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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刃斩春风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txt下载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二、黄骠马

    “当前环境灵机时现,可以重复签到,是否签到?”

    “签到。”

    “签到成功,你获得壮髓丹。”

    苏尘感应着怀中一团暖意集聚,伸手入怀,就摸出了一瓶‘壮髓丹’。

    壮髓丹,顾名思义,就是能内壮人身骨髓的丹药。

    髓乃骨之精,为血之本。

    骨髓得到滋养壮大的效用,作用于人身,往往能令人身整体素质得到加强。

    这种丹药,比之‘壮骨’、‘养血’一类的药品要高上一个层次,但是因为其药效乃是内壮骨髓,此往往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是以苏尘这两日间,虽然经常服用此药,但除了早上起床没有昏昏沉沉,气血淤塞的感觉之外,就再不见其他效用。

    也可以看出,壮髓丹亦仅仅是比壮骨、养血类的丹药高了一个层次而已。

    与鬼灵丹仍是同一层次的丹药。

    “有总好过没有,这是目前唯一一种能让我自身受益的丹药。”

    苏尘念叨着,从瓶中倒出一颗散发着暖意的丹丸,投入口中吞吃下肚。

    他起身下床,开始洗漱。

    说也奇怪,他刚刚搬进这座院落的第一天早晨,签到系统并没有任何反应,当时他以为自己所居院落,应当没有‘灵机’流动。

    没想到第二日晨,签到提示就如约而至。

    当时签到就获得了一瓶壮髓丹。

    今天,则是苏尘第二次在自己院落里签到,依旧获得了一瓶壮髓丹。

    如此就让他想不明白。

    依常理而言,签到系统当日若没有反应,便说明自己所处环境并无灵机流转。

    当日没有灵机流转,第二日签到系统偏又能感应到灵机,给予提示……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在自己住进这座小院以前,此地无有灵机流转。

    自己住进来仅只一日,这小院就变成了‘灵机实现’的环境。

    是自身让此地开始流转灵机?

    苏尘百思不得其解。

    暖烘烘的气息开始在四肢百骸之间流动,苏尘知道这是壮髓丹起了作用。

    他穿好衣裳,下床洗漱。

    照例用柴锅给自己熬了两碗稠粥,煮了一颗鹅蛋。

    毫无疑问,这鹅蛋是二师兄那群妻妾所下。

    此蛋浑然不似苏尘前世吃过的鹅蛋那般难吃,它自带一种能让人唾液极速分泌的香气,哪怕只是白煮,亦不会让鹅蛋的品质失色半分。

    这鹅蛋是苏尘与二师兄厮混两日,渐渐得到它的认可以后方才得来。

    来之不易,所以苏尘吃得飞快。

    将粥饭与鹅蛋都吃下肚,苏尘擦了擦嘴,没有如往日一样,在庭院里习练禅意八式,而是背着手在院中绕圈子踱步。

    今日是他与师父约定要下山历事的日子。

    昨夜师父就嘱咐他,叫他早些睡觉,晨间也早点起床。

    天刚蒙蒙亮时,他就吃过了饭,刷好了锅。

    专等虚海师兄上门。

    “师弟,师弟,该出发了!”

    苏尘在院里走了三圈半,虚海叩门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就来!”

    他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栓,就看到虚海师兄牵着一匹黄骠马在门外等着。

    那壮马的头颅高过了门额,它垂头下来打个响鼻,就有腾腾地热气喷在虚海光秃秃的脑顶。

    虚海抹了抹脑袋,一边牵马后退,一边向苏尘问道:“师弟可都准备妥当了?妥当了咱们就出发吧,我送你们到山门。”

    “该啊,该啊——”一只大白鹅从虚海脚边闪出,忽扇着翅膀,冲苏尘打招呼。

    苏尘双手合十,向白鹅回礼:“虚净师兄。”

    随后,他迈过门槛,返身闭锁了院门,一弯身一伸臂,就将虚净师兄揽在怀里,抱着白鹅的苏尘同虚海点了点头:“虚海师兄,我们走吧。”

    “好!”

    虚海应声,牵马与苏尘并行。

    看着苏尘怀抱虚净师兄,而白鹅师兄一声不吭,其颇有些惊讶。

    虚净师兄一向心情高傲,除了整日与自己的妻妾们玩耍之外,便不理世事,没想到新来的虚尘师弟能这么快就与它建立友谊。

    两者关系看起来,比自己这个与虚净师兄朝夕相处十数年的人都要好。

    不愧是虚尘师弟啊……

    师父暗里也夸赞了他不少回。

    “虚尘师弟,你可会骑马?

    若是不会,待会儿我们走到平坦些的道路上,你上马熟悉一下。

    小黄它是妖物后裔,驮负千斤重的人都不在话下。

    它性格也好,你带它下山以后,只要按时把它喂饱,它就不会尥蹶子。”虚海心细如发,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苏尘见他牵马过来,内心也有些发憷,生怕自己驾驭不好这马。

    不过听得虚海这么说,他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我还从未骑过马,一会儿的确需要上马熟悉一二。

    师兄,小黄真的那么好骑吗?

    我这样不会骑马的人,也能迅速与它熟悉起来?”

    “你放心就是。”虚海笑呵呵道。

    三者一路说笑,走到临近山门的一条宽阔直道时,虚海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苏尘,道:“师弟,你骑上去试试。”

    苏尘点头,把白鹅师兄放在地上,便接过缰绳,依着虚海的指导,勉强翻身上马。

    小黄真如虚海所言,站在原地不动,任凭他骑到自己背上。

    “真是一匹好马。”

    苏尘在马背上坐稳,刚出声赞叹一句,这匹先前还很是温驯的黄骠马,直接就扬起前蹄,猛然跳动翻腾起来。

    却是欲将苏尘甩下身去!

    “小黄!”

    虚海见状大声呵斥,就要上手帮苏尘稳住这马。

    此马在他们这些异类面前,或许温驯乖巧,但其毕竟体有妖魔血脉,性情中其实暗藏一分桀骜。

    其可以任由虚海这样的僵尸异种驱策驾驭,但哪可能让一个快老死的凡人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

    该是这人给自己当马骑才对!

    “希律律——”

    黄骠马扭头避过虚海抓来的手掌,四蹄翻飞,骤地奔腾如龙,直冲向前方的直道!

    呼呼!

    苏尘耳边,刹那风声嘶吼!

    前方虽是一条宽阔直道,可直道两旁却是万丈深渊。

    假若这马性子一个不对,直接冲入深渊,那他就要与这马一同粉身碎骨了!

    “好畜牲!”

    他心中震骇一霎,一股怒火就喷薄而起!

    自己未死在虚云手里,未死在万佛殿内,未被密迹金刚化现摆布,今天却要着了你一匹马的道,被你给拿捏了?!

    哪个少年不轻狂?

    苏尘虽是老人身,却尤是少年心性。

    一遇绝境,那股心气就遮掩不住!

    他猛地一拉马缰绳,诸天生死轮拳意霎时流转,洪烈霸道的拳意笼罩住身下黄骠马!

    与此同时,拳意推运之下,真种转动,蛰居于他体内的万鬼群魔都蠢蠢欲动起来!

    轰!

    刹那间,苏尘体重重逾万钧!

    黄骠马驮着他,就好似驮负着一座魔窟,万鬼邪煞气息汹汹覆压而下,顿让黄骠马发出一声惨叫,前蹄弯曲,直接跪在了山道上!

    “嘶——咴——”

    壮马跪倒在地,口中不断发出哀鸣。

    在苏尘汹涌邪气盖压之下,它连一个呼吸都支撑不住就跪地求饶了!

    “起来!”

    然而,纵然它求饶,苏尘却不肯就这般放过它。

    它先不识好歹,若就此轻轻放过,难保下山以后它不会坏自己大事!

    于是,苏尘低喝一声。

    双腿一夹马腹——

    嘎吱!嘎吱!

    他后背脊椎绷直,层层细鳞从后背蔓延起,覆盖住了他抓着壮马鬃毛的右臂,那些鳞片从他五指延伸而出,竟贴附在黄骠马的脖颈上!

    阴冷、灾厄的气息转入黄骠马体内。

    生死危机煎迫之下,它长嘶一声,猛力伸直了前腿,硬生生站立而起!

    苏尘拳意收敛,万鬼重又蛰伏于体内。

    他勒马调头,正迎上了飞奔而来的虚海、虚净。

    “师弟,你没事吧?!”

    虚海眼看黄骠马驮着苏尘电射而去,内心震骇,拔步狂追,却见那马似是冲得太急,直接失了前蹄,跪倒在地。

    而后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此马从突然发狂到再度变得驯良,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让虚海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没事。”苏尘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慈祥。

    他颤巍巍地翻下马匹,瘦削的右手拍了拍黄骠马的后背,又向虚海说道:“该是我第一次骑它,它有些不习惯。

    不过现在好了。

    它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轻重了。”

    苏尘手掌轻拍之下,黄骠马微微颤抖,深深垂下自己的头颅,轻轻蹭着苏尘的胸口。

三十、诡

    苏尘在藏经阁待到近中午时,虚海便如约而至,接上他一同回去续明院。

    今天一大早,虚灵师姐便各处奔忙,准备好了他需要的所有食材。

    现下正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他在藏书阁中阅览典籍,着实被一些内容搅乱了心绪,尤其对‘诡类’的存在耿耿于怀,内心只盼望这次下山,乃至之后的金刚试不会遇到‘诡’。

    依照那些典籍里的记载,只要碰到鬼,不管是开悟真种的修行者,还是普通人,其实生还可能都是一样的——无限接近于零。

    修行者或因真种与诡存在若有若无的牵扯,而能与诡沟通一二。

    但也仅仅是沟通而已。

    行凶杀人犯与人质亦能正常沟通,但人质凭借口舌就能叫杀人者放下屠刀的,怕是真没有几个。

    更何况,此种沟通并不一定就是有效沟通。

    毕竟,人有人的处事思维,诡有诡的行事逻辑。二者并不相通。

    就像一只行走于丛林里的老虎即便能口吐人言,其亦从未有过人类世界的生长经历,肚子饿了,心情不好了,看到一个人蹦跳着走近,估计满脑子都会是‘杀个人尝尝鲜’的想法。

    何况,诡的反常与恐怖远超过老虎。

    续明院柴房里。

    虚海坐在灶台后,往灶眼里填入柴禾,灶火已经烧旺,铁锅开始冒出青烟。

    苏尘压下心中浮动的情绪,正式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

    他让虚灵去屠宰场提来的一桶鲜猪血,已在今晨之时处理完毕,猪血里混合着香料、面粉,灌入鲜猪肠内。

    ——这一截鲜猪肠,取自猪大肠头上面的那一段明肠。

    一截血肠灌好后,就会马上放入热水里煮制。

    煮熟后捞出放凉,苏尘便将血肠切成片状,热荤油,下入葱花,滑入血肠片,进行煎制。

    在他的家乡,血肠被称作‘灌丨肠’,可以直接手抓着吃煮好的血肠,亦可以如苏尘现下煎制以后再吃,别有一番风味。

    荤油将葱花与血肠的香味烹得分外迷人。

    灶后烧火的虚海忍不住站起身,一个劲地往冒着热气的油锅里看,即便雾气遮挡住了锅中食材,但总有香味窜入鼻翼,让他‘不虚此行’。

    灶头后的黑灰蹭到虚海的衣服上,他也浑然不觉。

    “师弟,这猪血,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咕咚……”虚海不住地吞着口水,险些在苏尘面前露出其青面獠牙的本相。

    早在苏尘灌制血肠的时候,他的好奇心就空前旺盛。

    如今这还未出锅的‘煎灌丨肠’,更叫他心如猫抓,都生出央求苏尘先给自己尝几块血肠的想法。

    苏尘知道他眼馋得很,也不动声色,锅勺一顿一抖,菜肴就像长了眼睛似地‘主动’跳进锅勺里,被他扬勺铺满菜盘。

    他朝灶台上的‘煎灌丨肠’努了努嘴,一边刷锅,一边对虚海说道:“师兄,把这盘菜先端出去吧。”

    “哦哦,好!”

    虚海从痴迷的状态里惊醒,转过灶后,伸手端住菜盘,颠颠地送菜上桌去也。

    这边,苏尘已将一条活鱼去鳞剖腹,改好花刀。

    就着今天的食材,他做出了四菜一汤。

    煎灌丨肠;

    酱焖鱼;

    红烧肥肠;

    野山菜炒鹅蛋;

    汆丸子汤。

    菜肴流水价送上正堂餐桌,苏尘把锅刷好,洗了洗手,便也跟去正堂。

    方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本觉师父与虚灵、虚海围坐在方桌前,都还没有动筷,似乎在等着苏尘上桌好一起开饭。

    苏尘内心一阵感动,正要与同门们言语几句,招呼他们吃饭。

    便听本觉师父开口道::“虚尘来了,快些入座。

    吃过饭后,为师与你说一说这次下山须要注意的事情。”

    虚海已将苏尘要下山历事的决定告诉了本觉。

    “是,师父。”苏尘轻轻点头,在方桌旁坐下,内心感慨着这些同门还是有些定力的,美食当前能按捺得住。

    平日里本觉师父一定将自己的师兄师姐们管教得很好。

    苏尘心里正思忖着,便见本觉师父伸出筷子,从各个餐盘里都扫了一小半菜肴到其专门准备的一个粗瓷大碗里。

    师兄师姐眼神不忿,但被本觉目光一瞪,就都低下头去。

    本觉法师在碗里铺好一层米饭,才慢悠悠开口对弟子们说道:“开饭吧。”

    唰!唰!

