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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刃斩春风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txt下载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风雪夜归人

    雪越下越大。

    苏尘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发觉当下已经该是‘卯时’,天光放亮的时候,可清河集及周围四野间,仍是浓墨一般的黑。

    天色失常,亦说明了清河集内凶险潜藏。

    他怀抱着虚净师兄,驱马走下了堤岸,前方一条直道,直通清河集。

    大风簇拥着雪片在半空中打着胡旋,黄骠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窝里,已经甚为艰难。

    下了马,苏尘牵着马缰绳,放白鹅师兄下地行走,马脖子下悬挂的灯笼,照亮了周围。

    朦朦胧胧里,他微眯双眼,隐约看到前方风雪里似乎有人在向自己招手。

    是招娣吗?

    他内心转动着念头,正要聚集目力,试图看清前方景象时,跟在他脚边的白鹅师兄已经出声:“莫要回应!”

    “直接走过去!”

    它口中传出的仍是鹅叫声,不过落入苏尘耳际,就化为了人声。

    本觉师父所赠的那一只铜哨有两种用法。

    第一种即是随意吹响,闻听哨声者可以短暂听懂兽语。

    第二种则是按照三次长哨、一次短哨的规律,重复吹奏七次,可以在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内都能听懂兽语,

    显而易见的是第二种用法,苏尘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多。

    他耳边听到的诡异低语,已经不再是模糊的、难以分辨的声音,而是逐渐清晰起来,若是紧要关头,陡然听到耳边响起的人声,自身就极可能不加思索地回应那个声音,从而将诡异存在招引至现世。

    不过,随着耳边诡异的低语越发清晰,苏尘亦发现了自己耳朵的‘特异’。

    它能自主为一切诡异的声音‘祛魅’。

    祛除那些声音对自身的特别吸引力,让那些声音变得不那么招引自身注意。

    可想而知,当苏尘对耳边的诡异低语完全不感兴趣,无有探究欲时,它就像是一阵风声、一阵雨声那般,根本无法吸引苏尘的注意力。

    苏尘只要提防在紧要关头,耳边声音的‘背刺’即可。

    与需要付出这点代价相比,他所获得的受益是能得到虚净师兄无时不刻、极为准时的指点。

    譬如当下。

    虚净令他不要回应前方风雪里招手的身影。

    他心头凛然,立时目不斜视,牵着马挺着身子,与虚净师兄亦步亦趋地向前直行。

    走了约莫百步,就看到了清河集镇子口,确实有一个瘦削女子正在不断向远方招着手。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右臂在风里摆动着。

    大风吹打着‘她’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随着风声刮过,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尸臭’就被风卷着,送入了苏尘的鼻翼。

    苏尘心中一紧,面色更加严肃,牵着马与虚净师兄目不斜视地走过了瘦削女子的身畔。

    离得近了,他眼角余光瞥见女子的面庞。

    枯草般的长发下,那张脸孔像是经过了脱水的处理,萎缩成一团,其上起了诸多褶皱,几乎辨认不出五官。

    走过她身畔,尸臭味就猛然浓烈开来。

    并且,另有一种气息被苏尘的鼻子‘嗅’到。

    只是嗅到那种气息,就让他遍体生寒,汗毛倒竖,内心生出一种濒死般的感觉!

    诡的气息!

    嗅到这气息的瞬间,苏尘就立时确定了它的来源。

    根本不加思索!

    除了‘诡’以外,他根本难以想象任一生灵身上会有这种毫无温度、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奔涌而来的气息!

    清河集真正的凶险已经浮出水面。

    大恐怖已经现世了……

    即便瘦削女子五官萎缩成了一团,但通过对其衣着的观察,苏尘亦能确定,‘她’并不是招娣。

    咯——咯吱!

    瘦削女尸缓缓挪动脚步,转向了苏尘三者的方向。

    它仍在努力挥舞手臂。

    或许是因挥舞太过用力的缘故,它的头颅都被牵扯得摆动了起来。

    剧烈摆动。

    摇动着,摇动着,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骨碌……

    它的头颅从脖颈上脱落,顺着干瘪的胸膛,滚进了雪窝里。

    黑漆漆的眼洞仍然望着苏尘离去的方向。

    ……

    苏尘与虚净牵着马进了集镇,随意找了个草棚暂且停留。

    虚净凝重道:“幸好方才没有回应它,若是回应了那具尸体,那么你的血气性魂皆要归它,而你要代替它守在镇子口,等着下一个人来回应你!”

    “它莫非是一只诡?”

    “除了诡以外,何种有生之灵,能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苏尘皱紧了眉头,又回忆起从那具女尸上嗅到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虚净仰起头,看着苏尘道:“它算不上是诡。

    只是被诡污染了自身,沦为了诡奴而已。

    否则,我们决计不可能安然从它身旁离开!”

    诡奴……

    苏尘眼中目光闪动。

    “能够转化活人为诡奴,供自己驱使的诡,已非我们所能应对。

    应当即刻汇报心佛寺,请法王级长老出手,禁绝此地活人通行,隔绝此间生灵进出,可以避免诡类对生灵造成更大的破坏!”虚净连连出声,断然没有想到自己一行才折转回来,就遇到这般大的变故,“师弟,你我绝对不能再停留于此了。

    不管你是否愿意,我们都要离开此地。

    若你不愿,师兄只好使些非常手段!

    ——更何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诡奴出现,这个村子里只怕已经是没有活人了……”

    苏尘从未见虚净师兄如此紧张过。

    其一改从前闲庭信步的姿态,在草棚中来回踱步,一双翅膀不时忽扇,显出了其内心的焦虑。

    他叹了口气。

    举目望向镇子外的路口。

    低声回道:“师兄,只怕我们是无法离开这里了,你且看看进镇子的那个路口……”

    “嗯?”

    虚净闻言扬首看向苏尘所说的方向。

    本是昏天黑地的环境,那处路口偏偏被些许状似柔和的暖光笼罩。

    暖黄光芒映照下的路口,一个佝偻着身子,难以分辨男女的老者手中提着一盏像是冰块做的灯笼。

    灯笼里无有烛火。

    只有一道道灰影在灯笼里疯狂挣扎。

    一道灰影被‘点燃’了。

    笼罩路口的暖光更明亮了些。

四十七章、灯像魔

    提灯老者站立在路口。

    凛冽寒风吹刮他的身形,将‘他’的气息传递至苏尘的鼻尖。

    ‘他’的气息荒芜、破败、空寂。

    这非是活人能有的气息,但也不像是诡类的气息那般,让苏尘闻之即心生毛骨悚然,避忌与之接触的感觉。

    可以肯定,老者并非活着的生灵,亦非诡类。他像是路边草木石块,将‘他’看作是一件物品、一桩摆设或许更加合适。

    但其手中提着的那盏冰灯里,囚禁的一道道灰影,却有浓烈生灵气息与诡类气息相互交缠,每有一道灰影被‘点燃’,灰影所附带的诡类气息与生灵气息也就一并被焚烧了个干净。

    灯笼里的那一道道灰影,毫无疑问是生灵的性魂。

    它们被诡类气息沾染,也就成了灯笼续明的燃料。

    由此看来,‘提灯老者’像是有幕后存在布置于清河集的一重暗手,专为防备此地的诡类复苏爆发,将灾殃传播到清河集之外的地界去!

    清河集的诡事渊源很长。

    比苏尘想象中的要长得多。

    他神魂转动,心念电转,转眼之间已经就‘提灯老者’这一蛛丝马迹,循到了更多的线索,得出一个很接近事实真相的推测。

    虚净师兄盯着‘提灯老者’看了一会儿,开口直接为苏尘揭示了谜底:“这是‘灯像魔’,狮陀岭里的一件禁器。

    所谓禁器,即是生灵不能掌控、或是只可稍微接触的一类‘事物’。

    心佛寺其他诸院僧众,多有炼制法器的传统。法器,就是承载修行者神通法术的器物,是死物。

    没有修行者催动,它们就全然无法发挥作用。

    而与法器对应的,即是这种‘禁器’。

    禁器可以自行生效,甚至具备自身的意识,有独立判断能力。

    有些禁器,只要达成某些条件,它就会触发;

    有些禁器,则需要持有者支付代价,才能让它产生效用。

    ‘灯像魔’便是后者。

    灯像魔是在狮陀岭佛土之中的‘菩萨坟’外围发现,其从外表上看是一个提着冰灯的老者,但并非活物,是由黑铁打造成的一尊塑像。

    黑铁塑像在菩萨坟内留置了不知多少岁月,沾染了神秘气息,因而‘活化’。

    此像逐渐变得轻而无质,成为类似天地气息一般的存在,勾连了‘鸦鸣国’。

    其能将诡类气息转运至鸦鸣国,初始需有性魂投入其手提着的冰灯之内,且性魂须是未被诡类气息沾染的生灵性魂。

    一旦有性魂投入冰灯,就此燃烧开来。

    灯像魔将坐镇一片区域,不断将该区域中的诡类、诡类气息转运至鸦鸣国,同时不断燃烧该区域内一切性魂。

    灯笼发散的亮光,一旦扩张到其坐镇的整片区域,则整片区域被‘洗白’。

    不会有任何‘有生之灵’存在。

    相应诡类亦会被转运干净!”

    虚净转头看向了苏尘,眼神沉凝:“就当下情形看来,灯像魔坐镇的区域,正是整个清河集。

    一切沾染了诡类气息的生灵性魂,皆难逃其掌中灯笼圈禁,难逃化为燃料的命运。

    早就有人清楚清河集内暗藏诡类,灯像魔既然出自狮陀岭,那么清楚清河集诡事前因后果的人,应该就在狮陀岭当中。

    师弟,我们出不去了。

    在灯像魔‘洗白’清河集这片区域以前,我们出不去的。”

    而灯像魔一旦对清河集完成洗白,他们师兄弟两个亦会成为被洗白的对象,更不可能逃得生天。

    虚净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如今已经踏入了必死之局。

    而明知前路无光,已入必死局中,虚净的眼神却没有变化,除了稍微凝重一些之外,并无任何绝望情绪。

    苏尘与它相视一眼,忽然笑道:“师兄,灯像魔既有转运诡类,封绝诡类气息流散于外的作用,想必亦有其他禁器可以专门克制灯像魔这一类禁器吧?

    毕竟,万物相生相克乃是至理。”

    灯像魔用灯笼记录一个区域内被诡类气息沾染的性魂,以此为燃料,令灯笼亮光不断加大,逐渐笼罩其所坐镇的区域。

    直至亮光覆盖全域,完成对此地的‘洗白’。

    苏尘细细观察过那盏冰灯。

    发现其中被记录、拘禁起来的性魂,亦是按照顺序依次被‘点燃’。

    假若在灯笼的亮光未有覆盖全域之前,使自身性魂被灯像魔拘禁入灯笼内,而己身性魂能抵抗住它的控制,不被它‘点燃’,或许灯笼就无法进一步将光芒扩散,无法覆盖全域,出现‘卡顿’现象。

    一旦灯像魔释放的光芒陷入停顿状态,其对该区域的封绝,是否就宣告结束?

    届时不就能逃出此地?

    苏尘的神魂肉壳皆勾连了诸多诡异存在,其中有许多甚至本身就是‘诡’,不过他身处局中,嗅不到这些诡的气息而已。

    如若灯像魔记录、拘禁了他的神魂,就相当于将诸多诡类也给拘禁入灯笼内。

    那到时候就极可能发生他体内诡类与灯像魔‘掰腕子’的情况,届时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不过他这种想法,终究有些以身犯险。

    若真能驱使邪诡为己所用尚好,若放出诡类,诡类反而不理会他,直接离开,到时他必然神魂被点燃,灰飞烟灭,那才是最大的悲剧。

    不到生死关头,这个方法不可轻易动用。

    但它始终是一个备选项。

    有这个方法作支撑,苏尘对于灯像魔洗白全域的恐惧,其实很轻微。

    他对虚净所言,只是随口一说。

    虚净留有后手,那就更好。

    如若不曾留有后手,倒也无妨。

    然而,虚净见苏尘能在如此危境下还能保持平和心境,黑豆般大的双眼中已经满是赞赏,出口道:“我能于此间临危不惧,是因为我内心有所凭恃,有底气。

    师弟你初入修行门径,骤对未知凶险,仍能平静以待,这份心性却是超越了九成九的人!

    你能这么快想到‘相生相克’的道理,更让我意想不到。

    看来年纪大经历得多,果然还是有些好处的。”

    接下来,虚净便将他的凭恃、他的底气为何,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苏尘。

四十八、黑烛

    虚净的依仗,乃是一截漆黑的蜡烛。

    它翅膀一招,便从不可知之地招摄来这一截蜡烛,开口为苏尘介绍道:“点燃此烛,烛火会放出无光,吞没周围丈许范围内的生灵,使他们‘化为乌有’。

    一旦化为乌有,我们便可以不被灯像魔记录、拘禁。

    可以安然走出清河集,灯像魔最后对这片区域的‘洗白’,也不会影响到你我。

    不过,点燃此烛,有九成概率将周围区域内的诡直接招摄到你我身边,诡类亦将在烛火映照下化为乌有,能从你我感知不到的地方,发起致命一击。

    我们九成可能抵御不住诡类的突然一击。”

    虚净把话说完。

    话外之意也很明显,若想要动用这一截黑烛,需要他们两人首先将清河集隐藏那只诡找寻出来,并成功将之或驱逐、或引之被灯像魔转运入鸦鸣国。

    只要诡类被清除,点燃黑烛,他们将没有后顾之忧。

    而此事难就难在,清河集内暗藏的那只诡类,已经能驾驭诡奴,非是一般邪诡,将之驱逐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得需要极精微细致的运作,才可能办成这一件事。

    不过,这总算是有一线可能可以完成的事情。

    “‘黑烛’亦可以算是一件禁器。

    连师父赠你的‘兽语哨’,都可以算在禁器之列。

    不过,诸多禁器彼此间威能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猪的差距都要大,因而人们以各种方法来标识禁器,为之作出区分。

    至今较为通用的便是‘五道四等’。

    依据禁器渊源,分为‘神道’、‘妖道’、‘魔道’、‘诡道’、‘人道’。

    依据禁器威能强弱,分出四个等级,即‘变天、凶绝、灾殃、显兆’。

    我手里的黑烛、你的兽语哨都是显兆阶禁器,而灯像魔则是灾殃阶,能在较小范围内制造一场使生灵大规模灭亡的灾祸。

    五道禁器,在同一等级的情况下,存在相互克制的现象,如神克妖而妖克魔,魔能制诡,诡克人而人能克神。

    不过,五道四等的等阶规则并非铁律。

    有时候,‘显兆阶’禁器若运用不当,亦可能酿成比‘灾殃阶’禁器更大的灾祸。

    妖道禁器亦未必不能反克神道禁器。”虚净为苏尘介绍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眼光闪动,道,“虚尘师弟,我们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这一根显兆阶的黑烛了。

    能否破局,逃出生天,全要看我们能否把这一根黑烛用出花儿来!”

    苏尘点了点头,应声道:“若想发挥这根黑烛最大效用,将它的副作用减至最小,我们须要找到那只诡,设法让灯像魔感应到它的气息,将它转运回鸦鸣国!”

    诡无法被杀死。

    将之送回鸦鸣国,或是以特殊容器将之盛装镇封,是唯二能避免诡类继续在一地作乱的方法!

