣等佐料,在国内油脂滋滋冒出小泡的时候,将佐料撒入锅中。

    滋啦!

    一阵烟气升腾。

    佐料被油脂炸出了香气,在柴房徐徐飘散。

    续明院首座站在苏尘身侧,看着他娴熟地转动锅勺、把握火候,随着食材在翻炒过程里溢出香气,老僧眼神莫名,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任谁也猜不透其此时想法。

    苏尘把握住眼下的机会,也全神贯注,使出了浑身解数,自然未关注到老僧的表情。

    他只在灶台边找到了最基本的油盐酱醋调料,像是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种种佐料,在这里却见不着。

    不过即便如此,他作为一个业余厨师,对食材成熟度、种种调料切入的时机,也远非续明院首座所能比拟。

    在使劲浑身解数下,做出来的成品倒也做到了让他自己满意。

    ‘库库库!’

    铁勺敲了敲柴锅,敲去其上沾附的菜肴。

    随着苏尘手腕一抖,锅里的菜肴便自己‘跳’进了铁勺里,他顺手往旁边一伸——问老僧要盛菜的器皿。

    手伸出去,苏尘才反应过来:这位老僧可不是给自己打下手的!

    其决定了自己能不能留在续明院!

    苏尘立时想要出言补救,不过首座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亦是顺手捡起一个菜盘,递到他的手中。

    “盛菜吧。”老僧道。

    “好,好。”苏尘连忙回道。

    之后,他用剩下的食材又烧了一盘菜,虚海将之一一端上桌。

    猫妖弄熄了灶眼里的火,续明院首座弓着背,背着手走在前头,它跟在对方身后一起往柴房外走。

    “一起吃饭。”

    走到门口,续明院首座转过头,招呼了苏尘一声。

    苏尘如蒙大赦,立即应声道:“是!”

    鬼使神差地,他唤了续明院首座一声‘师父’。

    首座只是顿了顿脚步,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背着手走出了柴房。

    苏尘咧嘴一笑,心中已然确定,自己这是已经踏入续明院的门墙了。

    ……

    续明院正堂中,虚海已经放好了方桌板凳,把几盘菜在桌上摆好。

    ‘二师兄’大白鹅不知何时飞下了屋脊,钻进篱笆墙里,踩在一只灰鹅的背上,嘴巴不停啄着灰鹅的脑袋,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见苏尘正在观察二师兄,虚海小声同他说道:“二师兄从来不与我们一同用饭,他自己会找吃的。”

    说着,为苏尘拉来一个板凳,两者并排而坐。

    在二者对面,猫妖占据了一张圈椅,蜷缩着身子,尾巴百无聊赖地甩动着。

    续明院首座自顾自坐在上首位。

    其落座之后,扫视左右,目光最终落在了苏尘身上,道:“你既入我门下,老衲便为你取一个法名。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自即日起,你的法名便是‘虚尘’了。”

    苏尘连忙起身,向首座恭恭敬敬道:“多谢师父赐下法名。”

    老僧看着苏尘那张比自己还苍老些的面庞,神思一时忽恍。

    其摆手示意‘虚尘’落座,又见虚尘这个老者坐在末席,与旁边魁梧高大的虚海相比,颇为伶仃的模样,心生几分恻隐,对虚尘说道:“虚尘,你来我旁边坐。”

    嗯?

    听得师父所言,苏尘微微一愣。

    他自不拒绝师父的要求,应了一声‘是’,就起身挪到了老僧旁边,与老僧同坐一条长凳,居于右首位。

    这下,两个老头并坐首位,虚海、猫妖两者好似也成了苏尘的弟子一般。

    ‘本觉’首座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安排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见虚尘坐在那里,离桌上菜肴较远,须费力才能夹到,是以给虚尘换了个好夹菜的位置而已。

    虚海看师父与苏尘坐在一起,虽有些讶异,但很快就呵呵一笑,将此事抛诸脑后。

    猫妖一双耳朵竖起又闭合,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虚尘,这是大师姐虚灵,她拜入我门下已逾五十年。

    如今院内一应庶务,都由大师姐主持,待会儿你去找她索要居处钥匙。”本觉为苏尘介绍起了师兄弟们。

    其指了指圈椅上的猫妖,简说几句,又指向不知何时结束了与灰鹅的‘游戏’,踱着方步昂首走进正堂的大白鹅:“这是二师兄,法名虚净,它整日无所事事,但一众妻女产蛋颇多——”

    说到这里,本觉冲走到自己身旁的‘虚净’递去手掌,又道:“日后这位老人家,便是你的小师弟了。

    我赐他法名虚尘。

    今日虚尘与你第一次见面,你莫非没有表示?”

    “该啊!该啊!”

    二师兄虚净伸着脖颈叫嚷着,从本觉身后绕到了苏尘身旁,翅膀一卷,一颗还带着温热的蛋就落在了苏尘怀里。

    苏尘慌忙接住。

    可不敢让这颗蛋落地碎掉。

    师父都提及这位二师兄的‘妻女’产蛋颇多,想必这就是它妻女们下的蛋,自己若把蛋弄碎,岂不是相当于杀了它的子孙后裔?

    “一颗蛋,不打紧的。”

    本觉见苏尘如此紧张捧着那颗鹅蛋,摇头道:“虚海他们素日里不知吃了多少,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听到师父的解释,苏尘稍稍放心。

    白鹅师兄毕竟非是人类,对于子孙后代这种事情,或许并不如人类那般看重。

    “不过这颗蛋毕竟是虚净妻女所产,蕴有一丝灵性。

    你将它放在温暖所在,每日照管,它也能帮你些忙——譬如遇诡气之迷、邪异笼罩,它能发出示警,叫你提前防备。”

    一颗蛋竟有如此效用?

    苏尘听得本觉所言,将鹅蛋郑而重之地收好。

二十五、荒之气

    本觉首座为苏尘一一介绍过他的诸位师兄。

    他亦从善如流,与众位师兄一一见礼。

    此后,老僧先为猫妖分了一份分食,让它自行享用,之后就招呼剩下几‘人’用餐。

    苏尘不知僵尸、猫妖口味与人是否一致,但他做菜之时已经使出全力。

    好在虚海运筷如飞,虚灵师姐亦是埋头吃喝,不理闲事,就连本觉法师都是专注用饭,这副情景叫苏尘松了一口气。

    暗想今天这一关,到此算是真正过去。

    来日如有机会,自己是不是该研究研究把‘毛血旺’、‘血肠’、‘小鱼干’、‘炸鱼柳’一类的菜式复现出来?