    其话音刚落,虚灵与虚海出手了。

    他们一人按住一个餐盘,手上动作快似闪电,风卷残云般‘清除’着餐盘里的菜肴。

    苏尘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师弟,快吃饭啊。”

    好在虚海还知道关心他这个老人家,出声提醒了一句。

    “哦,好。”他连忙应了一声,起身为自己盛了一碗饭,再返身回来时,几个菜盘都已经清洁溜溜,虚海正拿勺子舀起最后一勺丸子汤。

    ……

    一顿饱餐,续明院众人皆心满意足。

    除苏尘以外。

    他这一顿饭基本没吃上什么,最后还是本觉师父见下饭菜不够,拿出了自己腌了不知多久的老咸菜,他才勉强把这顿饭对付过去。

    “师弟,明天我来准备食材。”虚海笑呵呵地对苏尘说道。

    苏尘翻了翻白眼,懒得开口说话。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在柴房里先吃个肚饱再出来。

    免得混不上一口菜吃。

    毕竟厨子试吃那是天经地义。

    不过试吃能把自己吃饱的厨子,也是属实少见。

    本觉首座咂了咂嘴,看着苏尘,开口道:“今次山下的事情,主要由你二师兄虚净来处置,你随他下山主要是协助他与常人交流。”

    “可是弟子也不能与二师兄沟通……”苏尘迟疑着说道。

    虚净并不如虚灵能口吐人言,他自问没有与一只大鹅有效沟通的能力。

    “无妨。”

    本觉摇了摇头,拿出一个口哨,递给了苏尘,道:“到了山下,遇到需要与虚净沟通的时候,便吹响此哨。

    届时你二者便可以正常沟通。

    不过一般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吹响此哨,吹响次数过多,会听到邪祟低语,影响神智,神魂被邪祟勾召。”

    苏尘郑重称是,将似是铜质的口哨收进怀里。

    他倒不担心遇到邪祟勾召自身神魂之事。

    ——不妨让它们来勾一个试试?

    先前苏尘最为担心的就是与虚净同行,自己与它无法正常交流,若遇紧急情况应该如何解决?

    眼下得了师父所赠之物,他就安心大半。

    对此行又多出一份信心。

    本觉又道:“此次的怪异之事,发生在山下一个叫做‘清河集’的地方,根据一些消息线索来判断,应该是石胎成为妖物以后滋生出的事端。

    你与虚净此去,只需镇封石胎妖物,将它带到山上即可。

    最近三妄院的虚云常在清河集那一带活动,你须留个心眼。”

    听到此次事件是妖物作乱,苏尘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

    碰到妖物精怪,或许凶险,但并非无解。

    最怕遇到诡类,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亡命奔逃都不一定能脱逃出诡类的侵袭。

    不过,师父又向苏尘强调,虚云最近常在清河集一带活动。

    这个消息让他心头一紧。

    自身与三妄院的虚云、虚真都算是生出了仇隙,如与虚云狭路相逢,对方必定会抓住机会,致自己于死地!

    ——就像自己也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先下手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中一样。

    师父的提醒很是及时,至少让苏尘心中警惕更加深了几层。

    本觉见他面露警醒之色,点了点头:“山下不比山上,你第一次下山,自身近乎没有修为,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夜晚不要随处闲逛,早早关门睡觉最好。”

    “弟子记下了。”

    苏尘恭敬应声。

三十三、清河集

    暴烈日光洒落大地,映照出草木的阴影。

    苏尘牵着黄骠马走在下山的路上,脚边虚净师兄踱着方步,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扯得极长。

    清风吹过,树荫晃动。

    搅乱了三者的影子。

    白鹅师兄与黄骠马的影子一阵扭曲之后,即恢复正常,苏尘的影子却在这阵风吹下轻微颤抖,细长的影子上长出了一双犄角。

    本只是苏尘自身投射的那道影子,在这一刹那竟有了自主的行动。

    它伸出手臂,掠过层叠的草木阴影,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苏尘觉得身后微有凉意,诧异地转头看去。

    就在他转头的这个瞬间,他的影子已然恢复正常。

    那股凉意也消失无踪,好似方才的感应只是他的错觉。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看向步履端正,一丝不苟的白鹅师兄,笑道:“二师兄,我还没有处置妖诡诸事的经验,下了山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了。”

    虚净停下步子,歪头看他,轻轻点了点脑袋:“该啊,该啊——”

    “若是二师兄走得累了,不妨坐马上,让小黄载你一段。”苏尘又道。

    “该啊,该啊——”

    虚净却摇了摇头。

    它似是觉得苏尘轻看了它,忽然转过头去,一双雪白的羽翅乍然张开,微一振翅,便卷起一阵大风,将它带上了半空。

    羽翅摇动,载着它丰腴的身子,越飞越高,在苏尘的视野里越来越小。

    鹅、家鹅竟也能飞这般高?!

    苏尘目瞪口呆,眼看二师兄就要化作一个白点消失在自己视野里,连忙振臂呼唤:“二师兄,快下来吧!

    你飞得太高了!

    再飞远些,我就看不到你了!”

    “该——啊,该——啊!”

    风声将虚净的叫声拉长。

    翔飞在澄明天穹的白鹅师兄调转身形,盯住了山阶上的苏尘,俯冲而下。

    不过须臾时间,它就落在了苏尘脚边。

    挺胸昂首,双翅背在身后,鹅脸上没有表情,但分明是在等待苏尘说些什么。

    “二师兄神通广大,我看这翔飞之姿,便是与凤鸟一类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天上神鹰大鹏,与二师兄一比,那就是土鸡与孔雀的差别!”苏尘与虚净也相处了两日,哪里能不知道自己这时需要说什么话?

    当即送上几个鹅屁,拍得虚净甚是受用,连连颌首。

    “该啊,该啊!”

    它伸展开双翅,作扑腾之姿,向苏尘比划着。

    苏尘看了一阵,总算明白虚净的意思:它是说它的本事不止这点,以后苏尘就能见识到。

    二师兄一只家鹅能翔飞高空,再展现何种神通,苏尘都不会惊讶了。

    不过为了配合虚净,他还是跟着又称赞了几句。

    “咴咴~”

    黄骠马抖动着双耳,有些理解不了,这位凶神一般的老者怎么会耐心与虚净说这般多,还一副捧着对方的样子?

    他难道不知道,若他展现真身邪意,那只白鹅距离被串在树杈上烤也只有拔毛去内脏这几步了?

    山道上三者走走停停,将近中午时才终于下了山。

    苏尘环视四周的田亩、猪场等种种设施,与他此前刚上山时别无二致。

    其实他这次下山来,亦想验证另一个问题。

    尤记得饭堂杂役僧虚闻说过,其从大昌阳柳郡被接引至心佛寺,与另一个家乡与其风马牛不相及的同伴赶至心佛寺的距离是一样的。

    由此,苏尘猜测,心佛寺或许并不真正坐落于现世某地。

    它可能处于类似小千世界一般的地方,亦或是寺院占据的群山具备某种神异,时时都处于‘移动’的状态。

    寺庙在前一刻尚在阳柳郡,下一刻它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以才会出现‘明明两个处于不同方位的人,到达心佛寺的距离却完全一致’这种情况。

    山下仅仅一条笔直阔道,通往层林遮蔽的外界。

    苏尘将虚净师兄抱在怀里,翻身上马,也不用他催使,怀有妖魔血脉的黄骠马就自顾自在阔道上奔行开来。

    穿过那片稠密的森林,外界景象豁然开朗。

    气温也与心佛寺正值初夏的光景截然不同。

    呼!

    四野间,寒风凛冽。

    穿过森林之后,天地陡然变改,苏尘发现自己正驱马行在一处长堤之上。

    长堤两旁,有无数耕地,朔风裹着雪花扑在那些干硬的耕地上。

    有些田地尚且可见一些近乎枯萎的禾苗。

    而大部分的耕地则都被空置,枯黄的长草迎着冷风摆荡。

    荒凉、破败之意遍及天地。

    苏尘顾不得身上寒冷,忙勒马回看,便见身后那片被日光覆映的森林化作一阵混沌的雾,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的身后尤是长堤在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果然!

    心佛寺果然不处于现世中的任一地域,它必定时刻都在移动,因此才会出现虚闻所说的那种情况!

    如此一来,我想找寻原身家乡的念头,也要暂时落空了。

    苏尘心念转过,跟着就取下马背上的担子,从里面找出几件棉衣穿在了身上,差点就要冻僵的四肢这才恢复些微暖意。

    随后,他从担子里拿出一卷皮纸。

    皮纸摊开,却是一张简陋地图。

    地图上面用一道红线勾勒出了去往‘清河集’的主要路径。

    “虚海师兄考虑得真是周到,连棉服都有准备。”苏尘赞叹不已,更加了解这位僵尸师兄内心的细腻程度。

    “该啊,该啊~”

    怀里的虚净啄了啄苏尘握马缰绳的手掌,示意他尽快赶路。

    见此,苏尘一夹马腹,黄骠马笔直向前。

    风声呼啸。

    将他的言语声卷进了风里:“沿着这条河堤一路走,走个几十里,便能到清河集了。”

    清河集,是大昌国‘长旺郡’治下集镇。

    因天灾厄难不止,皇权收缩,大昌对于长旺郡的统治已经名存实亡。

    此地百姓久受心佛寺庇护,逐渐成为三宝盛行之地,乃是心佛寺亲自颁下金册的四柱佛土之一。

    苏尘驱马来到清河镇附近时,此地忽起了一场大雾。

    浓雾裹着雪片,令集镇里屋舍仅能在视野里呈现浅浅的轮廓。

三十四、狮驼岭

    这一路行来,雪是越下越大。

    他牵马走进集镇内,便见到坑坑洼洼的小道两旁,几座茅草屋被厚雪压得垮塌,也不知这些草屋从前是否有人居住?

    集镇里不见人影,未闻人声。

    雾气遮蔽住了眼前的一切,只余风声在雾气里低语。

    寒冷阴湿的气息穿透了棉絮,贴着苏尘的皮肉打着旋儿。

    他在空气里闻到一种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一些老人久居于无人打理的老房子里,积年累月之下,这座房子就会散发出此种味道。

    陈腐、破败、毫无生气。

    这集镇上的人呢?

    苏尘皱了皱眉,怀抱白鹅师兄,牵着不停甩头、似不适应这个地方的黄骠马,在仅能容许双马并行的烂泥路上缓步而行。

    沿途所见屋舍,尽皆封门闭户。

    天黑沉沉的。

    那些茅草和泥、夯土版筑成的房屋墙壁上,都留着黑洞洞的窗户洞,那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就从窗户洞里涌出,顺着风钻进苏尘的鼻间。

    他越发觉得难受,牵马走得快了些。

    从集镇这头走到那头,花了不到一刻时间。

    这个集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路,所有房舍都围绕着这条主路营造,里里外外围了几层。

    从房舍形制来看,这里的百姓都很贫穷,他们所修筑的房舍大部分都以泥土为主要材料,少部分连泥土都未用,便直接用茅草扎出几间茅屋,此时鹅毛大雪纷纷而下,已经有数座茅草屋被压垮。

    然而就在这个遍地版筑房屋的集镇东头,却有一座砖石垒砌的庙宇。

    庙宇不大,外墙以朱红颜料刷过一遍,窗户亦不再是一个黑漆漆的窟窿,乃是雕琢出精美图案的窗棂,上面蒙着一层透光性极好的桑皮纸。

    透过窗棂,可见庙宇内有火光跳跃,明亮温暖。

    苏尘将黄骠马拴在庙宇前的马棚里,随后低头同虚净说道:“二师兄,咱们这就进去吧?”

    “该啊,该啊。”

    虚净点了点头,自己挣脱苏尘的怀抱,大摇大摆地步上庙宇台阶。

    这时,庙里的人似乎亦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一下拉开半扇门,正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大白鹅,以及台阶下的老人家。

    此人从门内探出光秃秃烙印戒疤的脑袋,黑漆漆、沉甸甸的念珠悬在他粗短的脖颈上,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他看着扬首与他对视的大白鹅,瞪大了一双圆眼:“谁家养的鹅?如此肥美——”

    驻守清河集半月,粗脖子和尚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鹅只。

    往日里乡民孝敬上来的禽畜,亦都如他们个人一般皮包骨头,毫无油水。

    这样肥腴的大鹅,让粗脖子和尚脑海里登时冒出一连串菜名,他惊讶地叫喊一声之后,就矮下身子,双臂张开猛然扑向了虚净这只肥鹅!

    “住手!”

    台阶下的苏尘刚断喝出声,便见虚净师兄的身形猛然‘膨胀’起来!

    它浑身羽毛根根耸立,显得整个身形骤然大了一圈!

    一阵暴烈的、似柴灰般的味道冲入苏尘鼻间,身形膨胀的二师兄左翅一挥,便有几根羽毛从它翅膀上脱落,聚成羽剑,唰地一声割破空气,直斩在了扑过来的粗脖子和尚胸口!

