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拼图
修行第二境,蜕凡。
修行第三境,圣觉。
蜕凡巅顶,距离圣觉仅差一步,于诸多修行者而言,乃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情,可是于真正了解此中内情的,如天蛇法王这般修行者而言,那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真种修行愈是天赋出众,愈将更早承受那种……痛苦!
性魂被撕裂,被立于诸气顶点的主尊嚼食的痛苦!
虚真额角冷汗缓缓滴落,内心恐惧无以复加。
他亲眼见到了天蛇法王跨出那一步,自‘圣觉’顶点,迈入第四境时的情景。他看到巨大的主尊魔影降临殿宇,按住相比于祂而言极其羸弱渺小的天蛇法王,将她的性魂一缕缕撕扯下来,大口嚼食!
那是他终生难忘,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而天蛇法王像是未注意到虚真脸上愈发浓重的恐惧之色,接着道:“待你达到圣觉顶点的时候,也将避免不了如我当初那般,迈出那一步。
或许,你能得到诸佛神圣的眷顾,真正进入破妄之境亦未可知?
可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主尊未得眷顾于你,你会是如何下场?”
自第三境迈入第四境‘破妄’,能一举成功的才是数十万中无一。
更多的修行者,皆是如天蛇法王这般,性魂成为了主尊的口粮,每时每刻都在承受被主尊撕扯嚼食性魂的痛楚!
虚真打了个寒颤,抬首看向天蛇法王。
天蛇法王一双琉璃蛇眸里流转光芒:“你唯有助我凑齐拼图,我若成为与金刚亥母一般无二的神圣,自能从其他法王那里,夺取他们的本源拼图,为你所用!”
“是……”虚真嗫嚅着干涩的嘴唇,良久之后,毕恭毕敬称是。
他面前的这位师尊,成就破妄之境失败以后,以绝大决心,反咬了主尊一口,从主尊的阴影里夺来一副拼图‘地狱相’。
师尊夺取的虚凡的手臂及其真种,便符合地狱相拼图的一块。
而这副拼图足有七块。
除却性魂头颅、左右手臂、左右双腿之外,还有心肝肚肠一副,肉身一具,只要集齐此七个部分,师尊能立地成就‘地狱相’!
化为一尊神圣!
“今次虚云如能顺利将清河集内那只诡运送回来,说不得我此时已经凑齐第二块拼图。
不过,既然那只诡已经成为金刚亥母,我们也不必再做空想。
这次的事情,亦是我不够重视所致,就此揭过吧,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天蛇法王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盯着面前满脸惊惧的虚真,继续说道:“我这次又得来一个消息,山下某地出了一桩僵尸伤人之事。
近期虚云死亡,菩提院亦禁制本院弟子再下山去。
但不要紧,过不久会有一次‘金刚试’。
金刚试时,便由你辅佐虚凡下山去应试吧。
记住,此次要务乃是夺得那头僵尸,将它带回来,作为我的拼图肉身,余者一切皆不必管!”
她徐徐开口说话。
自她身后的黑暗里,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道身影脸色黝黑,满面横肉,正是从前已经被天蛇法王撕裂性魂,夺去真种的‘虚凡’!
受到那般严重伤势,纵然是修行者,也断然没有了活路。
可眼下‘虚凡’却出现在了天蛇法王与虚真跟前!
‘他’神色凶狠,向着虚真缓缓躬身合十行礼,口中道:“将来的金刚试,一切都须仰仗师兄才是。”
虚真面色僵硬,勉强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此‘虚凡’,自不可能是彼虚凡。
今时的虚凡,除却那副肉身以外,余者一切都是矫造,他肉身之内,寄居的是天蛇法王一点圣觉灵识。
而他真正的作用,自不是为了去渡过那劳什子的赴任试,而是留在虚真身边,监督他完成夺取僵尸肉身之事!
……
续明院。
苏尘居处。
回到居处以后,苏尘真的躺倒在床上,胡乱地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他才从床上爬起,草草地洗漱过,便去柴房对付着准备了点粥饭来吃。
——其实他并未感觉到一丝饥饿感,煮饭用饭只是为了一种生活习惯罢了。
趁着柴灶里煮着粥饭这点时间,苏尘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检查着自身的种种变化。
影子诡附着在了他的肉身上。
随后,他以尸龙鳞片镶嵌于影子诡之上,以真种镇压了影子诡的一部分,使得自己的肉身、性魂完完全全成为了影子诡一个无解的幻觉。
只要自身真种不至破灭,影子诡永远无法解脱。
它无能解脱,也就无法破去自身这个幻觉。
简而言之,苏尘如今保留了对影子诡百分之百的掌控力。
同时,他的肉壳也与影子诡融合,成为了半人半诡的存在。
他在院子里站定,首先将本觉师父所授的‘禅意八式’完完整整地练了一回。
练过一回后,苏尘默默思索。
‘今次锻炼禅意八式,虽然习练动作依旧流畅顺滑,无有一丝阻滞之感,但是自身已经极少能感应到天地正本之气了……’
‘影子诡与我肉身相合,令我眼下的这副身体,无限远离天地正本之气,已然得不到天地正本之气的加持。’
‘但在同时,将此八式练过一遍,以往我都会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有些疲累之感。
现下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自身犹如一块石头、一截木桩般的死物,完全没有体力消耗这个概念。’
‘诡的力量莫非没有极限?’
苏尘将目光转到院子一角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大水缸。
水缸里盛满了水,其上盖着木盖,还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迈步走过去,也不揭开木盖、取走大石,直接双臂抱住水缸两侧,不见有任何拧身发劲的动作,只是念头一动,那口大水缸就被他直直抱起,看起来就像是抱着一个空纸箱那般简单!
可眼下的水缸里是装满了水的!
其重量足足有数百斤不止!
苏尘未有感觉到丝毫力量的消耗,真就如同拿起了一个空纸箱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紧跟着,他又走出院子,寻到大石块,也试了一试,身体依旧没有力量消耗的感觉。谷
自身虽然‘力大无穷’,但毕竟暗含隐患,苏尘对此也开心不起来。
他沿着山林小道走了一阵,深入林中,目光盯住了一棵需要二三人合抱的大树,前世的时候,他曾在某乎上看过一个问题:鲁智深想要拔起垂杨柳,究竟需要多大的力气?
下面回答五花八门,他已经多记不清了。
但对一个回答依然记忆犹新。
上面说了,考虑到垂杨柳的根系延伸等等种种因素,鲁智深想要拔起一棵垂杨柳,其力量当与霸王龙比肩。
想想都让人觉得悚然。
苏尘不知自己融合了诡身以后,是否有媲美远古巨兽的力量?
他径自走到那棵合抱大树前,双脚分开扎下马步,双臂同时一前一后抱住了那棵大树,心头暗喝一声‘起’,即通身发劲,猛力拔动那棵合抱大树!
哗哗哗!
随着他全身发力,那棵大树被他拔动得满树枝叶哗哗乱响!
但在此时,他终于感应到了莫大阻力,哪怕双臂奋发,周身气力好似无有止境,但却只是将那棵大树拔动得枝叶乱颤,想要将之连根拔起,却是根本不可能!
就在他以为,这已经是如今自己这副肉身的极限之时,他身后黑漆漆、有些扭曲的影子忽然人立而起,贴附在了他的身上。
那层黑影犹如沥青般包裹他周身,让他瞬间化作一个黑色影子。
黑色影子上,一道道漆黑粘稠液体顺着树木流淌下,化作一只只小手,深入到土地之中,包裹住了这棵大树的所有根系。
如是,苏尘再一发力,就听得树下根系与泥土不断分离,发出的沙沙之声!
可以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立刻收力。
包裹自身的黑膜如水褪去,依旧在身后铺开成一道浅浅的影子。
再看他脚下,树木生长之地已经遍布裂痕,有些较大的裂缝里,隐约能看到此树的根系。
方才那一瞬间,苏尘已能确定,自身如果坚持拔动大树,这棵合抱大树一定能被自己连根拔起——自身的力量,完全不具备逻辑可循,不遵循任何规律。
完全是愈强愈强的感觉!
本以为拔动大树已经是自身力量止境,没想到自身影子随后贴附肉身,一瞬间就令复制出了许多份自身那种力量,如此一来,莫说一棵大树,就是整片山林都未必不能将之连根拔起!
关键是收力之后,这副肉身未有一丝疲倦。
它好似就长在了诸多规律运转的漏洞上!
苏尘又回到了居处。
他坐在院中石凳上,左手张开,暗暗呼唤犬神,于是左手掌心就裂开犬牙交错的血盆大口,无形吸摄之力从裂口里涌出。
一瞬间,他的感知就得到了数倍的加强。
而或许是因为自身感知一瞬间得到增幅的原因,以至于那层黑膜又自动披覆在身,以至于苏尘浑身上下,都裂开了一道道漆黑大口!
衣衫下、面孔上一道道漆黑大口不断开合,于是便有滚滚‘黑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悉数灌注入苏尘的躯体!
刹那间,苏尘就明了了这滚滚黑风究竟是何物。
此物亦是一种气息,名曰‘性魂衰败之气’。
它流转于苏尘通身。
与这滚滚性魂衰败之气相比,苏尘以犬神之口掠取来的‘生灵血气’,可以说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仅仅是肉身一次张开裂口,吸纳来的性魂衰败之气,已经足以从前的苏尘引气烧身数百次不止!
不过,今时这些气息,是否足够供应肉身引气烧身一次?
苏尘不知道答案。
毕竟,他今时的肉身,也与以往相差数百倍不止。
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物。
他撸起了左边的衣袖。
在通身被黑影包裹,遍布裂口的情况下,左臂上的黑水牛足踏水火图纹络鲜艳依旧,那层黑影只侵染到左肩膀处,就被无形的力量阻隔,难以寸进半分。
但若是他继续汲取性魂衰败之气,以此气烧身的话,苏尘不能保证自己这条左臂,最终不会为黑影覆盖。
苏尘开悟真种,首先点化出了犬神。
左臂因此醒觉根本神通,即是直接从任何生灵、诡类之身体里,拉取出他们体内潜藏的种种‘非有形之物’。
所谓非有形之物,即是‘性魂’、‘气息’等物。
而今看来,他应当走的正确路线,当是继续点化出周身各处与犬神类似的诡异存在,令它们驻扎自己肉身,当自身完全被种种纹络铺满以后,集成诸气,应当可以进行第一次蜕皮,踏入蜕凡之境。
可眼下影子诡的出现,让这个路线已经被截断。
影子包裹住了他全身大半区域,仅仅留一条左臂被点化出神通。
两者力量对比根本不能均衡,这让他怎么走通以后的路?
苏尘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阵,想到了两种值得尝试的方法。
即以尸龙鳞片镶嵌于黑影之上,暂时完成对黑影的压制,如此以鳞片包裹黑影不断收缩,使之暂时不能包容自己通身。
如此情况下,或许肉身可以恢复到与从前相差无多的情形……
此法确实值得一试。
但现下也不好行动。
他吃过饭后,便须到续明院去,拜见师父,聆听教诲,若是此时坚持试验,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定就会被本觉法师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将自己逐出师门去。
此自非苏尘所愿。
第二种方法则更为简单粗暴一些。
他在万佛殿内签到,得到了一滴‘佛泪’。
将此物滴于任何存在之上,便能有很大概率使得其皈依自身,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苏尘预备着,如果第一种方法不成,那就直接用第二种。
随后。
他自去柴房,舀了一碗粥饭,唏哩呼噜喝下了肚。
之后过不多久,还未出门,就哇地一声把吃下去的粥饭全吐了出来,一滴都没有留下!
——他今时这副肉身,对于这些五谷杂粮,生灵之食,那是异样排斥,根本无法吸收分毫!
这下却是连饭也不必吃。
彻底辟谷了!
六十一、密册
从昨天到今日,整整隔了三餐,苏尘未进粒米。
但他非但没有丝毫饥饿之感,反而还异样排斥米饭粥食之味,将吃下去的食物统统吐了个干净。
而且自身未受丝毫影响。
完全是一副精神健旺,元气饱足的模样。
倒是比他下山前强出了数倍。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不需要吃食物的是影子诡,并非苏尘那具被影子诡覆盖交融的肉身,他有些担心,如果自身长久不进食。
自己那具肉体凡胎之身,最终是否也会因为食物绝断而‘死亡’。
然后自身就越发往‘非人化’、‘诡化’的方向发展?
他所遇到的问题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不能向续明院本觉师父、诸位师兄弟提及此事,问了对方也不一定能够明白。
唯一可能为他解惑的,即是潜藏在女子俗家院的‘金刚亥母’。
对方与他却是知根知底。
也不怕对方泄露了他的底细。
苏尘准备明日选个时间,去拜会招娣一二,向其请教自身发生的这种种诡异事情,应当如何解决。
午饭过后,他便去了续明院正院,一一拜见过本觉师父,以及虚灵、虚海等同门。
虚海为众同门端上茶水,顺势坐在了苏尘身侧。
“师弟下山一趟,我感觉身体精神好似都好了不少。
难道师弟在山下也有奇遇吗?”虚海一直在默默观察苏尘,坐在他身边,更觉得他与以往很有些不同。
但具体是哪里不同,虚海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看苏尘眼中精光闪动,神气确实比从前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提升了数层,是以认定苏尘此次变化,是往好的方向变化。
却绝然想不到,身边自己这位师弟,正在往诡异化的道路上发足狂奔。
苏尘有苦说不出,只能连连摇头,道:“哪里有什么奇遇?此次下山,属实把我与虚净师兄折腾得够呛,谁都未曾想到,那清河集内竟然寄藏着诡类。
为了应对暗中的诡类,我觉得自己寿元都又减损了不少!”
“诡类?”虚海吃了一惊。
本觉首座未有将苏尘二者在清河集遭遇的情况,告知于门下其他人,是以他们今时也是第一次听到苏尘二者在山下的遭遇。
虚净此时已经脱离团体,自去寻妻妾们玩耍,又复往日那般闲适。
而今能与众人分说山下情形的,也就只有苏尘一人。
虚灵蹲坐在桌边,一双猫眼微眯着看向苏尘,也道:“师弟能遇诡类而脱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什么样的诡类?
今时那村子情况又如何了?”
即便她身为续明院大师姐,对‘诡’的接触亦是少之又少。
门下排名最末尾的师弟下山一次,却有这等‘遭遇’,着实将她的好奇心都勾动了起来。
这时,本觉师父代替苏尘回答道:“一只未有完全复苏的诡,被虚净、虚尘他俩撞上了。那诡类的执念较为残缺,除了对智慧较高的生灵抱有强烈杀戮执念以外,对于一般牲畜倒未太过重视。
黄骠马是妖魔血脉异种,灵智较高,也是在模仿与它同圈的老黄牛的行为,就在那只诡的面前躲过了一劫。”
“我说那马怎运气如此好,我都要以为它活不到最后了。”苏尘闻言恍然。
他们三者之中,不论是虚净,还是他自己都为此事付出了多多少少的代价,唯有黄骠马安安稳稳渡过此劫,除了受了点惊吓之外,根本毫发无损。
苏尘倒是没想到黄骠马未有受到波及的原因,竟然在此处。
“幸而是一只未有完全复苏的诡。
若是你们踏足清河集时,它已经彻底复苏,此行只怕凶多吉少。”本觉师父神色严肃下来,往怀中一摸,摸出了几面似木似玉质的佛牌。
佛牌上雕刻有一模一样的灯盏图案。
“这是我近些时日专门祭炼的法器。
你们各自取一道回去,随身佩戴,持有此牌,可以抵消一次诡类之攻击,同样佛牌被诡类破坏之时,亦会为我所感。”
本觉法师将佛牌在桌上排开。
诸弟子依次领受谢恩。
苏尘亦取了一面,珍而重之收入怀中。
师父对佛牌之效用,介绍得笼统,没有说明这面佛牌究竟能抵御什么层次的诡类袭击,不过在苏尘想来,这终究只是一面佛牌而已。
想来能抗御的诡类层次也不会太高。
“虚尘,而今你的三位师兄,都已开悟真种。
他们虽然境界不高,都在修行第一境‘点化’之中,但毕竟也算是修行中人,你拜入我门下也有几日,从前我观你习练禅意八式之进度,觉得你而今也该受感天地正气,开悟真种了才是。
但你却仍无动静,这是何原因啊?”
本觉首座的目光看向了苏尘。
苏尘心中咯噔一声,他其实已经开悟了真种,但一直没有想好该怎样将自己身上的特异蒙混过去,此时被师父问起,顿时猛地一慌。
不过自己的几位师兄,修行境界竟都统一在点化之境,让苏尘很是意外。
虚灵与虚海拜入师门的时间,说不得差了数十乃至百年不止,然而两位修为竟然在同一层次?这是何道理?
莫非虚灵师姐的禀赋不如虚海?
可她当时应对虚云的蟒魔,轻描淡写几下就将之解决,而虚净师兄表现出来的战力,亦不像是一个点化境修行者能有的力量,这是怎么回事?
苏尘心潮起伏,自觉今日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本觉师父这一关,便硬着头皮回道:“弟子也不知是为何,经历清河集的事情,再回山上以后,总觉得自身好似失去了吸纳天地正本之气的能力。
再习练禅意八式之时,亦没有了从前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哦?
这却是个麻烦事。”
本觉法师微微皱眉,低语了一句,忽然起身,走到了苏尘身后,一手按在了对方头顶。
其之动作,让苏尘浑然猛然一紧。
背后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必紧张,我来看看你身而今是何情况,也好针对你的情况,帮你解决问题。”本觉这时出声,让苏尘心中紧张稍些。
他觉得随着自身秘密越来越多,总有瞒不住的一天。
既然如此,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
不如通过眼下这个机会,试探试探本觉师父的反应,他若没看出来还好,他若是看出来,其反应如何,也决定了苏尘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毕竟,他与影子诡融合,己身亦具备了一些‘不灭’的性质。
真若是本觉欲对他发难,他也能凭借影子诡与尸龙鳞片的诡异能力,逃出续明院。
随着本觉师父手掌按在苏尘头顶,他心中各种杂念都倏然消褪,只剩下一片寂暗,于此寂暗之中,一点烛火燃起,随后耀亮整片寂暗。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过了一个刹那,烛火熄灭,苏尘的神念重归现实。
他眼神有些茫然,扭头看向本觉师父那张古铜色、板板正正的面孔,张口还未说话。
本觉师父已经走离他身畔,坐回主位,同时出声道:“看来你并不适合吸纳天地正本之气,走受感自生真种这条路。
你倒挺适合在万佛殿里直接受感真种。”
苏尘听此言还未反应过来。
虚海已经皱眉道:“可师父您不是说,万佛殿乃极端凶险之地,在其中领受真种,结局无不凄惨么?”
僵尸师兄心性耿直,话外之意不言而明:若虚尘去万佛殿受感真种,那岂不是把他送到了一条死路上去?
“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开悟正试万佛殿内受感真种乃是死路一条。
但于你师弟虚尘这样的人而言,走那条路反而不会有太多凶险。”本觉神色莫明,诸弟子纷纷陷入沉思。
苏尘心中亦是滋味莫明。
其实本觉师父说对了,他就是在万佛殿内生出了真种。
真种浑不似本觉师父所说的那样,会成为己身牵累,反而是与他自身融合为一,为他提供了很大臂助。
他推测此乃是诸天生死轮、体内群诡、自身意识等等各个方面统合造成的结果。
可能天地间只他一人走在了这条路上。
可本觉师父今时说出这番话来,自己也绝不可能再在万佛殿受感自生一次真种了,这该如何是好?