    这话苏尘说得简单,其实操作起来简直千难万难。

    首先诡不会乖乖听话,像条狗一般,在它脖颈上拴一根绳子,它就能愿意跟着人走。

    再者,诡也不是什么温驯乖巧的生灵。

    相反,诡类极度凶险,几乎是见人就杀,师兄弟二人就算找到那只诡,可能刚与之照面,就莫名其妙没了性命,又何谈其他?

    “师兄,如何让灯像魔感应到那只诡类,主动将之转运?”苏尘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虚净回道:“只要将那只诡类带到灯像魔的灯光笼罩范围内即可。”

    “原来如此。”

    苏尘若有所思,看向草棚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像魔灯光映照的原因,此时外界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

    能看到诸多房屋的轮廓,屋顶皆披上了一层银装,反射着光芒。

    “师兄,咱们出发吧。”苏尘拉了拉马缰绳,这马一路供他驱策,还算乖巧,所以苏尘不准备丢下它,能带上它一起活命,便会带上它。

    黄骠马毕竟是妖魔血脉,通了灵性,知道眼下身处绝境,唯有跟着这个老和尚,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因此对苏尘也就更加顺从,已经到了俯首称臣的地步。

    “好。”

    虚净应了一声,昂首挺胸。

    眼看苏尘已经迈出步子,它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兄?”苏尘见状,眨了眨眼睛。

    虚净神色不改:“风雪太大,把我的双脚冻僵了。

    看来还得请虚尘师弟你带我一程。”

    这般有修为在身的妖魔异种,怎可能被风雪冻僵双脚?

    苏尘内心有些不信,以为虚净是想要偷懒。

    但它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真不好拒绝对方的要求,只好将虚净抱在了自己怀里。一将虚净抱入怀中,苏尘才发现,对方身体一直在发抖。

    想必不是冷的。

    而是吓的。

    诡类之恐怖,未经历过的人难以描述其之万一。

    但虚净真正与‘诡’打过交道,正因为打过交道,它内心才更加骇恐,方才那番镇定自若,平静以待的气态,其实都是强撑着,装出来给苏尘看的!

    当下发现苏尘比它想象中的要勇毅许多,它内心就不自觉松懈下来。

    一松懈,便发现自己双脚彻底软了。

    根本就难走动路。

    “我们沿路而行,路上若遇有人招手,皆不可回应。”虚净说着话,转移去苏尘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沿途我会放开神通,留意周遭房屋之中有无活人。

    若有活人,便将他们一并聚集起来。

    也看看他们能否提供什么线索。”

    “与诡类相比,生灵的灵智是最大的优势。”虚净最后说了一句,像是在为苏尘,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那便请师兄来做我的耳目了。”

    苏尘望向集镇尽头那一座格外高大的庙宇。

    庙宇后有座房屋,招娣就暂且安置在那里。

    不过当下,他也不能直接去寻对方,搭救对方,只能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探查整个清河集。

    若是在清河集内横冲直撞,那么就可能直接被诡类寻获,悄无声息地死亡。

    走出草棚没几步,苏尘就看到一座筑土房屋的院门大开着,一家人男女老少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向着自己这边不停招手。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叫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发散了出来。

    苏尘面不改色,走向那一家人。

    经过那一家人身畔,他脚步稍稍停顿。

    叫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更加浓烈了,滚滚涌入苏尘的鼻间。

    他怀里的虚净毛发耸起,根本想不通苏尘为何偏偏停在这里?

    “快走过去!”

    虚净低声提醒苏尘。

    身后的黄骠马亦不安躁动了起来。

    那一家‘人’与苏尘他们间只有三五步距离,一旦它们暴起,苏尘一行决然阻挡不住!

    “犬神。”

    就在这停顿的数个呼吸里,苏尘内心召唤了一声。

    他身前的雪地里,浮现只有他能看见的一汪血泊。

    浑身毛发暗金,四肢鲜血淋漓,壮硕若牛犊的犬神从血泊中爬了出来,它身上挟裹的浓烈气息,类似于诡类的气息,却又与之有细微不同。

    此间诡类浓郁的气息,覆盖了犬神现世时流露的气息。

    它静静凝望了苏尘一瞬,便化作一道血风,呼啸着走开来。

    苏尘重又迈动了步子。

四十九、男女

    苏尘能够嗅到天地之间流转的种种气息。

    凭借这个天赋,他得以趋避吉凶,提前做出预判。

    而虚净师兄亦是有修为在身的异种,从苏尘对它的观察来看,它亦有办法略微感知周围气息的变化。

    是以在它面前,苏尘无法直接放出‘犬神’,让它代替自己巡查清河集,追索诡类的气息。

    他们师兄弟一时半会儿间也绝不可能分开,苏尘没有单独行事的机会。

    不过,他也不是就完全没有了放出犬神的可能。

    譬如眼下,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经过那几具向自己招手的诡奴身边时,虚净师兄的注意力亦跟着全部都放在了几只诡奴身上,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异变。

    在这时苏尘放出犬神,诡奴溢发的浓郁诡类气息,足以遮盖犬神现世时自然流转的气息。

    又兼虚净师兄注意力不在别处。

    苏尘即能在虚净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着痕迹地放走犬神。

    幸而犬神目前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他今时已能驾驭自后背脊椎蔓延而出的‘尸龙鳞片’,以之覆盖周身,防护种种气息、外力的袭击。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虚净师兄,危难关头,虚净师兄必定与他同舟共济,不可能抛下他独自脱逃。

    如此一来,犬神留在他身边便没了太大作用。

    犬神在苏尘身边得到了大量‘鬼灵丹’的供应,实力较之从前已然显著拔升,它能化为血风疾行,行动之迅捷亦非常类可比。

    再兼其有犬类特有的嗅探、寻踪之天性,用之搜索诡类踪迹是再合适不过。

    就算与诡类照面,犬神本身近似于诡类,亦有很大可能从诡类手中逃脱。

    所以将犬神放出外界,代替苏尘巡查,无疑是将收益最大化的做法。

    他放出犬神以后,就大步走开,远离了那守在门口招手的一家‘人’。

    虚净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亦跟着放回肚子里,蜷在苏尘怀里,低声问道:“师弟,你方才怎么愣住了?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贫僧方才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苏尘沉吟道:“这些诡奴之作用,便是招手吸引来生人,掠夺去其一身精血、性魂,供养背后的诡主。

    如若无人回应它们,它们便会持续枯萎,最终沦为真正的死尸。

    可见这些诡奴多只是一次性用品。

    这是否也说明,它们背后的诡主实力其实亦并不算太强?

    那只诡没能力支撑这些诡奴较长时间发挥能力,只能将它们当作一次性用品?”

    虚净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甚至背后那只诡之所以要转化诡奴,令它们在各处向过路者招手,掠夺生灵精血性魂,说不定是因为它刚刚复苏,实力还未彻底恢复过来……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它们之所以被称之为鬼,就是因为它们难以揣测,防不胜防。

    任何超越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在‘诡’身上发生!”

    说着,虚净突然转头看向左手边一处房门紧闭的屋院,低声道:“这户人家里还有几个活人,我们过去看看。”

    “好。”

    苏尘点了点头,牵马走到那户人家的屋檐下,抬手准备叩响房门。

    但他随后顿住动作,请虚净使手段斩断了两扇门后插着的门栓,轻轻推开院门,带着虚净牵马走了进去。

    这时候敲门,难保不会吓到屋里人。

    还是轻轻走进去,不要叨扰他们为好。

    ……

    房屋内,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站立在门口。

    女子脸蛋红艳艳的,眼睛里的水意还未收敛尽,她低着头,目光看着一趴在地上的人,神色惊恐地道:“怎么办?

    他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堂屋修理木器,今晚怎么提前过来了?

    要是他死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身材高壮的男人站在女子身侧,其脸色阴沉,一边拴着腰带,一边道:“你且莫慌!

    人就算死了,那也不是你我杀的。

    他心理承受能力差,刚进门看见咱们两个就扑倒在地,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男人扎好了腰带,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大一股臭味?”

    说着,其就要蹲下身,把手搭在地上人的肩膀上,欲要将之身体扳正回来。浓烈的尸臭味从地上的人身上发散而出,一个劲往男人鼻孔里钻。

    其顿时承受不住,一下松开了地上人的肩膀:“呸!他先前干什么去了?身上好大一股尸臭味!”

    “啊?”

    女子更为惊惶,左顾右盼,却不知想要找些什么。

    男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想要重新将地上人的身子扳过来,同时口中说道:“你家这男人一向孤僻,开着镇上唯一一家棺材铺,整日里摆弄那些木盒子……

    你说,他会不会是不喜欢活人?

    身上好大一股味啊……”

    他依着自己的预测,双臂一发力,又觉得地上人的体重意外地极轻,他手上力量都未用出来,地上人就被他翻转了过来。

    一张干枯萎缩,几如干尸的面孔映入两人眼帘。

    男人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怎么?怎么?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若是受到刺激猝死,就会变成这副干尸样吗?

    男人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愣在当场。

    女人更是尖叫一声,蜷缩着蹲在了角落里,不算有姿色,只是显得较为白皙的面孔上满是惊恐:“他、他、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着还是个活人脸儿……

    怎么?怎么一下子扑倒下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两股战战,亦从来没经历过此种情况,但惊惧过后,反应却比男人快了些,脸色猛然一变,盯住先前自己还与之你侬我侬的男人,尖声道:“你说!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一直觉得他妨碍了你的好事,所以配了副药,把他毒死?

    他要不是被毒死的,怎会是这副模样!

    你可是镇子上唯一一个懂药材,会看病的!”

    男人瞠目结舌,远远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女人会突然反咬自己一口。

五十、情热

    男人乍一听对方所言,竟还有几分道理,他这边还未出言辩解。

    那女子又似有了底气,撑着背后的土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男人,连珠炮似地说道:“这几年年景不好,月月都有人死,都得在我家打上一副好棺材。

    我家这几年着实攒了些钱财。

    反观你家,因为你每次都医不好人,在镇子上名声渐渐坏了,已经挣不上几个钱,你说不定还有图谋我家财产的心思!”

    “你、你怎能这样说?”男人一时气结,“你可别忘了,我跟你好,那可是你主动的!

    怎地现在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是我想要你家财产,我怕你男人妨碍好事,所以毒死了他?你可莫要含血喷人!

    当时,当时——”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子张口打断:“当时也是你趁着我男人外出去进木材,偷摸进了我家。

    我家男人不在,你长得又那么壮实,我是生怕你害我性命,才小意迎合着你,谁想要你此后就那个要挟我,我也是被逼的才和你做这苟且之事!”

    “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你男人又瘦又矮,面似树皮,我就不同,我长得高高大大,壮实敦厚,长相还算不错,你就喜欢和我好!”男人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眼中满是熊熊怒火。

    女人与他好了有小半年时间,却知道他的性子是外强中干,看似吼叫得大声,却决计不敢对自己做出什么狠事来。

    是以冷笑连连,正是用言语挤兑他,逼他自承毒杀丈夫之事。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下子传进屋内两人耳朵内。

    这一双苟且男女瞬间都脸色煞白,彼此之间再也没了争执的心思。

    还是二者终究好过一段时间,彼此既知深浅,又知长短。

    女子紧抿着嘴唇,向男人打了个眼色,同时把角落里装衣服被褥的木柜打开,迅速从中拿出一摞摞衣服、被卧。

    男人立时会意,张臂将地上的死尸抱在怀里,拔步奔到木柜前,将那具死尸囫囵着塞了进去,又用衣服被卧铺在尸体上,合上了盖子。

    屋外响起敲门声。

    男人猛然转身,背靠着木柜,急喘了几口气。

    女子亦是摆弄好自己的衣衫,方站到门口,冲着门外的不速之客问道:“谁啊?这么晚了来我家串门?”

    她俩人做贼心虚,却都忘记了院门拴得好好的,门外人又是怎么进了院子,直接敲响里屋的门?

    “贫僧是心佛寺来的和尚。

    贵地如今颇不太平,可能有诡物出没。

    是以专门来提醒二位一句,若二位看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一定要知会贫僧一声,早发现,才能早解决。”

    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语气温和,倒与屋内这对男女之前见过的僧人不大一样。

    “心佛寺来的法师?”

    女子喃喃低语,看着那扇门,眼珠直转。

    男人远离了装着女子丈夫尸体的木柜,皱紧眉头,亦有自己的心思。

    “大师——”

    忽然,男人迈步走向门口,同时发出了声音。

    “嗯?”

    门外苏尘回应一声。

    这时的女人却连连给男人使眼色,见男人不愿理会自己,她忽然抿起嘴唇,一下脱掉了刚穿好的衣裳。

    解开里衣的扣子;

    露出一件红艳艳的肚兜;

    肚兜下沉甸甸的两团物什隐隐显出轮廓。

    她解开衣扣的速度并不快,却有种奇异的魔力,吸引去男人所有的注意力。

    男人方才正要与她胡天胡地一番,却不料她丈夫突然闯进了屋子,顿时打断了他的好事,本就有一股子火堵在胸口。

    当下看到女人这副风丨骚模样,登时就支棱了起来,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

    女子张口比着口型。

    观其口型,男人懂得了她的意思:“若叫门外的和尚离开,以后我的身子还是你的。这家里的钱财,我分你两成!”

    男人不知女子态度为何骤然转变。

    但不妨碍他争取自己的利益。

    他面色一冷,伸出两根手指,撇着嘴摇了摇手。

    接着伸出一个手掌:才两成?

    不行。

    我要五成!

    女子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瞪圆了眼睛,又伸手比划一番。

    俩人无声地讨价还价起来。

    门外的苏尘见屋内许久没有声音,又道:“施主?施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尽可告知贫僧,贫僧或可以为施主解决一二。”

    女子一听门外王安的催促声,登时有些着急,又伸出四根手指,在男人眼前比了比,并且做出一副你答应也是这个数,不答应也是这个数的决绝表情。

    男人见此眉开眼笑,连忙回应门外的苏尘道:“啊、啊……不用了,大师。

    我们都睡下了,不好再爬起来。”

    “睡下了么?”

    苏尘略微沉吟:“既然如此,还请施主多多留意。

    若是听到、或是看到任何不寻常之情景,切记不可回应,一旦对其有所回应,施主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知道了,知道了!”

    男人连连应和。

    这是苏尘语气温和,又是个老者的声音,让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可欺。

    若是换做庆法、庆阳任一个到他们门外,一番言语必叫他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乖乖打开房门,把自己与女人之间的丑事都一五一十抖露干净也说不定!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男人一脸奸笑地走到女子跟前,随手就扯掉了她的肚兜,扛起她就丢在了炕上。

    “你说说,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不觉得你那男人是我毒死的了?”他一边脱着衣裳,一边向躲进被窝里吃吃笑着的女子问道。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你知道了以后,需要和我一起做件事情才行!”女子一手臂撑着脑袋,从被窝里露出肥白的膀子,向扑到炕上的男人说道。

    男人动作微微一顿:“你这人心实在太狠,我好歹还与你好了这么久的时间。

    你却那样诬赖我,叫我好不伤心。

    如今还想让我帮着你做事情?呵呵!”

    他冷冷笑着。

    女人连声安慰道:“你且放心好了,只要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情,以后我便是你一个人的,我若是骗你,便叫我那死鬼丈夫从柜子里爬出来,把我掐死!”

