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扑
夜幕降临,一层迷雾笼罩在月亮周围,氤氲低沉。
南山营地,贺赖徽对于常威拿回玄甲军的“匣子”,十分高兴。
贺赖徽,“我们已经拿下南统玄甲营,源家军明日一早便能到山脚下,众将士,听令,死守南山。”
“死守南山…死守南山”不明所以的士兵跟着呼喊。
董桓砸吧砸吧嘴,把头偏向一边,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贺赖元关撑着病体出来,对贺赖徽说的几句话感到欣慰。他以为他会趁乱逃跑,其实也逃不到哪里去,可就算他溜走一步,夙甲军也就彻底败了。
贺赖徽放完“厥词”,看向若落晨煜,希望能从他脸上得到肯定。
可惜,并没有如愿以偿。
若落晨煜的神色依旧凝重,刚刚光齐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源家军连夜急行,明日一早便到。
可即便一夜,也可能发生很多事!
“山顶防御不能松懈,他们能上来一次就能上来第二次。”若落晨煜坚定的道。
“本帅已经派人去看着了,您就甭担心了。”贺赖徽本就不相信南山能爬上来人,所以这些人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他们能上来三十人,便能上来三百人。”若落晨煜眼神犀利,“必须重兵防守。”
贺赖元关看向贺赖徽,“不如让常威去看看吧,此战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贺赖徽若有所思,他接手夙甲军,一场硬仗没打过,他也不想打,接他大哥这个烂摊子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在平京胡作非为,被老爷子抓到把柄,准备将他送回老家。贺赖一族的起家在抚冥,土地贫瘠,百姓封建,几百里的连绵山脉阻隔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思想。他记得那里有座山,叫做困龙山,连龙都飞不了的地方他如何能待?
他不想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终老,所以在才硬着头皮要接下夙甲军,并保证带着若落晨煜的人头回去。
老爷子也是实在没人用了,如果老二能洗心革面他自然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带回若洛晨煜人头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在军中立威。”
老爷子让他把杀若洛晨煜的事放在第二位,可他不懂用兵,只能从杀若落晨煜下手,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可如今,他也是真真地不想死,平京的井子楼他还没逛够,走之前他还看中了一个白面书生,等着回去抓了呢。
这几场仗打下来,他才知道什么是战场,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若落晨煜。
“好,那这次就听若洛将军的,常威你去办,好好办,别让人家抓到话柄。”
常威领命,若落晨煜才算松了一口气,这两天折腾下来,能让他们重视起来也真是不容易。
“若落将军,这次真要谢谢你守住山顶了。”贺赖元关受伤以后,没有了刚见时的锋芒,“不过,依老夫所见,南山险峻,也不可能上来这么多人,只要常威守住便可。”
若落晨煜对他的话点头示意,目光则停留在黑巾人身上,这些人既是死侍,被捕该服毒自尽才对。可看他们的意思,丝毫没有求死之心。
蓦地,他把目光转移到匣子上,难道是有意为之?
若落晨煜对他在山顶没有把匣子全推下去仍有不安,“督军,这些匣子定有蹊跷,可否交给我处理。”
“这...”贺赖元关皱起眉头,看向贺赖徽。
“这些匣子是玄甲兵的武器,人都不在这里,武器还能有什么用?”贺赖徽的心情似乎不错,却改不了呛人,“莫不是,若落将军不知道玄甲营?”
若落晨煜不想与他呈口舌之快,直截了当的道:“玄甲军与他们的武器不会分开,还是小心为上。”
“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你们若落一族就是太......”贺赖徽忽然收回“胆小”两个字,莞尔一笑。“若洛将军,放心吧本帅也很关心这些匣子。”
“你...”董桓怒不可遏,却被穆辉拦住,小声在他耳边道:“不要让将军再为难。”
“来人啊,给我把匣子打开。”贺赖徽道。
“不可。”若落晨煜八岐一横,拦住士兵,阴沉着脸道:“玄甲营的人都以面具示人,这些人应该是他们的死侍,现在打开匣子危险不可预知。”
“他们不是玄甲营的人,难道玄甲营的人能藏在这匣子里不成?”贺赖徽白了他一眼。
“好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这几个匣子不成,就算里面有人也成不了气候。”贺赖元关不想让气氛变得紧张,缓和二人道:“当然,若落将军独守南山,这份恩情,贺赖一族会记着的。”
“贺赖一族?”贺赖徽道:“什么时候,你也能代表贺赖一族了?”
贺赖元关被噎到说不出话来,顿时脸上挂不住,拂袖进了营帐。
杀不了若落晨煜,守不了南山,要是整明白玄甲营的机关匣子也算有东西交差,贺赖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好了,把匣子给我打开,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若落晨煜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董桓上前一步,用胸膛顶着第一个冲上来的士兵,他像一座小山一样,哪个士兵看了都发憷。只好转头向贺赖徽投去求助的目光。
“若落将军,莫不是想独占?”贺赖徽眯着眼睛道。
“将军,费什么话,我来帮你打开。”常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瞄准距离若落晨煜最远的一个匣子,手起刀落。
“不可....”若落晨煜惊呼,但为时已晚。
“咔嚓”一声,匣子上的明锁掉落。
匣子盖弹起,稠密的黑烟从匣子里散发出来,气味呛鼻,众人急忙捂住口鼻,后退。
被制服的黑巾像得了信号一般,趁乱反杀身边的士兵,接着去劈临近的匣子。
若落晨煜屏息提枪,八岐一扫,废了七八个人,可还是有黑巾得手。
“将军...”穆辉提醒道:“这黑烟有毒。”
若落晨煜怎能不知,可是不制止这些人,恐怕今晚就是他们的死期。
“董桓,匣子。”
董桓早已经冲杀出去,只不过吸了几口黑烟,天罡有点挥不动了。他急忙晃了晃脑袋,强行运功压制毒素。
若落晨煜倒也没有把黑巾放在眼里,只不过动用内力的时候诱发了体内的毒素,胸口再次传来锥心的疼痛。但也正是这剧痛,让他保持清醒。
再看贺赖徽这边,已经乱作一锅粥。常威护着贺赖徽,勉强支撑住身体。其他人则像案上鱼肉,任黑巾宰割。
“他们...好像不是人。”贺赖徽身边的近侍惊恐不已。
“闭嘴。”贺赖徽踹了他面前的一人,强装镇定,“我...还怕这几个恶鬼不成。”
“将军,我先护送你离开这里,这些人不好对付。”常威满头大汗,身上铠甲被划了十几道口子。
“山下有南统大军,我能去哪里。”贺赖徽愤怒的道:“你们给我顶住,就这几个人你们都打不过,我养你们干什么。”
常威一心护主,听了这话,难免有些委屈,“若是死,属下定死在将军前面。”话毕,他心一横,冲杀出去。
贺赖徽身边围了两层士兵,但都架不住黑烟。不一会儿,一个人没剩,他自己也里倒歪斜。
贺赖徽的男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营帐里出来了,手里拿着短刃,颤颤巍巍的挡在贺赖徽身前。
“将军......将军,我来保护你。”
他的话音刚落,胸前被刺入一刀,男宠来不及再说一个字,只能竭力地回头,想再看看爱人。
刀从他的身体里毫无感情的抽出,接着又是一刀穿堂而过,他还来不及等待贺赖徽的回复,便一命呜呼。
鲜血溅到贺赖徽的脸上,温热的......