“虚灵、虚海你们两个,这便回去忙你们各自的事情吧。”
坐在首位的本觉师父冲门下两个弟子摆了摆手,接着道:“也别忘了准备些菜来,晚上让虚尘烧一桌好饭菜,我们一块吃喝。”
“是,师父。”虚灵猜到了师父这是对苏尘另有安排,不方便自己留在此地,于是从桌上跳下,人立起身,向本觉法师、苏尘都打过招呼,就自顾自踩着猫步离开。
虚海向苏尘使了个眼色,也自顾自走出院门。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本觉与苏尘两人,还有角落里一只踩在母鹅背上扑腾的虚净,不过它这时忙得忘乎所以,可以暂且不必理会。
本觉法师缓缓起身,转身向堂屋走去,不忘回头叫苏尘一声:“你随我来。”
想来这便是师父要安排自己了……
苏尘心中转过念头,毕恭毕敬地跟在了本觉师父身后,随他一起走进堂屋,看他在堂屋一番摸索,捧出了一个一尺来长,半尺宽的木盒,将之摆到了桌上。
本觉首座冲着堂屋正门一挥袖,两扇门应声闭锁。
连屋外的虚净也难探知到屋里的动静。
“呼——”
师父吹去木盒上的灰尘,摸出一把钥匙,开了木盒上的小锁,就将木盒整个揭开,露出内里一层一层以种种材料包裹着的不明物什。
苏尘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包裹附着之物,共有五种。
只不过具体都是什么,他却并不清楚。
这时,师父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困惑,出声为他解释道:“一般禁器、诡类之存放,都需严格为之布置出‘隔断五行,逆乱阴阳’的存放环境来。
此举可以禁锢诡类、禁器,以防止其复苏。
所谓隔断五行,逆乱阴阳之材料,多取‘佛前、神前’之物,它们受神明气息浸润日久,自有一种灵异,用来隔绝诡类、禁器最为合适不过。
这个木盒里盛装的自不是诡类,而是一片禁器书页。
禁器书页的详细内容,只可供一人参修。
余者只能知其大概信息,否则其上记载的信息便会完全失效,哪怕了解到其上详细信息,按部就班去修行,也不会有丝毫收效。
所以,为师以融合了佛前之物的‘五行真金’来包裹此物,避免其失效。”
本觉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撕扯开一层层质地不一的金箔,快要撕下最后一层时,他将那所谓‘禁器书页’递给了苏尘:“你来拆最后一层,拆去最后一层镇封后,它就会即刻苏醒,与你皮膜融合。
这时,你或许能读出书页真意。
记住,你所知信息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不过这片禁器书页的大概信息,我还是知道一二,这是一篇名为‘五蕴伏魔宝册’的修行密册,我原本以为世间无人适合此法。
今时遇到你,倒是你与此法有缘。”
对于‘五蕴伏魔宝策’的详细信息,本觉师父亦一概不知。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大概推测出此法或许适合虚尘修行。
苏尘心中感动,向师父点了点头,就动手慢慢撕扯开了‘禁器书页’的最后一层包裹金箔。
金箔尽去。
映入苏尘眼帘的是一张铁券。
其上写有一列列朱红字体。
看那一列首字,正是‘五蕴伏魔宝册’无疑。
诸多字体环绕着一道五指张开的手掌印。
苏尘福至心灵,深吸一口,就将自己的手掌贴合在那掌印之上,只在他手掌贴合上去的瞬间,那铁券就猛然发红,化为铁汁,包裹住他那只手。
蠕动着渗透进他的皮膜之内,又徐徐消失无踪。
苏尘那条手臂泛起铁灰之色。
好似手臂质地都因为‘吸收‘铁券而发生了一些变改。
而随着自身吸收尽那张禁器书页,完整的修行密册法门,就浮现于苏尘脑海,烙印于他的性魂之上,再也不可能忘记。
六十二、大阿修罗
‘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即是呈现于苏尘脑海中的神秘法门真名。
而本觉师父所提及的‘五蕴伏魔宝册’,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脑海里对于这篇法门没有丝毫印象。
苏尘只看到了‘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几个猩红大字,烙印于脑海深处。
他心中顿时吃了一惊,觉得眼下情况,与师父所说的情况很不一样,但又想到师父说若泄露出自己所看到的内容,脑海中的法门立刻就会失效。
念头转动,苏尘放弃了告诉本觉法师实情。
先行阅览起脑海中这篇秘法。
脑海中的禁器书页之上所记载法门,乃是使修行者开悟真种以后,移转根本,进而令己身化为类人类诡的存在。
此后可借诡身吞佛灭神,吃诡啖魔,依照书页上给出的三十六种‘具体相’,吞吃对应神诡,最终将自身修成‘否天相’。
修成此相,据书页上所说,可以挣脱未明存在的种种摆布。
真正超脱于物外。
此法最后收效十分之大,能使修行者超脱于物外,脱离种种未明存在的摆布。苏尘推测,秘法中所指的未明存在即是立于诸气顶点的主尊。
然而,此法修行却也极其困难。
且不说行那‘吞佛灭神,吃诡啖魔’之事,就是将己身真种根本移转,使自身化为类人类诡的存在,就将难住世间九成九的修行者。
试问修行中人,有哪一个能在初入修行之路时,就能成功令自身化为诡,同时不丧失神智,保留自我?
像虚云那样取巧,成为猪脸诡的一个幻觉?
可这幻觉也终究不能持久,一时半刻以后,猪脸诡终究会苏醒,破灭幻觉。
因此可以说,‘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并不适宜世间绝大多数人修行,但又确实如本觉师父所言,它很适合苏尘。
而今的苏尘,根本就省略去此法修行的第一步,直接让自身变成了半人半诡的存在。
他只需要在之后,按照此法指示,招引来‘种种大阿修罗魔气’,烙印诡身,接引真印,固定诡身即可。
这法门属实是为苏尘量生定做。
他观览了数遍以后,已经逐渐接受了法门的理念。
对于‘灭佛吞神,啖鬼吃魔’之行径,更是没有丝毫抵触。
——毕竟,这世界的神多是由诡化成。
祂们成神之前,不知将多少人作为自己成神的牺牲。
神能吃人,诡能吃人,人为何不能吃诡?
吃诡当是因果报应,当有之理!
片刻后,苏尘神智回转,退出了识海。
一直在他身旁守候的本觉法师见他醒转,开口便问道:“法门可适合你修行?”
其未有问及法门的任何具体信息,苏尘纵然回答,脑海中形成的法门也不会不翼而飞,或者全然失效。
他点了点头,笑道:“此法确实适合弟子修行,感谢师尊厚赐。”
“适合修行,那便努力修行就是。”
“本门弟子因某些限制,皆无能突破第二境。
你说不得会成为本门弟子当中,第一个突破第二境的人。
如若你能突破,也莫要忘了,提携你的师兄师姐们一把,助力他们突破桎梏。”本觉点了点头,板正的神色松懈了稍些。
对于他的叮嘱,苏尘自然郑重称是。
他有心想问师父,为何师兄师姐们无法突破第二境?但看师父谈性寥寥,多半不会回答自己的疑问,也就止住话头,暂与师父作别。
临近黄昏时再过来,整治一桌饭菜,供同门聚会吃喝。
苏尘对于禁器铁券上记载文字,为何到自己脑海里后会突然变改之事,亦存有许多疑问,但这个疑问向本觉师父提出,颇不合适。
毕竟法门一旦外泄,就会立刻失效。
是以他只能在心里暗暗推测。
觉得原因大概有三:其一,铁券上记载的朱红文字,纯粹是禁器的一种自我保护,毕竟任心佛寺哪个僧人知道此法真名乃是一篇灭佛吞神之法,立刻就会想尽办法将此物毁去,或是永远封存,令之难见天日。
其二,这禁器书页记载原本法门,就是‘五蕴伏魔宝册’,只是与自身融合的过程中,被自己体内的群诡篡改,进而使之面目全非,变作了另一篇秘法。
苏尘觉得第二种可能性亦是极高。
而第三种可能,则是禁器书册会根据自身心意变化而生成不同法门,而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正对应了自己此时心意。
是以禁器以莫名手段,将此法调取而来,呈现于自己脑海。
三个推测的可能性其实都极高。
苏尘在脑海里斟酌一番,难以究其根本,也就暂且将此事压下,回转了自己的居处。
他将门栓插好,又放出犬神,令之巡游院子,一旦发现有人来拜访,立刻去屋里呼唤自己,随即闭锁屋门,在卧室床上盘腿坐下。
按照自己先前想出的方法,尝试让己身与诡身相脱离。
此时他再行试验,心态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
从前是不想自身愈发与诡类似,最终被同门或是外人发现端倪,或将自己打杀,或将自己驱逐。
而今本觉师父都只是觉得自身有所异常,但远远不到怀疑自己已化身为诡的程度。
既然如此,那他还怕些什么?
再试验自己想到的方法,纯粹是贪心作祟。
毕竟,如果诡身能与自己人身哪怕有短暂分离,都表示自己不仅能以诡身修‘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更能以人身继续探索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苏尘沉淀着思维,调整呼吸,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他将脑海里的种种杂念尽皆排空,随后按照自己先前设想,使背后的黑影骤然人立而起,贴附于周身,将周身包裹上一层黑膜。
完成这一步后,他的脊柱骨即震动开来,一层层尸龙鳞片向外铺展而出,徐徐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鳞片镶嵌于黑膜之上,紫鳞与黑膜相映成趣。
床上坐着的身影,已不能再称之为人,说其是一只诡反而更加合适。
随后,苏尘开始尝试,令尸龙鳞片一面压制着影子诡,一面开始收缩。
无声无息地,他手掌上的鳞片与黑膜同时退缩。
覆盖苏尘手掌的黑膜徐徐收缩,但是影子诡不仅根植于苏尘肉身表面,更与他的性魂相连。
眼下看来,苏尘似是成功用尸龙鳞片压制着影子诡退缩己身,但其实内在毫无变化,影子诡依旧与他的性魂紧紧相连。好在苏尘对此亦不是没有准备,在尸龙鳞片压制融合自己肉壳的影子退缩的同时,端居于泥丸宫中的真种徐徐运转起一缕缕生灵血气。
诸天生死轮有了刹那的震动。
随着真种运转,包裹苏尘性魂的影子亦渐渐松动开来。
如是,苏尘就借着这个机会,一心二用,一边操纵尸龙鳞片压制肉身上的影子,使之退缩,一边操纵真种运转,压制性魂上的影子,同样使之回缩。
消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以后,影子诡终于缩回他的眉心,形成一道淡淡的竖痕黑印。
像是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
而随着苏尘心中动念,额头上的黑印也隐于皮膜之下,难寻其踪。
“呼……”
他长吐出一口气。
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终于成功了……
将影子诡与自己肉身性魂剥离,让自己重归原本状态的这种方法,对于自身的心力、体力都有极大消耗。
在收敛影子诡的过程里,自己原本的肉身感觉渐渐回归。
于是那种衰老的、力不从心的感觉会一波一波涌上,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数次差点都坚持不下去。
好在最终还是成功了。
苏尘从床上走下去,活动着这具身体。
恰恰如他预料的那般,经历三餐没有进食,他的本原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可能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这个时候苏尘也不敢暴饮暴食。
且将中午剩下的粥饭盛出一碗来,慢条斯理地吃下肚,渐渐才觉得身体好了一些。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他在院子里活动着,将禅意八式打了一遍。
这次习练禅意八式的效果,就与以往截然不同。
天地间的正本之气汹涌而来,粘稠如米浆,包裹苏尘通身,不断渗透进他的躯体内,竟然让他这副虚弱至极的身体有了些微变化,筋肉皮膜不再干瘪,渐渐有些饱满的感觉!
‘莫非被影子诡附身过后,我的身体便处于一种嗷嗷待哺的状态。
此时终得天地正本气息哺育,我的身体便将此种气息快速吸收,吸收效率比之从前,其实更超出了数筹?’
苏尘默默揣摩着,倒觉得此番乃是因祸得福。
这个时候,他也不再犹豫,心中呼唤一声:“犬神”。
一阵血风便自他身躯脱离,在他身前化作一尊即便蹲坐下去,依旧能平视于他,背毛作暗金色泽,四肢依旧鲜红,不过不再有鲜血涌现的犬类。
如今的犬神,看起来真有了点神明的模样。
不似过往模样那般凶诡。
它此时显化于苏尘眼前,乃是直接显化于现世,不仅仅是苏尘,任何生灵走进苏尘家中,都能看到犬神的存在。
“莫要大摇大摆在这里显身,快变作和原来一般的模样!”
苏尘低声训斥犬神一句。
犬神呜咽几声,一阵血风自地面旋而刮起,包裹住它通身,不过须臾时间,就将它的形影变得极淡,这下外界有人进门,却不会再看到犬神的行迹了。
它吞吃了虚云的真种与性魂,因那真种性魂本就契合于它,正对它的食性,所以让它实力突飞猛进,各项神通都有增长。
最为显著的变化,即是它如今已能穿梭于虚实之间。
同时,若它极力收敛一身气息,虚净师兄如今可是感知不到它。
它如今战力究竟有多高,苏尘还未与人比较过。
不过日后总有机会。
金刚试时,或能一见分晓。
“你实力大增,近些时日应该能更大效率吸纳生灵血气了。”苏尘看着犬神,面露笑容,“我今时正需要进行一次引气烧身。
且把你积攒的生灵血气,多分给我一些。
让我当下就能引气烧身一回。”
方才收敛影子诡时,苏尘已将体内几缕生灵血气都消耗了干净,此时只能问犬神索要气息。
好在这两日他与影子诡融合,生灵血气只能浸润左臂,他所需不多,未有让犬神‘上供’给自己,想必犬神那里应该积攒了不少气息。
不过,虎口夺食乃是极困难之事。
狗嘴里抢馒头同样并不容易。
听得苏尘要求,犬神呜呜叫了几声,却有些不情愿。
它的脾性苏尘亦已了解很多,知道这狗子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凡事不能与之好好商量,只要好好商量,它就会蹬鼻子上脸。
“你再推三阻四,以后有了鬼灵丹那样的好东西,我也不会再分给你了!”
苏尘一边出声呵斥,一边拿出了几个丹瓶。
俱是他近几日签到所得。
有‘阳元神目丹’一瓶,计有三丸。
有‘壮髓丹’若干。
阳元神目丹乃是‘神目丸’的升级版,服用满九十九颗以后,即能使自身双目化为‘太阳烛照真瞳’。
不过,这种丹药需要在特定环境下签到才能获得。
苏尘回转山门之后,今日签到只得了一道‘灵发咒’。
灵发咒:在有灵机浮动的环境里,贴上此符咒,可以使当地灵机增长,提升获得签到高品奖励的概率。
这样一道符咒得来不易。
苏尘预备以后至少要找到那种灵机充沛的环境,才使用此咒来增幅。
几瓶丹药被苏尘托在掌中,看得犬神不断吐舌头,眼馋得很。
它今时在现世有了实形,就需要补充吸纳天地正本诸气,以凝练体魄,壮大自身,那些壮髓丹对它就有很大效用。
苏尘‘威逼利诱’之下,犬神终于妥协。
它低声呜咽着,张口一吐,即有一道儿臂粗的血气横空,直直倾注向苏尘之身!
决定要相送主人以生灵血气,犬神倒是一点也不吝啬。
把自己近些时日的所有积攒都拿了出来,助力主人成功‘引气烧身’!
不过,它却不知道,其实哪怕只是拿出当下百分之一的生灵血气,都足够苏尘引气烧身一回了!
六十三、引气烧身
眼看那一道儿臂粗的生灵血气横空而来,苏尘微微一愣,旋即满面笑容,道了一声:“好!”
他眉心真种徐徐运转开来,带来活泼泼一股生机,先行笼罩周身。
生灵血气贯空而至,刹那包裹苏尘周身。
他以念头推动真种运转,勾摄萦绕四肢百骸的生灵血气,使得流散于体内各处的气息尽数归拢,纷纷积累于足底涌泉之窍。
稍后,眉心真种刹那震荡。
左臂上黑水牛足踏水火图越发鲜艳,赤水黑火倏忽间如两条龙蟒,盘绕苏尘周身,将聚集于足底涌泉窍内的生灵血气,刹那提拔,一路向上突进,浸润苏尘每一寸血肉筋骨,每一寸精髓根脉!
呼呼!
重重血火登时从苏尘脚底纷涌而起,一路攀越,向他周身包裹而来!
这烈火散发灼灼热意,但却不毁伤苏尘衣物分毫,只将他体内的杂芜病气一遍一遍焚烧成空,同时将积蓄于体内各处、犹如一潭死水的天地正本之气都调动起来,加入煅烧苏尘体魄的行列。
从前只是与苏尘体魄浅浅结合的正本之气,随着这烈火灼烧,而被不断锤炼入他的筋骨皮膜之中,与他自身紧密相合,壮化着他这具衰老的身躯,让他的气力不断增涨,周身松弛褶皱的皮肤都渐渐有了弹性,变得紧绷。
那张苍老至极,皱纹如沟壑遍布的脸孔上,皱纹在倏忽间都被抹平了许多。
若是从前苏尘看起来像是个将死之人,那么他现在看来,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他会马上就死,旁人已经推断不出他的寿数几何!
烈火一路焚烧。
从脚底烧到了头顶,在半空中化为明光,徐徐消散。
一次引气烧身,为苏尘带来的受益简直不可估量。
而他的受益,不仅仅在于体魄得到增进,不复从前仅剩一口气吊命的状态,更在于他的真种——
眉心泥丸宫里,白面神魔端居于黑玉莲台,周遭簇拥着无数黑影。
其中有一道黑影被点亮,化作了犬神。
还有道黑影处于将亮未亮的状态,乃是那只影子诡。
此时,随着苏尘完成一次引火烧身,白面神魔左手里忽然浮现一道血红的钩索,苏尘的意志与那道钩索相连。
他倏忽心生预感:只要自己念头一动,那道钩索就能穿破虚实,瞬间降临自己周身穴窍任何一处,勾动出其中寄居的一头神诡!
当然,也仅仅是将蛰居其中的神诡勾出来而已。
勾出来的神诡能否降服,还得看苏尘自己。
而且,这钩索只是因为苏尘进行了一次引火烧身才得以凝聚,其威能注定不会太强,有些穴窍内寄居的神诡,钩索不一定钩得动。
譬如脊柱里寄居的、能迸发尸龙鳞片,在诸天生死轮转动下都未受影响的存在。
不过,有这一道钩索存在,苏尘至少有了一些主动性。
他可以自行斟酌,试探着看是将自身哪一部分内寄居的神诡勾动出来?
苏尘念头回转现世,准备过几日,待到自己彻底稳固住此次引气烧身带来的受益之后,便尝试运用那道钩索,勾出体内一尊神诡。
他重新熟悉着自己的肉壳,对于一次引气烧身带来的受益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此时天近黄昏,苏尘未敢沉迷太久。
略略熟悉过后,他念头一动,一直被他镇压于眉心的影子诡被倏然放纵而出,黑膜刹那间又包裹于苏尘周身。
他变得与之前一般无二。
影子诡完美遮掩去了苏尘一次引气烧身带来的变化。
随后,苏尘在家中稍事休息,就赶去了续明正院,就着虚灵、虚海是准备的食材,为同门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很享受这般与同门们相处的时光,众人围坐一桌,一边闲聊,一边用餐,待到酒足饭饱之时,已经是月上枝头的光景。
本觉师父嘱咐虚海将苏尘送回了居处。
心佛寺占据的群山之中,自不可能有邪诡存留。
不过妖魔野兽数量却并不少。
毕竟心佛寺完全依靠自给自足,圈养野兽妖魔,或是食用,或是以它们作为炼丹,炼制法器的材料,如此就难免会有圈养的野兽妖魔逃出笼子,在群山之间流窜,久而久之,也在山上开始繁衍生息。
白日里这些野兽妖魔不敢露面,到了晚上却不一定。
心佛寺修行僧自不畏惧这些野兽妖魔,不过苏尘在本觉法师眼里,仍然是一羸弱老者,觉得他多半抗御不住妖魔野兽的袭击,因而才让虚海陪着他,把他送回居处。
“师弟,我这便回去了。”
虚海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向苏尘说道:“你也早些歇息,不用送我。”
“好,师兄慢走。”
苏尘点头应声。
目送虚海的身影渐渐在深林中消失,直至完全无有踪影,他方才转身闭锁了院门,回到卧室里,一番洗漱,脱鞋上床,盘腿而坐。
又像今日下午那般,费了一番力气,将影子诡收敛回眉心,展现出自己的本原肉壳。
影子诡化为一道黑印,在他眉心渐渐淡去。
烛火映照下,木床上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跌迦而坐。
苏尘微阖双目,灵识沟通泥丸宫中的真种,使之缓缓运转开来,倏忽间,他左臂上的图案开始变得鲜艳,掌心裂开一张犬齿交错的血盆大口,那大口张合之际,四周即有一缕缕看不见的生灵血气纷纷而来。
流转入巨口之中,被犬神截留一半,另一半回转于苏尘四肢百骸之间。
原本沉淀于他体内,那股未有完全消耗去的生灵血气也被调动,与新引入肉壳的气息相合,缓缓周流苏尘周身,浸润他的血肉筋骨。
引气烧身之后,他的躯壳得到强化。
但此时便像是一个刚刚制好的酒葫芦,虽然美观,但若不精心保养,很快就会枯朽,进而损坏。
如今苏尘引导生灵血气浸润周身,就像是在为酒葫芦做漆润酒,让它能够得到保养,越发焕发光彩。
一次引气烧身过后,苏尘的体魄各方面皆有增强。
他预估自己下一次再想引气烧身,估计要再有百缕生灵血气方能做到。谷
好在体内积攒的生灵血气,支撑下一次引气烧身已经足够。
苏尘将生灵血气于周身推行足足六遍,自觉这副躯壳越发健旺活泼,才停止修行,自服用下一颗壮髓丹、一颗阳元神目丹,令肉壳缓缓吸收其中药力。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放纵影子诡包裹周身,躺在了床上。
他脑海中观想‘大阿修罗否天相’,覆盖周身的影子诡登时躁动起来,于苏尘体表生出了一道道张开的裂口。
这些裂口不断开合,不断呼唤,虚空之中,便有滚滚黑气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漫过了苏尘居处屋院的苍穹,漫淹过他的卧房,在他床畔徘徊游动,不断被那一张张裂口吞吃吸纳,化为己用。
黑潮一般的气息,即是‘大阿修罗魔气’!