    想到柜子里是真有她丈夫的死尸,男人哆嗦了一下,看着女人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女子无比坚定。

    “那你说说,是什么事情?”

    “手先别乱动……听人家把正事说了嘛!

    哎呀,我、我不妨告诉你,我男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我给他吃了一副药!

    我让巴五给了我一副毒野兽的药。

    跟你说先别乱动!

    那巴五还要挟我,想要明晚来找我,我跟你说,到时候、到时候……嗯……到时候你与我一起,把他一起塞到院里那口水井里去!

    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依你……”

    “杀了巴五?”

    男人从被窝里探出头。

    “嗯!”

    女人重重点头,又把男人的脑袋按了下去。

    土炕上的被褥翻腾起来。

    这时,土炕后面墙角的木柜中,忽然传出一阵猛烈的击打声!

    笃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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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明本想去大学谈恋爱,却没想到进了修仙班,既然如此,那就跟仙子谈恋爱好了

五十一、诡来了

    (刚才51、52两章发颠倒了,已经修改,大家刷新一下就好)

    笃笃笃!

    木柜里传出猛烈的击打声。

    炕上这一对男女本就心中有鬼,此时陡然听得声音,都吓得一个激灵。

    男人更是直接从炕上爬起,哆嗦着看向墙角的木柜:“声、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女子裹紧被子,伸头去看墙角似乎又没了动静的木柜:“是不是那和尚没走啊?他在屋外面敲门?”

    “不、不是……”

    男人连连摇头,指着那柜子道:“我听得清楚,声音就是从柜子里传来的!

    金翠,你发的誓言显效了,你男人要从柜子里爬出来掐死你啦——”

    说着,他匆忙捡起炕上自己的衣物,连滚带爬下了炕,就往门口跑去。

    笃笃笃!

    静默了一阵的木柜里,传出更加激烈的响声。

    裹着被子蜷在床上的女子终于意识到男人所言非虚,‘啊’地尖叫一声,猛地起身就往炕下跳!

    嘎吱——

    这时,木柜的盖子被整个推开来。

    盖在干尸身上的那些被窝、衣物被掀得四散而飞,

    一道身影撑着柜沿站起了身,它朝天伸出一条手臂——

    听得身后动静,扑倒在地的女子扭头看去,一眼看到自家死鬼丈夫的动作,以为‘他’是要抡起拳头打自己,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向死鬼丈夫不停磕头:“当家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被吓得分寸尽失,恍惚间,已经将苏尘先前在门外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干尸的手臂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女人回应了它的招手。

    于是,蜷在地上那具肥白的躯体自面孔开始,不断萎缩干枯下去,一张脸孔瞬间化作了青黑色,这枯萎衰败的色泽仍在向着她的脖颈蔓延!

    汩汩精血气、性魂气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流泻而出,投向了木柜里站着的干尸!

    “金翠,金翠!”

    男人却记得苏尘之前留下的叮嘱,见女人朝木柜里不断招手的干尸磕头,骇然提醒她道:“法师说了,遇到这些诡物不能理会它们的!”

    嘎吱!

    ‘金翠’已经完全萎缩的头颅骤地拧转一百八十度,正对着男人,上下牙不断叩击,发出‘咔咔咔’地声响。

    同时,‘她’脖颈以下的身躯也完全干枯了。

    像木柜里的干尸那样伸出手臂,冲着男人不断摇晃。

    男人登时生出一种头晕目眩,双足虽站立在地面,却像是从高空中不断堕落的感觉——他体内的精血气、性魂气都在瞬间松动,将要奔涌向他出声提醒过的‘金翠’!

    他顿时明白过来。

    自己的提醒已经晚了。

    金翠已经成为与她男人一般的诡东西,自己出声提醒,只会搭上自家性命……

    死了你都要拉上我!

    浓重的悔意充满心神。

    他的眼耳口鼻间,精血性魂之气汩汩涌动,眼看就要与先前的金翠一样,尽数被掠夺去。

    却在这时,其身后的房门被震开来。

    门栓震断,一道苍老却背脊笔挺的身影迈步入内。

    ……

    “她的丈夫在进门之前便是毒入脏腑,已是弥留状态。

    不过现下看来,那只诡比其体内毒药爆发更快一步,掠走了她丈夫的精血与性魂气。”

    被房中一对苟且男女以为已经远去的苏尘,仍旧驻留与房屋外。

    他怀中的虚净师兄冷声说着话,未有身临房中之景,却比房中那对男女更知其中利害关节:“这毒,说不得就是这对奸夫淫丨妇下的。”

    “生存事已然如此艰难,他们却仍然不忘互相戕害。

    真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苏尘听着屋内的浪声笑语,神色复杂,道,“诡物恐怖,却也不及眼前一点财帛美色,须臾就能迷惑人的心智。”

    房中男女说着话,已把虚净师兄的推测统统落实。

    苏尘自一开始便未怀疑过师兄的言语,当下得到房中女子所言亲口证实,更觉可笑,摇了摇头,便要牵马离去。

    他已经尽到了提醒那对男女的义务,至于他们能否遵从自己的叮嘱,却与苏尘无关。

    二者一个谋杀亲夫,试图独吞家产不成,便以色侍人。

    一个打着财色兼收的主意,两者一拍即合,浑然忘却了危机就在他们身边。

    他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家性命,凭什么要求别人替他们珍视?

    上天有好生之德,亦该将善意施予那些更值得、更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而不是在这种货色身上空耗时间,浪费精力。

    见到苏尘这般反应,虚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故意问道:“师弟,这屋里可是两个活人与一只诡奴相处,我们就这么离去了?

    不救他们了?”

    苏尘顿住脚步,神色一正,低头与虚净说道:“师兄,你看你我两个,像是有余力普渡众生的强人大能么?”

    “自然不是。”

    虚净摇头道:“你我两个若不小心应对,周密筹划,也是泥菩萨过江。

    一个大浪卷起,就能让我们灰灰了去。”

    “房中二人不信你我所言,一心皆扑在‘色’与‘财’二字之上。

    我们对他们多言提醒,不过徒费口舌。

    可若是我们破门而入,他们必生出被撞破奸情,坏了好事的感觉,届时,你我两个不仅要面对那只随时暴起的诡奴,还须面对那双对你我生出敌意的男女。

    你说,此种情况,算不算一个扑在泥菩萨身上的浪头?”

    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不胜枚举。

    苏尘必须慎之又慎。

    既然二人不值得救,那就不要留丝毫精力在他们身上。

    二人能活于否,听天由命就是。

    “算!”

    虚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叹道:“师兄受教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亦不能就此离去。

    不妨借一借他们的力量,设法追寻诡主之所在。”

    苏尘眼光一亮:“哦?愿闻其详。”

    “诡奴所收摄种种精血、性魂之气,最终都要汇集于诡主体内,由其享用。

    此无疑是一个气之通道,一道桥梁。

    我们先前无有机会,可以窥见那道桥梁,无有活着的生灵作引。

    眼下,岂不有一对现成的?

    或者说——那女人毒害亲夫,如今亲夫化为诡奴,合该向她追讨债务,你我只不过是借一借这因果之力罢了。

    师弟以为如何?”

    苏尘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可!”

五十二、诡来了2

    轰!

    男人身后的房门化作碎片四散崩飞。

    有些尖锐的木刺扎破了他后背皮肤,令他背上鲜血横流。

    他虽能感觉到疼痛,回身查看情况却已经成为奢望——他四肢不听使唤,僵立于原地,周身精血、眉心性魂气息皆汩汩流散出五官,向站在炕头,朝他机械招手的‘金翠’投注而去。

    恍惚间,他觉得自身如立足高空,身体在不断往下沉坠。

    高空之下,一尊塑像仰天倒地。

    塑像生有狰狞猪首,满脸横肉,两根泛黄的獠牙突出血盆大口,浑然缠绕着一圈圈金色符文,那些符文闪闪发亮,像是狰狞塑像身上披覆的金甲。

    下方便是地狱么?

    男人心神一颤。

    却在这时,房屋内暴起熊熊火光!

    一根根浸满了火焰的羽毛在男人身周飞旋来去,挟裹的暴烈气息阻隔了他继续向‘金翠’、向金翠背后的真诡贡献精血性灵气!

    半空中,那道由精血性魂气息架构成的‘桥梁’,被拦腰斩断。

    桥梁顷刻崩塌。

    滚滚气息倒卷回归男人自身!

    而金翠已经干枯萎缩的面孔则不断滴落散发浓郁尸臭的黄水,它已经没有眼珠的眼眶里,燃起了猩红的火!

    它的鼻子以一种异样的状态拱起,扩张。

    拱鼻之下,则是满口森森的獠牙!

    呼!

    ‘金翠’化作一阵污臭的黑风,刹那迎向苏尘。

    苏尘心神霎时紧张起来,脊柱上鳞片蔓生,顷刻爬满后背,扩散在前胸,同时有一部分鳞片从他的下肢顺延而下,刺破了泥土,在自己身前一丈范围内的土地下埋藏起来。

    假若白鹅师兄挡不住这只诡奴的暴起冲击,那他说不得就要以尸龙鳞片硬抗这诡奴一回了!

    房屋内,灯影摇曳。

    金翠化作一团黑风,刹那迎向以漫天火羽斩断供奉桥梁的苏尘和虚净。

    而烛火映照下,苏尘身后的倒影亦在扭曲挣扎,生出了两根牛角,双臂不断延伸,像是要从地面‘立’起来,用那两条黑漆漆的手臂,扼住苏尘的脖颈!

    “该啊——”

    这时,苏尘怀中的虚净师兄猛然扑腾翅膀。

    它周身羽毛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似柴灰般呛人的味道钻入苏尘鼻孔,而它满身的火,却未有点燃苏尘衣物分毫,更未烧灼到他一丝。

    火光弥漫,

    落下满地火星。

    不少火星落在地上苏尘那道挣扎扭曲的影子上,直接将它震住,未有翻起风浪。

    化为‘火鹅’的虚净师兄昂起脖颈,尖而长、布满利齿的喙张开来,吐出一道焰流,当头浇在扑来的‘金翠’脑顶!

    呼呼呼!

    焰流滚滚!

    柴灰般的气味猝然浓郁异变起来,似硫磺一样的味道漫溢在整个屋室!

    苏尘感觉浴火的白鹅师兄在这个瞬间生出了某种异变,他眼中竟不自由自主倒映出一副图案:

    一尊生有纯黑与赤金十翅的巨鸟扇动着翅膀,十翅托举着十轮爆发灿烈光芒的气团冲天而起!

    那巨鸟额前一根翎羽如火般燃烧着,火海铺满了整个世界。

    以那尊巨鸟为背景,其十翅展动之间,无数山川大泽皆在其羽翅遮耀之下!

    ……

    这是何等恐怖的一尊妖魔?

    它与白鹅师兄有何关联?

    为何我的眼睛里会看到如此画面——是因为吃了那几颗神目丸的缘故?

    苏尘心神震动!

    下意识地回应了脑海中的声音:“当前环境灵机充沛,是否签到?”

    “签到。”

    “签到成功,你获得‘阳元神目丹’。”

    清河集的天黑了不知多久,

    以至于苏尘下意识仍将今时当作是未尽的夜晚。

    却远未想到当下已经到了第二天。

    系统准时提醒,让他获得了一瓶‘阳元神目丹’。

    只听名字,便知此丹比之他先前签到得来的‘神目丸’强出不少。

    这是在‘灵机充沛’的环境中才能得来的丹药!

    当前环境会‘灵机充沛’,部分原因在于气息笼罩此地的诡,是否还与白鹅师兄突然显发强横神通有关?

    或许是……那只诡已经发现了自己师兄弟两个,正逐渐接近这里?!

    苏尘蓦地反应了过来!

    他无暇去查看新得的阳元神目丹,目光瞬间投入场中:

    在他刚才愣神之际,滚滚焰流浇泼而下,将直冲而来的诡奴‘金翠’变成了一堆焦炭,散落满地火星!

    虚净身上涌动的火焰,缩回了羽管内。

    它有些疲倦,蜷缩回苏尘怀中,低声道:“这头诡奴被我烧死,它背后的诡主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

    你我暂且躲一躲,给我留个一刻时间恢复。

    也可以借机观察观察,这只诡的具体手段。”

    “好。”

    苏尘心头一紧,抱着大鹅立刻奔出了这间主人的卧房,刚刚走出卧房,虚净都还未有所感知之际,他就猛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冰冷刺骨,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诡来了!

    迈出屋子的苏尘后背发寒,直接将站在院中等候的黄骠马牵到牛棚里,对它喝声道:“莫出声,别乱动!”

    牛棚里还有一头黄牛,它抬头看了看这帮不速之客,又垂首到槽里嚼食草料去了。

    黄骠马眼神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指着那头能在诡异笼罩下活到现在的黄牛,苏尘又叮嘱道:“跟它学着点,能让你活命!”

    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踏踏踏踏踏!

    苏尘不再犹豫,转身拔步奔入了一间偏屋。

    屋内停了几具新做的棺材。

    抱着虚净,他往一座棺材内一躺,顺手拉上了棺盖。

    后背的尸龙鳞片蔓延而出,密密麻麻深入棺木纹理,顷刻间将整副棺材都包围了起来。

    “这棺材用了何种木料?”

    “我的感知竟分毫都难外放出去?”

    虚净师兄忽然说话。

    黑暗里,苏尘面色一僵,把蔓延至整副棺木纹理的尸龙鳞片统统收缩了回来。

    未几,虚净的声音又响起:“莫非刚才是我的感觉?感知一下又外放出去了……”

    苏尘没有回应,将几片尸龙鳞片深入棺木之中。

    鳞片就化作了他的鼻子,代替他自身,感应着外界气息的变动。

五十三、诡来了3

    静默了片刻的小院,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起了波澜。

    踏踏踏!

    吱呀!

    哐当!

    从外面一路狂奔而来的‘不速之客’进了院子,又返身合上院门。

    其在院门前稍稍停留,像是注意到了院门门栓被拦腰截断。

    “呼哧,呼哧……”

    不速之客呼吸声粗重,停留了几个呼吸,就再度迈步,在院子里四下走动开来。

    腥臭的气息自其身上发散,被苏尘与虚净共同感知。

    “是虚云。”

    虚净师兄低声言语,声音里有一丝困惑:“他好似没有被诡气侵蚀。”

    把虚净的话换个说法,即:虚云眼下还是个正常人。

    苏尘的尸龙鳞片同样感知到了虚云身上那股辨识度极高的腥臭气,那是三妄气的臭味,他心头微沉,不知虚云此时为何会专门跑来自己藏身之地?