常威回身相拦,奈何中毒以后力量悬殊,被黑巾一脚踹到营帐里。
贺赖徽见无人再护自己,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刚抽出腰间佩剑,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兵刃。
“所有人都住手。”一个阴沉的声音穿过层层黑烟,传入众人的耳朵。
“你们的将军已经在我手上。”黑巾道。
若落晨煜嘴角溢出血渍,他顾不上身上的毒,强行调动全身内力催动八岐,周围骤然起风,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传达给敌人。
劫持贺赖徽的黑巾不得不后退一步,手中的刀刃似不受控制一般,颤抖起来。
南山顶的黑烟像一条巨蛇,吞噬者生者的气息,也给山下的南统军发了进攻的信号,新一轮的攻击开始了。
山腰上的厮杀声越来越清晰,回来禀报的士兵跑到这里,懵了。
刺鼻的气味,遍地的死尸,活着的人东倒西歪。最恐怖的是——他们的主帅被劫持了。
若落晨煜暂时顾不上贺赖徽,对着回来的士兵大喝一声,“说。”
士兵慌张地道:“南统...咳咳...已经冲破——冲破第一道关卡。”
“回去,坚守住。”若落晨煜命令,“不要把这里的情况说出去,你明白吗?”
士兵捂着嘴,重重地点头,转身跑下山去。
就在士兵下山的瞬间,八岐像一支飞箭,把挟持贺赖徽的黑巾直定在身后的大树上。他则咽下满口血腥,随意踢起一把剑,剑光游走之间,解决了最后几个黑巾。
第十七章 恶灵面具
贺赖元关回过神,急忙向着若落晨煜道:“我去守山腰,凭借这里的地势,守到天亮没有问题。”
若落晨煜抱拳,“谢督军。”
董桓咬牙道:“我去守山顶。”
若落晨煜思忖,“不必了。”
“为何?”贺赖元关道:“你不是怕他们再上来人吗?”
若落晨煜苦笑摇头,这一番激战后,山顶恐怕已经失守了。
“督军大人,山下就交给你了。”若落晨煜坚韧的道:“这里,我定舍命相守。”
贺赖元关长出一口气,他明白了,为时已晚。他向若落晨煜抱拳,“这里交给你了。”然后冲着其他人,大喊道:“全军迎敌,随我下山。”
常威护住贺赖徽。
贺赖徽梗着脖子,仍旧是一副不服气的面孔,“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上来人。”
他的话音刚落,两排铁盔玄甲人从烟气中缓缓走进,足足有三十余人。他们的身形确实比普通人高很多,铁靴踏地。
砰~砰~砰…
震慑人心。
敌人穿过烟气,清晰刺眼。每个人身着玄甲,面带铁盔。身后背着玄甲匣子,身前染着大片血迹。
那是大魏战士的血。
董桓怒极反笑,早就想和他们交手了,今日正好。不等若落晨煜发话,他挥舞着天罡冲杀过去,其他飞鹰骑亦是如此。
真正的玄甲营武功诡异,力道惊人。董桓若是没有中毒,能对抗二三人。可现在他的神经被黑烟麻痹,眼前频频出现重影儿,全凭着一股牛气轮着胳膊干。
回平京看十二桥。
答应了火鹰保护将军。
其他人心境亦是如此,能活着谁也不想死。如果非要死,也得死在将军前面。
若落晨煜从树上拔出八岐,面色如霜,眼神凶狠。兄弟们不要命了,他还怕什么,退一步都是孙子。
枪尖划地,发出“嘶嘶”的声音,阎王殿的毒在他体内蔓延,疼痛现在是他最好的解药,无论眼前的玄甲营打得多么激烈,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攻击他。
你们不上,那就换我来。
若落晨煜把内力灌注到八岐,它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的手中如龙如炬。
一人挑三,再挑十…二十…三十,枪锋之下,横扫一片,任你是南统军还是玄甲营,在八岐枪下,只能是一缕残魂。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有一个玄甲人始终站在后方,他见若落晨煜不好对付,指挥玄甲攻击穆辉与董桓。
穆辉武功本就不及他人,此时又中了毒,一个失神整个右臂被砍了下来。
“啊——”穆辉痛苦大叫。
董桓额上青筋暴起,他最受不了的便是兄弟被欺负。天罡刀像是明白他的心情一般,发出阵阵悲鸣。
“杀—杀—杀”
他连吼三声,从牛变熊,赤红的双目像着魔一般,一刀怒劈了与他对抗的玄甲。然后退到穆辉身边,替他挡住周围攻击。
穆辉强忍着疼痛,撕下内里扎住断口。
其余飞鹰骑同样被激怒,光齐,忠叔合力围杀一人。其他三人也合力缠住一人,用暗刃挑断了他的脚筋和手筋。
他们的策略被身后的玄甲人看得一清二楚,立即调整队形,无人再落单,董桓和光齐等人再次陷入危机。
若落晨煜知道他们全在硬撑着,只能利用长枪的优势,替他们挡下攻击,争取一线生机。可终究是强弩之末,内力加速毒发,一口血雾喷射而出。
“将军...”
“将军...”
董桓和穆辉异口同声大喊。
若落晨煜踉跄两步,以八岐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指挥玄甲的人手上动作一滞,随后让所有人围攻若落晨煜——若杀了这个人,是不是一切便结束了。
若落晨煜瞬间被围在三层玄甲之中。他半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不过幸好看不到,否则会被气死。
若落晨煜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没有办法一一相护,却可以把敌人吸引到自己这里。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护腕,在玄甲人一起攻击的瞬间腰身劲力迸发,周围顿时升起漩涡,凡是近身的玄甲人手掌阵痛,武器脱落。
若落晨煜手中的八岐如箭脱弦,瞬间吞吐,刹那间解决了在他周围的人。接着,他借着胸口的这口气,腾空而起,枪锋横扫,或死或伤,再无人能站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躲在后面的指挥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众人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将军…”董桓呢喃一句,瞬间热泪盈眶。
这一幕,董桓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北境四年,多少千钧一发之际,都是靠着将军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可他毕竟也是凡人之躯,哪里受得了。
穆辉已经忘了断臂之痛,或者说与将军相比,一臂又算得了什么。他是大夫,知道中毒对一个人的影响,何况将军身体里至少有两种毒素。
毒未清,又这般厮杀,恐怕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他想说,将军咱不打了,咱走吧,丢了麦香城,丢了南山又如何,这是贺赖徽的错,不是您的错。可他也知道,就算有一座山挡在他面前,也挡不住他的脚步。这寸土寸山,比他的命重要多了。
若落晨煜背对着众人,身影若隐若现在黑烟中,晃了晃,最终还是站稳了。
还剩下一个人——最后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该结束了,穆辉踉跄地奔向他,董桓紧随其后。
可偏偏就在这时,对面的指挥官笑了起来,“哈哈哈…若落晨煜,北境战神,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今日你还是输了。”
若落晨煜凝视着他,他亦注视着若落晨煜。
两人眼神交汇,电光火石间,若落晨煜猛然惊醒。
不妙。
黑巾也好,眼前的玄甲军也罢,都不是真正的暗卫,而这些匣子也不是用来装毒的。
他急忙看向被常威劈开的匣子,里面黑烟散尽,竟然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黑色暗格。
“轰隆隆…”
玄甲人背来的匣子晃动起来,接着匣子盖全部弹开,这次不再是黑烟,而是真正的玄甲营暗卫——恶灵面具。
若落晨煜拖着八岐,艰难向前移步。每走一步,脚下像被万千藤条缠住,勒紧。再往上攀岩,捏得骨头错位,血液逆行。
鲜血,一滴…五滴…变成直线,从他的嘴角流出。
“将军...”董桓不忍心,却无法靠近他。
恶灵面具齐刷刷的挡在他们中间,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比黑巾与铁盔人浓郁得多,没中毒恐怕都不一定能赢,更何况他们现在不但中毒还精力耗尽。
这一次,贺赖徽彻底傻眼了。
他本意是希望玄甲营和若落晨煜同归于尽,再等到源家军驰援一到,战功是他的,若落晨煜的人头是他的,玄甲匣子也是他的。
“若落晨煜,我命令你,阻止他们。”贺赖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冲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喊。
命令?