苏尘第一次运转此法,却是没有想到,心佛寺之中竟然沉积着如此海量的大阿修罗魔气!
大阿修罗魔气,乃是生灵遇种种不甘、不平之事,激愤而死的境况下,性魂被此种愤怒焚烧,进而形成的一种大凶之气!
心佛寺能沉积如此巨量的大阿修罗魔气,可见这座寺庙下,究竟埋藏了多少饱受不平之事枉死之人的尸骨!
随着滚滚魔气被影子诡吸收,被苏尘的诡身吸收,他身体那层黑膜表面,亦开始出现繁复而狰狞的暗紫色纹络,那些纹络包裹住他的全身,看起来就如同一颗虎头张口愤怒咆哮一般。
这些纹路忽明忽暗,不断转运着大阿修罗魔气,在苏尘的诡身上形成了如经脉纹络一般的东西。
随着纹络闪烁,明暗不定,渐渐的,苏尘的身躯从床上直直立起。
他完全化作了一道漆黑的形影。
这道形影居于正中,四周则被紫色纹络包围。
包围漆黑形影的纹络向着周围蔓延,组成了一副拼图一般的存在。
这块‘拼图’之上,只有中央区域被填满,其余诸部皆是空缺,空缺之处恰巧有三十六块,正对应了成就大阿修罗否天相所需吞吃的三十六种‘具体相’。
一夜修行‘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
大阿修罗魔气如黑龙盘绕整座屋室,匍匐于床帏之间,任凭床上的黑色身影吸纳吞噬,魔气浸润着屋院间的一草一木,也使角落里的那颗鹅蛋蛋壳上多出了些深紫色的斑纹。
翌日晨。
苏尘睡到自然醒。
影子诡吞噬大阿修罗魔气以修行,只在初开始时,需要他观想否天相来引导,引导完成,当那些纹络在影子上固定以后,他便可以放心去睡觉,也不知是因为影子诡包裹通身还是其他缘故,总而言之,这一夜苏尘的睡眠质量极好,一夜无梦。
醒来后,他照例为自己煮上粥饭。
随后收敛影子诡,打了几遍禅意八式,待己身吸纳天地正本之气至饱足,便去吃了粥饭,服了强身健体的丹药,复又放纵影子诡包裹通身。
去续明正院请了安,便依着自己昨日的安排,前往女子俗家院见一见招娣,如今他对自身的情况已然掌握,倒没有了许多困惑。
但对方是诡类化神,仍旧有许多经验,苏尘可以借鉴来,请对方指教一二。
……
“呀,竟然是个老和尚!”
“小声些……”
“这样老的法师,在本寺必然大有来头,莫要开罪了高僧!”
“我失言了,我失言了……”
走进俗家院,活泼青春气息铺面而来。
三三两两的女子成群从苏尘身畔走过,他总能听到一些女子的私语声,他并不在意,摇了摇头,内心叹息不已。
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女,也就仅仅只能在女子俗家院享受几天无忧无虑的时光,待到她们正式参加开悟正试以后,此中女子,只怕能活命者十不存一。
运气好的,或许会开悟真种,开悟真种者,一类没有好颜色,自去各修行正院,名义是在某院修行,实则多会沦为师兄们的玩物;
一类生得好颜色,便被法王上师选去,成为他们个人的禁丨脔。
即便陪侍法王上师,多半也不得善终,或在双修之中被法王上师掠夺去一身修为,化枯骨而死,或失去法王上师的宠幸,再被转送他人,如此颠沛蹉跎,未来命运难知。
心佛院不禁女子修行。
但女子修行能出头,成为法王上师者,却也委实不多。
苏尘只听本觉师父提起过一人,即是三妄院主‘天蛇法王’。
摒去脑海里的种种杂念,苏尘感应到身畔有人走近,侧头就看到了先前接引招娣入院的那位女子俗家院主事。
亦是一位女子。
其见苏尘目光看来,稍稍收敛眼中警惕之色,双手合十向苏尘行礼道:“师兄来本院可是有什么事情?”
女子俗家院只此一座。
其实每日都有些修行僧借各种名义,来此地偷看院中女子。
甚至有些僧众与院中女子勾搭成丨奸。
而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即是俗家院主事的失职,多要被问罪处刑,轻者斩去手足为奴为婢,重者直接被炼作法器,分形裂魂。
是以眼下这位新担任俗家院主事不过三个月的尼姑,对于任何来往俗家院的僧众都极其警惕,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引起任何事故。
“贫僧今次过来,是想寻昨日贫僧接引来的那位女施主。
有些话,贫僧想问她一问。”苏尘神色诚恳,亦合十还礼道。
“便只是问话?”
看着苏尘,俗家院主事问了一句。
不过她旋即反应过来,未等苏尘回应,就笑着道:“那便请师兄到我居处少待,我来为师兄引见那位女施主。”
她心想这老者已经这般大年纪,而且气息微弱,修行显然未到第二境。
既然如此,一具羸弱肉身,纵然在满是女子的俗家院,也如太监上青楼一般,出不来什么事。
也就准允了苏尘的要求,请苏尘先去自己居处稍待,她去寻招娣过来。
苏尘自无不可,点头应下,随俗家院主事去了院子最首位的一处屋舍,捧着主事送来的一杯香茶,在室内安坐。
六十四、护法真印
俗家院主事的屋室布置得清新素洁,屋内隐约有一股香气浮动。
似是燃香积淀而成的一种香氛。
不过苏尘细细嗅之,便觉得这股香气颇不寻常。
这香气颇为浓郁,嗅之便会让人心生种种不该有之念,却是一种催丨情之香。
能在女子俗家院做到主事,其所付出的牺牲,更要远远大于常人。
苏尘听闻,有些修行僧众会来女子俗家院行骚扰之事,有些僧众,主事固然可以依仗寺规直接将之驱逐,有些却是法名录在主尊真传大册上的大上师,主事也得罪不起,这种情况下,为免那些大上师违逆了俗家院的规矩,她们少不得要竭尽全力,以自身来满足那些僧人的要求。
免得他们将手伸到俗家院女弟子那里去。
这也是不得已之法。
苏尘摇了摇头,收敛去内心种种念头,老神在在地坐着,对于萦绕鼻间的香气浑不在意。
不多时,女子俗家院主事便将招娣领到了屋内。
相隔一日不见,招娣依旧顶着如枯草般的乱发,不过一身脏兮兮的衣物被换成了干净的僧衣,单薄瘦削的身体在不乏身段婀娜的明艳女子的俗家院,显得并不出挑,扔进人群里便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存在。
此‘招娣’已非彼时丈夫蒙难而死,自己亦被狮陀岭贼和尚侮辱的那个招娣。
自她的意识成为阿翠诡的幻觉以后,她便没有了自己的形体,只剩一道神魂,而这道神魂后来假借部分影子诡的身体,承接了金刚亥母真印,成为一尊神明。
如今组成招娣这个‘人’的,自然也是影子诡的一部分。
“大师。”
外人当面,招娣显得怯弱,她拘束地站在苏尘面前,恭恭敬敬地唤了苏尘一句。
苏尘点了点头,未有出言。
旁侧的女子俗家院主事已经会意,点头笑道:“那你们两位便在我这里说话,小僧在门外守候,也免得有人前来打搅。”
“多谢主事了。”苏尘面露笑容,点头应是。
俗家院主事这间房屋内,绝对有暗中监视内中之人动静的东西,是以她虽然看似在门外守候,其实门内自有一双‘眼睛’代替她盯着门内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若二人真有苟且之举,她可以立时返身回屋,加以喝止。
不过苏尘并没有这个心思。
她的布置也就起不了作用。
而苏尘与招娣之间,甚至可以不用语言交流。
影子诡那一部分接纳了招娣这个永恒的幻觉,成为‘金刚亥母’以后,并非就彻底与影子诡切断成了两个部分。
二者仍是一体。
是以,苏尘对于金刚亥母仍有一种掌控力。
只是这种力量,非在必要时候,他绝对不可以暴露。
一旦暴露,授予招娣真印的未明存在必定心有所感,那将会滋生极端恐怖的事情——这是苏尘的一种直觉,一种预感,让他按捺住了所有想要操纵金刚亥母的想法。
更何况,如今招娣与真印联结更加紧密。
有些事情,通过她就能知晓,又何必费劲去掌控本就归顺于自己的金刚亥母?
“招娣,我过些时日再下山去,到你家中看一看,也给他们传个信,以免他们担心你的安危。”苏尘开口说话。
自己家中情况,招娣纵然远在心佛寺,却也比苏尘更加清楚,却用不着他来看望传信。
苏尘此言,不过是开场白,哄骗暗中那双耳目而已。
满头乱发下的招娣面孔上流露一抹笑意,她得了苏尘的首肯,在苏尘对面小凳上坐下,一仰脸,遮盖脸颊的乱发分开,却露出一张莹白如玉,带着几分明艳妩媚的金刚亥母之面孔。
这副面孔,只有苏尘一人见过。
她的话语声,亦从那张面孔的口中徐徐传出,只有苏尘一人能够听到,此间耳目根本难破幻相,见到半分真实。
甚至于说,就算苏尘与金刚亥母真在这里胡天胡地一番,俗家院主事也只当他两个安分守己地对坐了半天。
“大师此来,所为何事?
而今我家中情况,其实我比大师更要清楚一些。”
金刚亥母抿唇微笑,眉眼间流露说不出的风情,哪怕苏尘已经年老体衰,望见这样风情,心脏也是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此间本就有一种催情丨香氛,被苏尘嗅进鼻翼,更让他神思频动。
他轻咳了一声,总觉得此神面对自己时,有些不正经,好像故意在戏弄自己一般——从前招娣可不是如此性情。
莫非承接了真印,也间接将招娣的性格改变了一些?
“贫僧此次前来,其实是有事相询阁下。
你亦知我情况,我之肉身已经与体内影子诡融合为一,已经难以分割,而今我之情形,便是正统修行门径,根本难以走通。
所以想要问一问阁下,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身持续增长实力?
况且如此下去,假若有一天,影子诡不受我之节制,脱离这具肉身,我亦难以避免沦亡下场,对此一问,贫僧颇为迫切。”苏尘整理了思绪,压下心中那些杂念,转而眼神清明,对金刚亥母说道。
其实他的真实情况,比他说给金刚亥母的要好了许多。
他而今可以诡身修行‘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亦能以人身继续走正统修行之路。
之所以还要询问招娣,则是想看对方是否还有别的观点,可供自己参照,以触类旁通?
听苏尘说起了正事,金刚亥母神色也严肃了几分,开口道:“我虽为大师镇压厉诡的一部分影子转劫而生,但大师毕竟是主,而我为从属,对于大师今时肉身具体情况,却也了解不多。
不过,大师而今,既然肉身已与影子诡彻底融合,在我看来,实只有一法可以让大师能较久节制体内厉诡,同时不断增进实力。”
“阁下不妨直说。”苏尘点了点头,正襟危坐,以示自己的重视。
金刚亥母道:“大师,而今正统修行之路,其实亦只能叫人修行至圣觉之境,再往上走,修行之路已然决断。
修行第四境,乃名为‘破妄’。
若需破妄,需先破执。
抛却世间一切眷恋,所有根基,以一点慧光融合主尊真种,方能真正成就破妄,而在此过程中,无疑要舍弃自己肉身。
舍却肉身以后,修行者立刻便会被主尊所控,再无能摆脱主尊,成为主尊的资粮。
不幸者,直接在破妄之时被主尊吞吃干净。谷
而幸运者,也不过是剩下些被主尊嚼食剩下的性魂,从此东拼西凑,补全性魂,由此开启另一条所谓‘修行’之路。
此修行路,即是在破妄刹那,主尊嚼食自身性魂的瞬间,从主尊口中夺来的修行法门。
此种修行法门,最终会令修行者成就‘具体相’。
而修炼具体相之法,则是以己身残缺性魂,拼凑各个符合具体相特征气息的诡类,令它们在己身相互制衡,相转循环,如此成就具体相,可以令己身化作不亚于主尊的存在。”
具体相……
拼图……
听到金刚亥母口中吐出这些专有名词,苏尘眉毛抖动。
他已经意识到,《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说不得也是一种具体相修行之道,也是一张拼图。
而不同于那些在破妄境被主尊嚼食性魂,以至性魂残缺不得不东拼西凑的修行者,他的性魂乃是完整,肉壳亦未遭毁坏,天然就比那些人起点更高数筹。
“世间恐怖邪异诸多。
未想到正统修行门径之后,亦隐藏如此凶险。”
苏尘喟叹道。
他内心则并无多少惊讶。
自在万佛殿内见了种种诡异主尊之后,他就知道,此间世间自点化真种起始,开始修行,那么终究会有一天,修行者会为自己曾经受赠得来的真种,付出极高代价。
好在,他却是自己点化了自己。
无有支付代价这一说。
金刚亥母轻轻点头,道:“而今我身虽已成为神圣,其实亦不能全然主宰己身,有些话,我一说出口,自身立刻遭劫。
大师听得那般言语,亦将不能幸免!”
神圣亦不能左右自身,远远无法成为这条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那么又是什么存在,能真正站在这条食物链顶端之上?
苏尘心头凛然,看向金刚亥母道:“阁下,假若自身未得具体相之拼图,便贸然开启此道修行,东拼西凑,最终情形会如何?”
“运气好的,能支撑到拼凑第二只诡后。
运气不好,拼凑第一只诡时,便为厉诡吞吃去性魂,从此烟消云散。”金刚亥母看着苏尘,眼神奇异。
此间世间,乃是一重重缜密繁复,环环相扣的食物链。
但眼下这位大师,却真正游走在了食物链以外。
招娣哪怕亲眼见到苏尘镇压影子诡的过程,但再回想,亦觉得其中充满了不可说的危险,稍微踏错一步,对方就会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好在,大师终究成功了。
他一人得道,更令自己这样原本出身卑微的凡人,得以僭越神圣之位。
“既然如此……”苏尘看向金刚亥母,低声道,“阁下可曾收集有什么具体相拼图之道,能够供贫僧修行?”
他这话说得颇不见外。
以往修行者拼着性魂被嚼食的危险,才有可能从背后主尊口中,夺得一张具体相拼图,到了苏尘这里,这种修行之法好似成了大白菜般随处可见。
“具体相拼图,实涉主尊真印。
神圣根据自身真印品阶不同,能演化出的具体相拼图亦不相同。
如我这般,承接‘金刚亥母’第四等‘护法真印’者,可以演化出的具体相拼图有三幅。
其中只有一副拼图,如若凑集,位格有可能超越第四等‘护法真印’,成为第三等‘护法威能胜印’。”金刚亥母徐徐言语着,说起那副可能成就第三等‘护法威能胜印’时,乱糟糟头发掩藏下,一张妩媚瓜子脸上便升起了红云,“此具体相拼图,为‘地相金刚持’。”
这‘地相金刚持’有什么问题?
让金刚亥母因之都霞飞双颊?
苏尘心中困惑,觉得之后要去一趟藏书阁,好好搜寻一下关于地相金刚持的情报,转而问起了金刚亥母其他问题:“神圣亦有阶别之分?
阁下可知其中具体划分为何?
具体相拼图又该如何区分其之等阶?”
金刚亥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神圣自有划分,不说其他,便是心佛寺供奉这诸般神圣,佛陀自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等。
佛陀之下,乃有菩萨。
菩萨之下,又有护法金刚、护法神魔、护法罗汉等等。
而神圣阶别之划分,可以分为四阶二十四等。
但每一阶与每一阶之间天差地别,隔阂严重,我只知己身所在第四阶‘护法印’之具体分别,其上三阶情形,我却是一无所知。
不妨让我为大师专讲一讲这第四阶护法印之情形。”
“那便劳烦阁下。”
随后,他就从金刚亥母口中,得知了第四阶护法印的具体情形。
护法印分作六等。
第一等‘护法天王尊印’,如心佛寺内的密迹金刚、地狱主降阎魔尊、大黑天、尸陀林主皆在此列。
第二等为‘护法无量威能印’,若承接此印,则神圣调取一气永无衰竭,演化诸法永无停歇。
第三等为‘护法威能胜印’,可以使己身把持一道,或神形永固,不可倾堕,或法门殊胜,调伏群魔。
金刚亥母所言的‘地相金刚持’,假若成就,神形立于大地,则气力永无衰竭,即便神形损坏,覆盖入泥土之中,不需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初。
第四等‘护法真印’、第五等‘护法玄印’、第六等‘护法戒持印’。
彼此之间看似无有差距,然细微之处总有无尽隔离。
而诸般‘护法印’,所护持何法,金刚亥母亦不能明了。
此外,金刚亥母又为苏尘介绍了如何区分具体相拼图之高下的方法,其实方法很是简单,即——依照拼图数量来分,所需拼图数量愈多,将来成就具体相必然愈强。
而且,所需拼图诡类愈是凶邪强横,将来所成就具体相亦必然超凡脱俗。
六十五、相托
金刚亥母交托苏尘的‘地相金刚持’之具体相拼图,所需拼图不过十二块而已。
眼下苏尘终于能够确定,他所得的‘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正是一种具体相拼图修行之道。
三十六块拼图,须吞噬拼凑之具体相,已经涵盖了‘地狱主降阎魔尊’这般存在。
不知其真正成就,该居于诸神圣哪一阶哪一等?
到时候,可会有鸦鸣国降下真印给自己?
苏尘隐约觉得,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看似符合拼图之道的种种特征,但细究之下,便会发现,其所要求吞噬者,绝大多数俱为神圣。
这可与其他拼图浑然不同。
那么最终成就这副拼图,会把自己的诡身变作什么样子?
苏尘无法确定。
但隐约预感,鸦鸣国可能不会为自己降下真印。
见识过金刚亥母传给自己的‘地相金刚持’具体相,苏尘反而更坚定了修行‘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的心念,因而向金刚亥母说道:“贫僧总觉得,这所谓修行拼图,成就具体相,得授真印,与开悟真种以修行,走的是一样路子。
若沿着此路走下去,固然能成为神圣。
可是神圣也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
是以贫僧想要多尝试尝试,且看看能否循得其他路径。
阁下这副拼图修行法,还是暂且留下来,以后送给其他有缘人。”
“如若大师不想修行此法,那么其他任何人亦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再得到这副拼图了。”金刚亥母摇了摇头,看着苏尘的眼睛道,“大师所言不虚。其实神圣又何尝不是幕后存在操纵的提线木偶?
今时金刚亥母已经复苏。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主动勾连金刚亥母气息,祈求开悟我座下之真种。
如此,便与我产生了联系。
待到他有朝一日修行到破妄境时,大师觉得,我是应该嚼食其性魂,还是放他一条生路?”
苏尘呼吸一滞,皱紧了眉头。
金刚亥母随之叹气道:“其实是否嚼食其性魂,决定权根本不在我手上。
我今有大师以诡形相互,得以保留自我。
以我之念,自不愿意嚼食生灵性魂,让人变得残缺——可是孰知届时嚼食性魂的那尊神圣-金刚亥母,又是不是真正的我呢?”
苏尘闻言默然,心中更生警醒。
此间世界灾厄频仍,未可名状的恐怖笼罩于每一个生灵头顶,即便成为神圣,也多沦为那些大恐怖手底下的打工人而已。
想要保全自身,横渡灾厄世界,小心筹谋、步步为营乃是必要,但若抓住机会,果敢决断亦为必然。
“阁下选择留在心佛寺,可能欲从此地窥探出什么秘辛?