    这或许更能赢得师兄师姐们的喜欢。

    至于二师兄虚净的口味,暂时不在苏尘考虑之中。

    不多时,众人茶足饭饱。

    桌案上,除却本觉首座的那盘难以名状的菜肴几乎没被动过以外,余下两个菜盘俱是干干净净,虚海更是暗忖自己就着这些菜肴,连师父煮的夹生饭都多吃了几碗。

    “虚尘师弟,你做饭真是好吃。”虚海心直口快,直言赞叹。

    一直没有作声的猫妖舔舐着自己的左前爪,她的声音同时传出,难得不再那般冷漠,带着一丝赞赏:“你在山下的时候,莫非是个厨子么?

    这样手艺,比其他院饭堂供应的餐食好吃多了。”

    “师姐,你又去别院饭堂偷吃了?”虚海笑呵呵地说着,冷不丁与虚灵扭头投来的目光撞上,登时被其中凌厉气息吓住,讪讪地挠了挠光头,不敢再说。

    “贫僧在山下时,是给做红白事的大师傅打下手的。”苏尘回应道。

    他说的是前世经历。

    至于今生,原主所在的村子纵有红白事,也多是随意做些吃喝,对付过去,却用不着做红白事的大师傅。

    印象里,苏尘今世经历最大的一次红白事,就是自己的丧事。

    村里人替自己操办丧事,当然是用自己光棍一生留下的积蓄,不是他们的钱,他们花起来自然也不心疼。

    所以就做成了苏尘印象中最大的一次白事。

    本觉首座咂了咂嘴,向苏尘吩咐道:“既然你是专门做这个的,以后每日三餐便都由你来负责。”

    随后,其转向另外二人,又道:“虚灵虚海,你们两个每天轮流为师弟准备食材。”

    猫妖师姐眼中光芒一闪,立刻应声:“虚灵记住了。

    明日便由我来为师弟准备食材。”

    “那后日的食材就交给弟子来准备吧。”虚海憨笑。

    这时,本觉首座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向虚灵嘱托道:“明日你去猪场要一副猪肠来,为师素闻猪肠若烹饪好了,滋味肥美,却从来没有试过。

    正好趁明日让你师弟做来吃。”

    “是,师父。”虚灵一双猫耳飞快抖动。

    本觉法师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苏尘在续明院的分工,最后看向苏尘,问道:“你还需要什么佐料?都可以告诉虚灵,让她明日准备好。”

    苏尘点点头,回道:“若是要烹饪猪肠,须要准备些去腥臊、辟异味的香料才行。

    师姐既是去猪场要猪肠,不妨提一桶鲜猪血回来。”

    “血?”一旁的虚海眼睛一亮,一转脸又对上本觉瞥向他的目光,顿时垂下头去。

    虚灵倒没有想太多,道声‘我记住了’,就不再多言。

    随后虚海收拾去桌上的碗筷盘碟。

    “我们先坐着消消食,待会儿我便传你‘禅意六式’,你以后好生参修此六式法门,可以补益体魄,亲近天地淳朴正本之气。”本觉法师坐在虚海搬来的竹椅上,后背贴着椅子靠背,一副闲适而懒散的模样。

    其看着苏尘,随意道:“我观你体内,似有天地正气流转,想来你亦自有一番奇遇。

    这是你个人的秘密,我不会多问。”

    苏尘微微一愣,想到师父所说自己体内有‘天地正气’流转,此种‘天地正气’指的应该是诸佛神圣的点化气息被碾磨去真性后,积蓄在自己体内的那些气息。

    他原本以为,自身已经隐藏去真种,不显露异状,掩饰应该足够完美才是。

    也没想到本觉首座还是从他身上发现了稍些端倪。

    好在师父并不打算对此深究。

    苏尘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听本觉接着道:“不过,你如今肉身衰枯,命元垂危,身体就好似一个漏斗一样,哪怕此刻装满了水,若没办法堵住那些漏洞,水液迟早要流泻干净的。

    所以,你此时看似精力丰沛,好像能与盛年之人相提并论。

    实则不然。

    多则二三月,少则一月半月,流转你体内的气息就会倾泻干净,届时你又会回复从前昏聩垂暮的状态。”

    本觉首座完全点出了苏尘当下状态的症结所在。

    苏尘对自己这位师父更加信服,毕恭毕敬问道:“弟子已经活过八十余年,虽知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如今亦因得见修行真知而生出一些贪念。

    师父,请问弟子如今能否重活一世,返老还童?”

    返老还童,重续百年寿元,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至少在苏尘前世,乃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在这个神诡并起的世界,这却未必就是一种奢想。

    苏尘内心始终存有一分希望。

    “生老病死,早就不是天地常理了。”本觉不知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道,“如今你体内难以留存天地正本之气,但仍需勤加修持,以‘禅意八式’招引天地正本之气流转自身。

    勤修不辍之下,或能受感自生真种。

    如此步入‘点化’之境,调伏一气,进而踏足‘蜕凡’之境。

    肉身脱去凡俗之态,自身这个‘漏斗’上的孔洞,则能得到修补,寿元亦将缓步增长,随你修为日深,返老还童也就不在话下。”

    “如今习练‘禅意八式’,亦是为了能凝聚真种。

    既然如此,为何师父不允弟子们直接在万佛殿内开悟真种?

    这样岂不是便利了许多?”苏尘隐隐觉得本觉首座的安排有其深意,但具体原因为何,他并不能推测出来,就借着当下机会直接抛出了疑问。

    本觉首座脸上的懒散之色收敛许多,看着苏尘,正色道:“世间万事,欲要得到什么,便需首先付出代价。

    你只需记住:禅意八式招引而来的气息,多是天地淳朴正气,不会毁伤己身。

    以此气息为根,将来受感所生真种,亦多是平和守正之真种。

    如此,到了日后须要支付代价的时候,自身所需付出的事物亦不会太多。

    相反若是开悟了心佛真种,纵然是真传正觉,将来遇到需要支付代价的情况,只怕一个应对不慎,就会被拖入深渊!”