董桓瞪着贺赖徽,若不是他,又如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他真的想在死之前,杀了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贺赖徽见若落晨煜没有丝毫反应,继续吼道:“若落晨煜,你要是坚持不住,你就是大魏的千古罪人。”
“住口。”董桓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握刀的手都抖了起来。
“若落晨煜,你对得起若落一族的祖训吗?”贺赖徽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拿出若落族的族印,丧心病狂的的道:“看看这是什么?你要是能杀了他们,我就把族印还给你。”
董桓和穆辉凶狠的看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贺赖徽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不过…反观若落晨煜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怒,无嗔无怨。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忽然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若落一族若只靠着族印活着,岂不是很可笑。”这般生死之地,他反而更加从容起来。八岐一挑,激起地面的石子,飞射向贺赖徽。
贺赖徽瞬间一动不动,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不过,石子的目标不是他,是他身边的常威。
“啊——你...”常威痛苦倒地,一命呜呼。
贺赖徽双腿打颤,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发现了?”指挥人声音里含着笑意。
“还多谢你提醒。”
刚刚的打斗,敌人对常威再三手下留情,否则凭借他的武功,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我...?”指挥人一拍脑门,“哎,我就不该对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手下留情,应该也杀了他。”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常威是奸细!
董桓,“怪不得他第一个打开匣子释放黑烟,操他姥爷的。”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如果你们投降,我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至于战神将军,或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放屁。”董桓嗤之以鼻。
指挥人打开双臂,享受的道:“你们听,山下厮杀声越来越近了。你们的援军至少需要三个时辰才能到,来不及了。”
“何须多言。”若落晨煜横起八岐,已经冲杀出去。
本就氤氲的月色更加暗淡,南山之夜变成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被风吹落的火把成了山顶唯一的暖色。
厮杀中,若落晨煜余光似看见一朵冥菊,在风中摇曳,不知说的是——欢迎回家,还是——再见。
董桓与其他人已经站不起来,整个营地只剩下若落晨煜一人苦苦支撑。
一人对抗三十多个恶灵面具,恐怕自留山武字腰牌第一人也做不到,何况还是中了阎王殿与烟毒之人。
一时之间,连敌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他一摆手,撤下一半的恶灵面具,再次劝说道:“战神,不要再执着了。我敬你,不忍杀你,但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若落晨煜逼退围在他身边的恶灵面具,横枪挺立,一张口鲜血顺着齿缝喷出。
仰起头,还是那个从容的笑。只是目光坚毅,似把家国、生死都揉碎在眼波中,让所见之人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妄。
“将军...”
穆辉闭上眼睛,不忍见这惨烈的一幕。光齐愤恨地捶地,泪水汹涌,也只能咬牙忍着。
董桓跪在地上,双眼血红,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天罡刀都拿不住。他撕咬内衣,拿不住刀,便用布条把刀柄绑在手里。站不起来,便跪着爬过去。
将军在哪里,他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指挥人沉了口气,一摆手。所有人恶灵面具再次蜂拥而上...
若落晨煜全身已经麻木,打出的都是融在他骨血中的招式,越是在这种时刻,反而越平静,生无畏死无惧,只求问心无愧。
只是...…答应父亲的三件事,恐怕一件都完不成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父亲。
第十八章 此间小花
山底的厮杀声越来越小了,贺赖元关重伤的消息传到了山顶。可山顶已经无人再调遣。
若落晨煜又吐了几口鲜血…眼前血色弥漫,索性闭上双目,凭感觉感受着敌人的刀锋。
“一刻钟之内,解决这里的一切,拿着贺赖徽的人头去向大皇子禀报。”指挥人有些惋惜的道。
贺赖徽吓得连滚带爬,往山下跑。一个勉强支撑着身子的近侍挡在恶灵面具前面,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后只能拼死抱着恶灵面具的腿。
“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先不杀你。”恶灵面具一脚踢飞他,然后把贺赖徽拖了回来。
贺赖徽知必死无疑,面目开始狰狞。他在贺赖家是最不受宠的孩子,他不像大哥孔武有力,可率千军万马。不如三弟的满腹经纶,出书立世。他被称为废物,带着怪癖的废物,爹不亲娘不爱!
现如今,大哥死了,三弟残了。他终于有机会做了大将军,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都是因为你。”贺赖徽指着若落晨煜,恶狠狠地道:“你不配叫战神,你不...”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便再也无法开口了,身子硬挺挺地倒在地上,头颅滚出去。
所见之人均闭上眼睛,一军之帅竟然这般惨死,这一切是该结束了!
若落晨煜也不知是悲痛还是惋惜,竟有些失神,被恶灵面具击中后背,踉跄两步,单膝跪地,勉强扶着八岐。
贺赖徽纵然是个奸佞小人,可他毕竟是南境之帅,天部大人之子,不该尸首异处。
他歪着头…聆听周围的声音。
所有恶灵面具都不再攻击,若落晨煜等人在他们眼里,已如蝼蚁,随时能碾死。
“将军...”董桓十指嵌在泥土里,拖着身子往前爬,“天快亮了吧?”
“快了...”若落晨煜坚定的道。
“将军,我知道你能走,你走吧,不要管我们。”董桓十指渗血,尽量贴近他。
若落晨煜苦笑,离开这里便是逃兵,一个逃兵能去哪里。况且他的姓氏,他身体里流淌着血液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名恶灵面具站在若落晨煜面前,“对不住了,战神。”
他扬起手中长刀,若落晨煜猛然睁开眼睛,如炙焰死死地盯着他。八岐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挑,挡下长刀,旋转着击退四五个人。
还能打?
恶灵面具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顽强之人。
“杀...”指挥人显然等不了了。
若落晨煜拍了拍董桓的肩膀,“等着…我。”
他挺直脊梁,抬起头,血泪沿着两腮缓缓流下,握着八岐的手咯咯作响,周身再次燃起杀伐之气,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笑意更浓了…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不过,让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若落晨煜站起来了,恶灵面具全部倒了下去!!!
他们捂住脖颈,扭曲着身子,痛苦异常,包括那位指挥之人。
董桓微弱的道,“将军,他们这是…怎么了?”
从他们的挣扎中能看出中毒的迹象,但如何中毒?中的是什么毒一概不知。
转机已至,不管如何,得赢了这场战役。
众人调息片刻,若洛晨煜让光齐和忠叔摘下他们的面具,去山下交给副将,南统看见面具必然撤兵。
董桓也恢复些许,踉跄着走到一个恶灵面具身边,“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之下,这些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与常人无异。只不过,他们现在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似是呼吸困难至极。
在所有人研究面具的时候,穆辉撑着身子在贺赖徽身上找到了还魂丹。
他给若落晨煜送过来,“将军,吃下它。”
若落晨煜几乎无法睁眼,血泪止不住地流,他摸了摸穆辉的肩膀,到断臂处停了下来,心中悲痛,“我没事,你可坚持的住?”