接下来,开悟正试之上,阁下或许要展现自身的超绝天赋,开悟出那‘金刚亥母’座下正觉真种,以入心佛寺诸高层法眼,进而开辟出一番局面?”苏尘沉吟着,将金刚亥母的思量都一一陈述了出来。
招娣含笑点头:“我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大师。
不错,我正是要借心佛寺打开局面——心佛寺供奉万佛诸圣,背后力量庞大无匹,它所隐藏的秘密只怕比我所能想到的还要多。
是以,我预备在开悟正试上,显发正觉真种,以此挣得立身心佛寺的一席之地。”
招娣本就是金刚亥母的一道化身。
她想要开悟金刚亥母座下何类真种,却不过是动念之间而已。
开悟正觉真种亦不在话下。
苏尘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若是阁下暂时无有定向,便向尊师求得一个名额,引阁下进入续明正院。
而今阁下既然有自己的考量,那我便也不做画蛇添足之举。
而今心佛寺内,我之可信之人不多,能够交托身世秘密者更是少之又少,阁下算是唯一一个。
日后你我在此山门之中,应当守望相助。”
他这番话说得自然。
而一切也本该如此。
金刚亥母说到底,其神形都是由苏尘诡身的一部分拟化,其无从背离苏尘,如何能不与苏尘守望相助?
“我当死守秘密。”招娣郑重应声。
随后,两人又寒暄了一番,遮掩一二,即相互告别。
守在门外的俗家院主事暗中窥探,发觉苏尘行为果然规规矩矩,没有丝毫逾越,与那个俗家院女弟子之间的言辞也多是告诉其家中情形,令之不要牵挂家中——苏尘、招娣二人真正的交流都在神念层面,俗家院主事藏在房中的法器,却是没有监视神念层次之波动的强大效用,自然也就‘听不到’两人真正探讨的问题。
俗家院主事见这位老僧竟如此守规矩,不禁对苏尘生出了几分好感。
她身在女子俗家院,可是见多了那些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哪怕是像苏尘这般老的年纪,也满腹龌龊心思,对都能做其孙女的女子们垂涎欲滴的上师、法王们,俗家院主事都常常见到。
而今终于看到一个规规矩矩,甚至连与女子拉拉手,趁机占些便宜的动作都没有的和尚,倒是让她深觉稀奇。
“法师,贫僧告退了。”
目送招娣离去,苏尘双手合十,向俗家院主事躬身行礼道。
俗家院主事神色迟疑,看着苏尘那张苍老面孔,片刻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师兄且等一等。
我有些事情,想求法师帮忙。”
有事情请自己帮忙?
苏尘微微一愣。
便见已是半老徐娘的俗家院主事摇曳腰肢,款款走进了她那间居室。
他见状额头不禁跳了跳。
不会是请自己做那种事情吧?
苏尘为难地皱了皱眉,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挪动,走进了屋子里。
其实他内心清楚,俗家院主事突然向自己开口请求,所为之事必然是与之颇有干系,而她偏偏不能寻求外界帮助,病急之下乱投医。谷
反而寻到了自己这么个老和尚。
不知自己是哪里打动了她?
苏尘心中仍有困惑,不过将思虑埋在心底,面上无有丝毫表露,眼神清澈如婴儿,静静看着俗家院主事,等她主动开口解释。
连续服食神目丸、阳元神目丹以来,他的眼睛不似从前那般昏花,视物模糊,因为经历世事沧桑而显得浑浊的一双眼睛,竟也渐渐变得清澈干净起来,与初生婴儿的眼睛相差不多,让人与他对视片刻,就会不由自主对他心生信任。
俗家院主事接触到苏尘的目光,本有些反复的信念彻底定了下来。
她为苏尘端来一杯茶水,开口道:“非是小僧唐突,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请来师兄,希望师兄能够伸出援手,助小僧渡过这一难关。”
“究竟何事?还请阁下明示。”苏尘正色回道。
“且容小僧与法师分说原委。”俗家院主事点了点头,整理了一番语言,便将她所相求之事来由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尘。
原来是俗家院新收的这一批女子之中,有一个女子与苏尘、招娣的情形一样,乃是一修行正院弟子从山下接引而来,二者关系甚为亲密。
从前二者关系亲密,止于肌肤相亲之前,只在言谈举止之间偶有表露。
但最近那修行僧越发不守规矩,开始勾搭起这女子。
俗家院严禁夜间外出,修行僧就使了个法子,传授给那女子,此法名为‘解衣脱魂大法’。
施展此法,女子脱去衣衫,则肉身停留原地,而性魂离体而出。
尔后修行僧便常在俗家院山下的野林子里,与女子性魂幽会,本来在俗家院主事看来,二人纵然以性魂做些苟且之事,但只要肉身肌肤未有真正相亲,那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略过就好。
可近来主奉‘大乐金刚’的大欢喜院‘无垢琉璃法王’特意在女子俗家院挑选明妃,以陪伴自己修行,正好便挑中了这个女子。
言称此女妙性天成,与之乐空双运,能得无上真谛。
法王看重的明妃,自然须要纯净无垢。
不仅是肉壳纯洁,就连性魂都必须无有污秽才行。
俗家院主事这才着了慌,想起阻拦女子与那修行僧的性魂苟且之事,二者只是刚刚开始幽会,想来纵然有苟且,性魂之上也未必能留下多少痕迹。
此时阻止了去,乃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可那修行僧亦有来头。
其乃是主奉战争杀伐之神圣‘大黑天’的军主院上师,虽不是开悟正觉真种,直接凭真种登入主尊真传大册的上师,却亦是修行有所成就,为军主院立下过大功劳的弟子,也是军主院一时风云人物。
俗家院主事固有阻止那修行僧‘虚妙’的法门,却无有阻挠的勇气,是以把这事求到了苏尘这里来。
“师兄,小僧实无他法,恳请师兄务必帮忙啊!”
主事言辞恳切,连连向苏尘行礼,就差向他跪下磕头了。
不过,虽她如此恳切,但这等事情,哪里是看她态度较好,就能答应了她去的?
是以,苏尘面露苦笑之色,向俗家院主事说道:“主事亦知,那僧乃是得授上师位的军主院弟子,势力强横。
而我却不过是一刚刚迈过门径的小小修行僧罢了。
主事都不敢做这样事,我又如何敢与那位上师斗法?”
拒绝!
这事一定得拒绝!
没得商量!
不过,俗家院主事既然找上了苏尘,便已经想到了说服对方的理由,她只是略微停顿,便道:“实是师兄有所不知。
军主院看似势力强横,其实一门七位法王,皆为师兄的尊师,燃灯法王统统镇压过。
自此以后,军主院上下皆视续明院弟子为生死仇敌,但因燃灯法王为他们留下印象太过深刻,至今还无人冒犯过阁下背后的修行正院……”
本觉师父曾经镇压过军主院七尊法王?!
而且,照这情形来看,哪怕自己不去招惹军主院,但从自己拜入续明院那一日开始,就已经与军主院结下了死仇啊……
苏尘暗暗揣摩。
这时,俗家院主事抹动手腕上的铜镯,但见镯子表面浮现一层光辉,几件物什就被她从镯子里取了出来。
却是一串佛珠、一个戒子、一道密册。
她将三样物什呈给苏尘,为之介绍道:“如若师兄能帮我这一个忙,此三样物什,我皆赠予师兄,以助师兄修行。
这一串念珠,乃是禅定灵心佛念珠,佩戴此物,可以凝神静气,助力师兄更快进入入定之状态,更快招引一气,扶助己身修行。
戒子是我近日新得的一样储物法器。
比我这只储物镯子品质要高上一筹,能储存塞满一座柴房那般多的东西。
而这道密册,其上记载了一门真言法术。
乃取天地雷霆交攻之下,被雷劈炸的土石,攥土成丸,以真言呼之,可发雷霆霹雳,交攻敌手。”
俗家院主事或许才刚刚选好苏尘作为帮助自己做成此事的人选。
但要送出去的厚礼,她却已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三样礼物,都颇对苏尘胃口。
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现下正需要的宝贝。
但他情知对方拿出来的礼物越是丰厚,便说明此事完成起来亦必然困难,因而目光只是扫过那三样物品,便同俗家院主事道:“主事或许能够看出,我自身修为低微,并不通悉任何术法。
我纵然有心答应主事,但其实无有帮助主事做成此事之能力。
譬如说,那女子性魂脱体而出,我实无法拦截,更不知该如何让她性魂归体。”
苏尘的诡身,莫说拦截性魂,就是将性魂一口吞吃,在性魂上打上各种各样的标记都是信手拈来,于他自身没有任何损耗。
但他确实无法让脱体性魂重新归回,这种事又不是拔出来再塞进去那般简单。
非得有定魂招魄法门配合,才能将脱体离开的性魂重新推回去。
他向俗家院主事如此说,固然是自己的现实情况,其实亦有多从主事那里要来一二法门的心思。
主事都走到这一步,亦不可能再退缩。
闻言根本不作犹豫,便道:“招魂定魄、阻截性魂之法,我亦可传于师兄,只求师兄谨慎小心,务必帮我做成此事!”
六十六、蹊跷
“那个修行僧常常选在凌晨人定之时,以解衣脱魂大法勾引俗家院那名女子性魂,去与他幽会。
是以请师兄今夜再来这边,我来为师兄安置隐蔽位置。
传授师兄的那几个小法门,还请师兄趁着时间未到,好生熟悉一番。”
苏尘临走之时,俗家院主事又对她叮嘱了一番。
对此,他自是从善如流,郑重答应。
回转以后,果然勤加习练那位俗家院主事传授给他的‘招魂定魄、阻截性魂’之法门,以待今夜凌晨催使此法,拦截去与军主院修行僧虚妙性魂苟且的俗家院女弟子。
俗家院女主事所传的两个法门,其实都甚为简单,基本不需认真钻研,只要看过具体施法方式,即能将之掌握在手。
那‘招魂定魄’之法门,名为‘魂来咒’,只需神志集中,诵念一段佛门经文,同时溢发自身一气,于虚无中架构一道通路,如此,在外徘徊,不能归体的性魂就会自动沿着气息通路,归于肉壳之中。
而‘阻截性魂’之法门,则名‘棒喝真言’,以真言‘吽’为核心,振发一气,可以棒喝性魂,而吽字真言带来堂皇正大之气,亦不会损伤性魂,只将之喝阻住,之后再施展魂来咒,就能将人在外游荡的魂魄招引回体。
魂来咒只是招魂法门,效用只此一项。
而棒喝真言,只需转化核心真言‘吽’为‘唵’,则会具备慑服群邪之伟力,使盘旋于己身,意图侵蚀自身的种种魔类尽遭棒喝,从而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这两个法门,皆是苏尘白得而来。
对于这种平白得来的东西,苏尘的态度一向是多多益善,认真地将两个法门熟悉过几遍,已然烂熟于胸之后,便不再去管,自去柴房煮了粥饭,烹饪了一盘菜肴,把晚饭对付过去。
饭后,与俗家院女主事约定时间仍然未至。
苏尘就收敛诡体,以人身炼化了一番生灵血气。
犬神日渐强大,其所反哺而来的生灵血气也变得殊为可观,苏尘即便每日以血气锤炼肉壳,剩余之气息,依旧足以支撑他进行下一次的‘引气烧身’。
一般修行者初入门径,每日辛苦汲取一气,都不敢随意动用,只能留着进行一次次的引气烧身。
像是苏尘这般,可以直接挥霍气息,不断以气息锻炼体魄者,可谓少之又少。
自然,此中亦有苏尘身躯老迈,就算奢侈到用气息来锤炼体魄,其实也消耗不了太多生灵血气的原因。
不过他这副老迈身躯,就像是一个‘容器’。
最开始时,这个容器只能盛装一个酒杯那般液体的量。
但进行过一次‘引气烧身’之后,这个容器便可以盛装一碗水,只是此时容器内部遭到扩大,导致容器壁变得薄弱了许多,是以需要调集更多生灵血气来增厚容器壁,为自身加厚积累。
如此才能循环不断,进行第二次、第三次引气烧身,乃至最终褪去凡胎,踏入‘蜕凡’之境。
本觉师父曾言,苏尘这副肉壳犹如一个布满孔洞的漏斗。
唯有踏入‘蜕凡’之境,他身上那些会将气息不断浪费、不断溢散的孔洞才会得到弥补,变成一个真正可以盛装气息的容器。
此亦是苏尘需要不断用气息来锤炼体魄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日不进行气息锻炼,他的身体就更快逼近枯朽之状态。
可以说,苏尘的起点远远低于任何一个正常的修行者,与他那些天赋异禀的师兄师姐们更是不能比拟。
但他拥有第二重‘诡身’,反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又稳稳盖压过了他的同门师兄们。
……
入夜。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
苏尘提着一盏灯笼,穿过漫漫山道,走去了与俗家院女主事约定的地点。
其实即便是在夜间,心佛寺诸峰诸院依旧灯火通明,走在山道之间,仍能见到一些僧众来来往往。
不过走在夜间的心佛寺,苏尘内心的不安感会更强烈一些。
而且虚海亦提醒过他,夜间最好不要在外面乱逛。
心佛寺纵然没有诡邪,却有野兽妖魔出没,还有一些嗜好以同门尸骸炼制种种法器的上师法王,也多会选在此时行动。
没碰上他们算是自己运气好。
但人的运气不可能每次都这般好。
苏尘今夜运气不错,一路提着灯笼走到女子俗家院,却是并未遭遇到什么凶险之事——即便有所遭遇,以他诡身状态,敌手也轻易奈何不得他。
“师兄来了。”
俗家院那位主事‘虚清’早就在一个隐蔽角落等候着苏尘,看到老者提灯笼而来,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受人之事,忠人之托。”苏尘笑着回应,吹熄了灯笼。
虚清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神色显得比苏尘更要紧张几分,她连连运使了几个手印,便有一种昏蒙雾气从她身上溢发,将苏尘也都包裹进去:“此为敛息遁形之法门,被雾气包裹,轻易不会有人注意到你我。”
她提醒了一句,便沿着偏僻角落,与苏尘一前一后走进俗家院,很快又钻进了她在俗家院的居室。
苏尘鼻翼翕动。
嗅到雾气里若隐若现一股狐臭味道,这是虚清调伏之一气在他鼻间呈现的本味,也不知其所修真种得自哪个神圣座下?
话说,自己在心佛寺呆得这些时日,鼻间嗅到的种种气息之味道,多数让人闻之生厌,也就只有续明院几位师兄、师姐调伏气息散发出来的味道,能让自己接受。
莫非天地诸气,俱有这般让人不能忍受的味道?
还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因而觉得种种气息臭不可闻?
胡乱转动着念头,苏尘跟着虚清进了屋子,她走到墙角,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墙角下就有一条地道缓缓打开。
虚清扭过头来,虽是徐娘半老,仍然颇有风韵的一张脸上,蕴着盈盈水意的眼睛看向了苏尘,竟有些撩拨人心:“师兄,这暗道是前面几任主事挖掘而成的,可以通往女子俗家院后山,我们便去后山等候。
虚妙勾引的那个女子之性魂,每夜皆须从后山路过。”
说着,她竟伸出手去抓苏尘的胳膊,把苏尘吓了一跳,连忙向后一躲。
虚清这是怎么了?
与平日形象可是大相径庭啊!
只是念头闪转,苏尘就反应了过来——开悟次觉真种的秀行僧,性格多多少少有些扭曲,而虚清开悟真种的‘副作用’,想来就是运使一气之后,常常‘春丨情难抑’?
若非春丨情难抑,其何至于对自己一个老头子这般作态?
苏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向虚清努努嘴道:“前头带路。”谷
虚清眼中水意越发浓重,却终究因未完成的事情,而强压下内心的骚动,难为情地转过头,走下甬道,在前方为苏尘带路。
她内心亦有些不忿。
自觉虽然徐娘半老,但也有几分风韵。
可这位师兄有什么?修为低微,不过一糟老头子而已,自己主动撩拨他,他反倒一副嫌弃的样子。
不过内心这些念头,转眼就被虚清抛之脑后。
她虽然性情因真种而稍有扭曲,但平素理智还能压抑性情,知道人家是她自己专门请来帮忙的,人家不愿受自己撩拨,亦该是人家的自由。
自己却无权去多说什么。
沿着漆黑甬道一路向下,两人之间再没言语。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虚清停在了黑暗里,她一只手朝前伸出,抓住一个铁环猛然拉动,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一扇石门被她拉扯开来。
清幽幽的月光洒过林木枝叶,在洞口映出斑驳的光点。
虚清侧开身子,为苏尘让出一条路来,郑重道:“还请师兄在外面寻地隐藏,等候那女子性魂来此。
我不能留在此地,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请师兄勿要见怪。”
“善!”
苏尘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洞口。
虚清递给他一枚钥匙,又嘱咐道:“师兄做成此事,便可以此密钥打开石门,依原路折返便可。
待到师兄回来以后,我会催动甬道里的种种布置,将这条通道毁去。
以免外人循此痕迹追查而来。”
她所言毫无遮掩,可谓坦诚。
苏尘接过钥匙,并未多见。
石门在他眼前徐徐关锁,灌木藤蔓遮掩之下,这处石门并不显眼,即使凑近来看,石门都好像是被泥土掩盖下的一块石头。
也不知女子俗家院前面几任主事,为何要开凿这样一条通道?
或许是觉得自己穷途末路之时,可以借这条通道逃跑?
苏尘摇了摇头。
心佛寺开创山门之年月已经久远不可考,但不管是接触各方消息,还是浏览藏书楼中各类典籍,都可以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入了此寺,无人能逃得出去。
女子俗家院前几任主事,若真将后路寄托在这条通道上,只怕注定要失望了。
月影幽幽。
苏尘在山林间行走一阵,终于找到了掩体,乃是几个石块交叠,被藤蔓包围形成的一处石窝。
他矮身走进其中,发现透过石头缝隙依旧可以观察外界情形,也就选定了这处地方。
后背依靠着石块,盘腿坐下来,等候女子性魂与她所谓的‘情郎’幽会。
性魂苟且能有什么妙处?
能有鱼水之欢更快乐?
那个虚妙也真是,有色心而无色胆,只敢在背地里做这种阴私之事。
撇了撇嘴,苏尘指腹磨砂着手上的一只戒子,目光认真地观察着外界情形——事情尚未做成,虚清已经预先将所有报酬都支付给了他。
这下苏尘却没有偷懒怠工的理由。
早日解决这桩事,他与虚清都能早日安心。
俗家院那个女子往往要到凌晨人定之时,才会被‘解衣脱魂’勾召,经过此地去与她的情郎幽会。
而苏尘则在天黑以后,便赶来了女子俗家院。
即便路上消耗了一些时间,但也远远未至人定之时。
他内心并不焦躁,默默等候着。
月光并未映照出他的影子,他的脚边反而凝聚出了一圈黑光,这层黑光如沸水般滚动着,不多时,就有漆黑的影子人立而起,完美融入了黑暗,在黑暗里发散成丝,与诸气并行,徐徐流转于昏暗山林的各处阴影中。
做好必须的布置,苏尘放下心来,合上眼睛开始假寐。
如此,
过了不知多久,他潜藏于各处阴影里、分散成丝的形体忽然有了触动,进而把苏尘从假寐之中唤醒。
他刹那睁开眼眸,眸光清亮,浑然不似刚刚休息过的样子。
面孔贴着石缝,苏尘眼睛往外看。
就看到一道白影飘飘悠悠,乘着不知从何所起的风,从一片矮山之后飘飞而来,正要经过此间。
同时,一阵呓语般的人声亦响了起来:“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细看之下,那道白影赤条条毫无遮拦,身段玲珑有致。
正是解衣脱魂法门影响下的性魂会呈现出的模样!
白影乘风飘飘荡荡,自山坡上徐徐飘飞下来,一张相貌出众的面孔上充满了即将与情郎相见的欢喜,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身飘入一片阴影之地后,那阴影里正有一缕缕黑色丝线蔓延而出,从四面八方向她包围而来。
黑色丝线的包围毫无动静,四下山风寒冷,亦掩盖去了黑色丝线附带的阴冷气息。
丝线如蜘蛛编织的网,刹那包容而来,与白影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子阴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就散发而出,冻彻了女子的性魂!
只是一个刹那,女子性魂就被黑色丝线缠绕住,包裹成了一个茧子。
此时,只要苏尘念动,施展‘魂来咒’,就能将女子性魂送归其肉身,而且其还绝对不会有关于苏尘以黑影绑缚她的任何记忆!
“咦?”
不过这时,躲在石洞里,以黑影演化丝线,缠绕女子性魂的苏尘却轻咦了一声。
仅仅是影子诡与女子性魂接触的瞬间,他便凭借着影子诡独一无二的、能够探寻性魂诸般隐秘的特性,发现这女子性魂并不简单。
六十七、破碎的诡
这女子的性魂像是一块原本残缺的碎片,边缘并不平整,有许多‘毛刺’。
只是如今,那些毛刺正在被打磨光滑,使得这块碎片亦在渐渐变得与真正性魂一般无二!
本是一块‘性魂碎片’,结果却在某种秘法演化之下,逐渐演化成了近似性魂、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东西?!