    嗤啦!

    布帛撕裂,皮肉绽开!

    “啊啊啊——”

    粗脖子和尚惨叫着扑倒在台阶下,鲜血从他身下漫溢出来,浸润了一小片雪地。

    虚净踩在和尚的脑袋上,双翅合拢,昂首挺胸,耀武扬威。

    “哎呦,哎呦……”

    粗脖子和尚头贴地趴着,一动不敢动,只是小声呻吟。

    方才虚净师兄出手,只是斩破了他胸口皮肉,让他流点血而已,并未真正伤及他的性命。

    苏尘见状,走到和尚跟前,正要开口与他分说。

    这时,庙里忽又闪出一条人影,亦是一个和尚。

    那和尚一手抄着条棍棒,另一只手正胡乱地把衣服裹在身上,看样子其方才还在庙里睡觉,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才急匆匆抄家伙下床奔来。

    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粗脖子和尚脑袋上的大白鹅,然而目光只是在虚净身上稍稍停留,就直直地盯住了站在自己师弟旁边的苏尘。

    直觉这个老光头很不对劲。

    不等这和尚有所动作,苏尘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免得对方再贸然出手,而后又被虚净师兄打伤。

    这么一来,他们此行就找不到人协助了。

    “贫僧自心佛寺而来,这位是贫僧师兄虚净。

    我们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处置清河集石胎化妖之事。”苏尘双手合十,平静说道。

    他说完话后,拿出一面铜牌,在抄棍棒的和尚眼前晃了晃。

    这面铜牌,大概相当于心佛寺的身份认证。

    和尚看过苏尘的令牌,眼中警惕之色顿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原来是心佛寺的高僧法师,我们师兄弟两个在这里恭候法师多时了。”

    他推开庙宇正门,而后就弓着腰,伸手示意苏尘两个入庙详谈:“两位法师,快请进来吧。”

    “好。”

    苏尘点了点头,俯身与虚净言语:“师兄,咱们进去吧?”

    “该啊,该啊!”

    大白鹅点了点头,踏过地上粗脖和尚的后背,与苏尘一前一后走进了庙宇中。

    “还不快滚起来!

    开罪了上师,你死在这里都不亏!”提棍棒的和尚跟在最后,扭头呵斥还趴在地上兀自呻吟的粗脖和尚几句。

    对方亦不敢怠慢,哆嗦着爬起身,拿布裹住胸前那道长长的伤口,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兄走进庙宇。

    庙宇正殿供奉着金翅大鹏明王,两侧有狮魔、象魔作为胁侍。

    正殿两旁,还开辟了两间耳房。

    守在此地的两个和尚,平日里就住在两间耳房中。

    这些驻留于俗世的僧众,并非心佛寺门人,而是四柱佛土派出来,专为协助心佛寺做事的和尚。

    心佛寺于人间虔诚礼佛,三宝盛行之地,皆留驻有修行高僧坐镇。

    他们轻易不会回归心佛寺。

    这些修行高僧在诸地传播心佛寺法门,诸地也就变相的成为了心佛寺的分寺、分舵。

    不过心佛寺并不承认他们的道统源出于本宗。

    只是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似长旺郡这一被心佛寺亲自颁授四柱佛土之尊名的地域,坐镇僧众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奉‘金翅大鹏明王’为主尊,更有狮魔王真种、象魔王真种流传于下,久而久之,便在长旺郡聚集起人间佛国——狮驼岭。

    狮驼岭此名之由来,乃是取自开辟长旺郡佛土的‘狮陀法王尊者’。

三十五、问询

    正殿中间摆着一座炭炉,其中木炭烧得通红。

    热气便自炭炉中散发,萦绕整座庙宇。

    那抄棍棒的和尚拿出蒲团,铺在靠近炭炉的位置,向苏尘、虚净说道:“二位法师请稍待,小僧去为二位沏茶。”

    说着,也不等苏尘拒绝,急匆匆去了左边的耳房。

    胸膛被划开一道伤口的粗脖僧亦是对苏尘、虚净恭恭敬敬行了礼节,说了句‘小僧去收拾一二’,就躲进了右边耳房,顺便放下了厚布门帘。

    趁着这时间,苏尘打量庙宇里的陈设。

    除却几尊塑像以及从房梁上垂下的布幔之外,庙宇里倒也没有多余物什。

    只是墙角堆着一堆遍布油渍的白骨。

    他随意扫了眼,觉得该是牛骨、猪棒骨之类——想是这两个僧人吃了肉,就把骨头随意弃置在了角落。

    然而,他目光未能查见之处,于那堆白骨相邻的布幔垂落而下,正好遮盖住了两颗骷髅头,上面同样油渍遍布,留有啃噬的痕迹。

    “快爬起来,穿好衣服去侍奉外面的尊客!”

    这时,左耳房里传出那说去沏茶的僧人的呵斥声。

    其所居耳房未放下布帘,苏尘闻声看去,正见其扯下床上被褥。

    于是,一个浑身不着寸缕,遍布淤青伤痕的瘦弱女子便从被褥下显出了身形。

    她双目黯淡无神,被和尚一声呵斥,才似突然醒过神了一般,惶急地从床上爬起,避开床头站着的和尚,窸窸窣窣穿衣服去了。

    被和尚扯开的被褥上,遍是殷红血迹。

    看到这一幕的苏尘,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间魔念四起,僧袍下的瘦削拳头攥紧,又松开。

    复又攥紧。

    “呼……”

    他忽觉脸庞燥热,便坐得离炭炉远了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虚净一直在歪头看他。

    左耳房里的僧人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个穿着一身单衣的瘦削女子。

    “两位法师,请用茶吧。”其笑容满面地侧过身,示意女子到前头来。

    女子缩着脖子,在苏尘与虚净面前摆开一张茶桌,为一个老者与一只鹅倒上了茶水。

    苏尘伸手端起茶水,看着女子,低低地道了声‘多谢’。

    他知道,自己此时若露出任何不满之色,最终受苦的只会是这个女子。

    僧人看苏尘这般表现,尤其是注意到苏尘看了女子一眼,其心中顿时了然,更加笑容可掬地对女子说道:“招娣,从现在开始,你便专门侍奉这位法师的衣食起居。”

    其却是会错了意。

    以为苏尘对这个女子起了心思。

    苏尘深吸一口气,正要拒绝,忽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并未作声。

    名为‘招娣’的女子,坐在了他的身侧,畏缩且笨拙地用自己的身体贴着他的胳膊。

    “好好坐着!”

    苏尘忽然转过头去,呵斥了招娣一声。

    招娣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有多余动作,好好地跪坐在蒲团上。

    在茶桌一侧落座的僧人见此一幕,轻轻笑了笑,内心只觉这个老僧道貌岸然,明明看上了这女子,眼下倒还要装出一副大德高士的模样。

    “小僧庆法,那个唐突了两位法师的僧人,是小僧的师弟,法名庆阳。

    我们二人奉狮驼岭之命,专在此地等候心佛寺高僧前来,镇压此地作乱的石胎妖物。

    今日得见二位法师,小僧的心也就安了。”法名‘庆法’的和尚笑盈盈地说道。

    四柱佛土法名传续并不归于心佛寺体系当中。

    来时虚海已向苏尘介绍过诸般情况,苏尘都记在心里,当下闻之也并不讶异,他点了点头,先看向虚净师兄。

    白鹅师兄老神在在,无所表示。

    见状,他才开口道:“本寺虽然派贫僧与师兄来解决此事,然而关于那石胎妖物的诸多线索,我们师兄弟两个却是所知不多。

    阁下师兄弟既在清河集已经守候有一阵子,想必是掌握了颇多线索。

    阁下不妨将自己所知尽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讨商讨,敲定镇封妖物的计划,尽快将之捉拿,如此,咱们也免得多在这穷乡僻壤盘桓,空耗时间,耽误修行。”

    苏尘言辞之间,似是颇不耐烦眼下之事,一刻也不愿在清河集这般穷乡僻壤呆下去。

    其实他这般语气,只是故意为之。

    他已入心佛寺,便须装得像是这个宗门的弟子才行。

    若他真正表现得慈悲为怀,宅心仁厚,那对面的庆法和尚就该惊诧不已了——心佛寺可不产出这般僧众,庆法极可能将他视作不正经的心佛寺修行僧。

    如此一来,就会为解决石胎妖物作乱之事平添许多波折。

    波折愈多,此间百姓所受磨难愈多。

    庆法两师兄弟盘桓此地才多久?眼前已经有一个受害女子了。

    暗里说不定有更多的人受他们残害。

    这是苏尘如今对此地百姓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慈悲。

    “虚尘法师所言极是。”庆法神色严肃认真,其实内心不以为然。

    其见这老头每次说话之前,必要先看向那只似有神异的白鹅,便知这老者的实力、地位绝对比不上白鹅,今次事件的主导当在被老者称为‘虚净师兄’的白鹅身上。

    庆法接着道:“小僧与师弟在清河集驻守颇久,这段时间以来,巡查清河集诸地,其实已将此地情况摸了个通透。

    那石胎妖物灵智不高,频繁在清河集内生事,倒让小僧发现了它的行踪。”

    “哦?”

    苏尘眉毛一抖。

    他身旁的瘦弱女子木然坐着,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无动于衷。

    庆法微微一笑,向苏尘卖了个关子:“虚尘法师可知,那石胎妖物本体究竟为何种石胎?”

    苏尘摇了摇头:“若是贫僧知道,就不必相询阁下了。”

    “那石胎妖物的本体,乃是一尊无头佛像。”庆法揭开了谜底,“此地百姓虽受佛法照拂,但仍多愚昧之辈,将谤法之佛当做真佛,加以祭拜。

    如此积年累月之下,使那无首佛像渐生灵智,反常为妖。

    此妖灵智极低,纵然化为妖物,依旧凭执念行事。

    其之执念,就是为自己装上一颗匹配自己的头颅。

    是以,此妖频频祸乱,清河集遭其毒手的凡人,无不是面貌较为端正之辈。”

    “果然是凶残妖魔。”

    苏尘说了一句。

    目光掠过对面的白鹅师兄。

    虚净师兄、虚灵师姐这般存在,不知是否该算作妖物?

    毕竟他们的存在,亦违反了常理。

    他念头转动,眼光余光倏然瞥见,身畔跪坐的瘦削女子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了,似乎对庆法那番言语起了反应。

    这时,庆法亦看向了瘦削女子,道:“此女原先的丈夫,相貌较为端正,因而遭了石胎妖魔的毒手。

    石胎妖魔自生意识,似乎觉得自己乃是一个男子。

    因此只取男人头颅,并不损伤女子。”

    瘦削女子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哪怕庆法只是目光扫来,都让她如坐针毡,根本没有与之对视的勇气。

    “是这样么?”苏尘向她问了一句。

    他知道这般场合下,对方的任何回应都不会出自真心。

    但他亦必须有此一问,以表示自己确实将庆法的话听进了心里。

三十六、口哨

    “是这样么?”

    苏尘看向了瘦削女子。

    女人瑟缩着身子,眼睛望着地面,怯懦道:“是、是真的。”

    庆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石胎妖魔专挑长相周正的青年男子下手,因其这一个特点,小僧专门在清河集做了几番调查,将那些五官长相还算端正的青年人都列入观察之中,也就大概能够确定,石胎妖魔接下来会朝哪一户人家下手。”

    苏尘点点头,示意庆法继续言语。

    “石胎妖魔每隔三日,便会出手一次。

    每一次出手,清河集必有一青年男子丧失头颅,丢掉性命。

    算算时间,明晚也就到了三日之期。

    它极可能在明晚行事,小僧以为,咱们届时可以重点巡视那几户家中有男性青年,且长相较为周正的人家。”庆法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也是守株待兔之计。

    虽不算精妙,但胜在稳妥,而且成功率很高。

    苏尘未置可否,眼神一时忽恍。

    这个村子里的百姓,他到现在只见过瘦削女子一人。

    余者好似皆躲在自家的屋子里,不肯出门。

    他们此举固然有天气寒冷,须躲在屋内御寒的原因,但苏尘想及从各家各处窗户洞里涌出来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便觉得此间事可能有更多隐情。

    苏尘看向了庆法,浑浊老眼无有光芒,缓声道:“既然如此,便依阁下所言,明晚我们守株待兔一宿,试看能否抓住那石胎妖魔。”

    庆法师兄弟盘桓于清河集,对此间情况必定有更多了解。

    然而,苏尘与其交谈之际,便隐隐发现,对方看似知无不言,其实言语密不透风,难知其所言是否对自己有所隐瞒,有所误导。

    偏偏眼下自己在清河集人生地不熟,找这狮驼岭弟子做‘向导’,就难免被其牵着鼻子转来转去。

    说完话后,苏尘向白鹅师兄努努嘴,问道:“师兄可还有什么补充?”