“将军,你没事,我们才能没事,现在这里还都指望着你。”
若落晨煜静默片刻,吃下还魂丹。穆辉又帮他清洗一下眼睛,勉强能视。
还魂丹果然神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若落晨煜全身的束缚感逐渐消失,胸口的疼痛也有所减轻,只不过他知道刚刚动用内力,已让阎王殿游走全身,恐怕药石难医。
“这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护住心脉没有...问题。”穆辉说完,眼前黑了一下。
若落晨煜急忙扶住他。
“无碍。”穆辉面如白纸,眼神却异常坚韧,“我去看看这些人中的什么毒。”
若落晨煜松开他,现在想找个全乎的人太难了,只能任他们去。未等穆辉研究出个所以然,已有恶灵面具窒息而亡。
“将军,他们的样子好像...”穆辉向他投入惊讶的目光。
“嗯,看样子像。先把他们绑起来。”若落晨煜吩咐完,又叮嘱一句,“拿些酒来。”
须臾,还能动的士兵提着酒给挣扎的恶灵面具灌了下去,折腾到最后只剩下三人还有口气,其中一个便是指挥这次攻击的人。
若落晨煜打坐休息,烟毒来势凶猛,去势也快,它能随着汗液消散,一个时辰后,已经能活动的董桓带着三名飞鹰骑下山。
董桓下山不久,传令兵上山来报信。他直接找若落晨煜,俨然已经默认了他的地位,“启禀将军,南统已往麦香城方向撤兵。”
若落晨煜,“贺赖督军如何?”
“贺赖督军...伤势过重,现在已...昏迷不醒。”
“督军伤在何处?”
“这...”传令兵有些为难,“属下距离太远,也没看清楚。”
“好,你下去吧。”若落晨煜根本不相信贺赖元关昏迷不醒,定是这个老狐狸想放权给他,又怕回到平京后受贺赖族长的责罚,便想到这个法子。也罢,现在这里终归是能平静下来了。
天光乍现之际,董桓与光齐归来。他们俩身上的烟毒已经彻底清除,身上的外伤也处理过了。
夙甲军医官向若落晨煜禀报,恶灵面具吸食了冥菊花粉,导致咙肿胀,窒息而死。
“将军,据属下所知,这里并不适合冥菊生长,不该啊。”医官说着说着,还激动起来,“定是天助我大魏啊!”
“就是那山间小花?”董桓颇为兴奋地问道。
医官神色一凝,“这位将军知道冥菊?”
这冥菊少有,一般大夫都不知道。他还想炫技一番,没想到一个近卫竟然说了出来。
董桓挠挠脑袋,“我也是听将军说的。”
“将军知道这冥菊?”医官希冀地看着若落晨煜。
若落晨煜淡笑道:“这南山便有,但极少。而且我已经采下所有冥菊制作成毒粉,早就用完了。”
“那...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再中此毒。”医官呢喃道:“冥菊喜阴潮,绝不会在绝壁上生长。而且属下敢肯定的说,这方圆数百里,也没有冥菊。”
董桓帮忙分析道:“那会不会是...他们在南统中的毒。”
医官急忙摇头,“不会,冥菊药效没有那么长,以发病时间来算,定然是在两个时辰前吸入花粉。而且冥菊毒性不强,他们至少是一个时辰不停的吸入,才会造成如此的严重的后果。”
一个时辰长时间吸入,一个时辰后发作。
董桓皱眉,“那你的意思就是——他们是在攀爬绝壁的时候吸入的?”
医官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董桓急脾气一上来,黑脸有点吓人。
“哎呀,这事确实蹊跷啊。”医官苦着脸道:“从他们中毒情况来看,便是攀爬悬崖中毒的,可这悬崖不可能有冥菊啊。”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董桓撇撇嘴。
“好了,你先下去吧。”若落晨煜瞪了董桓一眼,继续对医官和气道:“去看看穆辉他们。”
医官应下,急忙退下去,这黑脸也太吓人了。
“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董桓还在琢磨冥菊的事情。
若落晨煜没有时间理会他,至少在源家军来之前,他没有时间。若落晨煜召集兵长以上的军官,立即整合军力,修整防御。
虽然南统再打上来的概率十分小,但他必须做好准备。
辰时刚过,传令兵来报,南统主力军已经撤离。
若落晨煜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松了,顿时感觉全身血液凝固,胸口的疼痛让他差点咬碎后槽牙。
“将军...”董桓上前扶住他。
若落晨煜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两个时辰后,源家军赶到山脚下,与南统还未撤离的小股军队相遇,进行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双方没有多少伤亡。源家军在山脚安营扎寨,十万大军绵延二三里,直逼麦香城。
太阳快要落山时,若落晨煜终于转醒,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确认源家军的位置。
源少琮上前一步,抱拳道:“参见武卫将军,末将源少琮,奉我家将军之命值守山顶绝壁。”
若落晨煜欣慰地点点头,不等源少琮再往下说,董桓已经扑到床边,哭的满脸泪痕。
“我没事了。”若落晨煜抬手捏了捏眉心,“可能是太累了。”
第十九章 杀俘虏
若落晨煜的毒未解,又一人对抗恶灵面具,内力几乎耗尽。现在的他,就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吞噬。
董桓熊一样的身体,花猫一样的脸,反差让源少琮差点没绷住,但也得忍着。
“将军,我...我笨。但是我有力气,您告诉我哪里能找到解药,我去找...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怕。”董桓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将军的性命才是第一位。
若落晨煜眉眼舒展,目光从屋内每个人脸上划过,他们的脸上除了担忧就是紧张,异常的紧张。
“不用去闯什么刀山火海,哪里有那么夸张。”他为了缓和气氛,浅笑着道:“随我去山顶绝壁看看吧。”
源少琮以为他不放心自己的部署,急忙道:“武卫将军放心养伤,山顶我已部署三倍兵力,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上来。”
若落晨煜已经侧过身,把脚从床上放下来,“我相信源家军的能力,我是要去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我去。”董桓拍着胸脯,急忙道。
他在飞白和火鹰面前没少发誓,绝对不让将军伤到一根头发,没想到头发是没伤到,人差点死了。他还不知道飞白醒来后怎么骂自己呢,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将军再涉险。
“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
“那我也得跟着”
若落晨煜甚是无奈,恶灵面具败了,南山暂时是安全的,但为了不打击董桓,只好点头,“好。”
源少琮跟着道:“将军,我家少帅让属下务必保证您的安全,您去…万一…”
若落晨煜摆摆手,“不管源彦与你说了什么,都不用在意。这件事你们不知道前因后果,没有办法替我去办。”
源少琮欲言又止,他从其他人处也了解到若落晨煜的脾气,别看他平日温和有礼,实则认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董桓伺候若落晨煜穿衣,又裹了一件披风才出门。
“怎么了?”若落晨煜见董桓脸色,好像还在闹脾气。
“将军,算我求您了,您休息一下吧。”董桓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用恳求又极其委屈的语气道:“我们都不能没有你。”
“嗯——”若落晨煜勾起嘴角,“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了。我只是去看看绝壁上是否有冥菊,不是要守山顶。”
董桓猛然抬头,嘴角瞬间咧到耳根子,“这样啊,将军。那行,我们去去就回,一定去去就回。”
若落晨煜无奈摇头,绕过他径直朝山顶走去。董桓搓了搓手,冲源少琮挑了一下眉,急忙跟上去。
若落晨煜到了山顶,已经夜幕降临,天空星斗犹如夜灯,把山上的一草一木照得格外葱翠。
他望着夜空,有些感慨。昨日战事不明,月色氤氲。今日南山得守,夜也跟着晴朗起来了。
源少琮让身手好的手下捆着绳索,飞下绝壁。不多时,手下回来,手中握着一把“冥菊”。
董桓立即把酒递给摘了冥菊的兄弟,他则接过冥菊送到若落晨煜面前。
“这是什么?”源少琮跟着他,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们的救命小花。”董桓甚是得意,“你别看它娇小,毒性可厉害着呢,你这手下要是不喝酒,两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那手下听了,瞪大眼睛又猛灌了两口。
“那…恶灵面具便是中了它的毒,全军覆没?”源少琮惊讶的道。
若落晨煜点点头,这冥菊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如此呢?