    ……

    续明院内。

    本觉首座靠着椅背,懒洋洋坐看虚灵带苏尘去别院定居。

    他敞开襟怀,露出古铜色、块垒分明的胸膛。

    虚海手持扫帚,细细将院内各处都扫了一遍,便向师父告辞,预备跟去虚尘师弟的新居,帮着做些事情。

    本觉眼看苏尘高大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山道间,忽向虚海问道:“虚海,你说你对这个小师弟发自内心地亲近,却不知原因为何?

    而今,为师大概了解个中原因了。”

    “请师父为弟子解惑。”虚海面露好奇之色。

    他亲近一切蕴含死气之‘物’,如今时这般亲近一个活人的情况,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亲近死气乃是你的天性。

    不过,你从未如真正僵尸那般修炼,至今停留于点化之境,从未进步。

    是以虽亲近死气,却难以将此类气息细分。

    须知,生灵断灭生机是‘死’,草木枯败腐朽是‘死’,而家国崩灭、大地草木不生赤地千里等等亦都是‘死’。

    那些是更高形式的死气。

    世人多称之为为‘荒气’。

    在你这个小师弟体内,便有荒气源源不断积攒,所以你会亲近他,为师若没猜错——你内心不止是亲近他,只怕还会发自内心地爱戴他,敬重他。

    盖因荒气本身位格高于死气太多。

    为师只奇怪,虚尘他一个活人,怎会蕴有如此浓郁的荒气?”

    本觉沉吟片刻,忽然面露笑容:“但不论如何,他而今与你们都是同门了——如此便不会互相成为仇敌。

    你还可以借助他的荒气修行。

    虚海,你突破点化境的时机已经到了。”

二十六、禅意八式(求追读!)

    续明院自设立之初,即被心佛寺禁绝收拢杂役僧众。

    修行日用等等一切需求,皆要自给自足。

    是以,此院在心佛寺诸院当中,显得甚是穷酸,远远不似其余诸院那般钟鸣鼎食,人烟繁盛。

    即便如此,续明院亦是一修行正院。

    该有的配置也不会少。

    分给门下弟子一人一套院落,供他们居住,自是寻常事。

    苏尘分到的院落在续明正院后山一片深林当中,地处幽静,与正院的距离也恰好,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

    虚灵师姐带着苏尘看过小院各个屋室以后,将一串钥匙交给他,就自离开。

    屋里床褥被卧都是准备好的,还有现成的柴房灶台,倒是省去了苏尘再费心思。

    他将几间房室草草打扫了一下,铺好被褥。

    去灶上架好干柴,烧了一锅开水,之后就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把师父教的‘禅意八式’又复习过一遍。

    所谓‘禅意八式’,即是八个动作。

    本觉称勤习练这八个动作,能令自身不知不觉引动天地淳朴正气入体,增益自身,同时提高己身受感自生真种的概率。

    苏尘的三位师兄里,虚灵、虚净俱是勤修‘禅意八式’以后,受感自生真种。

    至于虚海,其自化为僵尸之日起,便自生真种,只是如今依旧习练禅意八式,也不知一头僵尸吸纳天地正气,会否与其本源相冲?

    禅意八式,与拳法武术尽皆不同。

    更似瑜伽、体操。

    八式即为八个动作:鱼游海、鹤亮翅、猿攀树、病猫倦睡、老牛卧石、灵龟胎息、罗汉奋臂、佛陀打坐。

    苏尘将这一套动作都练了一遍,自身并未感觉有任何负累。

    恰如本觉师父所言,他只将禅意八式练过一遍,鼻子就嗅到了种种或温暖、或清凉、或疏离、或热烈的气息。

    每一种气息都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

    大概就是本觉所言的‘天地正本之气’。

    其实世间多数人在开悟真种以前,并不能感应到‘气’的存在,就是开悟真种以后,亦都只能感应到真种对应的一类气息,加以调伏,引气烧身。

    像苏尘这样,能直接用鼻子嗅到种种气息的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而且,除却天地正本之气其实常会浸润人身,被人吸收亦不会有任何伤害之外,人亦只能吸纳对应己身真种的一类气息。

    纵然感应到第二类气息的存在,亦不能贸然吸纳。

    一经吸纳,立刻被该气中流转的种种不可测之真意污染身魂,最轻亦是沦为邪异诡类的下场。

    如此,人身只能感应到真种对应的气息,倒也成了一种自我保护措施。

    苏尘将禅意八式重复练习数遍,直至感觉自身无法再容纳天地正本之气时,才停下手,转去柴房把热水舀进陶壶里。

    他已经开悟真种,习练禅意八式也断不可能再开悟一次。

    只是此法对人身毕竟有益,多多练习总归有益无害。

    闭锁了院门,苏尘把陶壶提到卧室里。

    按着本觉师父的嘱咐,他把兜里一直揣着的鹅蛋取出,在墙角铺了些稻草,将鹅蛋放了进去。

    本觉称虚净妻女下的鹅蛋自有一种灵性,能在诡异侵袭之时,提前给予警示。

    如此倒也值得苏尘为它花些心思。

    把鹅蛋安置在温暖的稻草窝里,苏尘解下外袍,盘腿坐在床上,撸起了左边里衣的袖子,一直将衣袖撸到肩膀上,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整条左臂。

    左手臂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干瘪、皮肤松弛。

    内里像是充了气一般,显得有些饱满,比右臂要粗了一圈。

    最惹人注目的是,如今这条手臂上浮现出一副纹身般的图案:一头漆黑三目水牛足踏滚滚黑火赤水,水火盘绕着苏尘的手腕。

    整副图案色泽斑斓,满是阴森、寂暗的氛围。

    这副图案,苏尘曾经见过。

    他阖上双目,集聚精神,霎时观想到灵台上的真种:白面邪异背后六条手臂张开,左边最上面的那条手臂,就纹刻着与苏尘左手臂相同的图案!

    “我先前开悟真种,只获得了以犬神之口吞噬生灵血气的能力,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开悟真种,即获得一种神通。”

    “眼下看来,左手臂上浮现三目水牛足踏水火图,应当是真种附带的神通,终于与我自身融合了……”

    “那么,这条左手臂现今具备何种能力?”

    苏尘睁开浑浊老眼,推动体内仅存的一缕生灵血气流转于左臂之中。

    他如今吸纳生灵血气的效率过于低下,聚集起的这一缕气息,根本无法满足一次引气烧身的需要。

    以他的估计,自身需要聚敛十缕生灵血气,才能堪堪进行一次引气烧身。

    仅仅一缕气息,作用不大,即便被左手浪费了,苏尘也不心疼。

    哗!