    他拿出了师父给自己的那一枚铜哨,吹响此哨,即能与白鹅师兄正常沟通,而副作用则是可能会听到诡异低语,只要不回应那些诡异之语,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虚净这时却连连摇头,口中叫着‘该啊,该啊’,阻止苏尘把铜哨吹响。

    既然它亦无有异议,此事就依着庆法的安排确定下来,待到明晚守株待兔,且看能否将石胎妖魔镇压。

    苏尘与庆法闲聊一二。

    也提及了这集镇家家封门闭户,路上不见人烟的事情,庆法则以镇上百姓被妖魔吓怕了,都不敢抛头露面应对过去。

    随后,庆法为苏尘、虚净安排也住处——庙宇后面还有一处屋室,内里燃着炭火比庙里还暖和几分。

    其将苏尘、虚净安排在此地,把那瘦削女子也留给了苏尘。

    供给苏尘晚上‘享用’。

    毕竟,其已先入为主地将苏尘看作是那等道貌岸然之辈,明明内心对这女子有龌龊心思,偏偏要表现得一本正经。

    苏尘也依他的意,一本正经地将女子收入屋中。

    ……

    夜色渐起。

    苏尘师兄弟二人驱马自心佛寺赶来之际,已经是午后光景。

    在庙里与庆法一番交谈,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是以刚刚安顿好住处,天色就逐渐黑了下去。

    集镇上各家各户的窗洞里,并无灯火映亮,在昏沉的天色下显得越发地幽暗,唯有那股子腐朽衰老的味道更浓郁了起来,在空气里滚动流淌,甚至隐约渗透进了苏尘所居的屋室内。

    这莫非亦是一种‘气’?

    苏尘内心暗忖,向在屋内各处闲转的虚净招了招手:“师兄。”

    虚净背着翅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明明这次事件该由它作为主导,偏它好似把自己摘出去了一般,没事人一样游走于局外,又因为它自身乃是一只家鹅,纵然被苏尘尊称师兄,庆法那边对它亦不怎么重视,倒叫它更清闲起来。

    苏尘内心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坐在床边,垂头木然的女子,向虚净低声道:“可有什么法子,让她听不见你我二人言语?”

    他要与虚净商量要事,这女子虽然可怜,但也不能排除其可能是庆法眼线的可能。

    所以该提防还是要提防。

    “该啊,该啊——”

    虚净大叫了两声。

    这时,忽然有一阵让人喉咙发闷的气息从它身上散溢而出,在房室内弥漫开来。

    床边的女子垂着头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木雕泥塑。

    “招娣?”

    苏尘与虚净对上眼神,知其已施展了神通术法,隔绝了那女子的五感。

    他扭头叫了那女子一声,然而女子头也未抬,于是苏尘便知术法已然生效,他笑了笑,暗道虚净师兄果然还是有些手段。

    随后,便吹响了挂在颈间的铜哨。

    “嘟呜呜——”

    口哨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还有些深沉。

    哨声响起,一阵阵如海潮冲荡沙滩的空旷荒凉之声,便在苏尘耳边萦绕。

    稍后,一些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就响了起来。

    这些声音涌入苏尘的耳膜,其中一个声音猛然变得高亢尖锐起来:“我们不能分开——不要把我们分开!”

    “我们不能分开!不要把我们分开!”

    这声音连续响了两次,便陡然沉寂下去。

    那些细细碎碎的低语声依旧萦绕在苏尘耳际,越发显得那个响起又消失的声音极是突兀。

    ‘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也是诡异的低语?”

    苏尘内心转动着念头,还未开口,倒是虚净首先张嘴叫了两声,依旧是大鹅的叫声。

    不过,随着它声音响起,其叫喊声的涵义也随之在苏尘心底浮现:“师弟!”

    吹响铜哨,能叫苏尘与虚净师兄正常沟通。

    铜哨之功能,便是让苏尘能听懂兽语!

    “师兄。”

    苏尘向白鹅师兄拱了拱手,神色肃然道:“贫僧吹响铜哨,正是希望征询师兄对此事的看法,师兄如今可有什么方略筹算?

    不瞒师兄,与那庆法一番接触,师弟觉得此人城府深沉,他或许并未将真实情况完全透露给你我。”

    眼下苏尘唯一能依靠的,也唯有虚净师兄一个。

    师兄总该有些手段,内心有所筹谋才对。

三十七、死气

    “咴咴咴……”

    白鹅师兄忽扇着翅膀,口中发出低沉的叫声。

    这叫声传入苏尘耳畔,也就变成了几句他能听懂的语言:“为今之计,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师弟且不必担心。

    万事都有师兄在前头担着!”

    走一步看一步……

    苏尘张了张口。

    原本以为虚净师兄能拿出什么对策来,未想到对方竟真的一点准备也无。

    然而,对方说都这么说了,苏尘也毫无办法,只能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次与虚净师兄的交谈。

    他收起铜哨。

    弥漫在房间内的、让人喉咙发闷的气息徐徐散去。

    苏尘转脸看向坐在床沿的瘦削女子,开口唤了一声:“招娣。”

    ‘招娣’应声朝他望来,眼神畏缩,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小声道:“佛爷,您、您是困了吗?招娣伺候您更衣……”

    说着,她起身轻轻地走向苏尘。

    被庆法掳进庙里的这些时日,她已经知道了怎么伺候这些光头,才能叫自己少惹他们生气,少因此而遭受毒打。

    然而苏尘只是摇头,拒绝了她伸过来帮着宽衣解带的双手,出声道:“都到了傍晚,我们还未用过晚饭,你也有些饿了吧?”

    “用、用饭……”

    招娣低垂下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招娣不、不饿……”

    “人生在世,便要日食五谷杂粮,焉有不吃饭的道理?”苏尘笑了笑,打开包袱,从中提出了一袋干粮。

    皆是烙好的干饼。

    天气太冷,饼子已经冻得硬邦邦的。

    不过苏尘自有办法,他取来一个陶碗,把炭火上烧着的水壶提下来倒了一碗热水,随后就把干饼撕成小块丢进热水里,又往其中洒了些盐巴,滴了几滴油脂。

    热水将干饼泡得松软,本来没有盐味的饼子因为浸透了汁水而变得有了些许滋味。

    这样餐饭放在续明院内,固然寒碜,但在眼下这个民生凋敝的集镇里,却已经是难得的一顿正餐了。

    苏尘将那一陶碗盐水泡饼推到招娣面前,又给自己也准备了一碗,与虚净师兄说一声,就呼噜呼噜吃喝起来。

    虚净师兄的餐食,倒是不用他帮忙解决。

    招娣看着那一碗漂着油花的盐水泡饼,喉头微动,咽了几口口水,终于在旁边苏尘用餐时不断发出的响声之下屈服,也端起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用过饭后,苏尘分出一套床褥,让招娣自己打地铺去睡,他则占据了整个土炕。

    毕竟他这副身体过于老迈,真要是在这寒冬腊月打地铺睡上一晚,明天不一定能爬的起来。

    而招娣则还年轻,年轻人受得住。

    这一整天,他除了招呼招娣吃饭,让其自己铺床睡觉以外,并未与之有其他任何交流。

    连清河集的具体情况,苏尘都未向招娣提及。

    之所以如此,固然有防备招娣乃是庆法派过来的眼线的原因,但苏尘更多的考量,则是在于招娣被庆法那般僧人摧残过甚,连带着对同样是僧人的苏尘亦怀有深重戒惧,如此情况之下,从其口中吐出的言语,可信度就大大折扣。

    倒是不如不费这个口舌。

    且让她自己体会体会再说。

    第二天一早,苏尘起床之时,虚净师兄已然不在屋内,不知去了何地。

    招娣比他起得还晚了些,或许昨晚是这些时日里,她睡的唯一一个好觉。

    起床洗漱过后,庆法便登门拜访,请他一同在清河集各处转转——这却是有点将他盯住,不让他单独行动的意思。

    庆法请了苏尘探查清河集各处,却浑然未将虚净放在心上。

    虚净的外形实在太有欺骗性,庆法固然知道它是苏尘师兄,但亦总在无意间忽略虚净的存在,见白鹅师兄未在屋内,其甚至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向苏尘询问一句,过后也是将虚净抛诸脑后,权当没有它的存在。

    苏尘内心暗暗发笑。

    对方必定不清楚,此次事件乃是虚净师兄作为主导。

    他只是一个负责代替虚净师兄与各方沟通的传话人而已。

    庆法将他盯得这般紧,却遗漏了对虚净师兄的盯防——这个时候,虚净师兄说不定已经转遍了清河集各处,寻摸到了许多线索!

    如是,苏尘就在明面上拉扯着庆法师兄弟的注意力。

    今日大雪已停,房屋、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庆法师兄弟领着苏尘、招娣在雪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偶尔停驻下来,交谈一二。

    苏尘留神观察四周,他跟着庆法一路走过清河集的主道,发现在他们等人到来之前,这条覆盖积雪的路上,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脚印。

    甚至路边那些房屋门前,已经堆起了与门槛一般高的积雪,却不见屋里人出来打扫。

    这些村民纵然再畏惧严寒,再畏惧那石胎妖魔,莫非能整日蜷缩在房室里,连门都不出一步的?

    此种情况太过蹊跷。

    “虚尘法师。

    小僧先前与您说过,那石胎妖魔今夜极可能再度出现。

    而且,它很可能就在这户人家里出现。”此时,庆法站在一处人家门口,开口向苏尘说道。

    “哦?”苏尘眉毛一扬,看向庆法所指的那户人家,鼻翼微动,并未从其所指的那户人家窗洞里嗅到异样的气息,他走到庆法跟前,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夜主要便是看住这户人家?”

    “正是。”

    庆法点了点头,顺势推开了可能被妖魔光顾的人家家门。

    其转身向苏尘笑着道:“虚尘法师,我们不妨一同去他们家看看,如此你便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笃定,妖魔可能在他家降临?”

    “好。”

    苏尘点了点头。

    跟在庆法之后,走进了那处筑土墙围起来的院落。

    院中,空无一人。

    站在过道里,庆法喊了一声:“徐谦!”

    话音落地之后不久,斜对着过道的那处房屋的门帘便被掀开,伴随着门帘掀开,一股子阴冷而浓烈、让人忍不住心生阴暗的气息就扑腾着涌入了苏尘的鼻尖!

    苏尘鼻翼翕动。

    一刹那就识别出了这股气息。

    这是死气!

    虚海身上就有着这股气息!

三十八、太阳烛照真瞳

    门帘掀开。

    阴冷而浓烈的死气扑入苏尘的鼻尖。

    他心头一跳,紧紧盯着被掀开的门帘——一个瘦高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那股浓郁的死气,就是从此人身上散发而出!

    可是此人却分明是一个活人!

    似虚海那般‘死尸’身上,就只有浓烈而纯粹的死气,而苏尘却从站在门口的这人身上,却感应到了死气与生机绞缠成团,难解难分!

    这是怎么回事?

    其究竟是死尸,还是活人?

    莫非是因为石胎妖魔今晚要取走其之头颅,在其身上做了标记,是以其身才会漫溢如此浓郁的死气?

    一个个疑问在苏尘心底盘旋。

    此时他已有些动摇,开始相信庆法话语的真实性。

    真是自己判断错了?

    清河集百姓家家封门闭户,白天黑夜不见人影;

    每家每户的窗洞里都涌出浓烈的腐朽衰败之气味;

    凡此种种,原因皆在那头石胎妖魔身上?

    只要镇封石胎妖魔,一切诡异都会不复存在?

    苏尘一双老眼里光芒闪动,心思百转千回,看着站在门口,神色冰冷不发一言的瘦高青年人。

    确实如庆法所说,这个青年五官端正,长相甚至可以用‘英俊’来评价。

    若石胎妖魔只取长相端正男子之首级,那么此人足可以说是最好的目标。

    “虚尘法师。”

    这时,庆法转过头来,看向了苏尘。

    其嘴唇开合,言道:“此人名叫徐谦,相貌可以说得上是端正,但至今都未娶妻。法师可知其中原因?”

    庆法说话的同时,另一个声音在苏尘脑海响起。

    “当前环境灵机浮动,是否签到?”

    “签到。”

    苏尘先应了脑海里的声音一句。

    “签到成功,你获得‘神目丸’。”

    神目丸:服用此药,可增进目力。

    连续九百九十九颗神目丸,能引无上伟力,造化双目,使之化为‘太阳烛照真瞳’,纯阳神照之下,一切幽冥、种种邪祟,无可遁形,无可躲藏。

    灵机浮动的环境,比灵机充沛要低上数个层次。

    与灵机时现的环境相比,也有一些差距。

    此种环境之下签到,所得‘神目丸’,其效用其实是远远不如‘壮髓丹’、‘鬼灵丹’等丹药,不过架不住神目丸介绍里有一句‘连续服用九百九十九颗神目丸,能使双目化为太阳烛照真瞳’。

    这一句介绍一现出来,好似把壮髓丹、鬼灵丹都比下去了。

    然而其实就是前途一片光明,眼下无路可走。

    神目丸现下于苏尘而言,效用聊胜于无。

    他感应到怀中一凉,立知签到奖励已经到手,转而看向庆法,说道:“阁下莫要再卖关子了,把实情直说出来吧。

    何必这样消遣我一个老和尚?”