    诡气在四周萦绕不散,且愈发浓重起来。

    即便虚云不是‘诡’,真正的诡亦在接近这里。

    虚云或许正是为了躲避那只诡,慌不择路,逃到了此地。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尘低低地向虚净师兄回复了一句。

    后者点点头,继续在棺材内收敛气息,保持静默。

    它把感知都收缩回了棺材里,避免外界的虚云或是诡借此顺藤摸瓜,找到了它与苏尘的具体位置。

    而在其感知收回片刻后,苏尘脊柱里便蔓延出密密麻麻的尸龙鳞片,重新将整个棺材包裹。

    纵然虚净再如何收敛气息,都难免在天地诸气运转间留下痕迹。

    不用诡类探查,苏尘自己就能嗅到这种残余痕迹。

    是以,他将尸龙鳞片包裹棺木,是为自己与师兄做最充足的保障。

    有尸龙鳞片包裹,隔断气息,使之不泄露分毫则就不在话下。

    尸龙鳞片包裹整副棺材,鳞片深入木材纹理之中,因而整副棺木从外表上看不出异状,借助这遍及棺木的鳞片,苏尘的感知得以进一步扩张。

    他‘听’到虚云的脚步声渐渐往北边主人家的卧室去了。

    不过片刻后,那脚步声又匆匆折回。

    在院内打了个转,直奔向苏尘与虚净藏身的这间‘工作间’。

    踏踏踏……

    脚步声在工作间内不时响起,

    不久后,

    虚云停在了苏尘与虚净藏身的棺木前。

    他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揭开这副棺材,自己藏身此中。

    苏尘‘观察’着他的反应,内心亦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在虚云最终没有选择其身前的棺木,绕过苏尘两个藏身的棺材,躺在了墙角的一副棺材中,盖上了棺盖。

    “呼……”

    “呼……”

    虚云的呼吸声从沉重渐变为轻平,终归虚无。

    萦绕在虚空中的三妄气跟着变得极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

    藏匿着苏尘与虚净的那副棺材下,两根条凳将棺木直起。忽然,左侧条凳的两根凳子腿‘膨胀’了一些,内里有尸龙鳞片无声蔓延过。

    鳞片顺着凳子腿潜入泥土,在泥土下肆意扩张,最终到达了虚云藏身的那副棺材下。

    ……

    牛棚里。

    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黄牛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槽里的草料,尾巴偶尔甩动一两下,一坨牛粪就从后面滚落。

    它不时侧目,瞅一瞅与自己同在草棚里,却尤显焦躁不安的黄骠马。

    这畜生连在嘴边的草料都不知享受,一个劲地在那打转是在干什么?

    黄骠马感应到老黄牛的目光,顿有一种自己竟被低等生物轻视了的感觉。

    它乃是妖魔血裔,天生灵智较高,至少与普通牲畜不在一个层次。

    哪里会忍受被一只普通黄牛用目光嘲讽轻视?

    于是便嘬着牙花子,想要啃这老牛一口,吓唬吓唬它,让它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现在是什么时候?

    诡类随时可能降临此间!

    愚蠢老黄牛却只顾着吃草填饱肚子,也不怕待会儿丢了性命!

    老黄牛感觉到了黄骠马对自身的敌意,它默默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黄骠马,这副作态倒让黄骠马感觉到了它的臣服之意,也就放下了教训它的想法。

    却在这时,老黄牛的尾巴又甩了甩。

    一坨新鲜带着热气儿的牛粪从它屁股上滚落。

    “咴咴咴——”

    黄骠马登时勃然大怒,嘶叫着就要凑近老黄牛跟前,给老黄牛一蹄子!

    “哞……”

    老黄牛挪动着步子,走到牛棚角落,四肢曲起,伏卧在了地上,靠着一堆干草预备睡觉,浑然未把黄骠马这个年轻力壮,根脚不凡的‘小伙子’放在眼里。

    它如此举动,无疑让黄骠马更加生气。

    呜……

    一阵寒风呼号着卷过牛棚,带来比北风更彻寒的气息。

    牛棚对面的小院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血红的身影穿过大门,在院子中来回走动。

    那阵气息席卷而来之际,黄骠马浑身血液亦被冻得冰凉,再难起任何与老黄牛窝里斗的心思,僵立在石槽前,黝黑的眼睛完全定格在进门的血红身影上:

    阴寒彻骨,与天地诸气无有丝毫类似的气息盘绕着那道身影,

    它长着一颗獠牙狰狞的猪首,

    猪首之下的人身,与常人相类,只是那副不着寸缕的身躯之上,挂满了殷红的烛泪,烛泪散发出浓郁的香火气。

    随着猪首人身的诡类在院里行走,一滴滴烛泪洒落地面,将地面蚀出一个个黑点。

    满脸横肉簇拥下的一双眼睛里,不存在丝毫人性,没有丝毫情绪变化,只有至深的冷漠从中散发出,仿佛木雕泥塑的眼睛。

    只是看到它的眼睛,就让黄骠马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垂下了头颅。

    忽然,那只诡转头向牛棚所在的位置看来。

    ‘它’注意到了黄骠马方才在它身上停留一瞬的目光。

    狰狞的猪脸毫无表情变化,诡浑身渗出烛泪,迈步走近了牛棚,就站立在石槽对面,与黄骠马面对面,注视着它。

    黄骠马内心惊恐一瞬间拉升至顶点,几乎要忍不住跳将起来,直接逃出牛棚!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它更能感受到这只诡的恐怖!

    冰冷刺骨的诡气混合着让生灵头脑迷幻的香火气,一股脑冲入黄骠马鼻尖,它仅有的那点思考能力也在这瞬间被剥夺,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只诡?!

五十四、烛泪

    猪脸诡静默地注视着黄骠马。

    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然而它周身涌动的诡气越发激烈,皮肤下渗透出的烛泪愈来愈多,不断滴落地面,在地面铺开一汪烛泪形成的‘水洼’。

    哪怕黄骠马垂着头,尽力作出摇尾乞怜之态,猪脸诡都丝毫不为所动。

    诡就是诡。

    一旦成为诡,就没有情绪,没有所谓‘性格’。

    既然无有情绪,无有性格,那么向其摇尾乞怜又有何用?

    黄骠马绝望了。

    看着猪脸诡向自己伸出一只被烛泪包裹的手,抚向自己的脖颈。

    “哞……”

    却在这时,那头蜷缩在角落里,只考舒舒服服睡大觉就能躲过这一劫的老黄牛忽然爬了起来,

    它甩了甩粘在身上的干草,尾巴摇晃着,走到黄骠马身侧,俯身去吃槽里的干草料。

    它嚼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

    不时屙下一堆牛粪。

    它做出了那么大的动作,也只是令猪脸诡稍稍停顿。

    但随后就将‘注意力’又集中在黄骠马身上,手掌按上黄骠马的脖颈,

    寒冷彻骨的气息刺破了黄骠马的皮膜,传入它肌理与血液深处,开始拉扯它的性魂与精血,尽与那股彻寒气息一道而去。

    生死劫关当前,黄骠马忽然反应了过来。

    它也学着老黄牛那般垂下头去,勉强咀嚼着干草料。

    而猪脸诡那只按在它脖颈上的手掌,忽然就撤了回去。

    那种寒冷刺骨的气息亦一并从黄骠马体内撤回。

    猪脸诡看了牛棚里的两只牲畜片刻,就转身直去往苏尘、虚净,以及虚云藏身的主人工作间。

    直到猪脸诡完全走入那间屋子,黄骠马都未敢抬头。

    一个劲咀嚼着曾被它无比嫌弃的干草料。

    它的那颗脑袋也决计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学着老黄牛吃草,猪脸诡就会放弃灭杀自己?

    黄骠马只当是吃草这个动作触发了什么,将‘吃草’当作解救自己的不二良方。

    而它身旁,老黄牛已经哞哞叫着,又去歇息去了。

    猪脸诡到来之前,老黄牛行止如常。

    猪脸诡到来之后,它依旧行止如常。

    ——

    踏,踏……

    诡走起路来,依旧发出与人一般无二的脚步声。

    只是每一次脚步声响起的间隔时间,都保持在完全一致。

    就连每一步走出的距离,都像是拿尺子精心测量过,保持在一模一样的距离。

    它走入工作间,不作任何探测,直接就从自己手边第一副棺木开始,依次揭开每一副棺木的棺盖。

    呼啦!

    哐当!

    呼啦!

    哐当!

    清河集并不是一个多大的集镇。

    其规模比一般村庄也大不了多少。

    哪怕这个镇子近几个月不太平,几乎每隔月余时间都会有人死去,这个‘棺材铺’也堆积不了太多的工作量。

    主人家在工作间打制的这几副棺材,其实是为以后的死人预备。

    在这间狭窄的工作间里,完全制作好的棺材,满打满算不过六副。

    苏尘、虚净占据了一副;

    虚云占据了一副;

    而猪脸诡在这片刻时间内,已经揭开了两副棺材。

    距离它更近,更可能被它揭开的下一副棺材,是苏尘与虚净的这一副。

    虚净很是紧张,浑然羽毛耸起,没有再与苏尘交流,做好了棺材被揭开,暴起与猪脸诡争斗的准备。

    苏尘则使潜入泥土之中,蛰伏在虚云那副棺材下条凳内的尸龙鳞片抖动了起来。

    鳞片竖立,翻腾,

    整个条凳瞬间在潜入其纹理深处的鳞片翻腾绞动之下,迸开道道裂缝,

    鳞片收缩,归拢回苏尘后背脊柱骨,

    没有了鳞片的支撑,那只本就布满裂缝的条凳霎时完全崩毁,散落作一地碎块!

    呼通!

    条凳支撑的棺材霎时倾倒!

    一条人影震破了棺材,瞬间拔身而起!

    “倒霉,倒霉!”

    “棺材怎么在这个时候倒塌!”

    虚云冲破了棺材,不敢有丝毫犹豫,直往门口疾冲!

    三妄气的腥臭味骤然浓烈起来,在半空中浮游,化为一条浑身布满毒瘤的大蟒,猛然缠裹住猪脸诡的身形,想要拖住它的脚步,为虚云的逃跑争取时间!

    然而,诡就是诡。

    不可以常理揣度。

    随着毒瘤大蟒包裹住猪脸诡的身躯,它的身躯直接就似被加热的烛泪一样融化了,暗红的烛泪铺满整个工作间。

    香火的气息越发浓烈,被诡气浸染着。

    滴答!滴答!滴答!

    整个工作间四壁都开始渗出烛泪,屋顶横梁上有烛泪徐徐滴落。

    暗红的烛泪包裹了整个房间,糊住了门户,阻断了虚云逃跑的路径!

    他浑身剧烈颤抖,扭身惊惧不已地看着猪脸诡。

    缠裹猪脸诡的毒瘤大蟒周身亦渗出了烛泪,渐渐蜡化。

    在这个工作间内,种种陈设、几副棺材、乃至地面的泥土都出现了蜡化的迹象!

    融化的烛泪在四下滚动流淌着,衍生出一条条手臂,抓向僵立门口,突破不得的虚云!

    猪脸诡的头颅陷在一滩烛泪中,渐渐融化成了一张薄薄的皮。

    房间里,没有它的真形存在。

    它好似变成了这个房间本身,而不论是虚云,还是虚净、苏尘等,此时都处在它的肚子里。

    等着被它消化!

    烛泪凝聚成的手掌抓住了虚云的脚踝,攀上了他的膝盖。

    从下而上,一路包裹到了他的脖颈。

    他的气息在一瞬间跌至最低点,流转于身周的三妄气在瞬间变得稀薄!

    “啊啊啊啊——”

    包裹他身躯的烛泪微微蠕动,他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眼珠怒睁,几乎要撑裂眼眶,喉咙中发出徒劳地嘶吼!

    “动手!”

    这时,房间中唯一一副没有烛泪化的棺材里,骤然响起虚净的声音。

    轰!

    烈烈火光从那副棺材里爆发而出,整副棺材霎时间四分五裂!

    苏尘从棺木里爬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炽热的火团!

    熊熊火焰席卷四下,更加速了那些烛泪的融化,将周遭的烛泪融化作一缕缕青烟,露出了烛泪覆盖下的墙壁!

    怀抱着化为火团的虚净师兄,苏尘狂奔着直接撞在一面土墙上!

    轰隆!

    烟尘滚滚弥漫,土墙被肩膀覆盖着一层尸龙鳞片的苏尘撞开了一个窟窿,他抱着火团奔了出去!

    房屋中,虚云奋力嚎叫。

    一条条小蛇从他的眼耳口鼻里钻出,疯狂啃噬着包裹周身的烛泪,

    终于在猪脸诡将注意力集中在苏尘、虚净身上时,将身上搞的烛泪啃光,跟着跑出了那个没被烛泪糊住的窟窿!

五十五、背后有诡

    呼呼!

    熊熊火光撕裂了黑夜,自小院中直穿而过,撞碎了两扇院门,横冲直撞。

    火光之后,虚云拔步跟随。

    他头颅以下的皮膜已经萎缩太多,形如脱水的干尸,其上沟壑交错,尽是褶皱。

    被猪脸诡的烛泪包裹通身,虚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精血性魂气都损失了大半,此刻全凭自身‘蛇胎藏’真种勾召三妄气,填补着他衰败的肉壳,支撑着他性命不堕。

    这个时候,他不敢有丝毫迟疑,下意识就盯紧了前方横冲直撞的火团。

    火团将苏尘的身形都映照成了浅浅的轮廓,唯其光明雄烈,普照黑夜,将地上雪层都烧成白烟。

    滚滚白烟铺满一条街道。

    直冲向街道尽头的路口。

    路口处,灯像魔提着冰灯,冰灯内的灰色影子一条接一条地燃烧,其散发出的光芒已从灯像魔周围一丈之地,扩张到数十丈范围。

    数座筑土屋院皆在光芒映照之中。

    活人生灵步入那光芒映照之地,只得成为薪柴,付之一炬的下场。

    而诡类踏足那处所在,则会被灯像魔连通‘鸦鸣国’,将诡类转运入其中,如此可以解决清河集当下之困。

    苏尘、虚净一直筹谋的事情,即是勾引猪脸诡,顺利将之送入灯像魔光芒映照之所。

    毕竟,诡类不可杀死。

    那么将其送往其该去的地方,无疑是当下最优解。

    “莫要跑得太快,让那猪脸诡放弃追杀你我。”虚净在苏尘怀中持续爆发熊熊火光,同时出声提醒苏尘。

    它的声音相比之前,已经虚弱太多。

    想来维持这种火光映照,对它自身消耗颇大。

    而它偏偏不能将此火熄灭。

    ——此火映照之下,苏尘周身气血融融涌动,往日里沉重迟钝的身躯,今时都变得轻盈而灵敏。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做到拔足狂奔,将猪脸诡甩在身后。

    不过,虚净亦未想到,在自身真种神通覆映之下,苏尘的身体素质竟能被提升这么多,保持如此灵敏迅捷的速度且不说,单是其一击撞破土墙,就在虚净意料之外了。

    它哪里能知道,提升苏尘身体素质的,不仅仅是它的真种神通。

    现下,尸龙鳞片已经覆盖住苏尘脖颈之下的每一寸皮肤,为他带来的种种加持,甚至远远超过师兄的真种神通覆映!

    “是,师兄。”

    苏尘神色紧张,望了眼前方的路口。

    他们行勾引猪脸诡之事,则势必要踏足那灯像魔光芒覆盖之地一回。

    一旦踏足其中,必然被灯像魔手中那盏冰灯记录性魂。

    假若猪脸诡未有上当,没有跟着他俩步入光芒覆盖之地,未被转运去鸦鸣国,那他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须要在冰灯还未燃烧到他们的性魂之时,就使用黑烛逃命去也。

    并且,点燃黑烛之时,还有极大概率召来并未被转运去的猪脸诡,就此沦亡,丧失性命!