源少琮借了一支,反复观察,也没发现什么不同。看过以后他也喝了两口酒,董桓也借机喝了两口,在喝第三口的时候被源少琮拦下,“你想做第二个贺赖徽吗?”
行军打仗,最忌酒色。
董桓嘿嘿一笑,把酒坛递给身边的士兵,再去瞧将军,却发现他已经到了那颗槐树下。
这次,他没有贴身跟着,而是在三丈开外静静地等候。
若落晨煜的身躯镀了一层银月,在满天星辰下显得格外单薄。可他就是用这单薄的身躯替若落族、替大魏扛起一片天。
他摸索着树干,抬头仰望,秋夜如此宁静,近乡情却。一切仿佛昨日发生,一切又相隔甚远。
他出征那日,皇城派人把老夫人与二老爷请到了平京,从此南山再无若洛府,而平京似家非家。
天空中高悬的那轮明月,高贵又冰冷地俯视着芸芸众生。十年征战,他的思念只能通过信笺上的字,一句一句地传递。
母亲的病每况日下,二叔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族人被诬陷入狱,若洛府被打压,他都无法回去。因为若洛府那仅有的地位是靠着他的战功维系着,所以他不能退缩半步。
若是今日死了…
他不敢往下想,这么多年,能让他有一丝欣慰的便是回忆起父亲尚在,母亲安好,大哥二哥被责罚抄写族规、方丫头成天围着他转的日子。如果生活能一直简单纯粹下去就好了。
方丫头——方平嫣!
猛然间,他想到十年前方廷莘方将军送妻女来南山避难的事情。方廷莘的妻子叫做江宁,是有名的神医。他的女儿便是方平嫣,大家都习惯叫她方丫头。
若落晨煜眉头紧锁,由于江宁对药草颇有研究,老将军曾请教她如何培育冥菊,她说至少要五十年才能改变冥菊的习性,这事便作罢了。
反倒是方丫头,总是喜欢抱着他腿,眨巴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仰着头问,是不是小菊花开满山顶,便没有坏人了。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每次都点头应了。之后,方丫头总是喜欢蹲在地上看虫子,一看便是一个多时辰。她还训练小虫子,让它们把冥菊的种子带到山壁上,再让虫子守护着它们长大
方丫头
方平嫣
若落晨煜摇了摇头,可能是阎王殿让自己的思维混乱了。那时的方丫头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玩虫子,她挖坑,她在山顶无非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就在若落晨煜想不明白的时候,传令兵来报,源家主帅源彦上山了。众人急忙往营地走,若落晨煜看出传令兵还有事情没交代,便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传令兵苦着脸道:“将军,有人带人闹事,要杀那三个俘虏。”
“杀恶灵面具?”董桓挑眉道。
“是,说是要给贺赖将军报仇。”
源少琮赞许道:“没想到夙甲军里还有如此忠心耿耿的人。”
若落晨煜只顾大步流星往前走。有人要杀俘虏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也不能让他得手。
营帐前,灯火通明。源家军已经全面接替了夙甲军。
若落晨煜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威严士气。众将士中间簇拥着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
少年手持宝剑,从容不迫,正在与夙甲军对峙。
源家军领军统帅是源家二公子源彦,弱冠出头,正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年纪。若落晨煜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发觉他天性乐达,喜快言快语,也算是投缘。此番与夙甲军对峙,也颇像他的性格。
源彦见若落晨煜归来,剑眉一挑,满脸难掩兴奋之色,“晨煜哥,见到你太好了。”
“咳咳...”若落晨煜轻咳提醒,私下你怎么叫都无所谓,但这里是军营,还是得守规矩,“源将军,多谢相助。”
源彦何等聪慧,眼珠一转,故意压低声音,正言道:“武卫将军,这既然本帅接管了,要杀俘虏就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是不是这个道理。”
若落晨煜点头道:“这是自然。”
对方是先锋营副将贺赖长安,之前一直在山下防守,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若落晨煜也不怪他,怪只怪贺赖元关那个老家伙躲清净去了。
贺赖长安性格耿直,有什么说什么,“若落将军,源家军是来支援,不是取缔,这里还是夙甲军营。”
若落晨煜把目光落在三个俘虏身上,除了之前指挥战斗的那个,其余两个已经倒地不起,气息微弱。他正言道:“大魏如何对待俘虏,你可知道?”
“他们是刽子手,不是俘虏。”贺赖长安恨得咬牙切齿,他回来只听手下报,恶灵面具一刀砍了主帅的脑袋。
源彦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投降为兵,不反抗为仆,抗者为奴,有威胁者杀之。这...他们都已经这样了,怎么也不能杀吧。再者说,万一能套出什么话来,你这一杀可就损失大了。”
贺赖长安怎能不知,只不过夙甲军一败涂地,贺赖徽又惨死在恶灵面具之下。他是贺赖徽的副将,主人死了,光是保护不周这一条在贺赖府便是死罪。他要想活着,就必须给贺赖府一个交代。
“他们是玄甲营的人,世人都知玄甲营的厉害之处,这难道不是对大魏最大的威胁吗,我杀之有何不妥?”
若落晨煜见他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叹气道:“哎…”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又转换口气,“你是害怕玄甲营,亦或者...你在忌惮什么?”
贺赖长安被看穿,顿时憋得满脸通红,有意辩解,“属下虽然没有立过大功,但战场上从来没有怕过,心中更是记着贺赖将军的恩情。这种感情您当然不会明白,你们两族巴不得贺赖将军死。”
“放肆。”
“大胆。”
源少琮和董桓同时出口。
“你可知你刚才说了什么?”源少琮冷着脸质问。
贺赖长安神情一紧,七大家族忌内斗,挑拨者更甚,刮三千而刑。一想到要活活被刮死,他额上顿时冒了冷汗。
“我...属下”他咽了咽口水,心头忽来一计。既然若落晨煜不想杀俘虏,他便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就行了。
贺赖长安攥紧拳头,生死关头,他只能为自己考虑了。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属下说的是实话,且不说七大家族之间的恩怨。单是这几日,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将军杀了飞鹰骑,若落将军也说过要让贺赖族血债血偿。虽然我家将军是被南统人杀的,可是您阻止我杀南统人报仇,还能说不是故意针对我家将军吗?”
他回头呼吁身后夙甲军,“我们得为主帅讨个公道,是不是?”
夙甲军是贺赖一族的族兵,主帅被杀了,还是自己家的少爷,这哪能不激动!