    庆法连道不敢,站在过道里,指着门口的徐谦便道:“此人神智混沌,乃是一痴愚之人。”

    说着,其向徐谦笑问道:“徐谦,贫僧说的是不是啊?”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徐谦咧嘴笑着应道。

    此人面上没有表情时,叫人一看,便觉其俊朗不凡,然而当下忽然露出笑容,顿时就直冒傻气,将那种不凡气质毁坏个干净。

    苏尘盯着徐谦看了片刻,并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这时,庆法迈步走向徐谦所居的屋子,同时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向苏尘道:“我们进去说话。”

    一行人鱼贯走入徐谦的居室。

    甫一踏足屋室,苏尘就听到阵阵小犬哼唧叫唤的声音。

    他定睛向声音源出之地看去,便看到土炕下有一角用柴草围了个小窝,几只毛色各不相同的幼犬就在草窝里爬动着,嘴里不时哼叫几声。

    “人住的地方,怎能与狗混杂?”庆法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小狗,其皱了皱眉,扭头朝徐谦命令道,“你把这几只小狗挪到别处去,莫在这里妨碍我们!”

    四柱佛土以心佛寺为尊,僧众地位都跟着拔升。

    庆法能对苏尘恭敬有加,是因为他就是心佛寺修行正院出身的僧人。

    但当其面对徐谦这样凡俗百姓之时,却是连表面慈善也不需维持,随意发号施令,颐指气使。

    毕竟这些凡俗之人,出身可是低贱到了泥土里去。

    怎值得庆法一个笑脸?

    苏尘在旁,欲言又止。

    徐谦似是对庆法极为惧怕,闻言立刻点头,奔去将角落里的小狗一齐抱在怀里,低声絮语:“莫怕莫怕,我把你们挪到柴房去……”

    抱着小狗就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其搬了一张桌子折返回来。

    众人围着空无一物的木桌各自落座,徐谦坐在了庆法的师弟-庆阳身旁,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呵呵傻乐。

    庆法抬起眼,看向了站在苏尘身后的招娣,忽地出声道:“招娣,你去给我们倒杯水来。”

    招娣闻言,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要转身去提灶上铁壶,为众人端茶倒水。

    苏尘却在这时眯起了眼睛,盯住对面的庆法,口中则道:“招娣,你不需动。”

    他的屁股朝旁侧挪了挪,给招娣让出一个位置来:“你来,坐在贫僧旁边。”

    说话的同时,苏尘笼在衣袖里的左手掌心裂开一道血口,内中犬齿交错开合,一缕缕生灵血气就在其周身流转。

    血气如火,让苏尘这个状似羸弱无力的老头气质变得暴烈凶险起来!

    迎着他的目光,庆法心头一跳,刹那满面春风,笑呵呵道:“却是贫僧忘记了,招娣已经是虚尘法师您的婢女,还请法师恕罪。”

    闻听此言,苏尘内心暗松了一口气。

    周流全身的生灵血气刹那回收,他身上那股暴烈凶险的气势即消失无踪。

    他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并未言语。

    方才庆法看似只是支使招娣去为众人端茶倒水,实则却是想以此试探苏尘的底线。

    毕竟其已将招娣许给了苏尘,那么能支使苏尘的就只有招娣一人。

    其当下之举,乃是故意僭越,看看苏尘是会因此而按捺退让,还是直接强硬回绝。

    苏尘却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当下他若是一步退让,之后就只能步步退让,越发被庆法轻看,直至被完全架空权力,再难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他今时收集的生灵血气,仍不足以进行第一次‘引气烧身’。

    唯有以生灵血气周游通身,配合诸天生死轮的拳意,寄望以气势压倒庆法。

    眼下来看,苏尘此次暴起回绝,却是恰到好处。

    正吓到了庆法,令其不敢再僭越。

三十九、守候

    庆法令徐谦为众人倒了水,化解去方才尴尬,才向苏尘接着道:“据小僧推断,石胎妖魔今夜极可能出现在此地。

    其出现时间只能测定是在夜间,具体时辰则没有定数。

    所以小僧想请法师今天就暂且镇守于此地,一旦妖魔显身,我们可以瞬间显身,将之镇压。

    不知虚尘法师意下如何?”

    “也可。”

    苏尘点点头。

    目下清河集方方面面都在庆法掌握算计之中,他纵然回绝对方的请求,对方亦会找别的理由给他堵回来,还可能因为他的回绝而生起疑心。

    倒不如干脆答应了庆法,作出一副浑然不知自己身在局中的模样。

    在局中找寻破局之法。

    破除迷障,照见本真。

    庆法听到苏尘回答,脸上笑容更浓。

    苏尘则沉着脸色,继续道:“昨日从阁下这里听到了那石胎妖魔的诸多传闻,包括其行事规律。

    阁下可还有其他线索可以分享?

    譬如那妖魔畏惧何物,以何法降服最有威能?”

    庆法摇头回道:“近些时日,小僧与师弟虽探明了那石胎妖魔的行事规律,但终究因其行动迅速,往往刚追查到其之行踪,其就提前察觉危险逃之夭夭。

    是以从未与之正面交手,也就难知此妖魔的具体手段,更不知何法最为克制它。”

    苏尘又问:“阁下留贫僧镇守此地,自己可是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小僧今日要在庙内沟通主尊,请狮魔王降下真言密咒,到时可以布置于徐谦居处周围,以待石胎妖魔到来。

    一旦其履足此地,便即被密咒杀伤。

    到时,法师镇封这头妖魔,亦可以省却许多气力。”庆法回答得滴水不漏。

    苏尘笑了笑,一双老眼里光芒闪动:“既然如此,阁下不妨将庆阳法师留在贫僧身边,到时妖魔暴起,贫僧一人若难以应对,他亦可协助一二。”

    庆法面色一滞。

    昨日在虚净手上吃了教训的庆阳端着水杯的手掌微微一抖。

    “怎么?

    阁下的师弟莫非也要在庙内沟通主尊,勾画真言密咒?”苏尘故作茫然地问道。

    “却是不用他来勾画密咒。”庆法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拍着庆阳的肩膀道,“既然法师要求,那便让庆阳留在这里,协助法师就是。”

    其实协助苏尘是假,被苏尘要来作人质,防止庆法闹幺蛾子是真。

    “如此大善!”

    苏尘笑容满面。

    ——

    天渐渐黑了下去。

    徐谦的房中没有燃亮烛火。

    只有土炕下的柴灶里有微弱火光,能稍稍映照出几人的轮廓。

    黑暗里,徐谦起身咕哝了一句:“我去看看狗。”

    就掀开门帘,闷头走出了正房。

    一直关注着他的苏尘跟着站起身,与他一同离开房间。

    依庆法所言,石胎妖魔今夜极可能出现,且目标就是徐谦,那么苏尘只要看顾好徐谦,守株待兔,就有很大概率能等到石胎妖魔显身。

    徐谦绝对不能有失。

    招娣看着老僧起身,顿了顿,也连忙起身,跟着一起离开。

    经过昨日种种,她不知不觉便对苏尘生起了几分信任,更愿意留在苏尘身边。

    若她独自一人与庆阳和尚共处一室,难保对方不会起歪心思,黑灯瞎火中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虽是个凡俗村姑,不知道德文章,礼义廉耻为何,但也不是傻子。若不是为了活命,怎会愿意被庆法庆阳两师兄弟轮流玩弄?

    招娣亲眼见过丈夫怎样被这两师兄弟残杀。

    他们甚至将她死去的夫君架在火上,烤熟吃了……

    再凶狠的妖魔,也不及这两个光头和尚的万一。

    屋外比屋内更加黑暗,几乎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招娣望着黑暗里苏尘模糊的背影,却觉得屋外比屋内都要安全很多。

    苏尘站在柴房门口。

    柴房内,徐谦将那几只小狗仔一只接一只地提到饭盆前,饭盆里有浓稠的粥饭,小狗仔们嗅到饭食的味道就埋头苦吃起来。

    “多吃些,吃饱点。”

    徐谦蹲在地上,笑呵呵地看小狗仔吃饭,不时伸手抚摸几只小狗。

    看着这一幕,苏尘默然不语。

    清河集极其贫困,从此地的房屋建筑便能看出。

    然而在这般贫穷的条件下,徐谦却愿意为几只小狗仔留一碗粥饭。

    其人虽然憨笨痴傻,但比庆法庆阳之流却要善良得多。

    这世道,善良又有何用?

    苏尘叹了一口气,举目扫视四周。

    虚净师兄今早不知何时就已没了影踪,只希望他今夜能尽快赶来此地,与自己汇合。

    否则,石胎妖魔真个显身,自身未必就能应付过来。

    ——尤其是己身的手段见不得光,能不在心佛寺僧众面前暴露出来,就尽量不暴露。

    苏尘倒没有过虚净会将自己抛在此地,独自离开的想法。

    毕竟他已拜入本觉法师门下。

    就他在续明院呆的这些时日来看,续明院同门之间的关系甚为牢靠,较早入门的虚海与虚灵、虚净可以用情同手足来形容。

    只此一节,足以让他相信虚净不会抛下他独自脱逃。

    续明院已经接纳了他。

    师父、诸师兄师姐已承认了他。

    他不希望将自己的手段显露出来,只是不能确定,这般手段会不会让他被驱逐出续明院门墙之外?

    自己身体里寄居的这些存在,可都绝非善类。

    是远比僵尸、猫妖都更加诡邪的存在!

    苏尘带着徐谦、招娣重返回屋内。

    屋里一直守候的庆阳没有言语。

    从其被师兄勒令留下,协助苏尘之后,庆阳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苏尘也见怪不怪。

    他靠着散发热气的土灶坐下,脑海里尤在转动念头。

    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根本没过多久。

    庆阳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苏尘。

    火光映照出庆阳满面的恐慌与惊惧,他拼命转头看向苏尘,颈骨都因其头颅转动得太过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咔咔——咔!

    随着一声轻响,他布满惊恐的面孔终于正对苏尘。

    他骇然叫道:“法师,我的身子不能动了!”

    火光下,

    庆阳面朝着苏尘,

    却也背对着苏尘。

四十、金刚亥母

    “法师救我!”

    “求你!”

    “救救我!”

    庆阳嘴唇迅速开合,口中吐出一连串字句。

    惊恐让他的面庞变得狰狞,滚滚泪水肆意攀爬于这张面孔上。

    而面孔之下,庆阳的脖颈皮肉却拧成了麻花,多处皮肤因为不堪如此受力而绽开,显出其下猩红的肌肉,鲜血顺着创口洒满了他的后背。

    他的头颅是被硬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从身前拧到了脑后!

    大量的、阴冷的死气从庆阳体内喷涌而出,在其周身萦绕。

    “法师——”

    庆阳双目努力睁开,几乎要把眼眶撕裂!

    同一时间,苏尘一手拽着招娣,一手拖着徐谦,生灵血气萦绕周身,让他这具羸弱的肉身多了些微气力,他拖拽着两人,直踉跄后退!

    哐当!哐当!

    桌椅撞翻一地!

    自庆阳体内溢散的不只有滚滚死气,更有那种类似于各家各户窗洞内飘出的气味。

    正因为嗅到了这种气味,苏尘才果断拖拽着两人后退,远离庆阳!

    这个和尚本就不值得救。

    更何况,今时的‘庆阳’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庆阳,尤未可知!

    ‘庆阳’目视着苏尘带着两人远离自身,睁大的双目忽然收敛,狰狞的表情化为阴沉,其勾着嘴角,笑容诡异:“法师,竟是这般见死不救之辈?”

    嗤!嗤!嗤!

    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特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从各家各户的窗户洞内奔腾而至,在‘庆阳’身周化为一道道灰黑气带,不断刺破‘他’的皮膜,捅入他的耳鼻口中,充满‘他’的身躯!

    ‘庆阳’矮壮的身躯猛然膨胀起来!

    衣衫下的皮膜筋肉被那股莫名气息撕破,鲜血将灰色僧衣浸染成黑色,又被内里鼓胀的血肉撕破。

    刹那之间,一尊约有丈高,浑身犹如铁石雕琢的‘石胎坐像’就立在了苏尘三人眼前!

    这尊坐像双手合十,身披宝衣,无有任何可以分辨其具体身份的花纹雕塑、象征之物。

    而雕像脖颈上,正顶着庆阳那颗相对于其身而言,显得格外袖珍的头颅!

    看到这尊极尽诡邪的石胎坐像的瞬间,徐谦已经慌不迭跪地叩拜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救苦救难,金刚亥母!”

    一旁的招娣见其如此作态,也忍不住膝盖一软跪伏下去,低声诵念:“救苦救难,金刚亥母!”

    他们认识这尊石胎坐像!

    苏尘想及庆法所言。

    庆法曾亲口说,清河集百姓愚昧,为一尊谤法佛像不断敬奉香火,终于导致这尊佛像生出了灵性,化为石胎妖魔!

    然而,庆法亦言称此地百姓供奉的谤法佛像,已经是一尊无头佛像。

    眼下这尊佛像,若摒去其颈上庆阳首级,只看身形,哪里能看出半分金刚亥母的痕迹?

    而在心佛寺经卷记载中,金刚亥母乃是一尊一头双面、正脸为美丽女子面孔,脑后则长了一颗猪头的空行母!

    庆法所言果然隐瞒极多。

    就徐谦、招娣的反应来看,他们必然见过石胎雕像具备头颅时的模样,正因为此,才能认定它乃是‘金刚亥母’!

    嘎啦!嘎啦!

    ‘庆阳’的头颅缓缓垂下,骨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俯视着靠墙站着的苏尘,脸上覆盖有一层阴沉的青灰色:“秃驴夺走我之头颅,我要你们所有秃驴的命!”