    苏尘亦为此做了一些准备。

    但是一无所有之人下的每一个赌注,其实都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

    他并不能保证自己那些手段,能比虚净师兄的计划更有用。

    放缓步伐,苏尘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虚云尤在自己身后追着,干枯的身躯被三妄气充得又鼓胀起来,只是再也没有那种蓬勃生命力赋予的弹性,显得紧绷绷的,犹如一个人形气球,可能被针刺一下就会破溃。

    在虚云之后,烛泪从斜刺里汹涌冲荡出,压塌了几座茅草屋,在街道上裹挟了血块,冒出滚滚青烟。

    暗红的烛泪像是河流般铺满街道,就将街道两旁的房屋统统凝固在烛泪中。

    而在最前端奔涌的那部分烛泪,则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怒张着扑盖向前方的虚云,以及更前方苏尘与虚净。

    手掌中心,满是横肉的猪脸獠牙竖立,面目狰狞!

    哗哗哗!

    滚烫的烛泪与四下冰冷的雪层接触,释放出了熊熊白烟。

    大量的烟气弥漫在清河集内,使得清河集的房屋只在其中显出轮廓,变得影影绰绰的,像极了苏尘他们刚来清河集第一天时,遇到的大雾天气。

    巨大的烛泪手掌迫近了虚云。

    就在他身后一丈距离内。

    他能感应到诡类特有的销髓蚀骨的寒气,口中疯狂大叫,一瞬间头顶冲出了一团惨绿火光。

    惨绿火光冷幽幽,没有丝毫温度。

    像极了蛇类的眼睛。

    看到这一幕,苏尘还不明所以。

    虚净则已出声给他解释:“虚云活不了了。

    他祭献了自身真种,会短暂从三妄气主尊那里借来力量,化为真正的魔蛇,不过等到他的真种被蚕食干净,他依然难逃性魂崩灭、肉身枯萎的下场。”

    苏尘闻言默然。

    自他还未踏足心佛寺之时,虚云便莫名与他结下梁子。

    此后更试图出手暗害过他。

    如今他拜入修行正院,还未来得及寻虚云的晦气,虚云自己却就要灰灰了去了。

    虚云今时这般扭曲极端、睚眦必报的性格,亦都是次觉真种为他带来的,而今也是成也真种,败也真种。

    不仅性格扭曲为次觉真种背后的主尊所致,最终连一身修为、性魂精血也将统统被主尊拿去,这是否该说一句‘所有馈赠的礼物都已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惨绿火光持续燃烧,虚云的身躯覆盖上一层滑腻冰冷的鳞片。

    他的身形不断拉长,在某一瞬间,随着大量黑烟从头顶覆盖而下,虚云再从黑烟之中钻出,已经化为一条魔蛇。

    这头魔蛇游曳于雪地之中,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不止。

    它须臾攀附上路口一棵枯树,进而折转身形,避过了后方铺压而来的烛泪手掌。

    魔蛇落地以后,又变作虚云本来模样。

    此时的他,面若金纸,正在承受真种被蚕食侵吞,性魂、精血一并酬谢给主尊的代价,而猪脸诡从他身畔穿过,业已丧失对这个将死之人的兴趣,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尘、虚净二人身上。

    苏尘怀抱着火光微弱的虚净,耳边响起师兄的嘱托:“待会儿等它走近,你便直接踏入灯像魔光芒映照之地!”

    “好。”

    他点头应声。

    “赫……赫……”

    虚云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死灰色。

    他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犹如一个将死之人。

    猪脸诡化为巨大手掌的形体从他旁侧的道路上狂掠而过,前方集镇路口站立的苏尘与虚净两个,亦随着烛泪手掌掠过,被遮蔽在了虚云视野之外。

    “赫……赫……”

    竭力喘气的虚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他双脚踏足的雪地被一层暗红烛泪侵蚀出缕缕白烟。

    ……

    呼拉!

    烛泪巨手从道路上碾过,卷起一路雪泥尘灰、木石碎片,越发显得肮脏泥泞,异常邪诡!

    它在距离苏尘、虚净一丈范围时蠕动开来,顶着那颗狰狞猪首的烛泪不断卷动着,将诸多杂物甩出体外,不过是须臾之间,就化作了猪脸诡原本的面目!

    猪脸没有表情,眼神一片漠然,迈步走向苏尘。

    朝向苏尘伸出手臂,布满烛泪的手臂漫溢出浓郁烟火气,在半空中融化、拉长,分出十余条手臂,从各个方向包围笼罩苏尘与虚净!

    苏尘怀抱散发火光已极微弱的虚净,步步后退。

    猪脸诡步步紧逼,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而在苏尘身后,灯像魔散发的光芒亦在不断扩张。

    冰灯里的灰影一条接一条的减少,都化为柴薪,助力光芒不断覆映周围。

    忽然,某一瞬间,苏尘抱着虚净走进了这光芒笼罩之地。

    灯像魔那盏冰灯里,骤起一阵模糊的风。

    一缕带着火光的灰影被收录进了冰灯中。

    然而主动走进它这光芒笼罩范围的生灵,分明有两个。

    灯像魔的冰灯却只能收录进一个!

    苏尘一直留意着那盏冰灯内灰影的变化,见此一幕,他心中笃定——即便是灯像魔这种禁器,也无法将自己的性魂收录其中!

    “我的性魂被灯像魔记录了……”

    这时,他怀中传出虚净师兄越发虚弱的声音。

    接连施展真种神通,如今又陡然被灯像魔记录性魂,成为排队等候被燃烧的薪柴之一,虚净师兄已经超负荷运转法门,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它则没有注意到,那盏冰灯里只收录了自己一个人的性魂。

    虚净师兄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猪脸诡身上。

    如今,就看猪脸诡会否和他们一样,乖乖走入这灯光笼罩之地!

    在二者的紧张注视下,

    猪脸诡延伸出去,即将抓住苏尘的那几条蜡泪手臂,忽然停顿了刹那。

    它以蜡泪分化去的几条手臂,与站立在灯光边缘地带的苏尘,仅仅只有一掌距离,这个时候,只要它往前一点,手掌就会直接被灯光笼罩,直接触碰到苏尘肩膀。

    可它偏偏停住了!

    它偏偏在这时停住了!

    这个时候,苏尘、虚净心中皆是猛地一跳!

    苏尘自身无法被灯像魔记录,不存在被灯像魔洗白、沦为虚无的可能,可是虚净师兄会!

    他不能让虚净师兄随自己冒险一场,最终落个灰灰了去的结局!

    如是,诱引猪脸诡踏足灯光笼罩之地,将其转运至鸦鸣国,随后自己带着虚净师兄,带着清河集其他活人点燃黑烛,化为‘乌有’,逃出灯像魔主导的这片地带就至关重要!

    但猪脸诡停住了手掌,没有顺势让自己的部分形体进入灯光笼罩之地!

    苏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怀中的虚净则开始安排起后事:“待会儿由我牵制住这只诡——”

    它话未说完,猪脸诡停住的几只手掌忽然又向前猛地一探!

    一只手掌搭在了苏尘肩膀;

    一只手掌掐住了苏尘脖颈;

    一只手掌抵在了苏尘胸口……

    数只手掌化为烛泪,拖曳着猪脸诡的身形步入光明普照之地,欲要将苏尘与其怀中的白鹅师兄完全覆盖!

    冰冷、彻寒的气息欲要刺破苏尘的皮膜,欲要掠走苏尘的精血与性魂。

    可它遇到了一层无可毁伤的抵抗。

    一层尸龙鳞片悄然覆盖于苏尘周身,甚至顺着他的双手蔓延而出,提前覆盖在虚净师兄身前,在诡气侵袭而来的千钧一发之际,替虚净挡住了这一次的诡气侵袭!

    苏尘无法确定,一旦有哪怕丝毫诡气侵入己身,会不会引动自己满身的邪异都躁动起来,酿出更严重的后果?

    是以他提前以尸龙鳞片隔绝,将这种可能彻底扼杀在摇篮中。

    尸龙鳞片来源诡秘,其可以是苏尘肉身的延伸。

    换而言之,这层鳞片与他的肉身息息相关。

    它所能深入之地,乃是一切实物,譬如泥土、木材、肉身等等,更可以隔绝种种气息。

    譬如黄骠马就是被苏尘如此操作,直接被尸龙鳞片覆盖肉身,鳞片自带的邪异吓阻住了它所有僭越之念。

    有这层尸龙鳞片在,苏尘隔绝诡气侵袭,委实轻松。

    当然,亦有可能是猪脸诡本身并不算强大的缘故。

    猪脸诡化作滚滚烛泪,覆盖苏尘与虚净不过刹那时间,便见灯光映照的这片地域上空,亮起了一个殷红的圆圈。

    像是有人在天上开了一口井。

    井口的殷红向内浸染,如血水般微微浮动,终于把整口‘井’也渲染成了殷红色泽。

    苏尘抬眼望向那口井,他未看到任何事物,而包裹自己通身的蜡泪-猪脸诡的本体,却都随着那口井被打开‘井盖’而纷纷升腾,呼啸着尽数投入井中!

    不过眨眼之间,苏尘与虚净周身已经不剩一滴蜡泪!

    猪脸诡被转运入鸦鸣国了?

    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他又看了天上的井口一眼。

    这次正巧看到一只腐朽的骨爪从井口边沿探出,缓缓推动着一层黑色,覆盖于井口之上。

    鸦鸣国与灯像魔之间连接的通道,随着诡类被转运而关锁了。

    然而苏尘都来不及出一口气,扭头就看到灯像魔冰灯内的灰影只剩下四条,而虚净师兄排在第三位!

    他心头一个激灵,低头再看怀中:虚净师兄已熄灭了一身火光,因消耗过度陷入彻底的昏迷!

    得赶紧走出灯光覆盖之地!

    灯像魔光芒笼罩的范围,踏足其中,简直轻而易举,不会有任何阻碍。

    可想要从中走出,苏尘便发现,困难度陡然一下子攀升上去。

    就像是有无数只手从自己的背后,从自己的左右拽着自己,让自身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力气,并且,身前好似还有一层无形的墙阻隔着。

    想要走出,不仅要挣脱那些‘手掌’的拖拽,还是撞破那层无形阻隔的墙!

    “哼!”

    苏尘怒哼一声,脚底鳞片向前蔓延出一条通路,直通光芒之外。

    他踩在鳞片铺就的道路之上,顿时视种种阻隔拖拽如无物,健步如飞,在灯像魔燃烧去第一道灰影时,走出了光芒笼罩之地!

    不敢有丝毫停顿,他从怀中拿出那根虚净交托自己保管的黑烛!

    点燃黑烛,就能进入‘乌有’状态,不被灯像魔照耀,暂时逃脱冰灯的记录!

    黑烛只能在未有被灯像魔光芒覆盖的区域内点燃,一旦在光芒中点燃,将发生不可揣度之事!

    滋啦!

    冰灯内,第二道灰影似沾了火焰的油脂般燃烧起来。

    光芒又向前铺开一丈。

    “大师!”

    “大师!”

    这时,四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骤然响起一个女子的疾呼声。

    “你的身后跟着一只诡!”

五十六、分形裂魂

    “大师!”

    “你身后跟着一只诡!”

    女人的疾呼声从影影绰绰的黑暗里骤然传出,使得苏尘为之一愣。

    他后背猛然升起一层寒意,骤然扭头看去,灯像魔散发出的光芒距离他还有十余丈距离,而在他与那暖色光芒之间,却是空无一物。

    苏尘并未发现诡的踪影!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让他胆寒!

    他转回头去,便见到黑暗里跑出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都是清河集幸存的居民无疑。

    从这些乡民身上,苏尘未感应到一丝一毫的诡邪之气。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活人。

    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衣裳,身形瘦削的女子,她抬起那颗被枯草般头发覆盖的头颅,露出一张苏尘熟悉的清秀脸庞——招娣。

    招娣脸上的惊恐无法遮掩,目光死死盯住苏尘背后,厉声道:“大师小心,那只诡要掐你的脖子!”

    唰唰唰!

    她话音响起的瞬间,一层紫鳞从苏尘衣领下层叠而出,眨眼间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也在此时,他脖颈周围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圈圈荡漾的波纹里,有暗红的烛泪不断涌出。

    浓烈的香火气、彻寒的诡气都随着那汩汩涌出的烛泪而在刹那间爆发开来,同时,腥臭的、让人闻之皱眉的三妄气的味道亦夹杂在诡气、香火气馁,混做一团,直冲苏尘的鼻翼!

    烛泪,凝聚成了两条干瘪萎缩的手臂。

    接连着一副虽然身材浮凸有致,但是遍布烛泪的躯体。

    这具躯体的脖颈上,顶着一颗狰狞的猪头,而猪首的左半边脸上,烛泪不断融化,另一张脸从那融化的烛泪里‘浮’了出来。

    乃是虚云带着诡笑的面孔。

    猪脸漠然,无有丝毫情绪。

    ‘虚云’则是眼神阴森,在浑身覆盖鳞片的苏尘身上定定地停留了一瞬,接着看向了数度出声提醒苏尘的招娣,他低声道:“你说我是诡,莫非你就不是了么?”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喊出了一个名字:

    “阿翠!”

    话音骤落!

    昏沉沉的黑夜里,刺骨冰寒、从另一个世界奔涌而来的诡气自四面八方呼啸而至,似无形的海潮,冲刷于在场每一个清河集百姓周身!

    尖细如针、如泣如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萦绕于每一个人的耳边:“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的郎君!”

    “我的良人!”

    浓郁至极的诡气,引得这墨色天穹倾堕。

    灯像魔的光芒依旧,可那光芒是收割生命的镰刀。

    在它的光芒范围之外,一切仿佛都要陷入永恒的寂暗。

    忽然,一团红艳艳的光从黑暗里升起,苏尘从中看到了衣衫褴褛的招娣,她坐在虚空里,表情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片刻后,

    ‘她’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将脖颈上那颗头颅‘取’了下来。

    像是从树上摘下一颗已经成熟的桃子。

    越来越多的艳红光芒从黑暗中升起,每个清河集村民都坐在虚空中,捧着自己的脸庞端详前方的黑暗,好似黑暗里有一面梳妆镜,而他们皆是对镜梳妆,等待良人归家的妻子。

    端详着,端详着,

    ‘他们’一个接一个摘下了自己的头颅。

    ‘他们’脖颈处的断口整齐,头颅即使从脖颈上摘下,亦都带着鲜活的表情。

    这表情不断变化。

    从满怀情思的期待,渐至失落,而后焦急,直至最后化为满面难以化解的悲伤。

    眼眶里流出汩汩血泪。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所有村民,包括招娣,都在‘虚云’喊出‘阿翠’那个名字之后,死了!

    都死了!

    清河集内有两只诡!

    猪脸诡!

    阿翠!

    苏尘尤记得自己离开之时,请师兄赠予三根火羽给招娣,让她以三根火羽保护自己……

    “大师大恩大德,招娣不知如何报答!”

    招娣捏着三根火羽,通悉了它们的使用之法,再看向苏尘时,神色终于转为尊敬与信重。

    “清河集内恐有祸事将起,我等此次离开亦只是暂时。

    一定还会再回来。”苏尘郑重嘱托招娣,“你若真心想要报答贫僧,可以寻找机会,将村子各处的百姓都集合起来,让他们小心行事,以避灾祸!”

    “招娣一定全力以赴!”

    苏尘记得那时招娣的眼神。

    总算对未来升起了一丝希望。

    现下这一丝希望被完全抹杀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

    这些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端详自己头颅的诡奴!

    他们与苏尘毫无交集,若苏尘那时没有勒马回头,就连他们死去也将无声无息,除了两只诡以外,不会有第三个见证者。

    可他们终究是人,是与苏尘一样的人。

    众生何辜?