    呼!

    随着生灵血气流转于左臂,他左臂上纹刻的图案变得更加鲜艳,黑火与赤水几乎就要流动翻涌起来——在苏尘的注视下,它们真地流动了起来!

    熊熊黑火与烈烈赤水如蛇交错缠绕左臂。

    一刹那,苏尘的左臂变得近乎透明。

    近乎透明的手臂穿破现实的界限,探入一个未知的所在。

    苏尘看着眼前:他的手臂消失在了现实里,肉眼看上去就像是手臂被齐肩截断、截面光滑完整。

    但他分明能感应到左臂的存在,手臂动作完全不受限制。

    所以……我的手臂去到了何处?

    此种神通,有什么作用?

    苏尘心里正思索着,突然精神一阵恍惚,之后再凝目去看自己的左手,左手臂好好地伸向前方,好似刚才并未消失过一样。

    手臂上纹刻的图案有些黯淡。

    那一缕生灵血气,只能支撑手臂探入未知之地三五个呼吸的时间。

    “此种神通大有深意。

    或许是因为我自身还过于弱小的原因,未能展现它的全部威能。

    包括手臂上缠绕的黑水赤火,随着我实力增进,或许都能将它们一一示现,使之能够杀伤敌手。

    总之,这种神通的未来很值得期待。

    但现在对我……似乎没什么卵用。”

    苏尘叹了口气,手臂撑着膝盖,陷入了沉思。

    他脑后未长眼睛,是以并未看到,随着左手臂消耗光生灵血气,自脊椎骨起始,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的细密紫鳞又渐渐攀越上他的左肩,开始与左手臂上的纹身对峙僵持。

    “本觉师父曾说,俗家弟子拜入心佛寺修行正院以后,修炼最多一月,最少半月的时间,便得经历一次‘金刚试’,以锻炼门下弟子勇毅刚强之心。

    所谓金刚试,即是将修行弟子派到山下任一处蕴含凶险的所在。

    要求其在规定期限内磨灭凶险,否则此人便要被磨灭去真种,或是被凶险直接灭杀。

    未通过金刚试,下场都无比凄惨。

    哪怕在其他人看来,我未曾开悟真种,可也拜入了修行正院。

    或半月,或一月后的金刚试,我是逃不了的。”

    “而今我须一面勤学禅意八式,一面尽快收集生灵血气,在金刚试之前,进行一次‘引气烧身’,令自身稍微具备一些自保之力才行。”

    “在此之前,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犬神!”

    苏尘眼中微光闪动,思虑了许多事情。

    借着与本觉对谈的机会,他也问了一些心佛寺内的状况。

    知悉这座寺庙内果然有‘藏书阁’的存在,不拘是佛门经典,或是山川地理、奇闻志异,藏书阁都有收录。

    如今自己拜入修行正院,也具备了踏足藏书阁的机会。

    他预备明日就和虚海去藏书阁看一看。

    多了解些外界的情况——金刚试总是要让弟子下山去与外界接触的,当下多了解一些,届时面对各种突发情况,便能多一分心理准备。

    另外就是,本觉师父有意让自己跟着师兄们下山去看看。

    也经历一些事情,可以为金刚试做准备。

    这二三日间就有一个机会。

    苏尘尚在犹豫,是否要下山去看看——本觉师父所说的经历一些事情,可不是什么寻常事……

    千头万绪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

    良久,苏尘长叹一声:“还是需要准备纸笔,每天写个日记总结才行。

    我的记忆能力也不打中用了。

    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签到鬼灵丹?”

二十七、影子

    夜渐渐深了,苏尘枯坐床榻,直觉万事烦扰,却无一事能理出头绪。

    他索性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开口轻轻呼唤了一声:“犬神。”

    话音落地的刹那,便有腥甜的血腥味从左臂散发,萦绕于苏尘鼻间,窗棂投射而来的月光映照着他扭曲的影子。

    地上随后浮现一汪血泊。

    犬神从那血泊里爬出,前爪扒到苏尘膝盖上,伸出满是鲜血的大舌头就要涂他个满脸都是。

    “别闹,且坐好了!”

    只有面对犬神时,苏尘才能放下心中烦扰。

    他乐呵呵地笑着,推开犬神一个劲贴向自己的大脑袋,令其乖乖在地上坐好。

    与犬神接触渐多,再加上万佛殿内的所见所闻,苏尘渐渐开始觉得,自己体内这些邪异并不见得就都是恐怖邪毒的。

    神神诡诡,神做恶事,诡能助人,那么对待它们的方式未必不能颠倒过来。

    更何况,这世间的神,说不定就是更高层次的诡呢?

    内心转动着念头,苏尘看向犬神。

    这次开悟真种,他自身收益不多,反而寄藏在他体内的犬神这般邪异颇多受益。

    如今犬神哪怕蹲坐在地,亦是高过了坐在高脚床上的苏尘头顶,能垂头俯视苏尘。

    它身上那些紫青色的纹络越来越细密,越来越亮,流转着神秘的意韵。

    犬神如今若是全力施展‘血风’、‘驾风’之能,会是何等光景?

    它今时搏杀虚云寄生虚空的那种蟒魔,想必只是等闲,再不会像当初那般被打得魂形粉碎,躲回自己体内了吧?

    苏尘心里跃跃欲试。

    犹豫片刻,他向犬神说道:“我预备过几日下山一趟,协助师兄去处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可能涉及邪诡一类。

    你觉得,我该不该下山去看看?

    我这副躯壳老迈垂危,经不起颠簸,但若不多抓紧机会经历些事情,半月后的金刚试,我怕自己渡不过去。

    是以,假若下山的话,诸多事宜只怕都需你来多出力。”

    他开悟真种,在真种里点化出了犬神真形。

    与犬神也就是性命相连、休戚与共的关系。

    对方彻底和他绑定,却是脱离不得。

    因此苏尘也能同犬神说些心底的想法了,也不担心对方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犬神来历神秘,与三妄院那三位主尊都可能有所牵扯。

    它纵然不会说人语,但本身经历足够,想必能给自己一些不错建议。

    “呜呜呜……汪!汪!”