    顶在石胎妖魔脖颈上的庆阳头颅,嘴唇一动不动。

    那似是男女交杂的声音,却是从石胎妖魔胸腔之中发出。

    话音落地的瞬间,石胎妖魔左手臂猛然抬起,一把抓住颈上头颅,将之狠狠抛向了苏尘!

    腐朽衰败的气息灌注入庆阳头颅之中,头颅掠过半空,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啊啊啊——”

    它的耳鼻口中涌出滚滚衰败气息,整颗头颅在衰败气息包裹下迅速干瘪萎缩,苏尘毫不怀疑,若沾染上此种气息,自身必遭腐蚀!

    他立时将生灵血气充盈于袍袖之间,盯准了那头颅。

    在其冲撞而来的当口,猛然一挥袍袖!

    被生灵血气充盈的袍袖刹那犹如一把铁扇疾扫头颅,卷裹着头颅,直接将之扫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砰地一声爆裂成乌黑浆液!

    苏尘的袖袍亦因此被腐蚀出一个大窟窿,露出了其下枯瘦的右手臂。

    同一时间,石胎妖魔一掌直推而来,封绝了苏尘所有退路!

    “秃驴,我要你死!”

    轰!

    掌印破空,腐朽气息于石胎妖魔掌上结成了厚厚一层甲壳,触之必遭侵蚀,轻则血肉萎缩,重则性命不保!

    苏尘直面这道掌印。

    左手臂上三目水牛踏水火图越发鲜艳,掌心悄然裂开,犬齿于裂口中不断开合;

    紫色细鳞自脊柱骨向外蔓延,层层覆盖,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后背。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转瞬化作决绝:“师兄!

    你若再在暗处旁观,师弟我就要死在这妖魔手下了!”

    唰!

    苏尘左掌心裂口弥合如初,后背鳞片缩回脊柱。

    “该啊,该啊——”

    此时窗外,响起了一阵大鹅的叫声。

    伴随着这阵叫声,一道雪白身影冲入窗洞,犹如柴灰一般的气息随那道身影一同灌入房间。

    白影身周,根根羽毛竖立。

    似柴灰味道的气息浸润那些羽毛,为白羽披上一层铁灰色光泽。

    唰唰唰唰!

    它们猛然飞旋,尽数斩在了那石胎妖魔直推而来的掌印之上!

    当当当当!

    白羽似刀切豆腐般割开了石胎妖魔掌印上覆盖的那一层腐朽甲壳,在其铁石般的手掌上刻下一道道凌乱掌纹,汩汩腐朽气息从那些掌纹裂口里流泻而出。

    石胎妖魔连着手掌的那条手臂猛然萎缩了一圈!

    它本是石胎,并无痛觉。

    但却知自己在猝然降临的虚净攻伐之下,实力瞬间折损不少,当即断灭了硬撼虚净的想法,猛然扭身,化作一股黑风,就要四散奔逃而去!

    腐朽黑气才是这妖魔的本体。

    其既是石胎妖魔,亦是腐朽气息化妖!

    “你走不了!”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庆法的声音。

    随后,如狮吼般的真言密咒跟着响彻此间:“哈嘛喇吽!”

四十一、火羽

    “哈嘛喇吽!”

    真言密咒一出,金光于室外乍然亮起!

    璀璨光芒自窗洞、门缝里投射进来,刹那间包围整个屋子!

    四散逃窜的黑风被这金光封堵,重又倒退回来,聚化成石胎妖魔本体,它拔身而起,铁黑色双臂奋起轰砸向虚净,腐朽气息在它一双拳头下化作乌云,黑压压笼罩整座屋室!

    “秃驴使奸计害我!”

    “我要你们的命!”

    腐朽乌云磨盘般转动开来,挟裹狂暴之风,将这座筑土屋内的一应陈设、桌椅板凳统统吹刮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横冲直撞!

    嘭嘭嘭!

    烈烈风中,无头石胎妖魔的双拳轰然砸落下,拳印重逾千斤!

    空气都在这双拳下坍缩,发出不堪重负地暴鸣!

    然而,迎着石胎妖魔的双拳,虚净却丝毫未退,它双翅张扬,猛烈忽扇,一根根雪白羽毛就从它周身脱落,被赋予了烈火燃薪柴般暴烈的气息——一根根羽毛上燃起了金色的火。

    火羽猝发,顺着烈风,点燃了虚空中流动的腐朽气息。

    于是,那些燃烧起的气息,便化作了一道道火线,火线交织成网,一刹那笼罩住石胎妖魔周身!

    “啊——”

    石胎妖魔狂怒吼叫,疯狂抡动双臂,扫断一根根火线,将火网砸开一个个破口,但它自身漫溢的腐朽气息乃是最好的燃料,这火总是扫不灭,这网总是撑不破!

    往往是拳印刚将火网砸出破口,下一瞬便被弥补。

    在石胎妖魔双拳抡动之下,徐谦的这间屋子却彻底遭了殃。

    四壁倒塌,房梁倾堕,茅草纷飞!

    苏尘拉拽着招娣,避开一根砸落下来的椽子,躲开了几块横飞过的坚硬泥土块,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倾塌的房屋。

    ——徐谦跑得比他更快。

    就在火网将将包围石胎妖魔之时,其口中便大叫着:“我的狗儿,我的狗儿……”

    发狂似地奔出了房屋,苏尘都未能拦得住!

    尘灰纷纷扬扬,茅草随风狂舞。

    残垣断壁之间,巨大的石胎妖魔与渺小的白鹅师兄战作一团,火网越织越密,石胎妖魔避无可避,渐渐被火网贴附周身,渐渐被火网收缩了身形。

    它的身躯被这张火网灼烧出了赤红的印痕,却只能痛苦吼叫,双拳已经砸不断哪怕一根火线。

    屋外,一道由密咒勾连而成的锁链盘绕着残垣断壁。

    那粗大的锁链耀发金光,盘绕在苏尘等人四周,将石胎妖魔与虚净师兄亦囊括于其中,它即是狮陀岭庆法请其真种主尊‘狮魔王’降下的真言密咒。

    密咒封住了石胎妖魔的退路。

    但不会将苏尘等正常人阻绝于其中。

    苏尘亲眼看到徐谦呼唤着他的狗儿,踉踉跄跄奔入未被战斗波及的柴房中。

    苦命人……

    内心叹息一声,确认徐谦那边不会有危险,苏尘转过了头去。

    ——

    哐当!

    徐谦奔入柴房内,不忘合上房门。

    门外激斗正酣,种种声响喧杂不已,闹成一团。

    房里却很是静谧。

    草窝里的几只小狗互相依靠,蜷缩着身子,睡得香甜。

    饭盆里的粥饭被它们吃了一大半去,每只小狗的肚子都是圆鼓鼓的,不时有幼犬在梦中哼唧几声,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徐谦轻手轻脚走到了草窝边,看着几只酣睡的小狗,眼神宁静。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小狗,口中喃喃自语:“睡吧,小狗,睡吧……”

    一只小狗被他已经很轻微的动作弄醒,努力仰起头,还带着一层蓝膜的眼睛望着徐谦。

    它的嘴巴轻轻蹭着徐谦的手掌,张开还没有几颗乳牙的嘴巴,想要含住徐谦的手指,将他的手指当作了母亲的奶丨头。

    徐谦安静地看着它,任由它含着自己的手指。

    门外激斗的几方施展神通术法,演化出诸色光芒,映照了黑暗,在徐谦背后的门缝里流转。

    他的身影在流转神光映照下,却黑沉沉的。

    像是一潭死水。

    连耳鼻口窍之中,都开始涌出缕缕阴冷气息。

    门外,庆法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法师果然神通广大,不过数个回合,便将此魔成功镇封!”

    “为二位高僧贺!”

    随着庆法话音落地,门缝里轮转的诸色光芒都缓缓寂暗下去。

    柴房里更加昏暗,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徐谦的一双眼睛,在这寂暗里,黑得有些发亮,亮光有些骇人。

    他伸手提起了那只一直含着其手指的小狗。

    小狗被他猝然提起,有些惊慌地蹬动后腿,随着徐谦手掌抚向小狗的脖颈,微微扭了扭手掌,它就永远地安静了下去。

    “睡吧,睡吧……”徐谦低低呢喃。

    他的眼耳口鼻中,漫溢滚滚阴冷气息。

    这股阴冷死气脱离了他的身体,如一团雾般扑入草窝里的几只小狗体内。

    几只幼犬不知不觉停止呼吸。

    扑通!

    徐谦随手将被他扭断脖颈的小犬丢进草窝里。

    幼犬们依旧蜷缩着紧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只是没有了呼吸。

    哐当!

    苏尘推开了柴房门。

    “徐谦!”

    他唤了一声。

    双目中映照出徐谦的背影。

    鼻翼翕动。

    从徐谦身上,他已经嗅不到那般浓郁的死气。

    莫非真因为徐谦是石胎妖魔选中之人,所以他自身才会有死气浮动?

    如今石胎妖魔被镇封,其死劫已去,死气也就消无了?

    苏尘压住了心底的困惑,向缓缓转过头来的徐谦说道:“妖魔已经降服,快出来吧!”

    说着,他伸头去看草窝里的几只小狗,随口问道:“你的小狗怎样了?”

    这个痴傻青年是位真正的爱狗人士。

    其没有父母家人,也只剩捡到的这一窝小狗与之相依为命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徐谦转身正好挡住苏尘探寻的视线,其面上露出憨傻的笑容,连连道:“狗儿好着哩,好得很……”

    “好就行。”

    苏尘不疑有他,对其说道:“你也出来看看吧,妖魔已经被镇封,不会再殃及到你们。”

    他徐徐转过身去,背对着徐谦。

    徐谦望着老者虽笔挺却瘦削,看似弱不禁风的背影,眼睛里凶意弥漫,其一步迈过门槛,想要装作不经意撞苏尘一个趔趄。

    却在临近苏尘后背时,顿住了动作。

    他愣了愣。

    这一瞬间过去,苏尘已经迈步走开。

    而他之所以顿止动作,是因为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心底忽然生出了浓重的恐惧——好似这一步迈出去,不是他将弱不禁风的老头撞得扑倒在地,而是己身将一脚踩空,堕入无底深渊!

四十二、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寒风凛冽,长夜漫漫。

    小庙内燃起了烛火,烧红了炭炉。

    苏尘并庆法、白鹅师兄、招娣围着炭炉坐下。

    庆阳已被石胎妖魔第一个杀死,招娣亦被庆法许给了苏尘,庆法手边没有可支使之人,只好亲自为心佛寺来的两位法师端茶倒水。

    捧着一杯热茶,苏尘眼神看着身前摆放的一方手臂长的木盒。

    盒子半开着,露出了内里一尊浑身缠绕金红火线的无首石佛坐像,火线热力滚滚,即便与它隔得较远,苏尘都能感觉到。

    然而木盒在火线烧灼下,不仅未被烧毁,其上甚至没有一丝痕迹。

    倒是甚为奇异。

    “这石胎妖魔手段奇诡,能在虚实之间相互转化。

    也是贫僧不小心,不然说不定可以保住阁下师弟一条性命。”苏尘看着木盒,目光与庆法没有丝毫交流,话却是说给了对方听。

    庆法亦看着盒中被镇封的石胎妖魔,面上笑意浓浓,不见丝毫悲伤:“庆阳师弟为护持正道而死,死得其所。

    想来他是不会怪罪法师的。”

    狮陀岭的和尚顿了顿,转移了话题:“既然清河集事情已了,小僧便要回转狮陀岭佛土,向长老复命。

    不知二位法师有何打算,可要在清河集再盘桓几日?”

    其满面笑容,看着苏尘。

    然而或许是因维持笑容太久的缘故,苏尘抬头与他对视时,忽然觉得庆法当下的笑容有些僵硬,像是前世那些摆在橱窗里的糕点。

    看似美味,其实完全不可食用。

    苏尘老眼浑浊,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如是妖魔除尽,我们师兄弟二人留在这里也无甚意趣,自然要回转山门,潜心修行。”

    话音落下,他就感觉到对面的庆法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正是,正是,万般皆下品,唯有修行高!”

    果然是希望自己早点离开……

    庆法在清河集还有其他谋算。

    苏尘不自觉想起师父的提醒,师父曾说过,虚云近段时间恰巧也在清河集周边盘桓,其与庆法是否存在某种交集?

    他倚靠着墙壁,抬眼看向窗外。

    现下不知是何时辰,窗外依旧是墨一般的黑。

    如此寂暗的天色,像极了苏尘此时的心境。

    一样密布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

    石胎妖魔已除,

    可真的就是万事太平了么?

    怕不见得。

    他侧目看着少有言语的招娣,口中漫不经心道:“不过,究竟是继续留在这里观察几日,还是就此返回山门,贫僧说了不算。

    需问一问师兄的意见。”

    庆法眉毛抖了抖,看向梳理着自己羽毛的虚净,道:“那就不知虚净大师是何打算了?”

    “问问他就知道了。”

    苏尘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枚铜哨。

    在庆法困惑不解的目光中,他将铜哨放在嘴边追向。

    “嘟呜——”

    低沉的哨声响起。

    如海潮冲刷沙滩的荒凉之声,随之萦绕苏尘耳边。

    下一刻,一个尖细如针的女声就随着那阵潮声,陡然扎入了苏尘的耳朵!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周郎,你在哪里……”

    女声刺得苏尘耳膜一阵剧痛,他表情都忍不住变了变!