苏尘吃了一惊。
若不是他自身就是诡,且特性正好对应搜寻性魂隐秘这一项,那么这个女子性魂的秘密,他却是根本没有可能了解。
再联想这女子本来就是军主院虚妙上师从山下送来……
他推断,这女子极可能就是虚妙那一头的强横存在做的一个局,而将会引入局中之人,亦非凡俗,亦是大有来头——可能是大欢喜院的‘无垢琉璃法王’。
毕竟,无垢琉璃法王来过女子俗家院一次,一眼就挑中了这个女子,要在开悟正试之后,将之接入自己座下,成为自己的一个修行明妃!
其称此女‘妙性天成,与之乐空双运,能得无上真谛’。
这是军主院一方强横存在,与大欢喜院一尊法王之间的暗斗,只是那尊法王是入局之人,如今想必还不知自己身在局中。
有意思……
这件原本是虚清交托给苏尘的差事,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他念头一动,缠绕、包裹女子性魂的黑色丝线就倏然回收,重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黑色丝线在退缩的瞬间,便已扫去了自己留在女子性魂上的痕迹,使之对于自身曾被一只诡纠缠的事情毫无印象,脸上依旧满是欢喜,飘飘悠悠越过山林,去向不可知之地。
在白影性魂之后,一缕缕黑色丝线在黑暗中肆意蔓延,苏尘的诡身紧跟着女子性魂,悄无声息,对方根本毫无察觉。
当这只‘有意识的诡’刻意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时候,哪怕是一尊法王都休想发现其影踪!
性魂游渡之速度极其之快,好在苏尘诡身之速亦不弱分毫,甚至远远超出。
白影只用了不到一刻时间,便翻过了漫漫群山,未有受到任何摄魂妖魔阻拦,顺风顺水地降到了山坳里的一处小庙中。
庙内供奉着一尊圆脸大肚,笑口常开的塑像。
此像名为‘佛土罗汉’,乃是守护诸方佛土的神圣,在心佛寺诸峰山脚下的山庙之中常能见到。
佛土罗汉未被收入万佛殿内,心佛寺亦无其修行传承,但依旧供奉着祂,却不知是何原因。
山庙里灯火葳蕤,一披慑魔法衣的和尚背向门口,盘腿在蒲团上,一手推转念珠,一手合十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其口中所念,并非佛门经典,而是几句咒语。
这几句咒语便是引动‘解衣脱魂’法门的咒语。
随着其嘴里诵念不停,一道白影倏然从房顶降下,那白影赤着身子,满面欢喜,毫无挂碍地从后面抱住了背对她的和尚。
和尚肉壳端坐蒲团,口里依旧诵念咒语。
但从他身上却飞腾出一股黑烟,凝聚作一道同样赤条条的黑影。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霎时纠缠在了一起。
而这座山庙之外,亦有阴影覆盖了房顶瓦片,盖住了山庙四壁,使得月光不入此间。
从庙里向外看,月光依旧清冷而明亮。
但从外面看向这座庙,山庙却已经变作了一团黑影,月光映照其上,只照出一个漆黑的轮廓。
庙内黑白两道身影纠缠成一团。
庙墙也在无声无息间被一层沥青般的黑膜包裹,于是各个这座小庙各处都遍布了苏尘的耳目,连山庙里供奉的佛土罗汉塑像,都在悄无声息间被苏尘的形体浸染了。
两道性魂相交,并无任何声响。
女子性魂面上尽是陶醉熏然之色,其身后则是一道黑影,那黑影生得满嘴獠牙,周身布满金色纹络,一看便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性魂,此时他正按住女子兀自奋进不停。
如此一番运作,过去不到一刻时间,女子性魂之上流转殷红奇光,一些密咒真言渗透进了她的性魂之中,让这道性魂越发焕发光彩,落在苏尘的眼里,亦觉得这个本是性魂碎片一般的东西,周身遍布的毛刺与雕琢痕迹,正被渐渐打磨得圆润光滑,越发分辨不出来。
他借此终于确定,正是那个浑身漆黑,遍生金色纹络一般的黑影,在神交的过程里,通过秘法在不断改造这块性魂碎片!
那道黑影之上,流转着让苏尘异常熟悉的气息。
一种阴冷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让人一有感知就冷彻心底的气息。
诡气!
那黑影是一只诡!
——或者说是某只诡的一部分。
不过,黑影的状态亦十分奇异,它与女子那道残缺性魂本来该是一体,二者交融的时候,自有类似于金刚亥母一般的气息流转,而当二者分开。
残缺性魂越发焕发光彩,而黑影却流露出了森森的诡气。
这种情况,不能不让苏尘产生联想。
‘军主院某位法王,亦走了拼图具体相之道。’
‘这道黑影与残缺性魂合并,即是完整的具体相,不过,只有两个拼图的具体相,所能成就的威能必然极低,或许都不能入神圣四阶之流。’
‘是以,那个军主院法王选择以自己的部分性魂为饵,将之打磨成妙性天成,正符合无垢琉璃法王的模样,引诱无垢琉璃法王上钩,进而行‘蛇吞象’之事?’
‘心佛寺上层情形,也是这般诡异么?’
苏尘念头转动,他的诡形渗透进山庙四壁之中,将整个山庙牢牢包裹,同时又以神念压制着躁动的诡气,未曾泄露半分。
是以,庙内忘情神交的‘两道’性魂,皆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两道性魂分开后,却听白影幽怨道:“近些时日,你每夜只以这般法门引诱我与你相会,却不曾真身来看我一面。
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我现在神思不属,就怕你忘记了与我的承诺……”
黑影回归庙内和尚的身体。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影,连忙出声安慰道:“非是我不愿意去看你,实在是女子俗家院本就规矩极严,我频频去看你,多半会露出马脚。
我近些时日,一直在央求师父,一旦你开悟了真种,立刻便将你迎回我们军主院,只做我一人的明妃。
对你的承诺,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弃的。”
暗处窥察的苏尘听得二者交谈,一阵无语。
这算是什么?
自攻自受?
自我满足?
而且,这只诡离开躯壳之后,便会不由自主散发邪诡森然之气息,但回归了肉身,那般气息却变得不再泄露丝毫,也当真是奇异。
这副肉壳,说不定都是军主院暗中那位法王炼制的法器!
白影听得和尚信誓旦旦保证,面上阴霾之色顿时消减不少,展颜笑道:“我被埋在家中后院以后,父母兄弟都不曾来看过我。
唯有你把我从那个黑漆漆、不透光的地方解救出来,我是只认定了你一人的。
你能遵守承诺,我心里很是开心。”
苏尘本在心中暗暗吐槽这分裂而出的两者之间的关系,此时陡然听得白影这一番话,内心却是吃了一惊!
白影竟自称是被‘埋在家中后院’,看情形还埋了许久。
人被埋在泥土里,岂能活命?
又在何种情况下,人会被埋入泥土?多半是已经死了!
可偏偏是这个诡和尚去把她从那个‘黑漆漆、不透光’的地方解救了出来!
把死尸从土里扒出来,就能解救对方?
简直天方夜谭!
白影这一番话中,蕴藏的信息量不可谓不大,引得苏尘心惊肉跳,再不去分神思考其他事情,专心偷听二者对话。
他原本以为,二者本是一个整体,且极可能是军主院某位法王的具体相。
但就眼下情形来看,他的推断可能出了错。
那位法王的拼图碎片,该不止有眼下这两片。
此中还有其他渊源秘辛!
已死者的性魂在人间停留不能超过七七四十九日,一旦期限达到,人间四时之风,雨雪冰霜都将化为切割性魂的恐怖杀器,没有任何已死者的性魂能抵抗住这种切割。
除非,这个已死者性魂结合天道反常逆乱之规则,化为了诡!
所以这女子性魂若不是新死未超过四十九日之性魂,就是一只诡。
可若她是新死之人,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心佛寺的探查,也不可能入主女子俗家院,等待日后的开悟正试。
比起这一重可能,这女子更大概率是一只诡?
然而,其作为诡,却没有丝毫诡气流转,状似活人性魂。
而那个和尚看似活人,却偏偏被诡气森森的一道黑影寄居了肉壳……
反常!
极端反常!
“好事终究多磨。
纵然开悟正试之上,你我一时不能得偿所愿。
我亦会坚持不懈,死守承诺,不管用何种方式,都要与你相会,从此永世不再分离。”和尚眼中满是深情。
白影亦被他这番言语感动,良久无言。
她的性魂流转华光,隐约呈现琉璃之色。
竟在和尚言语影响下,变得越发坚固,凝聚了某种执念。
苏尘在暗中观察,内心那种怪异感越发浓郁。
他觉得自己若真依虚清之嘱托出手,好似就成了个棒打鸳鸯的恶僧,可偏偏二者身后隐藏着一个庞大的局,二者互相之间皆是情深义重,倒让人一时难以分辨,他们究竟是做局者,还是入局者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似作假。
莫非自己又猜错了?
这不是军主院某位强横存在-某位法王设下的局,只是一只有自我意识的诡与另一道残缺性魂的爱情故事?
苏尘皱了皱眉。
“近几天,你频频以性魂与我相会,你们院中主事必定已经发现端倪,我等再如此下去,她说不得便要横加阻挠了。”
“所以自明夜开始,我便不来寻你,你也要按捺住。
等候我们相会那一天。”
和尚殷切道。
白影满面泪光,也颌首说了个‘好’字。
随后,二者依依惜别。
白影离开了山庙,顺着一阵清风,飘飘悠悠,往来路而去,这道性魂越过一片林木下的阴影时,那片人影陡然自地上立起,包裹住了她。
片刻后,包裹她的黑影乍然消散。
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茫然不知,依旧沿着原路返回。
那道雪白的性魂上,多了一根头发丝般纤细的黑影。
是苏尘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山庙里。
和尚甚为虔诚地叩拜了佛土罗汉,起身往庙外走去。
走过庙门之时,他周身被一层黑膜包裹,那层黑膜蠕动着,在他那具果然留有重重真言、咒法的躯壳内留下印记,同时深入他的泥丸宫中,强行裹挟了寄居于其泥丸宫里的那只诡,在诡身上撕裂出一道伤口,同样寄藏进头发丝般纤细的一道黑影。
诡不可杀死。
甚至不会受伤。
但苏尘的诡身修行了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此法专能吞吃种种诡类,因此,他虽然不能杀死诡,但撕裂一只诡的形体,在其中留下印记却并不困难。
‘虚妙和尚’在山庙门口仅仅停顿了刹那,便依旧大踏步走出了山庙,沿着山道走向不可知之地。
包裹整个小庙的阴影如幕布般收回。
山林中,几块大石天然垒砌成的一处石窝中,苏尘睁开眼睛,他摸出钥匙,走向了来路。
走出甬道,到了虚清的房间。
更换了一身僧衣的虚清在房中焦急踱步,见苏尘平安归来,其亦是松了一口气,询问过苏尘,确定此事已经了结,立刻催动阵法,将房间通向的地道毁了个干干净净,彻底废绝这条后路。
那和尚曾与女子性魂约定,开悟正试以前的这段时日,二者不会再相见。
如此,苏尘纵然未有施展法门,也算完成了任务。
纵然他们两个真个再次相见,以他诡影之能,想要瞒天过海却也颇为容易,倒是不担心此事会败露,带给虚清什么影响。
此事已然告一段落,苏尘也不好留宿虚清一位女僧房中,谈过事情之后,便告辞离去,依旧提着灯笼回返了自己的居处。
六十八、大事
山道蜿蜒而下,转角处有一座小庙。
小庙里同样供奉着佛土罗汉,罗汉慈眉善目,圆脸大肚,满面笑意地看着踏足小庙里的苏尘。
这神圣塑像却与心佛寺诸多神圣塑像形象迥异,大相径庭。
心佛寺诸般护法神圣、乃至菩萨一层的存在,多以人身合兽形、魔形,其状恐怖森然,常人仅仅只是观看塑像,内心都难免生出种种怖畏之念。似是‘佛土罗汉’这般慈眉善目者,可以说是少数中的少数。
苏尘已将要回转居处,半路看到这座佛土罗汉小庙,心神一动,鬼使神差之下就走了进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
一夜时间将要过去。
随着他步入庙宇内,一个冰冷声音亦在他耳边响起:“当前环境灵机浮动,是否签到?”
“签到。”
他在内心应了一声。
灵机时现、灵机浮动算是当下最容易寻得的一种签到环境,在此种环境里签到,所得奖励并不丰厚,但胜在旱涝保收。
而灵机时现之上,如灵机充沛、灵机喷薄之类的环境,却是可遇不可求。
苏尘推测,在心佛寺越是隐秘,越是重要的场所,越可能有雄浑灵机涌动,只是那些场合,也不是他一个出身不受待见正院的秀行僧所能出入。
“签到成功。
你获得‘罗汉拳’拳谱。”
罗汉拳拳谱?
第一次得到不是丹药的奖励,让苏尘微微一愣。
他随后反应过来,感觉怀中好似多出一本薄薄的书册,也不动声色,抬头深深地看了神座之上的‘佛土罗汉’塑像一眼,随即走出这座小庙,径直折返回了自己的居处。
回到居处,封门闭户以后,苏尘盘坐在床上,才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书册。
书册材质介乎布帛与纸张之间,极有韧性,寻常人只怕很难撕破。
便是这样一本书册上,以黑、红二色丝线绣出了一幅幅图案,乃是一个个人形或沉肩撤肘、或马步运拳,正是一套拳法。
拳法从图画上来看,并没有多么艰深的动作,显得扎实稳重。
除却十余副图案,以及每幅图案上表明的拳路招式文字以外,就再没有了其他言语赘述,完全是一门可以依靠图谱来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进行习练的入门级拳法。
虽只是一门入门级拳法,苏尘亦是第一次获得丹药之外的奖励。
登时大有兴趣。
且在房中熟读了几遍拳谱,记下每一幅图画中那小人运拳的要领以后,便又出了房门,在院子里一板一眼地练起那套拳法来。
这套‘罗汉拳’共有十二种变化,十二个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扎实浑厚,苏尘习练之际,就发现此一门拳法,不仅仅可用以制敌攻杀,更可以锻炼肉壳,让自身在拳路运转的不知不觉间,就从天地间吸纳来一缕缕正本之气,锤炼入身躯之中,使身躯在这个过程里得到补益。
他在自己院子里,一向是调转回人身状态,以人身练拳,自然比诡身练拳更容易发现那些对于自身有益的细节。
将拳法完整练过一遍,苏尘又将禅意八式亦习练一遍。
经过对比发现,禅意八式汲取天地正本气息的效率,比罗汉拳更差一些,且只是八种动作而已,并没有任何攻敌制敌的手段。
苏尘便将禅意八式放下,决定以后专心精研这一套罗汉拳。
他这边在家中练着拳,在山下诸个屠宰场游荡的犬神也终于依依不舍地折回了家中,其甫一进门,便有滚滚血气向苏尘铺面而来。
“你这是吸纳了多少生灵血气?”苏尘感应到如此浑厚的血气,不禁暗暗吃惊。
这般血气不仅仅浓郁,而且经过犬神一次提炼,变得尤其精纯——寻常家畜之类生灵之血气,终究难掩腥臊,人身吸纳过多,必定有些难以想到的副作用,不过这些血气经过了犬神提炼,便祛除了其中的腥臊蒙昧,苏尘再吸收起来,却是毫无障碍,不用担心有任何副作用。
“呜呜!”
犬神吐着舌头,难得在这个时候见到醒着的主人。
以往此时,苏尘都还在睡梦中。
它折回家里,反哺给苏尘生灵血气以后,也自躲入苏尘体内消化所得去也,是以二者一昼伏夜出,一昼出夜伏,很少碰面,除非是苏尘主动召唤犬神。
支棱着耳朵,犬神口吐狗语。
狗语落入苏尘心里,自然变成他能理解的含义。
犬神之所以能挟裹来如此浓郁的生灵血气,主要原因却是今日山下数十座屠宰场都齐齐发动,仅仅一个凌晨,屠宰的猪、牛、羊加起来足有百头!
在一夜时间,屠宰了这般多的牲畜,苏尘猜测,极可能是某些实力雄厚的修行正院要筹办什么法会,亦或是近期心佛寺内将发生一件大事。
“汪呜!汪呜!”犬神还在说着。
告诉苏尘,今天白天、乃至明田一整天、后天一整天数十座屠宰场还要继续工作不停,总共要屠宰出五百头猪、五百头牛、五百只羊!
它此言一出,苏尘便能确定,这样隆重的准备,绝不可能只是供应某个、或某几个修行正院举行什么法会所需三牲了,九成九得是整个心佛寺要筹办什么大法会,因而才需用到如此多的三牲祭祀。
苏尘隐约觉得,自己昨夜所见的事情,可能与心佛寺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牵连。
这样大的事情,消息却是遮掩不住的。
过不了多时,心佛寺究竟要办的事情就会传遍诸多修行正院。
因此,苏尘也不着急去探查什么,从犬神那里得到了数道雄厚生灵血气以后,便放它回自身休息,自顾自又演练了几遍罗汉拳,直至自身气息饱满,再难吸纳丝毫天地正本气息。
他停下动作,立身于院中。
感应着体内逐渐蛰伏下去,部分与自身相融、部分则通过漏勺的孔洞流泻出去的天地正本之气,以及如火一般流转周身的生灵血气。
忽然动念:现下是到了进行第二次引气烧身的时候了。
念头刹那而起,在他体内流转的滚滚生灵血气便在瞬时间鼓荡汹涌开来,在苏尘有意识引导之下,沿着诸般关窍而下,聚集于足底涌泉之窍!
呼呼!谷
血火一霎熊熊燃烧,自足底蜿蜒而上!
这股火焰比之苏尘第一次引火烧身之时,显得更为凶猛一些,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蔓延过苏尘全身,将他燃烧成了一道火炬,一个火人!
烈烈大火喷涌不停。
积攒于苏尘体内的种种正本气息,此时都作了薪柴,随着大火渐渐燃烧殆尽,而此种气息火焰的燃烧,带来的是苏尘肉壳整体素质的不断拔升,他身上的五败气息、病气晦气都在随着大火被一丝丝拔除,化为黑烟,消散在虚空里!
某一瞬间,苏尘念头一动,忽然升起一种明悟:五败之气中,晦邪之气已被彻底拔除了!
所谓晦邪之气,即是与天地正本之气相对立的一种气息。
人身偶感风寒,偶有迷梦,都为晦邪之气入体所致。
拔除晦邪之气,与常人而言,多不见明显效果,但对于苏尘这般年老者来说,就代表着他以后不会轻易遭受风寒,不会因为偶尔穿衣不知冷热,而忽忽大病一场,折损去寿元,甚至因此一命呜呼!
以前世说法即是,他的免疫力得到了全面的提高!
五败之气,植于人身根本,此五败气息愈多,人愈是衰败,最终落得五败萦体,病亡寿没的下场。
而根除五败之气,并不代表日后就不会有五败之气重新扎根入体了。
只要人还活着,还未真正修行到诸邪不侵、金刚不坏的层次,那么就免不了被五败之气入体。
不过随着人的修行,五败之气会越来越难突破人身防御,侵蚀人体。
眼下苏尘体内的‘晦邪之气’一次性遭到拔除,那么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可以稍稍放心了。
苏尘体表的生灵血气之火仍在熊熊燃烧着,他的血液流转周身,甚至连他自己都听到了血流的声音。
生灵血气,对于他自身血气本有强旺之效。
以前因他肉身过于衰败,因而感应不出,当下第二次引气烧身开启,终于让他生出了感应。
气息燃烧不久之后,又有一种五败气息,被从苏尘体内彻底拔除。
他的眼神变得熠熠生光,神色转动间,有一种蒙尘明珠终被拭去灰尘的感觉,却是如影随形的灾厄之气,也被清除掉了。
以后便会鲜少无缘无故遭到血光之灾。
譬如劈柴之时,忽然念头一转,斧子劈歪,斩在了手指上;
或只是寻常走路,都可能被路上石子绊倒,轻则摔断骨头,重则丢掉性命。
“呼……”
此次引气烧身,熊熊大火燃烧的时间比上一次要多了一倍,对于苏尘的增益更比上一次明显。
单只是两种五败之气遭到拔除,已经让他觉得收获颇丰。
而除非之外,他的身体素质更得到全面提升,血气堪比壮年男子,身手之矫健,约莫等同前世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
最为关键的一点则是,他体内的生灵血气、天地正本之气息已经涓滴不存。
全补益进了他这具刚得到过引气烧身的躯壳内!
这就说明,他自身这个‘容器’,能够盛装的气息再次水涨船高,就眼下来看,已经不弱于一般的修行者!
他终于追上了一般修行者的起点!