    即便努力活着,逃过了强者的盘剥,却也逃不过命运的压迫?

    谁赋予了诡如此大的权柄,让它能肆意终结一切,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大师。”

    “我从前倒是没有发现,大师竟如此深藏不漏,有一身万气难侵的鳞甲护身——我似乎都拿大师没有办法……

    大师说不定也是另外一种诡吧?”

    ‘虚云’的声音在苏尘耳边响起。

    ‘他’的身形如烛泪般融化了,暗红的烛泪覆盖苏尘四周的土地,接着在他周围徐徐升起烛泪之墙,墙上猪脸与虚云的面孔都盯着他。

    虚云缓缓说着话,嘴角诡笑不变。

    其以一种未知的方式,与猪脸诡融合了。

    “我若以己身包裹住大师,大师这副羸弱肉身,亦会因为无有食水补充,而逐渐生机断灭吧?”

    “生机断灭后的大师,会成为我这般的诡么?”

    苏尘的目光越过泪墙,看到黑暗里那一团团红彤彤的光芒逐渐融合为一,像是要孕生出什么恐怖的事物来。

    而虚云化作的烛泪向着红光那边不断蔓延,‘他’的一部分凝聚成了烛台,托起那团红彤彤的光。

    这好似是某种仪式。

    好似是一个准备已久的仪式。

    同一时间,冰灯里的第二道灰影将要燃烧殆尽。

    最多还有一刻时间,白鹅师兄的神魂将会接替第二道灰影,开始燃烧!

    “虚云。”

    苏尘盯着‘虚云’在蜡泪里浮沉的那张脸,眼神冰冷:“姑且称你作虚云。”谷

    “你觉得你相对于猪脸诡而言,算是什么?”

    “你是它的意志么?”

    “你能永久地主导它么?”

    他勾起嘴角,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讥诮意味,语气更是无比戏谑:“你只是它的一场幻觉而已,幻觉破灭,它醒了,你就会像个气泡一样碎裂。

    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

    他想不到苏尘用了什么方法,竟能看透自己眼下的状态?

    不过,看透又能如何?!

    ‘虚云’的神色一瞬间狰狞起来:“一切正如你所说的那般,我是这只诡的一个幻觉,当幻觉破灭,它依旧会回归最初。

    无有任何情绪。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

    我只要在活着的时候,把你弄死,让你变成一只诡就好了!”

    呼呼呼!

    泪墙不断拔高,要完全把苏尘封堵在其中,让他断灭生机,最终体内群邪爆发,沦为无数诡邪!

    “你做不到!”

    苏尘咧嘴森然一笑!

    猛然吼道:“犬神!”

    他为什么能看透虚云当下的状态?

    正因为犬神。

    犬神追踪锁定住了虚云,看到了他启用秘法,让自己与猪脸诡勾连,化为猪脸诡身上一个幻觉的全部过程!

    对于‘虚云’这个人,苏尘怎可能不防备!

    “你不仅看不到我变成诡,而且我还要将你从猪脸诡身上拖出来,我要你受犬神分形,神魂崩灭而亡——我不会让你轻轻松松如泡影一般破灭!”

    苏尘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层层紫鳞从他脚下爆发,攀附着泪墙,不断拔高,最终越过泪墙,完完全全包裹住了‘猪脸诡’的每一部分,甚至是它在别处升起的那一座烛台,也在尸龙鳞片包裹之下!

    尸龙鳞片隔绝了猪脸诡的气息,亦将它身上的那个幻觉‘虚云’包裹于其中!

    满地鳞片不断蠕动!

    苏尘身处这鳞片簇拥之中,眼神里是冰一般的寂冷:“虚云,你是自己主动出来,还是让犬神把你搜出来?”

    鳞片覆盖下的猪脸诡毫无动静。

    “去!

    把他找出来!”

    苏尘不再等待,口中直接招呼了一句。

    他身旁的空气扭曲,一头浑身皮毛暗金,四肢鲜血淋漓的狰狞巨犬就从虚空中浮现,四蹄踏着紫鳞梭巡四下,不过瞬息之间即锁定了虚云所在的方位!

    犬神未有招摇,状似无意间经过虚云藏身的泪墙,同时向苏尘传递了心念!

    苏尘迈步走了过去。

    尸龙鳞片从虚云藏身之地收缩,显出其下的一滩烛泪。

    烛泪缓缓融化,虚云的面庞蠕动着从中显露而出,盯着苏尘的面孔,忌惮无比:“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种手段,能从诡的身体里查找到我的踪影。

    既然如此,我也不躲藏了。”

    说到这里,其微微一顿,眼神转而有些得意:“那么你又有什么手段,可以将我从诡的身体里拖出来?

    你的这些鳞片不能深入诡体,只能覆盖表面。

    你的那只狗——它若是深入诡体,便会成为金刚亥母的一部分,你是想要将它白送给我们么?”

    “我徒手就能将你从诡体里拖出来!”

    苏尘淡淡一笑,蹲下身去,伸出了左臂。

    衣袖遮盖下,左臂上的三目水牛足踏水火图越发鲜艳夺目,足下水火从衣袖里淌出,包裹住了他那条手臂。

    而后,就在他与虚云的注视下,他的左臂齐肩消失了。

    他仍能感应到自己左臂的存在,只是眼睛看不见它而已。

    接触到诡体,终于让苏尘明白,自己左臂醒觉的是何种神通——

    念头微动。

    脱离现实,不知存在于哪个世界的左臂就缓缓下沉,‘触碰’到鳞片覆盖下的诡体瞬间,左臂就穿透了进去!

    咕嘟!咕嘟!咕嘟!

    那部分未被鳞片覆盖,浮沉着虚云面孔的烛泪猛然冒起气泡!

    像是在挣扎,在抗拒苏尘的左手潜入它的形体,但这种根源于苏尘真种的神通,猪脸诡根本抵抗不了!

    它的抵抗毫无意义!

    苏尘的左手在猪脸诡诡体内尽情潜游着,被阴冷的诡气浸润都毫无损伤,在不知越过了第几层诡气冲刷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一种温暖的气息。

    相对于阴冷诡气而言,较为温暖的气息。

    那是生灵性魂的气息。

    是猪脸诡的一个‘幻觉’。

    亦是‘虚云’本身。

    其沉浸在诡体之中,已在诡气浸润下,逐渐诡化,变得不伦不类。

    苏尘的手掌轻轻一抓,就将虚云的性魂禁锢在手中,随之不断倒退,退出猪脸诡的诡体。

    蜡泪里浮沉的虚云面上尽是惊恐:“你是什么东西?!”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虚云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你不能带走我!

    我要与这只诡一起完成拼图!

    只要它与阿翠拼凑成功,它就会成为真正的金刚亥母降临现世!

    我的性魂也会随之被返还,得到复苏——我要重新开悟正觉真种,活出第二世!

    你不能阻我!

    求求你!

    你别阻止我!”

    极端的恐慌之下,虚云的心理防线直接崩溃,将自己的所有计划都对着苏尘和盘托出。

    苏尘这才知道,这只猪脸诡与阿翠,都会成为心佛寺护法神‘金刚亥母’拼图的一部分。

    只要两者拼凑为一,完成一个仪式。

    诡就会化为神。

    行走于人间大地!

    “我怎么会不阻止你呢?”

    苏尘喃喃自语。

    他的左手臂从诡体里一寸寸退出,在虚空中显出真形。

    体内的生灵血气一瞬间消耗干净。

    可是苏尘毫不在意。

    他盯着手中那团被数道毒蛇黑影缠绕,有阴冷诡气浸润的性魂,看到了其上浮现虚云满是恐惧与哀求的脸孔。

    “你该被犬神分形裂魂!”

    “即便如此,不足以报偿你罪恶之万一!”

    唰!

    苏尘不再看性魂上浮现的虚云面孔,一甩手,直接把那团漆黑性魂投给了犬神!

五十七、第三只诡

    “饶我一命吧,虚尘!”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啊啊啊啊——”

    求饶声、惨嚎声接连不断地从那团漆黑性魂之上传出,其甚至还想要逃脱犬神的掌控,自行逃逸离开。

    然而犬神已经今非昔比,拿捏一道本就受诡气侵染、虚弱万分的性魂更是不在话下。

    它血淋淋的左前爪迎着那道性魂猛然一爪,丝丝缕缕血气就从它前爪上漫溢,将虚云性魂控制住,死死按在爪下。

    “呜——”

    盯着爪下剧烈挣扎,万分恐慌的虚云看了一眼,犬神低吼了一声,垂头下去,犬齿开合之间,便将那团漆黑性魂撕扯成一缕缕碎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吃下了肚子。

    犬神身上血光愈发浓郁,身形已经不止是苏尘能够看到,已然在现世呈现出了浅浅的轮廓。

    吞吃虚云性魂,颇对它的食性,对它的复苏壮大更是事半功倍,让它自身生出了某种隐晦的变化,同时,随着犬神不断吞吃虚云的性魂,一股股生灵血气也随之流转入苏尘四肢百骸。

    仅仅吞吃虚云一人,犬神反馈给苏尘的生灵血气,便足有三十缕之多。

    十缕生灵血气,便足够如今的苏尘引气烧身一次!

    虚云的哀嚎声渐渐衰弱,终至虚无。

    然而虚云的灭亡,并未让当下情形好上半分。

    猪脸诡依旧是猪脸诡,实力没有丝毫损伤,它即便被尸龙鳞片覆盖在下,依旧在尝试着将蜡泪突破泥土,绕过尸龙鳞片的封锁,与黑暗里名为‘阿翠’那只诡散发的猩红光芒合汇。

    二者一旦合汇,就会成为新的‘神’。

    真正的‘金刚亥母’从此将行于大地之上,在人间建立自己的佛国。

    ‘神’由诡化生而来,想想就让人觉得惊悚荒谬。

    可这偏偏是摆在苏尘眼前的事实。

    他甚至因此都怀疑,心佛寺里那些护法神圣、诸佛陀菩萨,会不会最初也是由一只只诡拼凑而成?

    开悟正试那一夜,他在万佛殿里看到的一切图景,都暗合‘神是由群诡拼凑而来’这个逻辑。

    真是个浊臭的世界……

    蜡泪终究突破了尸龙鳞片的封锁,从坟起的土块内汩汩涌出,聚化成一条条手臂,在半空中疯狂舞动。

    有些手臂向着阿翠诡散发的红光奔涌去,要化作烛台,将那团红光托起;

    有些手臂则勾动了更浓烈的诡气,充塞这片乾坤,不断朝向苏尘漫淹,要将他侵蚀;

    灯像魔的光芒抵至苏尘近前,第二道灰影已经燃烧得七七八八,马上就要轮到白鹅师兄的性魂被燃烧。

    苏尘此时就身处于夹缝之中,进有无穷诡气,以及在诡气里漫游的蜡泪手臂阻挡。

    退则有灯像魔光抵御,一步退入那光芒中,自己如何暂且不论,但白鹅师兄是铁定要交代在这里。

    而且,因为浓郁至极的诡气不断浸润,苏尘的影子变化更加剧烈。

    它随时都可能人立而起,取代苏尘,代替苏尘‘活’在这个世上!

    “大师。”

    黑夜里,又传来招娣冷幽幽的声音。

    在阿翠尖细如针的声音响起之后不久,招娣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随着‘她’声音响起。

    ‘她’瘦削的身形也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

    这副身躯脖颈上没有头颅。

    招娣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颅,她的头颅就抵在她自己的胸口,一双眼睛仍有神采,一眨不眨地看着灯像魔光前默然不语的苏尘:“大师,你往这边来。

    我还能控制它,我为你留一条生路。”

    招娣的声音里,属于人的情绪已经所剩不多。

    但最起码苏尘还能从中听出一些。

    她与虚云的情况相差不多。

    虚云成为了猪脸诡的‘幻觉’,而她则在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阿翠诡的幻觉,在阿翠诡苏醒以前,她可以控制诡体。

    她说为苏尘留出一条生路,绝对是真话。

    没有半分虚假。

    随着她开口说话,那一团艳红的光芒映照下的大地上,就浮现出一道道血红的脚印,那些脚印不断迂回着,去向了另一个方向。

    脚印去向之地,就是一条生路。

    但是,这条生路很长。

    苏尘或许能沿着脚印,走出这片诡气笼罩之地,逃得生天,可是灯像魔必将把白鹅师兄的性魂都燃烧干净。

    那么最后,将只余他一人独活。

    “大师,你还在等什么?”

    “我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大师,我快要死了……”招娣手捧着她那颗头颅,脸上流露痛苦的表情。

    诡气侵袭性魂,痛苦不亚于肉身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不想以这种方式活下去,哪怕是能借此指挥一只诡一段时间,可是为了清河集里唯一一个活人,招娣还是这么做了。

    对方有恩于她,她该知恩图报。

    “招娣。”

    苏尘终于开口说话了,眼神里有些不知所谓的期望:“如若按照方才那个人所说,令猪脸诡与阿翠诡拼凑为一。

    金刚亥母降临现世。

    你们这些死去的人,能否重活回来?”

    “你在想什么?大师。”招娣神色有些扭曲,她成为了阿翠诡的一个幻觉,也借此了解到了一些真实的内幕。“金刚亥母一旦降临现世,便无人可以控制。

    祂有复苏因自身而亡的死者之能,可祂怎么可能耗费力量,做这件事?”

    “金刚亥母总算是有这种能力的,对吧?”苏尘眼睛发亮,不知想到了什么。

    “死者的性魂可以以诡奴的方式,在金刚亥母的‘佛国’之中存留。”招娣回应道,她不知道苏尘想要做什么,但愿意将真实情况告知于他。

    就眼下情形来看,金刚亥母的降临已然不可逆转。

    既然如此,把真实情形多告诉大师一些,他纵然没有办法解决,可是上报到大师背后的宗派,一定会有办法将事态控制在一个范围内的吧?

    招娣的想法仍然有些朴素。

    她却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一开始就是在心佛寺、在四柱佛土默许之下进行的,结局又会如何?

    “这两只诡如何完成最后的拼凑,化为金刚亥母降临?”

    苏尘神色沉静,徐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猪脸诡已经完全化作烛台,托起了那一团红光,在黑暗里像是一根巨大的蜡烛,可是苏尘意想中的降临并没有完成。

    这个‘仪式’,还缺少最后一步。

    “你挡住了它们的路。大师。”招娣脸色愈发扭曲,她的人性正在飞快流失,或许在几个呼吸以后,她作为阿翠诡的幻觉,就将彻底破灭,“你只要挪开脚步,让两只诡走入那片光芒笼罩之地。

    鸦鸣国的通道就会再次打开。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将在光芒笼罩之地攀升到最浓郁,它们两个就能彻底拼合为一,在光芒中成为金刚亥母。”

    灯像魔的布置,不仅仅是如苏尘最初想的那般,将清河集的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它在最后关头,是金刚亥母降临必须用到的一桩禁器。

    只有在它燃烧性魂升起的光芒里,两只诡才能沟通鸦鸣国,招引来更加浓郁的诡气,彻底弥合二者间的裂缝,使得金刚亥母最终降临!

    原来如此……

    苏尘心中恍然。

    他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容,在招娣意识还未消失之前,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在招娣注视下,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一截黑烛。

    将之点燃。

    呜——

    一阵无形之风从四面八方吹起,黑暗如绸缎般将苏尘包裹,亦将他怀中的白鹅师兄包裹。

    灯像魔手提的冰灯里,本该被燃烧起的第三道灰影-白鹅师兄的性魂一刹那从冰灯中消失了,彻底化为乌有!