    听到这个女声,一股寒意从苏尘心头直冲脑顶!

    这个声音,是他初次吹响铜哨时听到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尚且能听出其中高亢的情绪,但今时再听,苏尘却从中感应不到一丝属于生灵的温度!

    哪怕说出的诗词再如何哀伤动人,但却没有一丝一毫语气的起伏!

    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机械地复述了两句诗词而已!

    苏尘之所以吹响铜哨,正是想要通过铜哨‘投石问路’,试探清河集之事是否已彻底解决。

    而那个猝然响起又消失的尖细女声,已经告诉了苏尘:这一切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石胎妖魔只是清河集诡异事件的表象。

    其下隐藏着更深的恐怖!

    “该啊,该啊。”

    这时,虚净师兄叫喊了起来。

    它的声音流过苏尘心底,其中真意也就显现而出:“师弟,你怎么了?”

    虚净和庆法都听到了哨声,互相之间已能正常交流。

    但他们并非吹响铜哨的那个人,却是听不到那个尖细的女声。

    见到苏尘愣住,虚净出声问询一句。

    亦是为了避免苏尘被哨声外的诡异存在迷惑住,冒失地与它们进行沟通。

    “没事,没事……”

    苏尘摇头压下心中不适,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着白鹅师兄道:“师兄觉得,我们是在这里继续停留观察几日,还是就此回归山门复命?”

    “咴咴(回去吧)。”虚净回答得很是干脆。

    坐在苏尘身畔的招娣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虚净一眼。

    她今时没有被屏蔽在外,却能听到哨声,亦暂时具备了听懂虚净语言的能力。

    苏尘的目光在招娣身上稍稍停留,旋而笑道:“既然师兄决定回返,那我们就在此地稍作休整,便启程折返山门吧。”

    “该啊,该啊。”虚净连连点头。

    师兄弟相处没有几日,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庆法在旁笑眯眯地附和:“小僧也将东西收拾收拾,待两位法师走后,小僧也要回狮陀岭佛土复命了。”

    ……

    房中。

    苏尘将几件僧衣叠好塞进包袱里,又从中取出一叠油纸包着的干饼与盐巴,递给了一旁搭手帮忙的招娣:“我看你们集镇不算富庶,外面的耕地许多都荒弃了,你又没了丈夫,生活必定拮据。

    贫僧身无财帛,便把这点干粮留给你。

    总算顶点用吧……”

    他叹了口气。

    并不觉得这一叠干饼对招娣能有多大帮助。

    招娣收拾床褥的动作停下。

    她抬头望着黑暗里苏尘那张苍老的面孔,觉得对方分外慈和,像是自己死去多年的老父亲。

    两行眼泪忽地就自招娣眼角淌了下来。

    她说到底不过未至双十年华的女子,在苏尘的前世,这个年纪的女子尚是如一朵花般盛放,招娣却已饱受摧残。

    “大师,您能不走么……”

    招娣抽噎着,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苏尘系紧包裹,闻言转脸看着她:“此地妖魔已然解决,我与师兄必是要回转山门的,怎能无故停留于此?”

    “那妖魔……曾经也是真佛!

    我们清河集都受亥母娘娘照顾,徐谦年幼时候害了一场大病,若不是向亥母娘娘求救,他现在可不会有命在……”

    招娣说出了更大的秘辛。

    “若不是庙里那三个和尚切下了亥母娘娘的头颅,她也不会变为妖魔。”

    “三个和尚?”苏尘皱眉问了一句。

    内心已有预感。

    第三个和尚,当是虚云无疑。

    “先前还有一个和尚,和庙里那两个和尚是一伙。

    最近不见那个和尚的影子了。”招娣抹着眼泪,道,“他们进了村子,我们清河集就遭了殃。

    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被他们架在火上,生生烤了肉吃!”

    轰!

    苏尘双目中燃起熊熊烈火。

四十三、佛首

    停了一个白天的雪,又从至暗天幕飘散了下来。

    雪片簌簌,像是要压垮整个集镇。

    伸手不见五指的集镇里,哪怕大雪在道路上铺了没过膝盖那般厚的一层,依旧难以映照出清河镇任何一座房屋的轮廓。

    唯有集镇尽头的庙宇里,有烛火的光芒透过窗纸传到了外界。

    一道黑影站在庙门口,用力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谁?”

    庆法满含警惕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同时轻轻将庙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眼睛贴着门缝看向门外。

    门外的黑影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颗光脑袋,他的瘦长脸上满是阴沉,盯着门缝里的那只眼睛,冷森森道:“我!虚云!”

    “虚云法师来了!”庆法语气顿时变得谄媚,他连忙将两扇门拉开,将门外的虚云迎进了庙中。

    虚云裹着一件黑袍,迈步跨过门槛,也将一阵风雪裹挟进暖意融融的庙宇内。

    一双芒鞋沾上的雪片甩在地面上,在庙宇内热气的烘烤下,就变成了道道湿痕。

    庆法弓着背,毕恭毕敬地帮虚云接住其脱下的罩袍,放在炭炉旁边烘干,又端出了茶壶茶盏,为大马金刀落座的虚云奉上热茶:“法师,您请喝茶。”

    其这一番动作做完,虚云脸上的阴沉之色和缓稍些。

    端着茶盏慢声道:“虚净虚尘两师兄弟,已经乘马远走了,我来取走那颗佛头,你准备好没有?”

    “好了好了。

    都是按照法师您的吩咐,以香火真金重铸了铜匣,将它安置在其中,保证万无一失!”庆法连连点头,起身走去自己休息的那间耳房,不久后就抱着一个藤箱走了出来。

    其将藤箱放在桌上,开了箱子,露出内里一个金线网兜着的黄铜盒子。

    那盒子连缝隙都被一层黄铜浇铸其上,使之浑然一体,密封得严严实实。

    “你做得很好。”

    虚云看到黄铜盒子,点了点头。

    他有心想将金丝网打开来,取出黄铜盒子再检查一遍。

    但他手指刚一触及金丝网,就又缩了回来,似乎对这个东西颇为忌惮。

    “你把金丝网打开,我验看验看。”虚云朝庆法努了努嘴,示意其来打开金丝网。

    方才他欲主动打开金丝网时,庆法神情就不由得紧绷起来,后见他未有动手,其就送了一口气,此时听得虚云吩咐,庆法正求之不得。

    立时眉开眼笑道:“是,这佛头暗藏凶险,还是由小僧来打开,免得伤了法师!”

    说着,他走到藤箱跟前,背对着虚云,将金丝网细细拆开。

    虚云望着庆法的后背,嘴角一勾,面露冷笑。

    这箱子内的东西,何止是暗藏凶险四个字能够概括?

    自己以‘佛前香灰’、‘长明灯油’、‘灌顶真水’、‘供奉柳枝’、‘香火真金’依次敷于佛像之上,隔断其五行,禁绝诸气与之交通,如此大费周章,岂只是因为这佛头‘暗藏凶险’?

    这佛头就是一尊还未复苏的诡!

    若非师尊有令,自己根本碰都不会碰这东西!

    好在这佛头虽是一尊诡类,但其在清河集受供奉百年而无异状,并非已经复苏的诡类,否则就算再借自己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打它的主意!

    即便如此,虚云亦是用尽了心思,哪怕是虚尘那般令他打心底厌恶的对头先前便在清河集流连,他也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戮之念,暂时避开虚尘,待到对方离开以后,才动手转移这尊佛头。

    虚云所作所为,就是求一个平静无波地将佛头带回心佛寺。

    毕竟,此中若生一丝波折,导致佛头出世,邪诡复苏,那所有人都将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连庆法都不知道,自己受虚云之命,留守此地看顾,且还亲手炼香火钱为铜汁,彻底密封的铜盒之内,装着一只还未复苏的诡!

    若庆法知道盒子里就有一只诡,他拆解铜线的双手岂能不发抖?

    金线缠绕得极是繁复,庆法就着灯烛拆解地速度也比较慢。

    他对虚云甚为惧惮——其实狮陀岭此次派了三个和尚来驻守清河集,一者庆阳被石胎妖魔所杀,还有一位修为比庆法还高些,法名庆贞的僧人,因为口无遮拦,惹得虚云不悦,结果被虚云唤出蟒魔,当场吞吃,连骨头都未剩下!

    蟒魔生吞庆贞的情景,为庆法留下深刻印象。

    他由此对虚云毕恭毕敬,凡事虚云旦有要求,他必是竭尽全力做到。

    庆法生怕虚云嫌自己拆线太慢而生气,便一边拆着线,一边道:“虚云法师,这说也奇怪——清河集的这尊佛像头颅与身子合在一起时,可以说一点问题都无。

    小僧还听此地一些愚民说过,他们若诚心许下愿望,这尊佛像甚至能施展手段,满足他们所愿。

    反而是佛头与身子一分开,顿时就不得了。

    佛头被法师您先一步镇封,必定是无法掀起风浪。

    可那佛身着实在清河集摘了十几颗人头,也是凶险。

    您说这事怪不怪?”

    “有什么奇怪!”虚云嗤笑一声,“佛头佛身本就是凶魔,只是一直以来不知有何图谋,故而未在清河集爆发开来,还装作慈眉善目,能为世人救苦救难的模样。

    但它一旦爆发开来,所酿成后果,却不止如今摘几颗人头这般简单!

    也是我先出手了,镇压了这最为凶险的佛头。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佛头竟比佛身还要凶险?”庆法神色吃惊。

    虚云点了点头:“佛身虽说猛恶,却也在妖魔之范畴,可这佛头便说不准了……”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庆法喃喃低语。

    “快拆你线,给佛爷仔细些!

    若拆错一根,乱了金丝网,且小心你的手!”虚云厉声呵斥,打断了庆法的思维。

    其不敢再想,埋头又去拆线。

    虚云微眯双眼。

    其实他内心也颇迷惑——这尊佛像的佛身与佛头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一者化为妖魔,一者则是未复苏的诡类。

    何其怪也?

    为何会如此?

    是谁人塑造了这一尊佛像?

四十四、往事

    “咳咳咳!”

    “咳——”

    徐谦蜷缩在一面未完全倒塌的土墙后,极其用力地咳嗽着。

    他面庞通红,额角青筋鼓凸,仿佛要把心肝肺也都咳出来。

    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滴落进雪层里。

    土墙四周已被雪片覆盖,围着徐谦形成了一处雪窝。

    此处不能为他带来分毫温暖。

    苏尘临走时,亦为他安排了屋舍暂时居住,可他在苏尘离去后就折返回了自己几近沦为废墟的房屋,蜷在了这面土墙下。

    柴房与土墙距离不远。

    徐谦亦未选择折回柴房,暂且避过这场大雪。

    自石胎妖魔被镇封以后,那些流转于各家各户窗洞里的腐朽气息,也就随着石胎妖魔被一并封镇。

    而徐谦亦随着那二者被镇压,体内开始渐渐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过往的一些记忆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慢慢浮现。

    他记起自己年幼害了一场大病,差点因此没命。

    娘亲背着年幼的自己,冒着一如今时的风雪严寒,带着自己到了镇子东边的一座小庙。

    庙祝的小儿子为娘亲开了门。

    庙祝为自己诊了病,用一根在烛火上炙烤过的铁针,依次扎破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烛火模模糊糊,庙祝的面庞也在记忆里变得扭曲脱形。

    后来……

    徐谦记得庙祝说,让自己留在主殿里一夜,且看金刚亥母娘娘能否显灵,若金刚亥母娘娘能显圣,自己必然大病痊愈。

    若是金刚亥母娘娘未有显灵,那娘亲就要着手为自己准备后事。

    娘亲哭得肝肠寸断。

    小庙正堂的大门打开来,徐谦被送进了主殿内。

    殿内燃着一排烛火,在他的回忆里影影绰绰。

    他努力回忆当时所见,注视着记忆里那座供奉‘金刚亥母娘娘的’庙宇正堂。

    在一片昏暗的环境里,他看到了金刚亥母娘娘。

    ‘她’头戴佛冠,金冠的每一面皆描绘着摆出不同姿势的骷髅像。

    佛冠以下,黑发如瀑披散。

    满头青丝却簇拥着一颗遍是横肉、獠牙突刺,拱嘴湿润的猪头。

    猪头之下,浮凸有致的身形尽情展示着女性的美好。

    金刚亥母娘娘走下了神台,她剥去包裹衣衫的一件件衣袍,赤丨裸着身子走近了徐谦,她的身形像是烛泪一般融化。

    融化的烛泪将徐谦紧紧包裹。

    那时,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你即金刚亥母!”

    是了!

    徐谦心中豁然大亮。

    “我即金刚亥母!”

    他猛然开口发声。

    声音落下的瞬间,他似在冥冥之中与某种未知产生了勾连,通过这种勾连,他感应到一种带着浓郁香火味道的气息从各家各户房顶升起,在虚空中浮浮沉沉。

    香火愿力!

    “我即金刚亥母!”

    徐谦提振心神,张口一吸——

    那些仅他能看到的、漂浮在小镇上空的香火愿力朝他滚滚而来,投入了他的口中!