苏尘神色振奋。
虽说依‘金刚亥母’所言,此间修行者以真种开启的正统修行之路,都在第四境‘破妄’之时遭到了绝断,四境之时,如不能成就神圣,便会为背后一气主尊嚼食。
不过,这条正统修行路,终究给了苏尘一些惊喜。
他甚至都因此生出些妄想来:反正自身真种乃是诸天生死轮、自身意志集合了体内群诡得以生成,与一气主尊之流根本无有瓜葛,自身也绝非是如其他修行者那般的主尊提线木偶。
那么,将来抵达第四境时,自身能否开辟一条新路,走出被主尊嚼食的怪圈,接续上这条本已经决断的修行路,看到后面的风景?
如此想法,苏尘只是稍稍转念,就随即掐灭了。
他眉心一点黑印徐徐扩散,犹如几滴墨汁落入清水,很快在苏尘周身晕染开来,将他周身都包裹入其中。
而那层黑膜,在包裹了苏尘周身以后,就徐徐淡化,没了影踪。
苏尘气息一变,仍是那副气血衰败的样子。
他已经回转‘诡身’。
推门走出,苏尘决定今早不在家中吃饭,且去本觉师父那里蹭一顿早饭——他还想从本觉师父那里打听打听,近来寺内是否要发生什么大事?
而且,师父那里早饭虽然也较简陋,但至少能吃到极有营养价值的鹅蛋,可比苏尘自个吃的好了太多。
到了修行正院时,苏尘发现,除了本觉师父未在院中,几个师兄师姐都过来了。
“虚灵师姐,虚海师兄。
你们也来师父这边蹭饭?”他向院内闲坐的二者打趣道。
虚海咧嘴一笑,道:“贫僧已经吃过了,却没想到师弟来师父这边,是想来蹭饭的。”
其神色微微一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想请师父解惑。”
“我也是”虚灵坐在椅子上,清理着自己的爪子,声音从她身上传了出来。
师兄师姐同时有要事请师父解惑?
不由自主地,苏尘就想到,他们二者要向师父咨询的事情,或许与自己要探听的事情一模一样,因而问道:“是什么事情,可能与师弟我说一说?”
“有什么不可说。”虚海点了点头,便将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虚灵还在其中补充了几句。
续明正院同门之间,情谊本来深厚。
尤其是苏尘还是虚海所亲近之人,同门师兄弟间,互通有无,自然再正常不过。
从二者口中,苏尘总算了解,山下屠宰场忽然大肆屠宰牲畜,究竟是为了什么——近些时日,心佛寺将举行一场盛大法会,以贺‘金刚亥母’主尊返世,同时,要在法会之上,襄助几位圣觉境法王更进一步,踏足破妄之境!
六十九、大法会
“破妄之境,竟能如此成就?”
“不知本寺法会之上,有何种玄奥,竟能直接让人突破境界?”
虚海、虚灵二者所言让苏尘大吃一惊,他忍不住向二者又提问道。
通过与金刚亥母的沟通,他已然了解,‘破妄’之境乃是一道分水岭,或者是一道几乎不可能逾越的关槛,九成九的修行者迈过这道关槛,都需舍弃肉壳,性魂被背后主尊嚼食大半,仅存残缺性魂,再专修拼图具体相之道。
而且,这一步乃是无解的。
修行者只要踏足圣觉之境,必然会与主尊时时沟通,进而在一气主尊的影响下,渐渐迈入破妄这一步,纵然他在此前知悉,破妄之境有万种凶险,自己可能遭遇如何如何下场,可当他踏足了圣觉这一层次,被主尊影响之时,一切行动都将身不由己。
在这九成九转修具体相之道的修行者之外,或许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能够真正接续正统修行之路,将自身境界稳固在破妄层次。
他们是如何稳固这个层次,躲过主尊嚼食的?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苏尘的疑问正来自于此——心佛寺竟然有某种秘法,可以让门下修行者避过一气主尊之吞噬,稳住破妄之境?
还是说,这个所谓‘破妄’之境,另有说法,不是苏尘想象里的那样?
苏尘的修行起点虽然低于普通人,更不如虚海、虚灵这般天生异种,但他的修行见识,经过自身揣摩,以及金刚亥母这样一尊神灵指导之后,已经突飞猛进,却也非是虚海、虚灵可以比拟。
他所能揣摩到的问题,虚海、虚灵却浑然不以为意,反而对苏尘的提问感到惊讶。
虚灵一双瑰丽猫眼静静看着苏尘,出声道:“师弟可是觉得破妄之境成就极端困难?但是本寺之中,多数圣觉境法王,只要随着年积月累,都是可以迈入破妄之境的。
至于此次会在法会上被醍醐灌顶,成就破妄境的那几位,或许是他们自身对山门贡献颇大,因而得了这个殊荣。
这样法会,在我入寺以来,还未见识过,所以就不知道究竟法会上会生出何种神异,能叫人直接突破境界了。”
虚灵只觉得成就破妄之境,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她却不曾想到,她看到那些成就破妄之境的法王,或许已经‘非人’,变得半人半诡,走上了拼图具体相之道。
那种‘破妄’,可不是真正的破妄层次,而是完全转修了另一条道路。
若她清楚此中差别,了解个中大恐怖,也就不会将法会上受醍醐灌顶,得以迈入破妄层次的事情,只当作是一种‘殊荣’了。
而虚灵都不曾参加过这种法会,可见虚海的了解必然更少,从僵尸师兄这里,更得不到有用情况。
这时,在外游荡了半天的虚净师兄踱着方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它似是听到了几个师兄弟间的对话,忽然张口出声:“该啊,该啊——”
苏尘立刻明白了虚净师兄的用意,吹响一直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铜哨。
虚净师兄的鹅语,就化作了在场几个同门都能听懂的语言:“关于这法会,我却是知道一些。”
“二师兄竟然知道?”苏尘神色诧异。
大师姐虚灵都不了解的消息,二师兄虚净竟然知道一些,属实奇怪。
虚海在旁笑着解释道:“二师兄自出生之后,就一直陪伴在师父左右,不过师父是先收了大师姐,而后它才入门,按照入门时间来排,它会是二师兄。”
“原来如此。”苏尘闻言恍然。
“每逢有记录于心佛寺诸神圣谱系之上的神明复苏,重新降世之时,心佛寺都会举行‘神圣普降施恩大法会’,简称‘施恩大法会’。
在法会之上,本寺方丈会焚烧奏表,法旨奏禀诸佛神圣。
此后准备诸多牺牲,供奉诸般神圣。
神圣借此降下神异之力,讲授真法,其时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能在法会之上融合金莲者,则能明通一气源发运转之要理,破除诸般障碍,通明本真,是以得入‘破妄’之境。
纵然只是在法会上沾染几滴甘露,于己身修行亦大有好处,能让修行者自身破出关槛。
所以,这般法会却不是哪个修行正院都能参加的。”
虚灵、虚海闻听此言,不禁露出神往之色。
续明正院门下四位弟子,除却苏尘以外,另外三位皆是天生异种,各有不同造化,但他们至今之修为,仍然困于‘点化’之境,不曾见有任何突破之迹象。
此中受困点化境时间最久者,即是虚灵。
她入门之时已经成妖,受感自生了真种,如今过去将近百年时间,却仍旧是点化之境,因而听到在那法会之上,只要沾染哪怕一滴甘露,都对修行大有好处,能让修行破出受困之关槛,自然对心佛寺法会生出了强烈的向往。
“不过,我虽听说过关于施恩大法会的众多传闻。
但我其实一次都未参与过。”虚净老神在在道。
“这是为何?”虚灵心里生出某种预感,不由得心头一紧。
虚净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直接击破了她的幻想:“师父说,天授之物,非大气运者秉受之,则必有所亏。
今时所得一分,明日将要报偿十分。
今时所得十分,明日纵然万劫不复,亦不足以报偿。
似施恩大法会上种种神异,便是所谓天授,非我这等大气运者可以秉受,因而纵然我经历过一次法会,但却并未真正参与其中。
并且,你们亦知道,师父历来不受菩提院诸位长老的待见,我们整个续明正院都被排挤,这样紧俏的法会名额,也不会落在本院头顶——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有所指望,早早地掐灭了这个心思才好。”
虚灵、虚海闻言彻底失望。
苏尘则在内心暗暗点头:“本觉师父对于正统修行之中存在的恐怖邪异,果然是有所了解的,非如此不能解释他为何至今没有迈入圣觉之境,不曾加授法王权柄,更让门下弟子连点化之境都未曾破出。
本觉师父,早就对心佛寺诸法有所防备。
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从前有何种经历,导致他有了此种防备?”
苏尘看向虚灵、虚海两位师兄,出声劝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师父不让我等参与这场法会,自然有师父的道理。
或许,真个是沾染了那点甘露,侥幸突破关槛,与我们日后要付出的所谓代价相比,根本得不偿失。”
“话是如此。”虚灵叹了口气,“只是师弟你哪里知道,我受困于点化之境将近百年,看着曾经那些不如我的人一个接一个加授了上师位、乃至成为法王,我心里又是如何感受?”
听得此言,苏尘只能沉默。谷
劝人的话谁都会说,可说出去的那些话,又有哪些是自个真正能做到的?
像是虚灵师姐这般,久困于点化之境,而能不生出任何异心,毫不气馁者,亦可谓是极少数了。
虚海入门时间还不算太长,与虚灵心境又有许多不同。
更何况,师父曾经与他说过:他突破点化的契机,就在眼前的苏尘师弟身上——既然眼下总算有路可走,他的焦虑也不知不觉少了很多。
他笑着道:“师父必然为我们各自筹谋好了相应的道途,既然师父是这样安排,那我们就耐心等候就好。”
虚灵叹息一声,却也点了点头,对师弟虚海这番言语表示了认可。
他们二者联袂而来,其实也是收到了关于这个法会的一些风声,想看看师父会如何安排,不过眼下虚净既然把话挑明了,二者也就没什么期待了,虚灵索性开口道:“既然如此,虚尘师弟你中午不妨也留在这里,我们去准备些食材,请师弟出手,整治一桌好饭菜出来如何?”
几个师兄弟欣然同意,苏尘亦是笑着答应。
待到本觉师父回到正院之时,等待他的便是一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了。
本觉师父径自坐在主位,虚海自觉为他添上一碗饭,他点了点头,亦不开口多言,坐下来就埋头吃饭。
师父表现一反常态,似有些郁郁的样子,徒弟们自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各自埋头苦吃,解决着面前的饭食。
原本打算吃完饭后,就与师父告辞离去,各自忙活事情的虚海、虚灵,这下却也不敢离开了,饭后虚海帮着收拾过碗筷,就规规矩矩地又坐回了桌前。
他们看这架势,都知道师父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而且师父所言之事,可能与施恩大法会有很大关联。
“施恩大法会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收到了风声。”本觉法师也不是扭捏作态之辈,见诸弟子都在跟前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我今晨外出,亦是得了菩提院的指令,与其他诸院院主,共同商量筹备此次法会。”
本觉师父竟能参与到施恩大法会的筹备中来?
几个弟子闻言都是一愣,内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同样的念头。
既然能参与施恩大法会的筹备,说不得能从中要来几个名额?
“本次施恩大法会诸事,你们不必参与其中。
不过,菩提院亦要求本院弟子,必然在大法会上听取真法。”本觉法师把话说完,目光就看向自己座下四个弟子。
四名弟子表现不一,但多有些意动。
毕竟能在施恩大法会上听取真法,也就有融合甘露,借此突破境界,那么几个受困于点化之境日久的异种,怎可能不动心?
唯一不动声色的,便是苏尘。
他清楚这种所谓天授机缘造化,内蕴凶险往往不可估量。
如若他能选择,一定不会参与其中。
可眼下不仅仅是他没得选择,连本觉师父看来,都被菩提院强行要求,令门下弟子来大法会上听取真法了。
——只看本觉师父的神色,便知他对于菩提院的决定有多抗拒。
然而,心佛寺终究不是本觉法师当家做主。
他连法王尊位都未摘取,更不提是从诸法王之中遴选出来,放诸于外即是一方佛土开辟之祖的菩提院长老了。
菩提院长老,只有五个名额。
且本寺方丈还占据了一个名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本觉深深地看了若有所思的苏尘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们或许以为能在法会之上听取真法,乃是莫大机缘造化。
对此,我亦不反驳你等。
但有一点,你等须要谨记,否则我只能将违背者逐出门墙!”
四名弟子闻言俱是心头一凛,方才的心猿意马尽皆抛到九霄云外去,统统把目光汇集在本觉法师身上。
他们皆知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师父领进门。
对于本觉的敬重,已经埋在诸弟子心底。
本觉对他们而言,如师如父,是以哪怕他们不参加这法会,不能突破境界,也不愿承受被师父逐出门墙的代价。
“这一点即是‘不要相信,不要回应’!
听法过程里,不要相信任何神圣所述之法门,一旦相信,法门自会于你等自身流转,不可控制!
不要回应种种玄妙无比之伦音,但有回应,心神立刻为神圣烙印,尔等以后须为此付出百倍代价,便是为师我,亦救不得你等!”
本觉此时神色甚为严厉,盯着门下四个弟子,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待到四个弟子都面露凛然之色,将他的话记在了心底,他才神色稍缓,接着道:“仅仅记住我说的话,尤然不够。
你们此时记得,到了法会之上还能否记得,便很难说定了。
来,且都看向为师的眼睛!”
一声棒喝!
四个弟子齐齐抬头,看向本觉的眼睛。
那双深邃眼眸里,陡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火光铺满每一个弟子的性魂!
苏尘的诡身在一瞬间就对这火光生出了感应,禁不住想要抗拒,抵御火光对自身的‘包容’,但他旋即念动,生生抵御住这股冲动,极力压制影子诡,任凭火光包容过自身。
火光渐渐收敛,恢复平静。
本觉看向了苏尘,忽然道:“虚尘,你天赋异禀,届时多回护你三师兄一些,他的造化当在你身。”
七十、旱魃真血
夜色渐深。
续明院所在山峰之间,已被黑暗笼罩,各处别院之内,偶见微光。
苏尘立身于自己的居院里,将一套‘罗汉拳’打得虎虎生风,天地正本之气随着他运使拳路而纷至沓来,包裹通身,浸润四肢百骸,锤炼五脏六腑。
这副衰老的肉壳里,渐渐涌动出新生的气息。
心佛寺内的天气,与外界迥然不同,此间尤然遵守四时规律之变化,眼下则是夏季渐渐过去,秋意渐起,略显寒凉的时节。
往往在这个时候,寻常老人都要多加些衣裳,避免寒气侵体,折损自身元气。
而苏尘依旧一件单衣,却也丝毫不惧这深夜寒凉,甚至随着拳路运转,周身隐约升腾热气,体内血液澎湃流通,交互升腾的热力,隐约间在半空中升起了一缕缕火光。
这是‘生灵血气’带给苏尘自身的改变。
生灵血气持续锻炼其身,令他自身血气渐渐雄旺,隐约升腾火性。
苏尘推测,这般积累下去,说不得未来某日,自己这具体魄就能气血运转,即如一尊熊熊燃烧的洪炉,气势之盛,盖压一般修行者。
不过,这也是未来才可能出现的图景了。
感觉到自身已经无法再吸纳更多天地正本气息,苏尘也就停下了动作。
他眉心浮现一点黑印,那黑印迅速在他通身之间扩张开来,顷刻覆盖住他整副体魄,已然将他的人身化为诡身。
近来苏尘多番实验,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即是在自己以人身吸纳过诸般气息过后,迅速切换诡身,则能最大程度锁住体内涌动的气息,使之无法外泄。
就好似在漏勺下覆盖了一层紧密的皮膜,于是漏勺也能当成正常锅勺一般使用。
这样做对苏尘好处多多。
天地正本气息、生灵血气无法外泄,则必然会在他体内不断流转,不断浸润他周身四肢百骸,锻炼五脏六腑,令他的修行进境在不知不觉间加快。
苏尘乃是衰老之人,自身吸纳十道气息,有五道会外泄出体。
而常人吸纳气息,则会十去二三,总也难免折损。
在诡身覆盖之下,苏尘之身,堪称‘无漏’,能使肉壳从容消化积攒于体内的气息,再不会造成浪费。
是以,而今苏尘每次以人身修行过,都会立刻切换诡身状态,平时亦尽量以诡身示人,以免切换回人身时,造成己身气息的外泄。
苏尘化为诡身,运转‘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
冥冥之间,无数积藏于心佛寺诸峰诸院,无尽幽暗之地的大阿修罗魔气纷涌而来,在院落上空形成只有苏尘诡眼可见的黑血墨云。
那魔云如磨盘般轰隆隆转动,一股股魔气就翻腾着投注于苏尘脑顶。
他的诡身刹那间显化出一条条漆黑手臂,手臂不断分叉,令诡身于瞬间化作一棵树冠奇大,盖压了整座院落的‘大树’,无数指爪攀抓住头顶墨云,鲸吞虎噬般快速吞食着那团血红魔云。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魔云就被苏尘的诡身吃了个干净!
诡身演化出的无数手臂纷纷回缩,又让苏尘变得与平常一般无二。
“呼……”
苏尘口中长吐出一口气。
诡身食用生灵之食物,便会产生种种厌恶之感,非要把吃下去的食物吐个干净才行,但却对大阿修罗魔气这般气息甚为贪婪,每次遇见都要大口吞吃。
吃得多了,连他都难免产生饱腹之感。
人身修行如攀越高山,步步维艰。
诡身修行如舟船顺流而下,一日千里。
时下,苏尘的诡身已经完成了‘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第一重的修行,诡身刻印满了拼图纹络。
下一步,即是找一只诡神,吞吃下肚。
补全自身的‘拼图’了。
“吃哪个好呢?”
苏尘神思悠悠,诡身升起轻微波动,令他一双眼睛看到了自己寄藏于他人性魂之内的那两部分诡身。
他与女子俗家院主事那日商议好事情,于当夜去阻止俗家院中的某个女子,与军主院内的虚妙和尚神魂苟且,因此发现了一桩秘事——即那女子性魂并不完整,只是一块碎片经过精心雕琢,变得越发像完整性魂了而已。
而与这残缺性魂苟且的虚妙和尚之性魂,亦是带着诡类气息的不完整性魂。
由此,苏尘推断或是军主院某位大能,意图设局坑杀看中女子性魂的大欢喜院无垢琉璃法王。
苏尘倒想看看此事将来会如何演变。
因而将影子诡分出极小的两部分,分别寄藏于女子残缺性魂、虚妙和尚性魂之中,也就相当于有了两双耳目。
可以时刻探查这两者的情况。
如今,距离当夜寄藏诡体,已经又过去了五日时间。
军主院虚妙和尚那边,暂时端倪未显。
而女子俗家院这边,那名叫作王清清的女子,将在今夜进入万佛殿,进行‘开悟正试’。
金刚亥母的人间化身‘招娣’,与王清清乃是同一批次,都将在今时进行‘开悟正试’,对于她们入试情况,苏尘亦有一些好奇。
当下神思触动,索性勾连了自身寄藏于王清清性魂的那部分诡体,去探探情况。
万佛殿前。
依旧是那片广场,广场上火光熊熊燃烧,驱散黑暗。
然焰火烈烈,依旧难以驱尽黑暗。
唯有广场尽头的万佛大殿,自身便显发出无尽光明之感,只要目视此殿,人心种种杂念,仿佛都会得到净化,一切黑暗角落,都将无所遁形。
“进入万佛殿后,你等只需摊开《心佛根本经》布帛,如若有所慧根,自然能通悉其上内容,进而受感住空妙性,或领悟正觉真种,或领悟次觉真种。
从此拜入修行正院,得以一步登天。”
一面相刻薄的女僧站在诸俗家院女子前方,冷声训话。
所言内容,从前苏尘亦听过一回。
他还记得,自己按着虚海的嘱咐,即便进殿之后也不曾看过心佛根本经一眼,并不愿意在万佛殿内开悟真种,然而却是没想到,最后误打误撞,还是在万佛殿内领悟了真种,只不过,这真种却是以诸般神圣血肉碾磨,铸炼而成的。
虽也能说是脱胎于心佛真种,但却有着浓浓的灭佛意味。
想来苏尘亮出真种,非但不会受到心佛寺的欢迎,更可能为他们所赶绝。
“在万佛殿内,你等须谨守心神,择定方位便坐下参悟心佛根本经,不要左顾右盼!谷
尤其是,你等在殿内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切记莫要擅自离开大殿。
可看到那位戒律僧了么?