    阿翠诡、猪脸诡化作巨大的蜡烛,在黑暗里熊熊燃烧。

    它们与灯像魔散发的光芒之间,再也没有了遮挡!

    可它们并未像是预料中的那样,走入那片光芒笼罩之地,而是倏然化作两道昏沉的光,投入了灯像魔光前的一片黑暗当中!

    黑烛一经点燃,就会将周围三丈范围内的活人统统纳入‘乌有之地’。

    使得灯像魔无法记录乌有之地中的活人生灵,无法燃烧它们的性魂。

    但同时,亦会将附近的诡类统统招引而来,将它们一样拉扯入乌有之地,在乌有之地内的诡类,危险系数将疯狂攀升,几乎无法防御!

    猪脸诡与阿翠诡一同进入了乌有之地!

    无尽黑暗中,一双冰凉的手掌倏然搭上了苏尘的脖颈,红彤彤的光芒从他眼前显发,在黑暗里化作一面梳妆镜。

    他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女子,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庞。

    一层层尸龙鳞片从苏尘衣袖下攀爬而出,遍布他的手掌,随着他手掌抚上自己的面孔,那双冰凉惨白,散发着淡淡尸臭的纤细手掌开始缓缓转动,像是要寻找他脖颈上最合适的位置,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

    冰冷彻骨的诡气笼罩苏尘周身,如果是寻常人,早已在这诡气侵袭中浑身不能动弹,任凭那双手掌摘下自己的头颅。

    可是苏尘在点燃黑烛的同时,已经令尸龙鳞片包裹全身,形成自身的坚固防线。

    诡气对他毫无作用。

    那双纤细的、带着尸臭的手掌即便围绕他脖颈转动数圈,却也难以刺破他的鳞片防御,真正将他的头颅摘下!

    哗哗哗——

    猪脸诡化为融化的烛泪,在乌有之地铺开,它的‘身形’漫淹过了苏尘周围,浸润了苏尘那道在黑暗里没有显现,但是却存在了实体的‘影子’!

    被猪脸诡的身形直接浸润,大量烛泪灌注入那道影子之中,那道影子直接像是一张纸片似的立了起来!

    薄薄的、挂满烛泪的影子徐徐贴向苏尘的背后。

    它双手环起,像是要将苏尘拥入怀中。

    滚滚烛泪从影子上不断滴落,溅在苏尘浑身尸龙鳞片之上,猪脸诡、阿翠诡的力量与尸龙鳞片激烈对抗。

    尸龙鳞片严丝合缝,没有显露丝毫孔隙。

    可是,它已将大半力量都用在了对抗两只诡的双重攻击之上,以至于防护苏尘的躯体肉壳虽然仍旧完美无缺,可是却让苏尘的性魂防御出现了缺口!

    那道影子,一半被格挡在尸龙鳞片之外,与烛泪一齐包裹在鳞片外。

    一半却深入了尸龙鳞片之内,潜入了苏尘的性魂!

    它化为沥青般粘稠的黑色‘液体’,漫淹着苏尘的性魂,围绕他的真种层层压迫而来,企图吞吃苏尘的真种!

    苏尘的肉壳与性魂暂时分离了。

    他像是浮在空中,又觉得自身仿若化成了一阵风。

    但这阵风却能定住于虚无当中——在他身后,白面神魔面色淡漠而坐,其背后诸天生死轮有了一丝波动!

    他的真种与性魂因共同的危机,刹那交融!

    这一刻,他化作了诸天生死轮本身!

    诸轮齐齐震颤!

    洪烈气息粉碎了‘影子诡’对苏尘性魂与肉身的分隔,将那一层层沥青般的液体摒除在外!

    诸天生死轮刹那沟通苏尘的体魄,将他得自犬神的一缕缕生灵血气尽数抽取干净。

    轮盘转动开来。

    仿若无数神明端居于一重重轮盘之上,爆发雄浑气息,共同将诸多轮盘推转!

    大轮推运诸天,小轮掌控生死!

    “轮轮轮轮轮!”

    怒吼穿越万古洪荒,响彻于乌有之地!

    “我早就知道你了……”

    “我既然能掌握尸龙鳞片,又怎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现在很饿吧?”

    “放心,等会儿我会让你饱餐一顿……”

    苏尘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仿佛都能发出亮光。

    他盯着被诸天生死轮裹挟着,镇压起大半的影子诡,忽然伸出手,探入了那黑漆漆的、沥青般的液体影子中。

    影子诡登时蠕动开来,沿着他伸出去的那条手臂,一路攀爬,覆盖过了他的全身,让他一瞬间变作一个漆黑的形体。

    沥青似的液体在苏尘周身流动着。

    仍然没有放弃想要吞吃他性魂与真种的执念。

    不过,随着一片片尸龙鳞片从漆黑影子里涌出,‘镶嵌’在了包裹苏尘周身的那层黑膜上。

    这只影子诡就暂时失去了‘执念’。

五十八、降临

    影子诡被诸天生死轮镇压去部分形体,力量散失,于是苏尘让部分尸龙鳞片潜入了它的形体,成为了它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幻觉’。

    在它无法向诸天生死轮讨回那部分形体之前,它将永远保持这个‘幻觉’,永远不会破灭。

    “呼……”

    黑暗里,响起了吹气的声音。

    黑烛熄灭了。

    烛火熄灭,以至于‘乌有之地’不断消失,终归于无。

    苏尘被一层暗红的烛泪包裹着,烛泪之外,还有一双惨白而纤细、散发着尸臭的手掌环绕转动。

    徐徐流淌的烛泪中,招娣的面孔浮浮沉沉。

    在黑烛点燃的瞬间,猪脸诡的力量爆发,更加冲击了她的性魂,她这个寄生于猪脸诡身上的幻觉,已在破灭的边缘。

    “大师,大师……”

    招娣眼中泛起雷光,嘴里低声呢喃。

    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似乎无人能够走出清河集,就连苏尘都将在两只诡的绞杀下灭亡,无人能将清河集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

    此地将会陷入永恒的黑暗。

    但现下的情形,对于苏尘而言,却比先前好了十倍百倍!

    他的尸龙鳞片与大部分影子诡的形体相互交融,使得肉壳与性魂都获得了双重的防御,哪怕清河集两只诡合力攻击于他,也无法再像先前一样,突破他的防御分毫。

    尤其是,影子诡的能力,不仅在于为苏尘提供一层性魂防御。

    哗哗!

    烛泪如同融化的雪糕,一层层从苏尘头顶滑落下,在他脚边堆积,又缓缓塑化出了女子身,顶着狰狞猪首的诡物形象。

    环绕着苏尘周围的那双纤细手掌——阿翠诡的本体,也不再试图突破苏尘的防御,它显发出了红彤彤的光,顶在猪脸诡的头顶,猪脸诡亦化作了一座烛台。

    巨大的蜡烛盛放赤红光芒,开始与灯像魔散发的光芒交融。

    蜡烛放出的红光里,招娣的形影越来越淡,已经将要消失。

    在二者之间,被一层遍布鳞片的黑膜包裹的苏尘默然而立。

    忽然,某一个刹那,灯像魔的光芒震颤开来,带动其光芒所笼罩的这片区域内一切事物都开始震颤!

    暗色天穹中,又一次浮现出殷红的圆圈。

    一双骨节嶙峋的手掌,推开了苍穹中的‘井盖’。

    呼呼呼!

    汹涌的、肉眼无法查见的诡类气息从那井口里灌注了下来,铺满灯像魔光芒笼罩之地!

    那种诡类气息,任何人与之接触的瞬间,立刻就能分辨出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乃是一种十足的诡气。

    可是此种诡气,偏偏充满了神圣、宁静、祥和的意蕴,让人对它畏惧的同时,又禁不住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它是泥胎之上粉刷的金漆,它是丑陋女子脸上厚厚的一层脂粉。

    有它的存在,泥胎才能成为神明。

    有它的存在,丑陋之人才有机会成为男人追捧的美人。

    诡气铺天盖地般席卷,光芒映照下的‘蜡烛’无有一丝遗漏地将这种诡气吞噬,红彤彤的光与灯像魔散发出的暖光交融。

    光芒交相辉映下,那根‘蜡烛’的形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忽恍间,好似化作了一道门户。

    一个身形婀娜的影子,像是要从那道门户当中走出来。

    金刚亥母!

    即将降临真实世界!

    在这光芒照耀之地,一个被黑膜包裹的人形却依旧寂然不动,他身上那层黑膜如水般流动开来,从他脚下顺延而出,在大地上划过一道漆黑的影子。

    这影子蜿蜒迂曲,尽管在光芒照射之中,仍然呈现出了至暗的质地。

    它不断向前,不断依照苏尘的心意,产生种种变化。

    最终勾连到了光芒门户中,那道婀娜的身影。

    影子陡然间人立而起。

    贴附到了那道婀娜身影的背后,它趁着那道身影极力汲取更高位格的诡气的当口,使自身‘融化’进了婀娜身影之中。

    它在那副空荡荡的躯壳内蜿蜒而行,找到了一颗近乎破碎的光点。

    那颗光点被诡气包裹,寒意深重,但仍有一缕暖意,在与诡气做着抗争。

    诡影化作了一双手,托起了那个光点。

    它身上流转让光点熟悉的气息,于是光点上也浮现出一张面孔,正是招娣。

    这个光点,就是招娣的性魂。

    “你,可愿成为金刚亥母?”

    影子诡之上传出晦涩的波动,被招娣的性魂感知,她没有丝毫犹豫,亦传出波动,沟通了影子诡上寄生的苏尘神念:“我不愿意。”

    金刚亥母便是金刚亥母,招娣成为金刚亥母,将不再保留招娣的记忆。

    她宁愿性魂陨灭,也不源自己沦落到这样下场。

    “我可以为你保全你的性魂。”

    “一旦你成为金刚亥母,可以催使种种神通。”

    “可将此次因金刚亥母复苏而死去的同乡村民,尽数复苏,让他们与生前一般无二。”

    招娣的回答并未出乎苏尘的意料。

    他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

    于是便拿出方法,让对方放下此种顾虑。

    “可以这样吗?”苏尘所言正戳中招娣,让她顿时放下了自己的顾虑,犹豫片刻后,道:“既然如此,我愿意成为金刚亥母。”

    “好。”

    影子诡所化的那双手掌包裹住了招娣的性魂,一刹那脱离了那道婀娜形影,而在此一瞬间,海量高位格诡气尽数为婀娜形影所用,天空中始终未有合拢的井口里,一种玄妙而浩瀚,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气息骤然而落!

    氤氲金光包裹着一道猪首印记,降于婀娜身影头顶!

    它是金刚亥母的本源。

    是一种类似性魂的‘东西’!

    诸神圣主尊立于诸气顶点,为万类苍生点化开悟,使之能通融一气,开启修行之路。然而诸神圣主尊又从何而来?

    他们便是凭空而生的么?

    眼下这一刻,苏尘自修行而来的种种疑惑,都被迎刃而解!

    原来,这些所谓主尊,也得受到更深奥存在的点化!

    是那种不可言明,不可理喻的存在,让诡成为了神!

    一直围绕在婀娜身影四周,并未散去的影子,在这一刻又陡然立起,如一层皮膜包裹住了婀娜身影,令那自井口降临的气息刹那落下,与它包裹着的招娣性魂完成了‘点化’!

    一瞬间,那个猪脸印记内蕴含的海量信息,金刚亥母的本尊位格如海啸般冲击着招娣这道似小舟一样的性魂!

    她在刹那之间,就要在这场海啸之中倾覆!

    不过,在同一时间,一道阴冷的,但带着大师气息的影子包裹住了招娣的性魂,与她的性魂相结合。

    使她转化成了‘诡’。

    或者是影子诡的一道分身、一部分。

    于是,倾覆的小舟变作了州陆,海啸狂涌,却难以将一片陆地摧毁。

    海啸渐渐平息。

    最终招娣完整承接了金刚亥母的性魂。

    同一时间,那道自光门里走出的婀娜身影化为七彩流光,包裹住了半空中化为招娣形象的影子。

    重塑金刚亥母的形体。

    婀娜身形长出了一张如明艳无双的面孔。

    五骷髅佛冠之下,青丝如瀑垂下。

    祂生有四臂,四臂尽作朱红之色。

    左侧肩膀上,则长出了一颗狰狞猪首。

    金刚亥母身着金丝衣袍,更将她的婀娜身段勾勒得浮凸有致,袈裟披覆其上,犹如最艳丽的妆点。

    祂周身每一处都充满难以言喻的魅力,明眸转动之间,自有佛韵流转。

    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眸,看向了自己一双如玉赤足,赤足下,漆黑的影子朝前蜿蜒迂曲,勾连着另一个身影。

    那身影浑身披覆一层黑膜,黑膜上长满了紫青鳞片。

    此时,那层黑膜与鳞片缓缓收缩,其脚下的阴影亦在不断从金刚亥母脚下收回,只是金刚亥母仍能感应到,有部分‘影子’永恒留在了自己体内,与自己的性魂融合。

    如若不是那部分影子的存在,她将无法保留性魂,会在金刚亥母印记的瞬间冲击之下,化为齑粉。

    是那部分影子,吞掉了金刚亥母印记,与之保持平衡。

    她的性魂才能趁虚而入。

    “自今时开始,我即金刚亥母。”

    祂双臂叠于腹下,双臂向上撑起,结出玄妙法印。

    一时间,诸色神光自其身流转而起,覆映整个清河集。

    与此同时,灯像魔的光芒迅速收敛,归于虚无,化作一座灯盏,环绕于‘金刚亥母’周身,成为了祂的一件法器。

    祂身形悬浮于半空,一只纤纤玉手拿起那座灯盏样的法器,轻轻摇动。

    一道道光影在大地上浮现。

    种种玄奥气息流转此间。

    玄奥气息浸润了那些模糊的光影,使他们变得清晰,变得真实,最终变作了一个个本该已经死去的清河集乡民。

    他们已被清除关于诡物的那部分记忆,此时看到真正的金刚亥母盘坐虚空,无处匍匐拜倒,山呼不停。

    “救苦救难金刚亥母!”

    “救苦救难金刚亥母!”

    金刚亥母嘴角噙笑,四臂各结法印,便有甘霖天露纷纷降下,她口中发出神音:“我于此间设立净土佛国,你等皆为佛国百姓。

    自此之后,百病不生,诸邪不侵!”

    甘露融合于诸多乡民身体内,顿时让他们觉得自己身轻体健,好似一下子强壮了许多,真正能百病不生,诸邪不侵。

    其实,他们早已经成为金刚亥母的诡奴,根本无所谓病痛衰亡一说。

    金刚亥母存在一日,他们便能跟着存在一日。

    一旦金刚亥母这尊神明崩陨,他们亦将跟着崩陨。

    只是金刚亥母不能明言他们的身份,便以此种方式,对他们的特殊稍稍做了遮掩。

    金刚亥母广洒甘露,显化身形的时候,苏尘已经悄然隐于人群之中,让自己变得平平无奇。

    他感应着身边这些诡奴的气息,内心一时心绪复杂。

    不知自己这样做是错是对?