    犬神果然给出了建议,口吐出一串‘狗语’。

    而它的心念流转,真实心意已被苏尘尽数窥知。

    “好。

    既然你也觉得这次机会不可多得,那我明天就和师父说定这件事。

    到时候,若遇到危险,便要看你的本事了。”苏尘听懂了犬神的狗语,略作计较,就一言定下此事。

    他本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如今也是因为受困于这具老迈身躯,许多事情不得不再三思量,举棋不定。

    犬神竖着耳朵听过苏尘所言,又张嘴呜叫了几声。

    却是在说苏尘如今亦不是全无自保之力,他开悟真种领受的神通就很不同凡响。

    “莫要说笑。”苏尘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左手臂具足的神通,未来成就或许不可限量,但如今看来,也只有化实为虚一项能力而已,如何能保全自身?

    “呜呜呜,嗷呜嗷呜……”

    犬神见苏尘并不能彻底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

    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觉得此地生灵血气太少,预备自己去找个地方来吸纳生灵血气?”苏尘明白了犬神‘话中之意’,微微皱眉道,“心佛寺不是寻常地界,此间涉及隐秘颇多。

    若是你满处乱窜,撞见什么凶恶强人,纵然你灵真寄居我身,真魂不灭,可魂形总会大受损伤,总归不是好事……”

    “呜呜呜呜——”犬神有些急切地抬腿扒住苏尘膝盖,狗嘴里叫个不停。

    “纵然你灵觉敏锐,能分辨诸多气息也不行。”

    苏尘还是摇头。

    他细细思量片刻,忽而抬目,向垂头丧气地犬神道:“我倒是有一个折中之法。”

    “嗷?”

    犬神眼里又开始闪烁亮光。

    “我听本觉师父说,续明院的山下有一座猪场。

    每日凌晨时,杂役僧人便要杀一批猪,送往各院。

    想来这些家猪面临屠刀,挣扎、情绪震荡都是必然,想来会提供不少生灵血气。

    你以后不妨每日凌晨就去山下猪场蹲守,吸纳生灵血气如何?”苏尘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哈!哈!”

    犬神眼睛大亮,张嘴吐着舌头,连连点头。

    对苏尘的安排甚是满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苏尘笑道:“你须努力吸纳生灵血气才行,你吸纳的生灵血气少了,供给我修行的气息便也跟着少。

    这样便不知道何时才能进行第一次引气烧身了。”

    “呜呜呜!”犬神啸叫着,话中之意是‘保证完成任务’。

    ……

    深夜,苏尘和衣而眠。

    天气渐热,他敞开了里衣。

    已经蔓延整个后背的紫色细鳞,逐渐攀爬过他的右肩,缠绕整条右臂,铺满他的整个胸膛。

    除却左臂有黑水牛踏水火纹身抵御以外,他周身包括面部都尽被这层鳞甲包裹。

    一缕缕曾被苏尘嗅到过的‘带着泥土味道’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汇集入他满身的鳞片,经由鳞片聚集入他的脊柱。

    他的脊柱上,有些骨刺不断伸长,不断分叉,形成五趾的骨爪。

    六条骨爪分布于脊柱双侧,浮凸在鳞甲之下。

    随着苏尘侧身,他的尾椎骨亦开始延伸,刺破皮肉,却未在皮肤上留下丝毫伤口,沿着宽松的裤腿蜿蜒而出,在床帏间微微摇动。

    这条尾椎骨的末端,有金鱼似的骨质尾鳍。

    传闻中,龙者,角似鹿,头似牛,嘴似驴,眼似兔,项似蛇……其尾若金鱼尾。

    细密紫鳞覆盖苏尘大半身躯接近二三个时辰,方缓缓退回后背。

    一个个‘影子’就趁着这个时候出离了苏尘的身体,在他的卧室内、院落里‘走动’。

    ‘它们’有的寄居于院中的槐树上,使槐树枝桠迅速生长,每一根延伸出去的枝桠,都好似龙的指爪;

    有的则缩进了苏尘安置在墙角的鹅蛋里,鹅蛋壳上渐渐生出一些未明的斑块;

    有的钻入泥土;

    有的潜入水缸。

    如此‘撒欢’了好一阵子,黑影渐都归回苏尘体内。

    而被它们寄居过的那些东西,产生的变化却已不可逆。

    有一道黑影最后回来。

    它头顶黑漆漆的牛角,垂头盯着床上的苏尘看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为一阵黑烟,融入苏尘的右臂当中。

二十八、气

    凌晨。

    天色仍是黯蓝色,续明院所在的山峰下,几座猪场已经灯火通明。

    穿着遍是血污围裙的杂役僧在猪场内进进出出。

    有人提着棍棒,将待宰的肥猪赶进屠宰场;

    有人磨着尖刀,其面前的墙壁上已经挂好了铁叉、铁钩、以及各种不同形状的屠宰刀。

    这座屠宰场共有十个杀猪僧人。

    除却此十人外,还有数十个负责将死猪分解作不同部位的屠宰僧众。

    他们彼此配合无间,将一头猪化整为零的速度已是极快。

    成群的大肥猪排着队从杀猪僧人跟前走过,每一头猪经过杀猪僧人,便被他们麻利地刺穿脖颈,打下手的杂役僧紧跟着递去水桶,盛装冒热气的猪血。

    大肥猪被刺穿脖颈,连啸叫挣扎都不曾有,皆是干脆利落地扑倒在地,随着血液随刀刃血槽汩汩涌出,也就没了性命。

    此种情况其实并不正常,凡所有生灵皆爱惜自身性命,为了活命,它们往往能爆发自身所有潜能,哪里会像这些大肥猪一般,排队引颈受戮,丝毫挣扎都没有?

    出现此种情况的原因,在于众屠宰僧人后,有一黄袍正院修行僧。

    每到那些大肥猪经过杀猪僧身旁时,这修行僧就掐动手印,口中不断宣诵晦涩难明的真言。之后那些看着杀猪僧手中血淋淋尖刀便想挣扎,甚至欲啃咬僧人的肥猪,眼中便都失去神采,任由杀猪僧宰杀之。

    杀猪僧们对身后监事修行僧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

    噗通!

    又一头肥猪被放干鲜血,扑倒在地。

    屠宰僧们提着铁钩走来,便要把肥猪拉去分解成不同的肉块。

    这时,一直在众杂役僧身后巡视,懒得与他们有任何交流的修行僧忽然开口道:“停一停。”

    众僧闻言停下动作,都躬身肃立,等候修行僧的吩咐。

    心佛寺内,修行僧与杂役僧的地位犹如天壤云泥,前者若是主人,后者便是可以随意打杀的仆役、牲畜。

    没有哪一个杂役僧,胆敢忤逆修行僧的任何要求!