你等若是擅自脱离大殿,他立刻便会让你等受身形分裂之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女僧神色越发冷厉,吓得一众女子噤若寒蝉。
女僧此时严厉嘱托,这些女子越能听进去,之后便越可能因此受益。
相反,则如苏尘那次参加开悟正试,遇到的那个弟子一般,明明已经熬过了最为恐怖的‘万佛点化’之时刻,却偏偏因为看到满地尸首而恐怖不能自持,擅自脱离了万佛殿,最终丢掉性命。
心佛寺,可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
嘱咐过后,女僧不再多言,默立于一旁。
未过多久,待到男女俗家院皆点齐了人数,守在大殿门口的戒律僧点了点头,就打开了大殿四扇殿门。
守护万佛殿的戒律僧,多由上师担任,时时轮值。
所谓‘上师’,即使为山门立下功勋,或是修为进境得入蜕凡之境,或是位列主尊真传大册的弟子。
上师只是一种殊勋,并不代表成为上师便能收徒。
在心佛寺内,有收徒之权力的,只有心佛寺诸院院主。
眼下这位上师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其打开四扇殿门之后,便墨立于一旁,看着男女弟子分左右鱼贯而入。
苏尘的一部分诡体寄托在王清清身上,‘视线’随着她目光转动而转动,看到了‘招娣’迈过大殿门槛。
不久之后,王清清亦走过大殿门槛,入殿看到满殿神像,亦是震骇失神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赶紧选择一个靠近大殿中间的位置,盘腿坐下。
而随着王清清落座,苏尘脑海里蓦然响起一个冰冷男声:“你身处灵机喷薄的环境当中,是否签到?”
听到脑海里的声音,苏尘暗道一声‘果然’!
他本尊身虽未踏足万佛殿,但自己的诡身终究是有一部分进入了万佛殿中的。
如此,也算是自身到了此地,可以开启签到系统!
倒也不枉费自己今天凌晨之时并未签到,专门等到了当下。
“签到!”
灵机喷薄已是可遇不可求的签到环境,苏尘怎可能放过,当即在心中答应了一声。
“签到成功。”
“你获得‘旱魃真血’。”
旱魃真血?
旱魃?!
苏尘听得此次签到之奖励,顿时愣了愣。
‘旱魃’为何,他有所耳闻。
却未想到自己此次签到,竟然得来它的一滴真血,这也算是一种奖励?
旱魃真血:凡天下僵尸之类,自尸生真种以后,或依尸身死气之浓郁程度,化为跳僵、飞僵;
或依尸身灾晦之气浓郁程度,化为毛僵、甲僵。
跳僵、飞僵者,如不偏不倚,纯化己身死气,使死气最终化为‘不入轮回非生气’,则可跨过‘破妄’关槛,成就‘飞天夜叉’,进而为‘尸犼’。
毛僵、甲僵者,亦纯粹己身灾晦之气,使灾晦之气最终化为‘末法劫气’,亦能跨过破妄关槛,成就‘不化骨’,进而为‘蹬龙’。
尸犼者,异于神明人诡,不受诸气侵蚀,独立万法之外,一口不入轮回非生气,可使万灵皆化为僵尸。
蹬龙者,不属死诡生灵,不在大道包容之中,己身‘末法劫气’吞吐,可夺大道权柄,蹬杀气运,劫灭真龙。
唯在‘尸犼’、‘蹬龙’之外,乃有‘旱魃’。
秉受洪炉炼狱,诸法终末之气息而生,立世即有磨灭诸般之能,可食诡、吞龙、断灭群生、归葬万道!
旱魃一滴精血,可使万种死物活物、死诡生灵,化为灾尸。
其后潜入阴晦荒芜、诡异遍布之地,以滚滚‘荒气’加以蕴养,千百年后,可成旱魃!
……
苏尘脑海里,关于‘旱魃真血’的介绍一段一段地浮现了出来。
他感受着字里行间的恐怖,内心禁不住兴奋地颤栗了起来!
旱魃,乃是立于万道顶点的存在!
以苏尘的估计,旱魃自降世以后,估计就是可以比拟神明四阶顶点的魔尸,其有‘食诡’、‘吞龙’、‘断灭群生’、‘归葬万道’之能,比之蹬龙截断气运,使得世间陷入末法,以及尸犼尸化生灵,磨灭群生的威能都更高胜一筹。
须知,诡与神无疑是这个世界上处于主导者地位的存在。
而旱魃能食诡!
神由诡变化而来,只是比诡多了一重‘大道真印’加持,相当于受到了朝廷的招安,有了官身。
那么旱魃既然可以吃诡,就能吃神!
哪怕是苏尘诡身修行的‘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都只是可以吞诡入体,成为拼图的一部分而已。
此时诡不曾真正消失,一旦拼图破碎,依旧是万诡复出的景象。
旱魃食诡,却是彻彻底底地吃掉了对方,在自己肚子里消化了!
了解了旱魃真血的威能以后,苏尘瞬间就决定,要以自己的人身吸纳这一滴旱魃真血,尽快催生自己化为真正的旱魃!
化为旱魃的种种条件,他一身尽皆具足。
譬如,炼化旱魃真血,化为灾尸以后,须要潜入阴晦荒芜、诡异丛生之地——苏尘自身就是诡异丛生之地,焉有比这更好的诡异遍布之所?!
如若世间有这般所在,那么万诡爆发的心佛寺或许算半个。
鸦鸣国算一个。
苏尘的肉身,仅在类似心佛寺、鸦鸣国这般地域之下!
至于以‘荒气’加以蕴养……
苏尘脊柱微微扭动。
他的脊柱内,有一条僵尸化的,只是不知在河中层次的尸龙,这条尸龙蕴含着海量的僵尸之气!
在此以前,他并不知自身脊柱内蕴藏的究竟为何。
也是那一日师父亲自提醒,令他在大法会上回护虚海一二,他才知道,原来己身脊柱内,无时不刻不在散发荒气,进而确定了脊柱内的龙鳞源出于何!
七十一、正觉次觉
‘我以人身炼化旱魃真血,以诡身包容人身。
即相当于将人身置于葬地之中,这处葬地之内不仅有万诡丛生,甚至葬地本身就被一只诡包容着。
此后有尸龙荒气持续蕴养,灾尸化为旱魃几乎可以不借用人力,自给自足!’
‘本觉师父曾说,虚海师兄成就第二境的契机就在我身。
而今看来,果然是如此。
我不必成就旱魃,只需成就灾尸以后,一滴真血渡送于虚海师兄,助力他破入第二境,便没有任何困难。
此与本觉师父推演的虚海破境之道或许大相径庭。
但结果却是殊途同归。’
苏尘眸光闪动。
得到旱魃真血以后,他便决定给自身施用。
丝毫没有自身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的障碍感。
毕竟,他的身体已经有一半化为诡了。
另一半化为灾尸,又有什么不好?
在这个诡异黑暗遍布的世界,活下去,活得更久比什么都重要,苏尘都未有注意到,他自身的一些想法、意识,都在随着自身诡异化的程度加重,而渐渐发生了转变,开始往更极端的方向上走。
‘系统对于旱魃真血的介绍里,有提及过僵尸成就的两种顶点-蹬龙与尸犼。
尸犼由自身死气较为浓郁的僵尸成就而来,蹬龙则由自身灾晦气息较为浓郁的僵尸成就而来。
从虚海师兄身上,这两种气息我俱感应到过。
只是不知他具体侧重于死气,还是灾晦气息?
日后可以询问他一二。
不过,这介绍里有提及,僵尸若将死气、灾晦之气升华为‘不入轮回非生气’、‘末法劫气’,就能跨过破妄关槛。
这与金刚亥母所说,在破妄境时,修行者多会被主尊嚼食大部分性魂,转修拼图之道的说法大为不同……
金刚亥母不可能骗我。
那原因只在于,祂的见识亦有局限。
这个局限应当在心佛寺供奉的神明谱系范围之内。
心佛寺神佛谱系之外,想必还有其他不同神明,有不同的真种开悟法门,只是心佛寺囊括范围太大,是以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心佛寺当做世界唯一的真解罢了。
关于此节,本觉师父或许多有了解。
不过,他依旧克制着门下三位师兄的境界,让他们不着急突破,原因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乃是诸气交杂的世界。
一气,即是一根丝线。
这根丝线的末端有无数分叉,串联了无数的生灵,生灵越是修行,就受丝线缠绕愈多,随着境界加深,就免不了成为提线木偶的命运。
那么,能否把僵尸将‘死气’升华为‘不入轮回非生气’的过程,看作是挣断丝线,进而自己操纵丝线的过程?
而本觉师父之所以克制门下弟子的修行境界,是担忧他们在突破境界的过程里,受其他诸气侵染,导致即便挣脱这一根丝线,却难免被其他丝线所缠绕,最终落入网中,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苏尘联想到本觉师父神色严厉地令门下弟子不可相信、不可回信大法会上的种种神异,想到师父为己身续上的一道明光,可以抗御外气入体……
他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涌现出来,却是灵光不断!
在他的念头演化之下,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可能正是事实本身。
只不过,本觉师父终究身在心佛寺内,有自身的某些限制,虽然燃灯法王抹灭其他法王时快意潇洒,无所忌惮,但其实终究有无形的规则限制着他。
让他始终无法做到捅破天去。
虽非本觉师父肚子里的蛔虫,苏尘念头百转千回之间,却也隐约理解到了本觉师父的良苦用心。
他收束着念头,平复着因为得到一滴旱魃真血而生出的种种神思,目光凝视虚无,在自己的视野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团金红色的物什,
那团物什散发着灼热霸烈的气息,哪怕熊熊燃烧的神炉,与它相比都黯然失色!
这团小太阳一般、非液体非固体的物什,就是旱魃真血!
签到得到的贵重奖励,往往不会直接交到苏尘手中,而是漂浮于他的意识之内,他但有需要,立刻就能将奖励之物招摄而来,随取随用。
佛泪如此,旱魃真血亦是如此。
就苏尘目前来看,旱魃真血无疑是比佛泪更高一个层次的东西,为何两者竟能在同一签到环境下获得?
苏尘揣测签到系统判别奖励价值的方式,与他所想的并不同。
或许是因佛泪使用方便,只需滴落其他生灵之身,瞬间就能令之回头是岸,皈依宿主,而炼化一滴旱魃真血,并不能让己身立刻化为旱魃,还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蕴养过程!
灵机喷薄的环境,给予自身的奖励已经如此丰厚。
苏尘真是期待将来可能遭遇到那些灵机更是强盛的环境,甚至产生了去鸦鸣国签签到的想法。
好在他瞬间掐灭了这个念头。
鸦鸣国无疑是神诡滋生的源头之一。
那里萦绕的恐怖,即便穷尽他现下的想象,也难以揣摩其中万一,他纵然有诡身,闯入鸦鸣国,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苏尘的‘目光’,重新集聚在万佛殿内的王清清身上。
偌大殿堂之内,光明遍照,无数神像林立,营造出森严法度。
王清清脖颈上忽然浮现一根黑线,这黑线蜿蜒潜入她的头发丝里,顷刻没有了影踪,她低头专注地看着一张布帛。
布帛上记载着苏尘无缘得见的《心佛根本经》。
这篇经文,全以一个个扭曲如虫的朱红文字写就,寻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内涵,苏尘以诡眼观察这篇经文,耳边就骤然响起一重重低语:“唵嘛呢叭咪吽……”
“嗡啊哞……”
“吽吽吽……”
低语仅仅是意义不明的一个个音节组成,却让苏尘从中感应到了无边恐怖,仿佛森罗地狱就在身周降临!
他再不敢对那篇经文升起丝毫好奇心,立刻收敛了诡眼,保持静默。
大殿内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谷
人人沐浴于广大光明之中,沉心钻研手中的经文,企图从中窥得通天大道,青云直上之路。
然而,他们并未看到,就在这看似无有偏私、普照于每个人身上的光明里,正有至深的黑暗徐徐涌动。
某一瞬间,大殿正中悬挂的大日图‘熄灭’了。
大殿陡然陷入深重黑暗。
而殿内每一个人都被手中的心佛根本经深深吸引去心神,根本未感应到四周环境的异常,还以为自身仍旧处于光明遍照之中。
黑暗里,那林立的一尊尊神像‘活’了过来!
种种怪异而难闻的气味交杂成团,充斥整座大殿,意味着那些神像的彻底复苏!
苏尘第一次在万佛殿内见得如此情景,心中恐惧与愤怒交加,犹如置身地狱,此时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再见如此情景,心态却悄然发生了转变。
潜伏进王清清头皮的部分诡身悄然扩张,在地面上铺展开漆黑的影子,融入了此间的黑暗里。
它徐徐‘蠕动’,在某一刻包裹住了一尊神形。
那神形正要将一个女子抱入怀中,撕扯去衣物,掠夺女子的精血性魂,却不料被一只真正的诡陡然包裹住脚掌。
其还未有生出丝毫反应,整个神形就像是沉入了沼泽里,被沼泽淹没过脚踝、小腿、下腹、胸口、头顶,完全消失于黑影里。
隔着不知多少重山峰,苏尘在居处里打了个饱嗝。
这些神形,只是所谓心佛寺神圣的一部分‘住空妙性’演化而来,相当于诡的投影,与苏尘的诡分身相比,其只是一道空壳。
能祸祸普通凡人,甚至低阶修行者,但却奈何不得苏尘,甚至正在苏尘食谱之中!
在苏尘与它们的这条食物链上,苏尘无疑是食物链顶点的霸主,而它们将凡人视作食物,此刻却也免不了自身成为食物的命运!
吞吃了大乐金刚的住空妙性,潜伏在地板上的黑影开始分叉。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向着大殿内所有走动起来的神形埋伏而去。
一道道神形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跌倒了,消失了。
又有一部分神形,似乎是感应到了此种危机,却是止住了所有吞吃活人的想法,直接就近选择俗家院弟子,为之点化,使之开悟真种。
这部分点化弟子的神形,苏尘并未去吞吃。
他如果真将神形一个不漏全部吃掉,那么心佛寺的大追查马上就会降临,届时不知又会挑惹出什么事端。
是以,看到那些神形开始‘乖巧’地做起正事,苏尘也就停下了动作。
在这个时候,一尊怀抱明妃的神圣立于王清清身后,一指点在了她的脑顶。
同一时间,盘坐在角落的招娣突然浑身盛放光芒,背后显化身披佛袍、头戴佛冠的明艳神圣之相,那神圣肩膀上还有一颗猩红猪首,正口吐真言!
无边金莲纷纷而下!
招娣‘开悟’了金刚亥母正觉真种!
王清清受背后怀抱明妃,生有十二臂的‘欢喜金刚’点化,残缺性魂自生变化,亦是开悟了欢喜金刚座下次觉真种!
一时之间,大殿内种种异象显化不停。
苏尘闻到的浑浊气味愈发浓厚。
这一夜时间,得益于苏尘的搅扰,万佛殿内无有一个弟子因此殒命,甚至开悟真种的弟子数量,都远远超出了先前每一次开悟正试!
天亮时。
大殿外响起戒律僧的声音,犹如洪钟大吕,轰鸣整座殿堂:“开门吧!”
哐哐哐!
其话音一落,几扇大门齐齐而开。
门内的男女们有些不适应外界涌进来的光芒,许多人禁不住眯起了双眼,适应了一阵子。
“都出来吧。”
戒律僧目光扫过殿内一众男女,他从中竟未看到一具尸体,眼神不禁有些惊诧,好在他目光一转,很好地遮掩住了自己的神色,开口呼唤一声,那些呆坐在大殿各处的男男女女才总算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
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大殿。
站在门口,戒律僧内心默数着走出殿门的人数。
待到最后一人走出,他愣了愣。
此次开悟正试,无有一个俗家院弟子伤亡,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地走出了万佛大殿!
已经在万佛殿轮值超过三年的戒律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往每一次开悟正试,万佛殿内都必然会死伤超过半数以上的俗家院弟子,甚至连死亡人数较少的情况都没有!
这可真是稀奇,不知在心佛寺历史上,出现过几次这般情况?
戒律僧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意识到此事的不同寻常,立刻遣人去将此事禀告给菩提院——开悟正试乃是菩提院唯一专揽、不外放于各峰各院的事务,开悟正试内发生的一切异常,都要如实上报给菩提院,请其中长老前来定夺。
差人去请菩提院长老以后,戒律僧收敛了思绪,抬目看向眼前站立的男男女女们,沉声开口道:“你们之中,开悟次觉真种者,俱站出来,到我身后来。”
话音落地,人群里便走出一个个男女。
他们在戒律僧身后站了四排,足足有八十一人。
就连开悟次觉真种的数量,竟也如此多?
戒律僧面上不动声色,再度看向人群,试探着问道:“可有人开悟正觉真种?请到贫僧面前来。”
人群静默了片刻。
三道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一者头发蓬乱,似是个乡野村姑,正是招娣;
一者容貌艳丽,满眼尽是对未来的憧憬,姣好容颜与苗条身段,放在人群里就像是颗明珠般熠熠生辉,却是王清清;
最后一人,乃是一名男子,其生得狮面鹰目,满面桀骜之气;
看到这三道身影,戒律僧内心生起惊涛骇浪,一次开悟正试竟然有三位正觉真种出现,简直是百年罕见!
但与万佛殿内无有死伤这一事相比,眼下的情形似乎也就显得没那么惊爆了。
他眼中神光涌动,从怀中拿出一道铁券,一手按在铁券之上,出声道:“你等开悟了何等正觉真种?”
话音落地。
不待三人回答,其手掌按着的铁券已经爆发琉璃宝光,将三人皆笼罩在内。
七十二、殿诡
无尽琉璃净光爆发,于是招娣、王清清、狮面男子背后,无边琉璃净光里,一尊尊神圣的轮廓被勾勒了出来。
一身双首,人面明艳无双、猪首诡异凶险的金刚亥母本尊相;
披明黄衣袍,作美艳女子之相的欢喜金刚化相;
浑身黑红,背后涌起熊熊烈火,八臂各持种种刀兵的大黑天本尊相!
看着三人背后浮现的三尊神圣相,戒律僧面上的震惊之色再难遮掩,他的目光在三人背后的神圣相上来回流转,最终定格在了招娣背后的金刚亥母本尊相上。
菩提院降下法旨,今次开悟正试,只要有人能够开悟金刚亥母座下次觉真种,那么就会直接将之收入主尊真传大册之列,为之颁授慑魔法衣,授上师位!
如此殊荣,与真传弟子一般无二!
这还仅仅是开悟金刚亥母座下次觉真种的奖赏!
如若开悟了金刚亥母座下正觉真种,又当如何?
尤其是,眼前此女所开悟之正觉真种,并非‘法相’、‘化相’,而是‘本尊相’!
正觉真种亦有高低之分,其中便以本尊相为无上殊胜,能开悟本尊相之辈,传说中可得背后神圣真正护命授法,渡第四境破妄关槛几乎无有障碍,本尊相之下,方是法相,法相者,妙法常住虚空,自成法相,乃是一尊神圣的精要所在。
法相之下,则为化相。
化相,化身也。
乃迥异于本尊相、法相,往往呈现神圣某一个时期,或是某一种形象,并不全面。
在心佛寺内,一个真传弟子倘若成就了本尊相,那么未来便是板上钉钉的诸院首座,而菩提院五人长老,亦俱是本尊相真种!
今时今日,万佛殿内,一下子出来了三位正觉真种开悟者。
且其中有两位,俱是本尊相!
戒律僧的目光在招娣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想一脸桀骜,开悟了大黑天本尊相的狮面男子合十行礼,此二者他俱不敢怠慢,哪怕金刚亥母是眼下颇受菩提院诸位长老重视的神圣,开悟其座下正觉真种必然更受菩提院关注,但今时今日,乃是军主院主尊的大黑天座下第一真种开悟者,亦绝不可轻视。
他也不过是个化相真种而已,安敢在两位本尊相真种开悟者面前拿大?
与这两位相比,开悟了欢喜金刚座下化相正觉真种的王清清,就难免失色,但这种失色只是相对于她左右二人,她在人群之中,依旧是所有人目光集聚的中心。
“三位师弟稍待。
贫僧已将万佛殿内情况禀告菩提院,稍后不久,菩提院便会派人过来,届时会将三位收入主尊真传大册之列,为三位分去修行正院。”戒律僧双手合十在胸前,神色和蔼地对三人说道。
三人俱是点头,并不多言。
剩下那些或是开悟了次觉真种,或未开悟真种者,亦都留在此间,并未离去。
昨夜万佛殿内无有一人伤亡的情况太过奇异,须要菩提院亲自派人前来检查过后,这些人才会被各自分去不同修行正院、杂役院。
却说,众人立在原地耐心等候,纵然他们在万佛殿内呆了一夜,此时留守这里,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王清清低眉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生慌张。
她近些时日,亦了解了许多关于心佛寺入门的种种规矩,而今已知自身醒觉的真种‘欢喜金刚化现’,乃出自大欢喜院。
如此一来,自己几乎必然得拜入大欢喜院才行。
军主院的情郎,又该如何将自己讨回军主院去,与他一同修行?