    他的面孔五官如烛泪般融化。

    无形的手掌重塑着他的五官,为他捏出长长的拱嘴,尖锐泛黄的獠牙,聚集香火愿力在他头顶凝成了一道佛冠。

    香火愿力流转在他的身躯中,他的身躯亦化作了烛泪。

    这时,漂浮于半空中的香火愿力已经被他吞吃干净。

    他的身躯还未真正成形。

    “咄!”

    徐谦尤带着一颗颗烛泪的头颅上,横肉震颤,口吐真言!

    哗哗哗——

    伴随着那一道真言,诸色斑斓、带着浓浓血腥味、香火味的气息从各家各户窗洞中奔涌而出,尽投向了废墟中的徐谦!

    ——

    一间筑土屋内。

    土炕下的柴火烧得很旺。

    整间屋子内还算暖和。

    炕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老者从被子里仅露出一颗形容枯槁、毛发稀疏的头颅,他用力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尽了全力。

    土炕下,几个中年人围坐着。

    他们不知熬了几个夜晚,每个人都有浓重的黑眼圈,眼睛上遍布红血丝。

    没人愿意开口说话。

    都在等着土炕上的老者呼吸声停止。

    有时候,活着对人反而是一种折磨。

    “赫——哧——”

    “赫——哧——”

    像是拉动破风箱的声音,在屋里单调地重复着。

    不知过了多久,如此勉强的呼吸声稍稍平息,一个混杂着浓重痰意的声音从老人口中传出:“扶我……扶我起来……”

    土炕下围坐的几个儿子纷纷看向老者。

    长子一脚踩上土灶,挨近了床头,皱着眉道:“爹,您好好躺着吧,多休息,莫要再折腾哩……”

    “亥母娘娘相……不能被带走啊——”老人根本不在乎长子所言,自顾自絮语起来,“你们不知道,我的父亲以前,就是、是这亥母娘娘庙的庙祝……”

    “我跟着爹,亲眼见到了亥母娘娘相是怎么造起来的。”

    “那神像的脑袋,用了阿翠姑姑的头……”

    “身子是勇姑父的身子……”

    “阿翠姑姑生得美,嫁给了勇姑父,他俩生活好着哩……后来,咱们镇子上,来了那些红衣服、鸡冠子帽的僧人。”

    “领头的那个老僧,住进了勇姑父他们家。”

    “第二天,他们一家……呜呜呜呜……都死啦,都死啦……”

    “老秃驴不是好人,秃驴个个都不是好人呐!”

    “爹把勇姑父、阿翠姑姑一起安葬了,从那以后,咱们这个镇子,就隔三差五地死人,掉河里淹死,在茅厕里被掏了肠子,睡觉半夜起来自己吊了颈子……

    镇子上有诡啊!

    勇姑父他们夫妻气不平!”

    “再到后来,那伙僧人又来了。

    他们知道镇子上有诡,他们也害怕了。

    那老僧就出了个法子。

    他说,勇姑父死在翠姑姑前头,翠姑姑没了念想,自个儿一头撞死了,也就积了一口怨愤在她身上。

    她因此变作了诡。

    这么一来,想要让她不发作,不彻底复苏,就得使个法子吊住她,给她点念想……

    他的法子就是咱们整个镇子,日夜供奉勇姑父他们夫妻,这样能叫勇姑父慢慢生出一丝活气儿,变成神仙。

    为了叫村民信服这神仙,我们就把勇姑父他们夫妻挖了出来。

    俩人还跟活着的时候一样,身子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有一点腐坏的迹象!

    爹把翠姑姑的头塑成了女子面的亥母娘娘,让她看着自己的身子——她的身子,就用了姑父的身体塑化成的……”

    “这法子真有用啊……”

    “可切莫叫姑父和姑姑分开!”

    床上的老者用尽了所有力气,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断续说完这些话。

    这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话语说完,留下叮嘱以后,他便彻底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土炕下,几个儿子跪成一圈,嚎哭起来。

    此时,一个声音投入了屋内:“咄!”

    滚滚血气、香火气、清凉性魂气被从地上几个中年人身上剥离,尽数投向了窗外。

    几个中年男人尤在不断嚎哭,不断叩拜着。

    只是,他们的皮肤变得青黑。

    他们身上,散发出阵阵尸臭。

    像是大夏天里停在正堂中一个多月的尸体。

四十五、诡现

    呜呜——

    阴风怒号。

    寒冽的风卷着雪片刀子般劈在人面上,劈得人面庞钝痛,整张脸几乎要在这寒风里冻僵。

    苏尘紧了紧衣衫,裹好了围巾,免得冷风钻入脖颈,让身体失温。

    他骑在黄骠马上,一手拉着缰绳,让黄骠马自行调整速度奔行,一手将白鹅师兄抱在怀里,仰头看向天穹。

    苍穹如墨,不见半点光明。

    漫天大雪纷扬而下,昏天黑地里,仅有马背上一盏孤灯释放些微亮光。

    映照出周围四五尺之地。

    咯吱、咯吱……

    雪层已没过马蹄,黄骠马这般有妖魔血脉的异种在雪地奔行起来,也受到了些微影响,不敢将速度提升太快,以免闪了蹄子。

    一行默默赶路,自出了村子以后,苏尘与虚净师兄之间几无交流。

    出山之时,哪怕二者语言不通,交流不畅,他都要与虚净师兄调笑几句,眼下却是没了一丝一毫的心情。

    苏尘心事重重。

    黄骠马奔上了长提,加快了速度。

    只要沿着来时的长提一路前行,到了指定位置,拿出心佛寺的令牌,就会被山门感召,将他们一行直接带到山门前。

    “吁——”

    这时,眼看黄骠马愈行愈快,几乎化作一阵黄风,用不了多久便能到指定位置之时,苏尘却忽然一拉马缰绳,嘴里发出了喝止的口令。

    黄骠马前蹄一扬,令行禁止,当场刹住了步伐。

    它早就被调教得温驯,面对苏尘,它甚至比面对虚海、虚灵这些师兄师姐更加乖巧,绝对不敢有丝毫造次之念。

    “咴咴咴~”

    苏尘怀里的虚净师兄昂起了脖颈,眼神不解地看着他。

    他勒马驻步,深吸一口气,忽然与虚净师兄对视,道:“师兄,贫僧觉得清河集的事情还未完全结束,若是就此离去,置集镇数百户人家性命安危于不顾……

    贫僧实在寝食难安!”

    “咴……”听得苏尘所言,虚净脑袋轻点,指了指他颈上挂着的口哨。

    苏尘立即会意,将铜哨放在嘴边吹响。

    苍凉的海潮声徐徐响起。

    诡异存在纷杂的低语合汇着海潮声,一同涌入苏尘的耳中。

    而这次则没有了那个如泣如诉的尖细女声。

    “该啊,该啊——”虚净伸着脖颈叫着,声音在苏尘那里就自动转换成了他能听懂的语言,“你可是想要再回清河集去?”

    “是。”苏尘坚定了心念。

    虚净歪头打量他,又道:“我在清河集四处观察了一夜,发觉此地颇不寻常,牵扯更大隐秘。你可知此次若是贸然回去,便极可能面对真正的凶险?

    届时,师兄亦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贫僧已经想好了。”苏尘回道。

    他并不是毫无依仗。

    不过在虚净眼里,他或许除了‘勇气可嘉’之外,别无一丝长处,于大事上不仅帮不到忙,反而会成为一个拖累。

    “好,那便回去。”

    虚净微微张口,黑豆似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它‘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

    “多谢师兄成全!”苏尘向虚净拱了拱手。

    其实二者都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正是因为互相之间都不想就此离去,才能如此快地达成共识。

    苏尘勒马调头,前路尤是风雪漫漫,暗无天日。

    ……

    夜黑灯深。

    庆法的目光集聚在手中锁扣绞缠的金丝网上,双手不断解开一个个暗扣。

    他全神贯注拆解金丝网已经有一刻时间,此时亦难免双手打颤,两眼发花。

    好在一切都将结束。

    咔哒……

    随着一声轻响,最后一个暗扣被拆解开来。

    整个金丝网兜毫发无损,结构未有丝毫破坏。

    终于好了!

    庆法精神一振,甩了甩发抖的手掌,探入金丝网中,将那一方黄铜铸就的盒子搬了出来。

    盒子的色泽在灯火映照下显出亮红。

    “您看看。”

    他抱着铜盒,将之呈到了虚云眼前。

    虚云打量着这个密封着的、连缝隙都被一层铜汁覆盖的盒子,亲手将之接过来,抱在怀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方才点了点头,道:“你做事着实精细,没有出半分纰漏。

    且放心吧,你这次事情办得好,我自会禀告师尊。

    将来你未必没有机会,能够上山研修大法,精进修为。”

    “多谢虚云法师,多谢虚云法师。”庆法连连道谢,脸上喜色遮掩不住。

    狮陀岭虽是一方佛土,在其中修行也颇自由,他们这些僧人在其中几乎无有约束,但毕竟人往高处走,眼下有踏入无上本宗的机会,庆法说什么也得把握住。

    “这铜的颜色怎这样红?”

    虚云把铜盒放在桌子上,围着转了一圈,拿烛火一照,发现盒子颜色很是亮红,于是诧异地问道。

    庆法倒不在意,笑道:“许是铜质极纯,因而会出现这般红色。

    法师您看……”

    说着,其伸手按在了铜汁浇铸起的那一道凸痕上,正要向虚云解释一二,却觉得自己手指按下去的手感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

    庆法皱了皱眉,手指下意识掰了掰那一块铜汁浇铸留下的凸起。

    咔……

    一声脆响。

    他都未怎么用力,凸起的那块铜就像是糊在砖石上干涸了的泥巴,被手轻轻一扣,就整块整块落下。

    露出了内里铜盒的缝隙。

    “这、这不是铜……铜里面掺了其他的东西!”庆法吓得额头冷汗直冒,一边伸手下意识地扣下更多的‘铜块’,一边回忆着自己为盒子浇铸铜汁的过程。

    而他这番下意识地、着了魔般的动作,让虚云神色无比骇然,悄无声息间已经退到了门口。

    庆法尚且不知其在做什么,可虚云却清楚,其这是在亲手将一只诡放出现世!

    可是,那些浇铸铜盒裂缝的铜汁,极可能是掺了杂质的。

    这么一来,其阻隔厉诡复苏的效用几乎不复存在。

    孰能保证,这厉诡如今是否还在铜盒子里?

    虚云的所有精神都集聚在了铜盒之上,根本就忽略了其他一切的可能!

    庆法揭开了整道附着于裂缝之下的铜块,他终于回忆起了此事中可能出现的纰漏,脸色惨白地抬头望向虚云:“法、法师……小僧那个、那个师弟贪财成性……

    或许是他趁小僧不注意,偷了好些用以炼制铜汁的香火钱,设法将它们调了包!

    法师,您、您饶命啊!”

    庆法所恐惧的,是虚云毫无留情、凶狠异常的手段,是担心虚云要了自己的命!

    可虚云眼下亦是满脸骇然。

    他所恐惧的,自然不可能是庆法。

    而是庆法手边的那个盒子,

    铜盒里,血红的、带着浓重尸臭的液体滚滚漫溢,铺满了桌面,浸没了庆云按着桌子的手掌,‘打湿’了桌上的烛台。

    于是,烛台里的灯火也变作血一样的红。

    整个屋室内影影绰绰。

    咕嘟、咕嘟……

    猩红腐臭的液体铺满了房间地面,四面墙壁上亦开始有液体不断渗出。

    这样亮红、这样‘喜庆’的环境里,一道披着红盖头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庆法身畔,‘她’抓住了庆法按着桌子的那只手。

    从‘她’衣袖里探出来的那一只手,布满青黑色的尸斑,像是一截干枯的老树枝。

    庆法尤在向虚云解释着:“还可以补救,还可以补救!

    法师,这庙里也有不少香火钱,还能熬一锅铜汁,再给它封上!”

    说着说着,他的皮肤也变得干瘪如树皮,整个人缩水了一圈,声音都像是破风箱里传出的声音。

    “啊啊啊!”

    虚云的惨叫穿透了整座庙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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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介绍:
神诡遍及天地,灾厄充塞乾坤,万类生灵不过苟延残喘。
穷究法门真意,参修灵台奥妙,也只是跪地乞活而已。
直至苏尘携裹满身诡异降临这个世界。
苏尘:“我问你,这个能不能让我舒舒服服地站着活?”
他伸出左臂,左臂上纹刻无数诡异图案,血气如漩涡缠绕左臂,肩膀上蹲踞着一尊头生金角、看不清真形的黑影,唯有那黑影爪下,无尽诡祟哀号。
漫天神圣不为所动:“躲在阴沟里,可活。”
“这个,加上这个呢?”
苏尘右臂微动,附带灾祸、不祥气息的黑烟漫溢成河,河中一双双金棕的猫眼赫然张开。
漫天神圣平静以对:“能活得好,需先跪好。”
苏尘眼中神光湛湛,无数气息如长江大河在他身后纵横交错,一尊尊神诡从那汪洋般的气息中攀爬而起,聚集成山,将苏尘推举至山顶。
他笑看漫天神圣:“那要是这些都加起来呢?”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天崩地坏,诸神打颤。
“在下不过一过路人而已。”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