    修行僧垂手走来,命人将地上的死猪翻过身,头颅对着自己。

    其随后伸手按在那死猪头顶。

    一缕缕寻常僧众难以查见的气息自其五指尖散溢,如网般兜罗住整头肥猪,在它肌理髓血、五脏六腑间巡查了一遍。

    这头肥猪是足龄出栏的。

    无有任何暗病。

    修行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反而拧紧了眉头,低声喃喃自语:“奇怪……”

    既是足龄出栏猪,又无有任何损伤命元的暗病,缘何它供给自己的气息会是如此稀少,甚至几近于无?

    他摆了摆手,示意杀猪僧继续干活。

    此后一连三四头猪,修行僧都检查了一番。

    然而并未查出丝毫端倪。

    每一头猪都是足龄出栏,都无有暗病。

    按理来说,它们应当命元丰沛,供给修行僧的‘气息’亦该饱满充盈才是,可偏偏修行僧从它们身上并未掠取来涓滴‘气息’。

    “或许是今时有莫名因素,使得气息流散骤然加快,我还未来得及吸纳气息,它们就自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修行僧内心暗暗想着。

    只觉自己今日真是倒霉,终于轮到自己来屠宰场吸纳‘气息’,偏偏遇到这般糟糕的情况。

    他回到众杀猪僧身后站着,依旧不断低声诵念真言。

    一头头肥猪被宰杀,却再没有丝毫‘气息’被他吸纳。

    他亦懒得再做检查。

    此时,修行僧一双肉眼难以察觉地是,就在他身后,一头四肢鲜血淋漓的巨犬安静蹲坐着。

    每当他诵念真言,将海量气息招摄而来之际,他身后那头几乎快到他肩膀高的巨犬便会猛然张口一吸——

    它通身紫青纹络发出强烈的光。

    滚滚气息尽入它的血盆大口。

    ……

    天光微亮。

    东方显出鱼肚白。

    苏尘从床上爬起,拍了拍昏沉地脑袋。

    明明睡了一整夜,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耕了一整夜的地一般,浑身气血淤堵,四肢无力。

    “呼……”

    吐出一口浊气,他内心转动着念头。

    看来真如本觉师父说的那样,自身纵有那一股天地正本气息补益,但精力丰沛的状态也维持不了几日。

    今晨一苏醒,就觉得状态不如昨日了。

    他起身先去观察角落里的鹅蛋,亦发现了蛋壳上那些有点暗沉的斑块。

    不过蛋壳的变化过于细微,他也没有在意,检查不出其他异常以后,就走出了卧房。

    院里的槐树张牙舞爪。

    它的树冠比苏尘昨天随意探看时,更大了一些。

    然而苏尘昨日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座院子,对院内各项事物、陈设远远谈不上熟悉,纵然槐树一夜长得更大了些,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并没有深究的心思。

    他去水缸边舀水漱口洁面,收拾妥帖,便往柴房炉灶里加了把柴,煮上一碗薄粥。

    任由小火咕嘟着粥汤,苏尘又来到院子里。

    一板一眼地练起了‘禅意八式’。

    鱼游海……

    猿攀树……

    灵龟胎息……

    随着苏尘动作展开,天地正本气息徐徐而来。

    如春风化雨,润泽他的四肢百骸,滋养脏腑血髓。

    诸天生死轮在他神魂深处缓缓转动,映照他的身躯,这般恢弘浩大的拳意亦慢慢融入苏尘的禅意八式当中。

    使之产生些微变化。

    天地正本气息汇集的速度更加迅猛,如瀑雨打蕉叶。

    苏尘被这般浓厚的气息包裹住了。

    他内心闪过一丝怀疑:自己这般吸纳天地正本气息的速度,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可随后他就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正常就不正常吧。

    被天地正本气息如棉被一般包裹的滋味太过舒爽,让苏尘流连其中,不肯自拔。

    而禅意八式的运转,亦让苏尘发现,自己昨日耗空的‘生灵血气’,今时又汩汩涌出,竟比昨日消耗的那一缕气息更茁壮了数倍。

    感应着体内流转的生灵血气,苏尘面露笑容。

    “看来山下猪场能为犬神提供不菲的生灵血气,照此进度下去,最多再有两日,我便能进行第一次引气烧身了。”

    清风吹袭而来。

    连续数遍练习禅意八式,苏尘体内吸纳的天地正本气息已经饱和。

    气息如棉被般包裹自身的感觉消失不见。

    他停下动作,转身走去柴房,盛了一碗粥出来。

    这时,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虚海的呼唤声:“师弟,我今天陪你一起去藏书阁,帮我开一下门。”

二十九、鸦鸣国

    “师弟,你一心想去藏书阁阅览典籍,那你可识得字?”

    苏尘跟在虚海身后,颤颤巍巍地在铁索桥上。

    四面山风呼啸,吹得铁索不停晃动。

    脚下铺着木板,但木板之间还有巴掌宽的间隙,若一脚踏空,虽不至于直接坠到山下粉身碎骨,但也能让人吓破胆。

    他小心踏过一块块木板,忽听虚海问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

    “我说师弟可识得文字?”虚海扭头把话重复了一遍。

    苏尘先在一块木板上站稳双脚,才向虚神回复道:“不曾识得文字,此次去藏书阁,正是想要了解有无方法,可以让小僧通识文字?”

    其实苏尘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些微文字。

    譬如一些殿堂、园舍的匾额都篆刻着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前世的汉字差别不大。

    但这副身体原身乃是一个从未出过村子的光棍汉,若是苏尘向虚海自陈认识些文字,难免让人对他的来历生疑。

    是以他需要掩饰一二。

    虚海挠着自己的光头,憨笑道:“我认识的百十个字,还是被师父强迫着记下来的,藏书阁我更是知道地方,但从未去过。

    里面有什么,就更不知道了。

    若是师弟真想多识几个字,不如请师父教你。”

    “且再看看。”苏尘应了一句,未置可否。

    随后,虚海走上桥对岸的石亭,转身拉了苏尘一把,将他也拉到石亭里,两者就在石亭稍事休息。

    主要是苏尘需要休息,虚海倒用不着。

    “三天后,咱们续明院就要派人手下山,去处理一件‘邪异祸乱之事’了,师弟可想好要不要去一趟?