    但他已经为此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苏尘伸出右手,低头看去,只见他的右手掌纹正像是铅笔划出的痕迹被橡皮轻轻拭去,变得极淡极淡。

    若有活人在此时接触他,立刻便会发现,他的身体变得极其冰凉,正在丧失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他与影子诡融合,成为影子诡永恒的幻觉。

    同时亦让自身变得人不人,诡不诡起来。

    而‘点化’金刚亥母,让几乎就是自己本身的影子诡去承接金刚亥母印记,更是加剧了这种状况。

    如今,苏尘的存在极其特殊,介乎人、诡、神之间。

    他仍旧需要小心遮掩,否则可能会招来大祸端。

    好在,此间的事情终究解决了。

    虚净师兄最终亦未被燃烧去性魂,保全了性命。

    苏尘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脚边仍旧在昏睡中,对外界情况一无所觉的虚净,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于是扭头看去。

    就看到一个不过二八年岁、看起来营养不足的女子怯生生地看着自己,与她对视的时候,她开口出声:“大师。”

    ……

    心佛寺万佛殿内,无数菩萨、金刚、护法罗汉塑像立于此间。

    大殿殿门紧闭,然而此间却有光芒如海映照。

    诸护法神圣寂然无声,就是一幅幅石胎木雕。

    可是,某一刻,在靠近那副大日图的第三排塑像林中,一个由蜡泪凝成的烛台底座悄然自地面升起。

    烛泪无声无息向上涌动。

    逐渐凝聚出婀娜身形。

    凝聚成一个长有赤红四臂,身着金丝佛袍,披袈裟,戴五骷髅冠,青丝如瀑,肩膀上长着一颗狰狞猪首的塑像。

    又一尊塑像在万佛殿内诞生了……

    心佛寺菩提院因此而震动起来,一道道法旨自菩提院诸长老口中传出,布置向整个心佛寺。

    传至普通弟子耳中,就变作了简简单单一道信息:“本月将再开三场开悟正试,以弥补本月招揽修行弟子之不足。

    如有人能开悟‘金刚亥母’座下次觉真种,将有可能直接收入主尊真传大册之中,得受降魔法衣!”

    上层的意志,在向下传递的过程中,经过了多少次嬗变已无法言明。

    而清河集内滋生的种种波澜,落于菩提院诸位上层大能者眼里,也仅仅只精炼作一个消息:金刚亥母已由佛陀授予真印,降而为神,当入诸护法神圣之列!

五十九、秘密

    “师弟。”

    “最后我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苏尘驱马前行,逃过一劫的黄骠马马背上坐着个头发如枯草,身形瘦削的女子,而虚净师兄跟在苏尘脚边,亦步亦趋,追问道。

    “不记得了。”

    听到对方提及这个问题,苏尘脸上就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让虚净师兄想要问些什么都问不出来,便也只要摇头作罢。

    虚净叹口气道:“看来你我运气确实不错。”

    它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据虚尘师弟所言,它自己昏迷时,已经将猪脸诡带入了灯像魔光笼罩之地,但猪脸诡并未因此被转运回鸦鸣国,反而再一次出现在了灯光之外。

    此后,虚尘心神惊惧之下,忍不住点燃了黑烛。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虚尘师弟就没有丝毫印象了。

    虚净只能将自己二人,甚至带着整个清河集百姓都逃脱生天的主因,归究于二者运气确实不错,能在那般现象环生的环境下,闯出一条生路。

    甚至整个清河集的百姓都因此幸免于难,都存活了下来。

    它昏迷之时,分明是笃定此次劫数必将波及整个清河集,让这个集镇所有生灵都荡然无存,没想到自己的推断最终也被完全推翻。

    不过,这终究是个好结果。

    虚净内心有一肚子困惑,只能待到回去以后,将此事告知师父,请他老人家代为研判一二,或许能窥见甚么端倪。

    白鹅师兄看向马背上摇摇晃晃,有些怯弱怕生的瘦削女子,迟疑着向苏尘问道:“你让招娣与我们同回寺内,她可知道进入心佛寺将要面临什么?

    山下日子虽然贫瘠穷苦一些,但日子总归平坦如水。

    若是上了山,一切可都不一样了。”

    “非是贫僧要让招娣去山上,是她自己非要跟着来。”苏尘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向马背上的招娣,“你若是只想求个温饱,我们可以与你方便。

    何必要与我们一道上山?

    恰如师兄所说,山上的日子,可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么好。”

    招娣虽然性格怯懦,对于上山一事却甚为坚决:“招娣的丈夫、父母皆已亡故,在山下已经没有什么挂念了,不如随大师一同上山去。

    心佛寺既然不禁女子拜入门下,我去山上,两位大师也不能阻拦吧?”

    苏尘闻言苦笑。

    虚净亦是不再言语,踱着步子与苏尘一同前行。

    它以为此时的招娣还与彼时一般无二。

    然而苏尘却比它看得更加清楚,‘金刚亥母’因为是取了他所融合的影子诡的一部分,承接真印而降临,以至于他与金刚亥母之间,存在有至深关联。

    如今的招娣,就是金刚亥母专门为祂自己凝聚的人间身。

    所以不能为她表面弱不禁风的样子迷惑了,这具人间身真正爆发开来,能发挥金刚亥母本尊至少五成的力量。

    至于金刚亥母为什么要专门凝聚出这具人间身,跟从在苏尘身边,执意要与他一同上山,这却是苏尘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虽然其成为神圣,过往种种皆不可追究。

    但祂这个‘金刚亥母’神圣尊位,毕竟得位不正,若就呆在心佛寺眼皮子底下,日积月累之下,未必不会露出马脚。

    届时,心佛寺可未必没有手段剥去她的尊位真印。

    毕竟祂只是一尊神圣,而心佛寺却有数之不尽的护法神圣、菩萨金刚坐镇。

    三者各怀心思,带着一匹黄骠马行在长堤之上。

    如此一路行去,未至河堤尽头,便先见前方大雾漫漫,穿过那片浓郁弥漫之地,立刻便能至心佛寺山门之前。

    常人沿着堤岸行走,一切则都如旧,哪怕走到长堤尽头,也看不到大雾弥漫之景。

    不过苏尘、虚净乃是心佛寺弟子,他们出门之时,自有心佛寺颁下身份令牌,持有那一道令牌,沿着旧路回转,自然能有种种神异加持,照见回归山门的路。

    看到前方情景,三者并不迟疑,依旧牵马走去。

    一入雾中,便是天地混成,颠倒日月。

    再回首时,三者已经置身于一片深林当中,正是当时虚净、苏尘离开心佛寺时走过的那片森林。

    回到山上。

    苏尘依着山门的规矩,将招娣送到了俗家院。

    招娣是女子,所处俗家院与男子并非在一处,将她送到那里安顿好以后,他专门唤来了俗家院主事叮嘱一二。

    而今招娣上山,与他山上时面临的情形却已经不一样。

    毕竟招娣没有被如虚云那般的人记恨在心,甚至暗中出手加害于她。

    苏尘真正担心的,也非是谁会害了招娣,而是担心有人惹到了她,反而被她随手打发了,那样把事情闹大,就更加不好收场。

    与俗家院主事拜托一番,又叮嘱招娣许久以后,苏尘自回转去续明院,向本觉师父问了好,与几位师兄师姐见了面,之后便说自己下山一番历练,委实身心疲惫,要回去歇息一二。

    本觉师父准了他的请求,自让他下去休息。

    虚净师兄却留在了正院里。

    ——它家小都在此地,本就居住于此。

    不带本觉法师询问它什么,它便先将山下种种离奇经历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了出来,请求师父为自己解惑:“虚尘师弟后来说他自己因为在灯像魔光中待了太久,以至于走出去时耗尽力气,只点燃黑烛,便昏迷了过去。”

    “可他还说,他昏迷之前,分明发现那只诡并未被转运回鸦鸣国。”

    “如此情况下点燃黑烛,他与我岂不都是必死?”

    “可我们却偏偏活下来了。

    这让弟子百思不得其解,师父可能为弟子解惑?”

    虚净对虚尘并无怀疑。

    毕竟这个师弟肉身属实羸弱,几乎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纵然有操弄事实的机心,却也没有那个本事。

    更何况,虚尘给虚净的印象很好,它打心底相信虚尘所言无有虚假。

    然而它却不知道,苏尘这次真正对它有所隐瞒。

    苏尘对虚净所言可以说句句属实。

    包括猪脸诡为他们设套,让虚云作为幻觉,分出化身让苏尘以为这是猪脸诡的本体,将之代入灯像魔光之中,只转运去猪脸诡部分气息。

    而它本体仍然等候在灯像魔光之外。

    可是,他却隐瞒了其后的种种发展。

    因为之后一切事情,都是在他出手干涉之下才得以完成。

    他即便能把谎言编织得再完美,可一旦吐露给虚净,其中必然留存蛛丝马迹,他又知虚净有很大可能会将今次经历告知于本觉师父。

    纵然虚净不能看出谎言里的痕迹,但是本觉师父一定能够看出。

    既然如此,费心编织谎言终遭看破,不如推说自己‘之后的事情都不知道,都不记得了’,如此看似玩赖一样的说辞,却正正可以无懈可击。

    即便以后被本觉师父发现端倪,也可以说一句尸龙鳞片或是自己身体里的诡主宰了自身的意识,做出那些事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不过,他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到那一步。

    毕竟眼下有更吸引本觉法师这个层次的大事件。

    听过虚净所言,本觉法师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老衲今时刚与‘大欢喜院’的性空法王吃了茶,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

    师父与性空法王吃茶?

    虚净低下头颅,鹅嘴漫无目的地刨着泥土。

    他知本觉师父与心佛寺所有修行正院都不对付,没有任何一位法王上师与自家师父交好。

    此种情况下,师父与性空法王吃茶,那能是真的吃茶吗?

    只希望没有闹出人命才好。

    “那性空法王吃茶吃得高兴,方于我透露了一个只在他们这些法王乃至更上层面流传的消息:金刚亥母,已在昨夜复苏。”

    本觉法师神色平淡,不知喜悲:“再结合你当下所说的这些消息,不难猜出,清河集就是金刚亥母始降临地。

    不过,其复苏之后便无影踪,只留下住空法性存续于清河集,为心佛寺接引去。

    预备为此法性选好种子以承继。

    所以在我看来,虚尘与你双双昏迷以后,或许金刚亥母正好在那个时机降临,只是可惜,那时发生的种种事情,你们未能见证。”

    其实本觉内心,未必没有怀疑自己最后收入门的那个弟子-虚尘,可能在此中横插一脚。

    毕竟这位弟子周身隐隐流散‘荒之气’。

    他此次归回,身上蕴含的荒之气愈发浓郁了,都让本觉暗暗心惊。

    不过,本觉亦不觉得,对方能与金刚亥母降临之事有任何推动之用。

    自己这个弟子,蕴含荒之气是真的。

    但自身没有半点修为,战力约等于零那也是真的。

    “虚尘能处处回护百姓,却是颇为难得。

    你们几人,或为妖类、或为僵尸、或为异种,皆非凡人,非我族类,自不能与我族类共情。

    而虚云能有此心,会心怀怜悯。

    这个徒弟终究是收对了的。”

    本觉面孔上不知不觉间流露一抹笑意。

    他对于虚尘这个徒弟甚为喜欢,那也是真的。

    ……

    三妄院。

    主殿内,摩睺罗迦、地狱主降阎魔尊、密迹金刚三尊泥胎塑像立身于黑暗之中,即便此间灯火长明,亦难将殿宇内的阴暗驱散万一。

    面貌明艳,身段婀娜,披着佛袍的女子面向正殿门口,端坐于蒲团之上。

    正是三妄院首座‘天蛇法王’。

    开悟了‘密迹金刚化相’之真种,得授上师位的虚真与‘天蛇法王’面对面,他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垂着头颅盯着地面,默然不语。

    身前盘腿端坐的女子面孔正像是瓷器一样不断龟裂。

    裸露在外的一条玉璧亦崩开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顷刻之间,将这明艳女子渲染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诡。

    腥臭的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弥漫整座殿宇。

    一条条蛇虫自她崩开的伤口里蠕动而出,逐渐在地面上铺展蜿蜒开来,围绕于虚真蒲团的周围。

    “摩睺罗迦吃了我的大半的性魂。

    性魂大半损毁,以至于我的双臂不听使唤,五脏近乎衰竭,这副肉身也承载不住真种的重量。”

    天蛇法王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动听,有种让人心旌摇曳的魅惑。

    如若不看她此时的形象,那么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虚真低垂着头,皱眉听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师尊言语。

    事实上,对方所言他已经听了不下数百遍。

    然而每听一次,他的心都愈寒冷一分。

    “幸而有你与虚云在外替我搜寻适合我性魂拼图的真种。

    我的一条手臂得以被拼凑上,具备了些微力量。”天蛇法王缓缓抬起一条手臂,她抬起的那条手臂相对于其身而言,显得很是粗壮,像是条男人的手臂。

    那是刚被她赐名,即被她夺去真种,切割了性魂而死的虚凡的手臂。

    不过这条手臂如今与她结合无间,已经不会从她身上被分割了。

    粗壮、有些发黑的手臂上燃烧起熊熊黑色的火焰,仿佛地狱里喷出的恶火,具有拷打性魂,威慑生灵的威能。

    “然而如今,虚云却死了……”

    天蛇法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垂下那条与自身极不相称的手臂,整张面庞都裂开来,语气落寞,一双蛇瞳里却满是炽盛的贪欲:“你可知道,虚云寻到了怎样一只诡?

    他寻得的那只诡,依照狮陀岭佛土的布置,蛰伏至今,终于等到契机成熟。

    与另一只皆愿力而演化的‘金刚亥母假身’诡,共同承接了‘真印’,化作了真正的金刚亥母!”

    虚真豁然抬头,眼神不敢相信。

    如若知道虚云寻到的诡类,最终竟有如此成就,能直接成就神圣,那他一定会代替虚云下山去,将那只诡牢牢控制在手里,带回三妄院!

    这只诡最终会为天蛇法王所用,成为她拼图的一部分。

    但是,成就了她,也就等于成就自己!

    “你而今已是‘蜕凡’顶点,圣觉将近了……

    你禀赋之出众,在心佛寺中可排进百年之内的前三位。”天蛇法王看着虚真,口中夸赞着对方的天赋,眼神里却有深深的怜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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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介绍:
神诡遍及天地,灾厄充塞乾坤,万类生灵不过苟延残喘。
穷究法门真意,参修灵台奥妙,也只是跪地乞活而已。
直至苏尘携裹满身诡异降临这个世界。
苏尘:“我问你,这个能不能让我舒舒服服地站着活?”
他伸出左臂,左臂上纹刻无数诡异图案,血气如漩涡缠绕左臂,肩膀上蹲踞着一尊头生金角、看不清真形的黑影,唯有那黑影爪下,无尽诡祟哀号。
漫天神圣不为所动:“躲在阴沟里,可活。”
“这个,加上这个呢?”
苏尘右臂微动,附带灾祸、不祥气息的黑烟漫溢成河,河中一双双金棕的猫眼赫然张开。
漫天神圣平静以对:“能活得好,需先跪好。”
苏尘眼中神光湛湛,无数气息如长江大河在他身后纵横交错,一尊尊神诡从那汪洋般的气息中攀爬而起,聚集成山,将苏尘推举至山顶。
他笑看漫天神圣:“那要是这些都加起来呢?”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天崩地坏,诸神打颤。
“在下不过一过路人而已。”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