“杀俘虏,讨公道。”
“杀俘虏,讨公道。”
第二十章 宾州之战
夙甲军虽然没剩下多少人,但在这寂静的夜空群情激奋,声势不减。若不是有源家军在,董桓怕是要抽出天罡护在若落晨煜面前了。
源彦给源少琮一个眼神,源少琮急忙让手下备战。他则堵起耳朵,一脸不耐烦地道:“停停停...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喊能顶用吗?要是你们觉得喊几嗓子能压过本帅,你们就放肆的喊。”
贺赖长安一摆手,喊声停止。
贺赖长安,“我们不想做什么,就想为我家主帅讨一个公道。”
源彦揉了揉后脖颈,对身后的副将道:“老李,以后我要是被人斩了,不要为我报仇。那是我能力不行,记住了吗?”
李副将愁眉苦脸,腹诽——这是若落家族和贺赖家族的事,关少爷你什么事?但表面上还得正经地回应,“将军智名勇功,必定场场旗开得胜。”
这次换源彦有些尴尬,源家军都知道他最不喜欢练武带兵,“老李,不必这么夸,我的意思就是......”
“将军乃文乃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会死的。”李副将急忙用他能想到的好词堵住他们家不省心的少将军的嘴。
源彦扶着额头,彻底无奈了。
贺赖长安气得脸都绿了,“源家军可不能偏心,七大家族忌内斗,也忌互相勾结。”
源彦有些无辜地道,“那贺赖徽还要本帅的驰援?”
“你...”贺赖长安气得甩手又叉腰,“源将军,说起来驰援,源家军明明说的日出便到,为何日落才来?”
源少琮厉声道:“你活的不耐烦了吗,敢诽谤上级。”
贺赖长安也是一时心急,知道有些失语,急忙转移话题,“反正今天这三人必须死,否则回到平京,我必告若落将军亲南统、辱贺赖之责。”
源彦的脸色终于冷下来,他本就生得一张凌厉青白的脸,显得越发严厉。
贺赖一族一直凌驾于其他六族之上,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敢这般造次。
他握着长剑,拇指在剑柄上研磨…
若落晨煜顺势挡在二人中间,“回去如何说是你的权利,但在这你不能处置他们。董桓,带他们下去,你亲自看守。”
贺赖长安也看出了源彦的杀意,着实吓出一身冷汗。他壮着胆子要的就是若落晨煜这句话,既然他说了,就没必要再管这三人死活。
“若落将军,记住你今日之言。”
此后三日之内,贺赖长安消停了,可总有几个不明所以的夙甲军挑衅,他们是彻底被贺赖长安忽悠了,见挑衅不管用,还玩起了暗杀。
董桓正愁没地方发泄,抓住刺杀俘虏的,先让他揍一顿,再打三十军棍,逐出军营。
几乎都没挺过他的熊揍,就昏死过去了。
贺赖长安那边,将贺赖元关提前送回平京,附带一封“告状”信。
他根本不在乎俘虏的死活,他要的只是一个替他抗下所有罪责的人,这个人不是俘虏便是若落晨煜。仔细想一想,他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即便杀了俘虏,贺赖徽也活不过来了,他也难逃惩罚。但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给若落晨煜。
贺赖长安不管俘虏了,其他士兵也残的残,伤的伤,自顾不暇。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执着为贺赖徽报仇,大家都等着回京之后,看若落晨煜的热闹。
飞鹰骑送回消息,玄甲主力军军并未在麦香城扎营,直接退回边境,麦香城仍旧由冥河把守。
宋胤中敢把麦香城放在明面上,是对大魏的蔑视。
这蔑视若落晨煜得接着,十年征战,大魏的军队已经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源家军是现存的唯一一支铁军,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他们不敢打,不敢夺。
何况,麦香城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
源彦与若落晨煜商议后上报朝堂,以南山为界,与南统互不侵犯,至于收复麦香城,只能等待时机。
若落晨煜这几天,除了每日三餐,都在打坐调息,以延长阎王殿的毒发时间。
回京之路定不会太平,而他又必须把俘虏活着的带回平京。
五日后,战报。
南统已向大魏呈了休战书,皇太后命令夙甲军即刻返京,源家军兵分两路,一路留守南山,一路去西陲剿匪。
就在若落晨煜出发前一天,死了一个俘虏,源彦查了半宿也没查出什么,只好作罢。
他提着酒给若落晨煜践行。
“这贺赖徽什么都不好,却唯独这个......”源彦拍了拍酒坛子,得意洋洋的道。
“源将军,您别喝了,喝酒容易误事。”董桓也是借着说军务之机,特意在若落晨煜的营帐里多留了一会儿。
源彦撇撇嘴,“我也没说喝,我就是闻闻。”
若落晨煜嘴角微动,算是回应他们的谈话。
源彦也不见外,自己拽了一把椅子坐下,“晨煜哥,等你伤好了。好好跟我打一架呗?”
董桓小声嘀咕道:“见面就比试,次次您都输,何苦呢!”
源彦白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转而嬉笑着向若落晨煜问道,“晨煜哥,我听说你把还魂丹给独孤姐姐了,所以才中得这个的毒。莫不是,你还惦记着她?”
若落晨煜要是再不回应,这小子估计能扯到天边去。
“这个毒是阎王殿,还魂丹也解不了。”
源彦和董桓皆惊,阎王殿是百毒之首,无药可解。
若落晨煜不想吓他们,浅笑道,“不必惊讶,先前未与你们说,是怕你们担心。”
董桓当即跪下了,“将军。”
源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五味陈杂。
“起来,我还没死呢。”
董桓撅着嘴不应。若落晨煜也不管他了,转而看着源彦,“先不提我赠与独孤将军的还魂丹,我且问你。如果你有还魂丹,现在会给我吗?”
“当然。”源彦拍着胸脯道。
“那你也对我有什么企图不是?”
源彦挠挠后脑勺,憨笑道,“哥,我就是随口说说。独孤姐姐曾经说过,他的夫君必须是天下第一,这天下第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喽。”
“好了,别绕圈子了。”若落晨煜垂下双腿,活动一下肩膀,轻声问道:“你来这,到底想要说什么?”
“也没...没什么事。就是马上要启程去西陲,我有点舍不得你。”源彦扭捏起来。
若落晨煜无奈道:“正经说话。”
“晨煜哥。”他忽然一脸严肃,“贺赖长安说我来迟却是污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来迟?”
若落晨煜莞尔一笑,“有什么好问的,定是遭遇了伏击。”
源彦剑眉一挑,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若落晨煜并未急着解说,他从榻上缓缓起身,又活动一下左侧肩膀,“这世上能传递消息的也不止有飞鹰骑,只不过平时...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罢了,但真到特殊时期,不用也得用。”
源彦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州白...”
若落晨煜打断他的话,“坊间传闻不可信,你不必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你今夜过来,不只是问我这个吧?”
源彦尴尬地挠挠头,看了一眼董桓。若落晨煜见董桓还苦着脸,让他去穆辉那看看,晚些时候再回来。
董桓应声退出去,他现在确实需要穆辉,他得问问阎王殿怎么解。
董桓离开后,源彦忧心的道:“哥,你保俘虏定有你的道理,可回去,若洛府怎么办?现在全军都在传你亲南统,不配做大魏的战神。”
若落晨煜浅笑道:“这个战神本来也是他们封的,他们拿去便是。”
“晨煜哥,我是真的担心。”源彦急得上前一步,“九龙围鼎之后,各家族从明争变成暗斗,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过。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手段。唉…你这次回来就已经触怒了贺赖一族,还要背着这个污名,该怎么办啊?”