    这样的事情隐藏着极多凶险,但师弟总要经历过一回,心里才能有底。

    我下山接引俗家弟子,也常会遇到这种不寻常事哩。

    按照本寺戒律,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心佛寺这般凶险的魔窟,却将‘救苦度厄’写入了戒律之中,此难免让苏尘心生错愕惊异之感。

    就他在寺中见闻而言,这里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所在。

    然而偏偏有戒律严令本寺僧众下山后,若欲生民求助,不可坐视不理……

    苏尘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自觉其中可能有所深意,只是自己眼下无法探究。

    他将心念暂且按下,向虚海回应道:“师兄说的很有道理。

    老汉昨夜思索了良久,觉得既然这次有机会能下山增长见闻,且有师兄主持大事,那么老汉应该下山一趟的。

    也算是为之后的‘金刚试’做点准备。”

    “师弟能想通就好。”虚海笑着对苏尘嘱咐道,“那师弟这两日就好生将养精神,我把此事知会师父一声,三天后,你直接跟着咱们院的师兄弟下山就行。”

    “不知这次是哪位师兄负责此事?”苏尘连忙跟着问了一句。

    虚海想了想,道:“师父似乎有意安排虚净师兄主持此次事务……”

    苏尘睁大了眼睛。

    虚、虚净?

    他脑海里浮现站在屋脊上的大白鹅形象。

    ……

    虚海将苏尘带到藏书阁,陪着他在书楼里停留了一会儿以后,自去处理其他事情,约定近中午时再来接他。

    苏尘也乐得一人查阅资料,虚海不在这里,他反而更自由些。

    他将这座三层木楼走马观花般转过一遍,已然了解此间藏书种类,并且找到了自己想要阅览的几本书册。

    这座书楼中,所收录者多是佛门典籍,以及一些通识类的工具书。

    至于所谓修行秘典、不二法门,书楼里却是一部也没有。

    因而鲜少有僧众流连此地。

    此时此刻,这座书楼里除却一位看守僧人之外,就只剩苏尘一人。

    他拣选出那几本自己想看的书,便在僻静角落盘腿而坐,首先翻开了第一本书册《地理志》。

    此书大略记载了一些国度的地理位置、地理风貌。

    其中提及篇幅最多的,便是那位饭堂杂役僧虚闻的老家——大昌国。

    大昌国亦是幅员广大之国,因天灾人祸笼罩王朝不知多少岁月,皇权萎缩而门阀并起,诸般内耗之下,此等强横王朝对领土疆域的实际控制力急剧减弱。

    而有些地方在灾厄席卷之下,几成白地。

    心佛寺在大昌国内,乃有四处大郡虔诚供奉,因此颁授此四地为‘四柱佛土’。

    本寺弟子下山历事,往往在‘四柱佛土’之中。

    《地理志》上,除却记载了大昌王朝一国以外,另有对一个国度‘鸦鸣国’的描述,引起了苏尘的注意。

    鸦鸣国:诡死以后为聻,聻死以后渐为希夷。

    诸聻汇集之地,即为鸦鸣国。

    诡者,人弃常则妖兴,天弃常则诡现。

    “人弃常则妖兴,天弃常则诡现。”

    苏尘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所谓人弃常则妖兴,大概可以理解为人若抛弃了做为一个人必须遵循的、能与野兽牲畜区分开的一些准则,譬如人与兽类不会生出亲密关系,人不会同类相食等等规则,那么就会有‘妖’类频出。

    如此,‘天弃常则诡现’,是否可以理解为上苍弃绝了某些必须遵循的准则,就会导致‘诡’类现世?

    ‘诡’与苏尘前世理解中的‘鬼’并不是一个概念。

    前世的鬼,乃是‘人魂不散’因而成鬼。

    但今世的诡,或许包含了‘人魂不散’这一种产生途径,但却绝不止于此!

    它的出现,被归根于上苍弃用了其须要遵循的准则!

    不知为何,苏尘想起本觉师父昨日说过的话:生老病死,早就不是天地常理了!

    蓦然间,他背后渗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急喘几口气,勉力平复下起伏的心绪,暂将《地理志》放在一旁,翻出另一本书《怪异说》,打开封面,几行墨字映入眼帘:

    大凡僵尸野妖、精怪狐魅者,可以火烧之,斧斫之,水淹之,大神通降服之。

    唯有诡类,刀斧不伤,水火难灭,神通无解。

    诡者,永生也,天弃常而生诡。

    如野遇诡类,唯有悉心侍奉,以满足诡类种种需求,如此可以使诡类远离。

    然诡类天然厌弃一切活物,屠宰生灵,如人屠宰猪狗。

    独有开悟真种者,可与之沟通交流一二……

三十一、梦

    黄昏时分,苏尘在续明院用过晚饭,便回转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院内徐徐展开架势,练习着禅意八式。

    天地正本气息似温热水液包裹通身,将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

    把禅意八式练过几遍,苏尘收起架势,背着手伫立院中。

    仰头望向那枝桠遮蔽了半边院子、犹如龙爪的槐树,他的神思已经飞去了九霄云外。

    师父今日提了几句这次他下山后要处理的事情,乃是将一尊于‘清河集’作乱的石胎妖物镇封,带回山门。

    但关于这尊妖物的具体信息,譬如其是何种石胎逆化的妖物,有何种手段,本觉师父一个字都未提。

    ‘如今只知石胎妖物仍在清河集流窜作乱,并未远去。’

    ‘余下一切情报,都只能等我与二师兄去到清河镇以后,再细细收集,循出石胎妖物藏身之地,尽快将它镇封。’

    ‘希望此行能一切顺利。’

    苏尘叹了一口气。

    其实怎么可能一切顺利?

    据师父所言,最近虚云也一直在清河集附近徘徊,不管其对清河集石胎妖物是否有诉求,其都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此行的阻碍!