这般问题萦绕在王清清心间,让她越发不能平静。
然而她至今都未觉悟出一个问题:在那万佛殿内,她是受感了欢喜金刚的住空妙性,可她开悟的真种,只不过是次觉真种而已。
而今缘何能在潜移默化之下,将次觉真种提为正觉真种?
且她潜意识里,一直当自己开悟的都是正觉真种!
她真种的变化,她自己都不甚清楚,全无概念。
然而寄藏于其性魂的苏尘诡身,却目睹了王清清真种演变的整个过程——欢喜金刚的一部分住空妙性,涌入王清清之性魂,只在刹那之间,便为其凝聚出了一枚‘天女道’次觉真种。
这是欢喜金刚座下,女子最常开悟,最适合充作明妃的次觉真种之一。
然而,天女道真种凝练完成之后,即包容王清清的性魂,意图将真种的‘触手’延伸至王清清性魂与肉壳的每一处。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细致入微的‘触手’立时发现了王清清性魂的残缺,以及性魂之上那些人工雕琢的痕迹!
‘触手’发现了这些痕迹,却并未就此脱离王清清性魂,而是继续从冥冥之中招摄来更多的住空妙性,源源不断灌注入这道残缺的性魂,弥补性魂的残缺,那些住空妙性与王清清的性魂紧密相合,使之完成了由近似完整到真正完整的蜕变。
王清清,不再是一道残缺性魂。
她就是一个活人!
一个神圣住空妙性与真种共同造就的活人!
这个性魂得到完整补全以后,即反过来推动真种,使次觉真种层次拔升,堪堪迈过正觉真种的关槛,使得王清清开悟了‘欢喜金刚化相’这一正觉真种!
整个过程,都被苏尘看在眼里。
他心下更觉兴味盎然。
做下这个局的背后大能,究竟在筹谋什么?
其竟寻摸到了绕过欢喜金刚妙性真种判定的方法,巧妙地借助了住空妙性,补完了一个残缺的性魂!
其能做出如此缜密的布置,所图真的只会是大欢喜院的一个‘无垢琉璃法王’?
这个世界,占据主导的乃是神诡。
被奴役的则是万类生灵。
不过,人终究是万类灵长,在与神诡对抗的过程里,未必没有钻研出什么反制手段——眼下之事,岂不正是说明了神诡本身亦有局限,若善加利用,亦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正念师伯祖。”
远天飞来一朵金云。
落地化作一眉清目秀,着月白僧袍,气质醇和中平的青年僧人,然而戒律僧虚愿看到这位比他看起来还要年轻些的青年僧人,却是恭恭敬敬合十弯身,口称其为‘正念师伯祖’。
须知,心佛寺每一代法名字辈的沿用,间隔时间略有不同。
譬如由启用本字辈法名,至本字辈法名封讫一共渡过了三百七十年的时间,此后乃开始沿用虚字辈法名。
而本字辈法名以前,乃是正字辈法名。谷
正字辈法名沿用了亦有三百多年时间。
是以每一代法名沿用时间,纵然时间有所相差,差距亦是不大,多在三百二十年到三百八十年之间。
法名更迭,往往是菩提院五人长老被更换过一遍,才会开启新法名的沿用。
而来者‘正念’纵然是正字辈最末次得授法名者,至今亦得有四百余年的时间,然而,正念眼下看起来,却是比虚愿还要年轻些,而且其气质清和醇厚,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乃是有道高僧,浑然不似心佛寺本字辈、虚字辈修行僧那般,或气质阴诡,或邪毒,或凶恶,或森严。
‘这个正念,莫非就是菩提院五人长老之一?’
苏尘寄藏在王清清之身,通过王清清的眼睛,看到了到来的正念,心中不自觉升起疑问。
而正念随后言语,恰巧解决了他的困惑:“贫僧奉昧元尊者之命,特来检查万佛殿内情况。”
昧元尊者?
此人竟不是心佛寺菩提院之长老?
心佛寺菩提院长老,竟然是昧字辈的僧人——如此说来,其中僧人寿数少数亦得有八九百岁了,只怕千寿之人亦有几个!
千年岁月啊!
一个修行者能横跨那么多岁月,其该有多强横的本领?一般神圣或许都不能比拟!
苏尘听得正念竟非菩提院长老,内心更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情知当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当即守住心神,且看这位正念僧人,会有如何手段,是否能从中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行事,而且苏尘亦没有如何隐藏自身。
其实内心还真有些惧意,生怕心佛寺循着万佛殿的蛛丝马迹,一路找到自己老巢里来,到了那时,他说不得就只能提桶跑路了。
正念僧人与虚愿戒律僧打过招呼以后,随即目光看向了场中一众尚未分院的男女,其看到招娣、王清清、狮面男子之时,微微一愣,旋即面露笑意:“此次竟有这般多人开悟真种,还有三人开悟了正觉真种,倒也是一件好事。
你们三人,待会儿随我同去菩提院,为尔等颁授主尊真传大册。”
“弟子遵命。”
“是。”
面对这位老字辈僧人,开悟了正觉真种的三人更不敢造次,俱是恭恭敬敬行礼应声。
正念目光在招娣身上停留了片刻,笑了笑,挪开目光,也不检视场中男女,直接迈步走上了台阶,推门走入万佛大殿之内。
哐当!
被他推开的大门旋即闭锁。
大门隔绝了所有的目光探查,包括苏尘,此时若不将‘影子’延伸入大门之内,便休想查见内中情况。
他倒是有心想看看正念会用何种方法探查自己行动的蛛丝马迹,但是亦知眼下自己若诡体出行,那可就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了!
因而也只能按捺情绪,留守此地,静候结果。
……
踏,踏,踏……
万佛殿内甚为宽敞,能容纳千百尊神圣塑像,数万人于其中自由穿行,亦不会有任何拥挤之感。
此时,大殿内光明普照,正念缓步行走于殿中,于是四面尽皆传来他脚步的回声。
“各位主尊,缘何不食供奉牺牲?”
正念一边行走,一边喃喃自语。
他身上披着的月白僧袍,反映着此间盛大的光明,而后,便在此间光明覆映中,一点点‘燃烧’,一点点化为虚无。
露出一副皮肤莹白如玉,堪称冰肌玉骨的身躯。
这副身躯的皮膜如水般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之中,渐渐浮现一张张‘面孔’,有狰狞牛首、有四面人头……种种面孔,一一对应了正念迈步经过的那些神圣雕像之面孔,那些神圣的面孔,在正念身上‘显现’了!
“各位主尊,缘何不食供奉牺牲?”
正念看也不看身上呈现的这诸多面孔,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他身上那些面孔蠕动着,发出一个个或低沉、或高亢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里,都蕴含满腔愤怒:“饿——”
“我饿!”
饿,就说明了祂们不是不愿食用昨夜送进来的那些‘供奉牺牲’。
是的,对于心佛寺而言,能渡过开悟正试者,才是真正弟子,渡不过开悟正试,死在万佛殿里的男女,则是则所当然的供品,是如摆在神龛前的三牲牛羊一般的牺牲!
心佛寺每一月都要举行多次开悟正试。
而举行开悟正试最主要目的,固然是为本寺充实弟子,但心佛寺撑起这么大的体统,亦需要诸佛神圣的帮扶,是以,他们亦要投桃报李,为这‘诸佛神圣’奉上祂们喜爱的种种牺牲!
那些神圣显化在正念身上的面孔,只是重复说着他们的饥饿。
而正念却已经通过祂们显化在己身上的住空妙性,窥见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昏暗无光的大殿内,一道猝然浮现于地板上的黑影,看到那道黑影卷起了一个个神形,将之尽数吞吃。
看到那黑影只吞吃那些享用牺牲的神形,而未染指任何一个为殿中男女开悟真种的神形……
他通过组合身上显化的住空妙性,已然窥知了昨夜事情的全貌。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知,这道黑影从何而来?
它像是凭空出现在殿内。
一出现,就吞吃了大乐金刚的一道神形……
它能甄别神形,因神形的不同举止,而做出不同的应对,或将神形吞吃,或将之放过……
正念思绪缓缓转动,起伏,又平息下去。
“这是一只诡。”
“万佛殿本身蕴生出的诡?”
“一只有简单灵智的诡?!”
“诡怎能有灵智?!”
七十三、神形造就
“呼……”
良久以后,正念长吐出一口气。
他身上浮现的一张张神圣之面已经沉入‘涟漪’之下,涟漪亦消失无踪,他的肉壳依旧莹白如玉,冰肌玉骨。
普照光明为他披上了一层月白僧袍。
他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昨夜发生于万佛殿内的事情,正念纵然窥知全貌,却亦不能当场下定论。
他只有些隐约猜测。
本寺上一任住持曾经预测,万佛殿久日吞噬人身性魂,目睹种种神圣显化之相,得住空妙性长久浸润。
长此以往,或会‘失常’。
大殿失常,或生‘殿诡’。
只是,那位住持或许亦未料到,万佛殿滋生的诡竟然如此恐怖,能够以诸般神圣的神形为食,且正念高度怀疑其有简单灵智,可以甄别神形的不同行为,进而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在内心已经认定,昨夜吞吃神形的黑影,乃是殿中蕴生之诡。
毕竟,诡自天道失常中生,可它的蕴生却也不是无缘无故。
除此之外,他不觉得会有其他可能。
就算将昨夜事上报尊者,尊者亦不会作第二想。
总不可能是外界俗家院男女将诡带进了万佛殿?
被诡寄生者,自身亦化为诡奴,迥异于活人,在山门中就会被排查出来,怎可能留其到万佛殿中?
正念穷尽神思,又哪里能够想到,这世间有人用诡重新为自己打造了一副身躯?
走出万佛殿,正念向朝自己望来的虚愿戒律僧微微颌首,开口道:“我已对事情有所了解,会上报给菩提院诸位长老,请他们定夺处置。
这些弟子,俱按照各自醒觉真种,分配入诸修行正院吧。
未有开悟真种者,亦分入诸杂役院,勤加研修,未来未必没有再度开悟真种的机会。”
“是。”虚愿点头应声。
诸弟子亦都跟着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寄藏于王清清之身的苏尘见到如此情景,内心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对方如若真正发现了端倪,知晓昨夜事情是自己做下,当下肯定要雷霆出手,首先将自己镇压,然而对方只是口上说了解事由,却未有留意分毫王清清,未有发现自己的诡身寄藏于王清清身上,这便说明,正念对于了解真正的事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随后,依照正念吩咐,虚愿请来了诸院诸峰接引僧,将那些开悟了次觉真种的弟子,统统分派入诸院。
杂役僧主事也领走了一众未开悟真种的男男女女。
他们接下来即将面临何种命运,尤未可知。
但至少不会还未入修行之路,就首先陨灭于修行门槛之前。
王清清、招娣、狮面男子则随正念去了菩提院,起先苏尘还担忧正念会在此处给自己设下圈套,想办法镇压自己,未想到正念只领着三个真传弟子到了正院一座偏殿,为三人授下慑魔法衣,录入主尊真传大册之后,便放三人离去。
对于苏尘所寄身的王清清,对方却是连过多留意也无。
如此,三人入门即为心佛寺上师,出了菩提院以后,自有相应修行正院僧众为三人作接引。此中招娣情况稍有特殊,其所领悟真种归属于‘金刚亥母’座下,而金刚亥母至今还未在心佛寺立起供奉修行院。
正念对此倒有安排。
乃令与金刚亥母所掌握‘亥土之气’相邻的,供奉‘戌土尸气’掌控神圣尸陀林主的尸陀院派出了接引僧,暂且将招娣接引回去。
之后菩提院会着重商议,当下是否直接设立亥土院,供奉金刚亥母的问题。
王清清随大欢喜院的接引僧去了修行正院。
入院拜过欢喜金刚、大乐金刚两位大欢喜院供奉主尊,以及大欢喜院首座‘大乐法王’以后,即被引去与‘无垢琉璃法王’见面。
当时在女子俗家院内,无垢琉璃法王已经认定了要她来做自己的第六十七位明妃。
无垢琉璃法王面貌苍老,但看起来慈眉善目,颇有仙风道骨。
见得王清清前来,他笑眯眯地请王清清落座,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王清清,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当时本座只觉你妙性天成,或能开悟次觉真种,届时可以为本座明妃,你我一同参修乐空双云大道,同修无上妙法。
未想到,如今,你开悟了正觉真种,已经是主尊真传大册在册弟子了。”
无垢琉璃法王眼神甚为遗憾,似乎王清清开悟正觉真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清清亦知对方内心龌龊想法,暗自庆幸自己开悟了正觉真种,乃是心佛寺真传弟子,对方绝不可能再似从前计划那般,拿捏自己。
“你开悟了欢喜金刚化身相,总需体验男女之间种种大乐,修为方能时时精进。”无垢琉璃法王嘴角笑意愈浓,“是以,首座将你分在本座这里,由本座代授你种种大乐之法,精进你之修为。”
“啊!?”王清清猛然抬头,全然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大欢喜院供奉两尊神圣,大乐法王承继了大乐金刚本尊相,乃是本座院主,其纵然有心将王清清留在身边,却也因为二人侍奉一气主尊不同,而难以更好教导王清清。
是以将她分在无垢琉璃法王座下,乃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大乐法王又焉会知晓,无垢琉璃法王对王清清早有垂涎,眼下将王清清送入其座下,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必惊讶。”
无垢琉璃法王摇了摇头,和蔼地看着王清清:“你既为本寺真传弟子,本座自不会将你当明妃一般对待。
我传授你真法,你亦以妙性回馈于我。
如此,你我可以互相精进,乃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你且暂且在我院中左边第三间偏房住下,三日之后,我来为你行灌顶之礼,自此以后你便是我门下首位真传弟子!”
位列主尊真传大册的弟子,每一位都是心佛寺的宝贝,是将来的法王、首座法王乃至菩提院长老尊者。
是以任何人都不敢在真传弟子头上造次。谷
无垢琉璃法王从前是何心思暂且不提,不过其眼下所言其实确是真心实意,与其双修,对他对王清清都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若换做其他欢喜金刚真传,绝不可能对此生出任何抵触之心。
可是王清清一颗芳心,早已暗许给军主院的虚妙。
让她与无垢琉璃法王双修,无疑是背叛自己的感情,与人苟且。
她对此自然深有抵触。
不过,这王清清本性并非刚强坚定之辈,是以内心纵然深感抵触,却也不敢当面回绝无垢琉璃法王,只是木讷地应声,退出了无垢琉璃法王的居所。
她当下六神无主,不知未来应当如何,只期盼着虚妙能早日以神魂联络自己,好让自己有个主心骨才好。
王清清自在大欢喜院安顿下来。
这一日,寄藏于其身的诡影则分出了一部分,脱离其身,回转苏尘自身。
黑影如蛇蜿蜒,绕过墙根,接触到了苏尘身侧长长的影子。
他的影子随即蠕动一阵,将如蛇般的部分形体吞没,进而徐徐归于平静。
脱离王清清之身,归回苏尘体内的这部分诡影,承载了万佛殿内诸般神形海量的住空妙性,在与苏尘诡身相合的一瞬间,那滚滚住空妙性、神形残骸就在苏尘‘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苏尘这副诡身,无有饥饿感,无有疼痛感。
此时随着自身融合部分诡影,竟真切地感应到了自己‘胃袋’的存在,伴随着胃袋里的翻江倒海,他立时止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当即就要将容纳于自己胃袋内的东西统统吐个干净,但下一刻忽然心有所感,并未当场将胃袋里的不明食物吐出,转身急匆匆回了卧房,黑影自周身发散,将整个卧室包容得密不透风,如此才猛然张口一吐——
随着哇地一声,红色白的、紫的青的种种斑斓物什便如洪流般从他嘴里汹涌而出!
那是诸般神圣的住空妙性,是祂们未有彻底融化的神形残骸!
这种种食物混在一起,在地面上铺展开来,四下周游,浸润过了床脚,淹没了墙根,而后,像是忽地找到了目标,尽数向墙角草窝里蛋壳色泽越发斑斓,越发暗沉的那一颗鹅蛋汇集了去!
诸色斑斓的住空妙性内,还有神形残骸随波逐流。
它们将草窝里的那颗鹅蛋包裹住,围绕草窝形成了一圈圈漩涡,液体化的住空妙性不断浸润入鹅蛋蛋壳之内,使得鹅蛋渐渐演化出一种莫名气息。
此种气息与万佛殿内诸佛神圣散发的气息相类,但细细感觉之下,仍能察觉出其中蕴含着一种生命的气息。
眼见如此情况,苏尘反而有些惊疑不定了。
这是鹅蛋要孵出来了?
鹅蛋在不断吸收那些住空妙性以及神形残骸,如果它一旦孵出来,会是个怎样存在?尤其是这颗鹅蛋可非是寻常家禽下的蛋,那是蕴含了虚净师兄一道生命精气的鹅蛋,而虚净师兄本身血脉特殊,乃是上古异种。
它的后裔又岂是平庸?!
以往常听虚灵、虚海他们说,因为虚净师兄血脉特殊的缘故,其纵然每日勤恳耕耘,使得妻妾产卵无数,但至今都还没有一只鹅蛋孵化出来过,久而久之,虚净也就对此丧失了信心。
续明院因此才能吃蛋自由。
可眼下这颗鹅蛋若是孵化了出来,虚净感应到其血脉后裔的气息,很可能会来讨要走的吧?可若是将之要走,那么其内蕴诸佛神形、住空妙性之事也就难以遮掩了,再一路顺藤摸瓜下去……
苏尘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这些纷杂的思绪统统甩了出去。
时下情况未明,诸般住空妙性汇集入一颗鹅蛋之中,鹅蛋会发生怎样变化,尤未可知,纵然孵化出来,说不定也早就磨灭去了虚净的血脉气息,不被虚净感知。
而且,自己的诡身无法消化这团住空妙性与神形残骸的结合体,自不可能任由它存在于自己居处,眼下它能被鹅蛋所吸收吞噬,反而是最好的结果了……
围绕鹅蛋徐徐转动的斑斓漩涡正在缓缓缩小,漫溢出的住空妙性被鹅蛋徐徐吸纳。
如此多的住空妙性,若神形加以运用,其实还能再点化出百十位次觉弟子,可惜祂们不曾如此,反而戕害人命,自然进了苏尘的肚子。
而今,那颗鹅蛋吸收了过半的住空妙性,连神形残骸也浸润入鹅蛋之内,它却不见丝毫被撑爆的迹象,未有蛋壳上的斑块越发艳丽,斑块之间互相接连起来,开始组成神秘图案。
鹅蛋内散发的近似诸佛神圣的气息正逐渐淡化。
取而代之的是其本身生命气息越发浓郁。
这般气息最终浓郁到了超出某种界限,于此同时,鹅蛋周围的漩涡也尽被吸纳干净,只听‘咔嚓’一声,蛋壳上浮现出了裂纹。
孵、要孵出来了!
苏尘瞪大了眼睛!
咔嚓!咔嚓!咔嚓!
蛋壳上传来的细微声响越发密集,最终被戳破了一个小洞。
一只遍布金红鳞片,却有着近似牛蹄甲的腿足穿破了蛋壳,紧跟着,那条遍布金红鳞甲的腿不断挣动着,使得蛋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扩越大,最终完全崩碎!
形貌奇异,却散发着种种苏尘闻所未闻的芬芳气息的小兽出现在了苏尘眼前!
此兽不过巴掌大小,生有虎首、犬耳、龙身、狮尾、遍布金红鳞甲的蹄足,周身汇集了百兽最为优容之部位!
这是什么?!
苏尘神色困惑,此兽的气息流转于他的鼻间。
他仔细分辨,竟有九种他从未嗅到过的芬芳气息!
那些狞恶的神圣神形,被破碎碾磨以后,经过自己诡身一番加工,汇集入一颗鹅蛋里,竟能造就此种生灵?
还是说,这颗鹅蛋本身就有些异常,就在产生某种异变?!
苏尘心中念头连转。
他却是不论如何都未想到,让这颗鹅蛋不断产生异变的,其实并非他人,正是他自身,他每夜宿于这间屋室,自己体内的邪诡存在统统在夜间出来撒欢,它们的气息一遍一遍地浸润了鹅蛋,使之早就开始生出莫名演化。
如今更得诸佛神圣的神形残骸,宛若龙虎交泰,自然生出了个不寻常的‘生灵’。
这生灵,早绝断了与虚净的任何干系。
它完全就是苏尘亲自造就!
请假条
今天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