若落晨煜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大魏定都不久,律法欠缺约束。如果我今天能乱杀俘虏,明日平京就有可能乱杀人。至于其他,我志不在此,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晨煜哥,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
“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事。”
“呵呵......”若落晨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坚持己见是难,但难不代表不能做。”
源彦拧着眉头,“晨煜哥,我知道您心里有数,可就怕有个万一,我们撑着凡人身,却要替很多人做生的主,您身后可是整个若洛族。”
若落晨煜忽然目光聚拢,他发现源彦犹如惊弓之鸟。
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说的是宾州,柔然之战吗?”
源彦瞬时脸色苍白,一双星目惊恐地看着他。
宾州柔然之战,他降服三百柔然战士,本想为源家军谋些勇士,留着没杀。没想到他的一个手下与柔然降兵起了冲突,他本能地向着自己人,却逼得那人自杀明志。
一人死,激发了三百柔然降兵奋起反抗,源彦再降无果,只能全部杀之。
源彦苦楚,“我知道是我的士兵不对,但…他们毕竟是降兵,每个人手上都沾着我大魏百姓的鲜血,我怎能向着他们?”
若落晨煜叹气,“唉,你那个士兵原本姓武,投靠于贺赖一族,后机缘巧合寻得源家外戚,改姓源姓,加入你的麾下。贺赖文言得知你降服三百柔然士兵,怎能不忌惮。这才启用了武靖,目的就是激你杀了他们。”
源彦的脸色由白转青,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源家军是不会出现叛徒的。”
若落晨煜继续道:“我听说这件事后觉得蹊跷,特意找人调查的。向着自己的人没有错,怕就怕你以为的自己人并不把你当自己人。”
源彦眼神一闪,反问道:“所以你不杀南统人,是怕有阴谋?”
若落晨煜笑着道:“我的情况和你有相似之处,但也不完全一样。不过不管是柔然人还是这个三个俘虏,从开始就要想清楚——值不值得保,若是值得就要坚持下去。”
第二十一章 游说
大魏平京,西茗庄。
富贵园内,一处观景四季亭中,一坐一站两个人。
正襟端坐在茶案前的是一位白发老者,身穿鸦青色长衫,上身颀长,腰板笔直,面色红润。即便已过古稀之年,仍能看出年轻时神俊英拔之姿。
老者身旁是一位穿着朴素的煮茶工,正在熟练地做着繁琐的煮茶工序。
不一会儿,一位少年推着木轮车进入四季亭的视线之内。
轮椅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虽然两眼深陷,但深邃明亮,炯炯有神。老者头发花白,梳得很整齐,一身略有褪色的赭色锦袍,英武之气丝毫不减。
两个身份不凡的老头…喝茶!
坐着的老者在见到人影的一瞬间,目光流露出喜色,嘴角皱纹扩了扩,“仲茗,好久不见啊。”
杨业,字仲茗。若落晨煜的二叔,族内名为若落業,在大魏立国时,若落族被御赐“杨”字姓氏。自此改名为杨业。
他曾是飞鹰骑统领,因一次作战失误,被敌人生擒,敲碎膝盖骨,废了内力,再无缘沙场,只好撑着若洛府,替若落晨煜守一个家。
木轮车行到台阶处的时候,少年双臂紧绷,鼓起与他身形极不匹配的肌肉,把车抬上台阶。
杨业双眸浅色,“藤老,本该仲茗去拜访您,奈何这么多年腿脚不便,也不想出去丢人现眼,真是惭愧至极啊。”
藤袁青含笑道:“这是哪的话,您的腿是为大魏伤的,谁敢说三道四。再说了,晨煜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可是北境战神,谁敢造次。”
“哎,若落家族不比当年,战功再多也无济于事,这您老不是比谁都清楚。”
两个老人交换神色,心照不宣。
茶工把煮好的茶给两位大人倒上,香气四溢。
藤袁青蹙了一下眉头,伸手做邀请,“哎,先品一品这秋茶。”
杨业接下话茬,“秋天降水少,果然香气更浓,如今已经是新朝了,是不该总提一些老黄历。”
“是吗?”藤袁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更加拧巴,“这大魏可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
杨业知道他话里有话,大魏皇权之争,族内之争,外戚之争,天天争来争去,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现如今贺赖一族独大,其他家族敢怒不敢言,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这也给族外的官员一个豁口,像藤袁青这样的非族官已在搅弄风云,希望能还政于陛下,还政于天下。
他也抿了一小口,感受完秋茶的香浓后,知道躲不过去,便直言道:“藤老,今日相约,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藤袁青放下茶杯,“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没少得罪人,儿子女儿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孙女,那是我的命根子。”
杨业急忙道:“我听圣医堂的人说,雯堤的身体已经无碍,藤老大可放心。”
藤袁青摇头道:“可是这一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说自己不属于这里,还三天两头的闹自杀,说死了就能回到她的世界去,也不知道她口中的世道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听说雯堤只是昏睡了太久,不太适应而已。”
“哎,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过,最近还算消停,不再说那些胡话。可我一想,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陪伴她几年?总得有个人替我继续照顾她才行。”
杨业已然明白,藤老也是奔着晨煜来的,“藤老的意思,仲茗明白了。不过,您老也知道,煜儿是若落族长,即便是我,也不能替他做主。”
藤袁青急忙道:“这我当然明白,不过晨煜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您相劝,他是不会反对的。”
杨业笑了笑,“藤老,咱不能利用孩子孝心让他做不想做的事啊。若是两个孩子有缘分,自然能走到一起。”
藤袁青脸色有些不悦,“你不想得罪族长,这我能理解。但晨煜要是有心,定然会记得当初我为他父亲做的事。”
杨业收住笑意,严肃且诚恳的道:“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煜儿也是受累的孩子。都是我们做长辈的无能,怎能让孩子替我们还债。藤老,我当然希望他能有雯堤这样贤惠的妻子。但是定亲之事,仲茗真的无能为力。不过,仲茗能答应您,不管两个孩子能不能走到一起,煜儿都会关照雯堤的。”
藤袁青抿了一口茶,这要是换了别人,他必然甩袖离去。但杨业的性子与人品他是知道的,不会说一些风凉话。
“好了,那就一切随缘吧。”藤袁青哀叹道:“唉,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一问仲茗。”
“藤老请说。”
“不知,皇太后还政之事,仲茗如何看?”
杨业的眼神微变,自太祖皇帝仙去后,大魏权利一直掌握在皇太后手中。她先后扶持了两任皇帝,都是在有些政绩的时候出了意外。这里面的问题谁都能看出来,皇太后不想放权,连太祖的亲儿子都敢下毒手,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是她害怕的了。
就算是现在的皇帝,也被她一手捧大的贺赖一族制约着。这也是三年光景贺赖一族权倾朝野根本原因。
现在已经不是几位臣子在殿前自刎就能逼宫的了。小皇帝想要实权没有错,但他心高气傲,资历不足,胆量又实不可夸,这条路难走啊。
杨业放下茶杯,“藤老,时机不到啊。”
“时机,呵呵...时机是等不来的,只有靠我们自己拼出来。晨煜若是在南山等着,平京还能有若洛府的位置吗?”