    届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希望那清河集内,真的只有一尊石胎妖物,并没有酝酿更大的祸事。

    ……

    洗漱,脱衣上床。

    吹灯安睡。

    苏尘如今是一老年之身,身体远远无法供应神思频繁转动的消耗。

    只是多转动些脑筋,就会让他心神疲惫。

    脑袋刚沾到枕头,几乎不出一刻钟,他就已经沉沉睡去——这一点其实比许多真正的老人家要幸运许多。

    大多老人家在苏尘这个年纪,反而是睡眠时间越来越少。

    一整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将自己折腾睡着,过不多久又要起夜如厕,如此几番折腾之后,便已天光放亮。

    房间里响起苏尘沉重的鼾声。

    像是有人拉动破风箱。

    在他熟睡的时间里,一道道黑影从他身体内飘散出,似昨夜那般,浸润了屋外院内的一草一木,更有一道黑影抢先盘踞于角落草窝里的鹅蛋内,使蛋壳上的斑块色泽继续加深。

    不知不觉间覆盖满苏尘后背的紫鳞,亦开始向他除左臂外的身体扩张。

    尾椎骨不断生长,穿过他的裤管,在床帏里摆荡摇动。

    与昨夜不同的是,今夜有一道黑影就站在苏尘的床边,‘它’头顶一对黑漆漆的牛角,原本模糊的黑影形体上,生长出了两条漆黑的手臂。

    ‘它’伸出漆黑的双臂,指爪大张,企图扼住床上苏尘的脖颈!

    滚滚黑气从‘它’身上四散,在空气里凝聚出一条条更细小的手臂,诸多手臂交缠在它伸出的双手上,推动着双手不断接近苏尘的脖颈——

    包裹苏尘脖颈的那一层紫鳞上,生长出狰狞的倒刺。

    缕缕玄黄色气息缠绕着倒刺,牛角黑影的畸形无比的双手甫一触碰,立刻被蚀出一个个透明窟窿!

    唰!

    ‘它’瞬间变得千疮百孔的双手猛然缩了回去。

    ‘它’依旧伫立在床畔。

    良久以后,

    双手上被蚀出的窟窿得到黑气的弥补,它再一次朝床上的苏尘伸出了双臂。

    ……

    苏尘盘腿坐在一处空荡荡、四面没有遮挡的所在。

    他的神智浑浑噩噩,没有自我主动的意识,仅有潜意识推动着他观望四下,随即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蓦然抬首望天。

    云气翻腾的苍穹之上,一头五爪青龙鳞甲鲜明,龙须飘逸。

    ‘祂’的身躯蜿蜒盘曲,犹如起伏的山脉,充塞了苏尘的视野。

    一双龙目里神光聚集如星辰,那包含威压的目光却并不曾看向盘坐在大地上的苏尘,而是盯住了一道背向‘祂’的身影。

    那道身影既是背向青龙,自然也就面向了苏尘。

    她的身形与充塞苍穹的神龙相比,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但她的形容却比神龙更加惹人注目,苏尘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记住了她的面容。

    亦因她的长相,惊艳了苏尘的神魂。

    他的自我意识开始在这片混沌的天地复苏。

    好美的女子。

    这是什么地方?

    苏尘望着天穹中面相自己,一头火发瀑布披散,赤着如玉双足的黑衣女子,心生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梦吧?

    他内心默默想着。

    此一念乍起,整片天地都开始崩碎。

    就在这越发崩坏、越发混乱的天地之间,身形充塞苍穹的神龙探出了自己的一根指爪,龙爪穿透虚空,穿破了火发女子的胸膛。

    苏尘心头跟着一痛。

    人们总是不忍心美好的事物在眼前破碎。

    火发女子的面容,就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美好。

    多美的女子啊……

    果真是世间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么……

    他心头惋惜不已。

    但又蓦然惊觉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既然一场空梦,那么在梦中死亡又有什么关系?

    一念及此,苏尘内心又多了几分庆幸。

    那一根龙爪穿透女子的胸膛,直挺挺戳在天穹。

    女子胸口的创伤处不曾滴落一滴鲜血。

    她脸容依旧,不曾褪去半分颜色。

    可那根穿透她胸膛的龙爪却迅速萎缩灰白,一层玄黄气息顺着那根龙趾,攀越至神龙的整条龙臂,蔓延至祂的龙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刹那在祂整道龙躯之上蔓延开来!

    衰败、灰暗、灾厄的气息充塞了天穹!

    苏尘愕然看着这场惊变。

    是龙杀死了女子?

    还是女子杀死了龙?

    梦境瞬息破碎去。

    不给苏尘揭开谜底的时间。

    ……

    “呼……”

    苏尘从床上惊坐而起,满头大汗。

    他回忆着梦里女子那足以惊艳众生的脸容,又想到那明明以指爪穿透女子胸膛,反致自身衰败灭亡的神龙,顿时觉得梦中女子的美,都带上了祸乱灾殃的意味。

    “好在只是一个梦而已……”

    一边低声感慨,苏尘一边伸手抚向自己的胸膛。

    手指间传来冷硬的触感。

    嗯?

    他蹙紧眉头,下床趿拉着芒鞋,走到窗前,借着窗外月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不见皮肉干瘪下垂的胸前肉,唯见一层紫色细鳞密布胸口,此时正迅速往自己两侧肩膀退缩而去。

    鳞、鳞片?!

    苏尘心惊肉跳,赶忙按住几片细鳞。

    被他手指按住的鳞片,也就停止退缩,覆盖着他胸口一小片皮肤。

    他迅速点燃油灯,举着油灯映照那几块紫鳞。

    灯火的映照下,鳞片上的紫色犹如一缕缕带颜色的烟气,在鳞片上聚散不定,而鳞片本身则是那种灰白的、枯败的色泽……

    看到这些,再联系自己先前做的那个梦,苏尘怎么可能不明白?

    “所以,梦里死去的神龙,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今又在何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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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介绍:
神诡遍及天地,灾厄充塞乾坤,万类生灵不过苟延残喘。
穷究法门真意,参修灵台奥妙,也只是跪地乞活而已。
直至苏尘携裹满身诡异降临这个世界。
苏尘:“我问你,这个能不能让我舒舒服服地站着活?”
他伸出左臂,左臂上纹刻无数诡异图案,血气如漩涡缠绕左臂,肩膀上蹲踞着一尊头生金角、看不清真形的黑影,唯有那黑影爪下,无尽诡祟哀号。
漫天神圣不为所动:“躲在阴沟里,可活。”
“这个,加上这个呢?”
苏尘右臂微动,附带灾祸、不祥气息的黑烟漫溢成河,河中一双双金棕的猫眼赫然张开。
漫天神圣平静以对:“能活得好,需先跪好。”
苏尘眼中神光湛湛,无数气息如长江大河在他身后纵横交错,一尊尊神诡从那汪洋般的气息中攀爬而起,聚集成山,将苏尘推举至山顶。
他笑看漫天神圣:“那要是这些都加起来呢?”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天崩地坏,诸神打颤。
“在下不过一过路人而已。”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