“藤老,我已不是大魏官员,朝政之事,议论不得。还请您见谅。”
藤袁青知道他是搪塞之词,一笑了之。他这次来的目的只是提前招呼一声罢了,时不我待,不能在等了。希望若洛府能记得他当年的恩情,不做盟友可以,也不要成为敌人。
二人又在四季亭中坐了半个时辰,聊聊家常,再无其他。
南山之上,夙甲军分先后两路回京,若洛晨煜负责押送俘虏。贺赖长安还要留守一段时间。
贺赖长安表面黑着脸,实则心里乐开了花。现在全大魏的人都知道若落晨煜包庇南统俘虏,还是杀了贺赖徽的俘虏。这一路上定有不少有志之士追杀,即便他命大回到平京,也难逃贺赖府与太后的追责,难逃百姓悠悠之口。
临行前,若落晨煜交代源彦,让他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以剿匪为首任。
源彦心中已有一二,便爽快答应。何况源家一直是中立之族,他也不想给源家带来什么麻烦。只不过,若落晨煜是他唯一敬佩之人,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感慨着道:“晨煜哥,我等着你曾经说的朗朗乾坤,政清治明的那一天,我相信大魏一定会有的。”
“一定会有的。”
若落晨煜安顿好南山的飞鹰骑,带上董桓、穆辉以及两名轻伤的飞鹰骑兵——丰羽和光齐,一行五人押解两名俘虏上路。
行至中途,若落晨煜发觉身子越发沉重,不得不放慢脚步。囚车里,指挥行动的俘虏终于清醒过来,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人也是命大,不知道在鬼门关里走了几个来回,好几次都快没气了,硬是被他挺了过来。
夜半休息,董桓发了干粮。最后给俘虏喂食。待喂到刚刚清醒的俘虏时,被他抓住衣领,以树枝抵住喉咙,用虚弱的威胁道:“放我出去,否则杀你了。”
董桓只是微楞,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他故意松手,碗掉在地上惊到了其他人。丰羽和光齐迅速向囚车冲过来。
“别过来,否则他真的没命了。”指挥人威胁道。
“我好心给你喂吃的,你要杀我?”董桓戏谑的道。
“闭嘴,你的话不会给你逃生任何帮助。”指挥人道。
丰羽与光齐伺机而动。
若落晨煜一直在调息,面色从容,一点也不担心这头蛮牛受伤。此刻睁开眼眸,一道寒光投向囚车,“若是想活命,就放开他。”
“若落晨煜,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不是普通的玄甲人,不要用对付普通人的手段对付我。”指挥人道。
若落晨煜有些无奈,他缓缓起身,走向囚车,“我一直是在保护你,否则你现在还有机会威胁他吗?”
“保护我?”指挥人冷哼一声,“呵呵…你不如杀了我。”
“死很容易,可你真的甘心吗?”若落晨煜冲着丰羽与光齐招招手,示意他们回去。两个人不明所以,但只要是将军的话便错不了,他们收回刀,站在若落晨煜身后。
穆辉忍着伤痛提醒俘虏道:“你吸食的冥菊花粉太多,酒虽然能解,但至少需要两个月。你现在只是保住了命,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力气,而且你威胁的还是一个蛮牛。”
董桓瞪着牛眼睛,“穆辉啊,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埋汰我。”
指挥人试着动了一下手,果然只能使出十分之一的力道。
“呵呵...呵呵...”他自虐地笑了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树枝。
董桓不慌不忙地挺起身子,他也不是不怕死,只是第一直觉这个俘虏杀不了他。而且,这里的伤员已经够多的了,他和俘虏纠缠间万一受伤就不好了。
他活动一下手臂,回身想给指挥人一个教训,却被若落晨煜叫住,“不要闹了,去照顾穆辉。”
董桓撇撇嘴,“算你运气好。”
指挥人似听天由命了,像一摊烂泥一样靠在铁栏上,笑着道:“我运气确实不错,能落在大魏战神手上,死也值得了。”
若落晨煜道:“你若是听话,不会死的。”
指挥人道:“怕是我的命由不得你。”
董桓不乐意听他这么说,“我们将军说了,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指挥人看向若落晨煜,眼中光线虽然暗淡,却很坚定。他又扶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若落一族在南统的地位,我比你都清楚,我劝你现在就杀了我们,别给自己惹麻烦。”
“你说什么?”董桓怒了,“别以为我真不敢揍你。”
“若洛府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只管做好俘虏这个身份便可。”若落晨煜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伸手烤着火,面色平和,嘴角含笑,“若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应言,你会如愿一死的。”
第二十二章 老夫人病重
路上,若落晨煜让董桓给两个俘虏清洗伤口,董桓不情愿也不敢反对,黑着脸操持着这些。
指挥人身体恢复的比穆辉预想的快,话也多了,一直问董桓想不想知道他是谁?是怎么从南山绝壁上来的?董桓是想知道,但是不想听他说,绷着脸不说话。
指挥人性子倒是好,不急不躁,还有点欠揍。他似抓到了董桓容易炸毛的性格,挑唆道:“所以说,飞鹰骑就是不如玄甲营。”
“怎么就不如了?”董桓白了他一眼,“看看你现在在哪里,是我们大魏的囚车里。”
指挥人挑挑眉,惋惜之情溢于言表,“那绝壁中间竟然生出无数小野菊,整整两仗宽,上下都望不到边,真是奇迹啊。唉,如果不是小野菊,你们能抓住我?”
他撇撇嘴,“我被俘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要是有机会,我真想认识认识在绝壁上养花的人,定是位奇人。”
董桓鄙夷的道:“那是冥菊,南山特有,不过山顶就那么几颗,嘿嘿......谁知道它都长在山中间了。”
指挥人叹气道:“唉…冥菊,真是晦气的名字。”
董桓呲牙,“对我们可不晦气,那可是我们的救星。”
指挥人忽然转移话题,“你们将军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他气色不好啊,不会半路就死了吧?”
董桓眼睛一横,“闭嘴,你再说这种话,我让你先死在半路上。”
指挥人暗暗得意,“我就事论事,你别激动。他保我活着,我怎么能盼着他死,我不是怕他有事吗。”
董桓,“你最好这么想,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指挥人忽然跪坐起来,“喂,蛮牛,你帮我叫你们将军过来呗,我有话想问问他。”
“你叫谁蛮牛呢?”
“咋还开不起玩笑呢,那我叫你英雄行不?你帮我叫你们将军过来。”
董桓冲着他微微一笑,“不行。”
指挥人眼神忽闪,狡黠的道:“你若是不叫,我可用我的方法了。”
董桓刚要反驳他,忽感脖颈一凉。指挥人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一条细丝,脱手而出,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他身上冥菊的毒已经好了七八,只要手下运力,董桓的脖子便移位了。
若落晨煜手疾眼快,借光齐长剑“嗖”地一声,刺断细丝,剑身插在身后的大树上。
董桓脖颈一圈血痕,他捂着脖子有些茫然,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待穆辉赶到给他查看伤情时,他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你真是不想活了......爷爷让你早点见阎王。”
穆辉一只手根本拉不住他,幸好丰羽距离近,挡在囚车前好言相劝。再看车内,那指挥人一脸得意的笑。
若落晨煜走到囚车边,伸手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指挥人两只手握着铁栅,悠哉悠哉,“我身上什么也没有,衣服也是你们给换的,你们家蛮牛都不知道检查几遍了。”
“我再说一次,把东西交出来。”
“哎呀,你别这么冷酷啊。我知道的大魏战神可是风度翩翩的君子。”
若落晨煜的嘴角勾起,“你似乎很了解我,那就知道我不喜欢被拒绝。”
话毕,眼神冷了下来。
指挥人挑了一下眉,他虽然复了一些内力,但也只能对付一下董桓,碰上若落晨煜便相形见绌。
他来南山之前收集了很多关于若落晨煜的消息。包括喜好、习惯、秉性,每一条他都倒背如流。伤若落晨煜不如伤他身边的人,同样也知道若落晨煜真正生气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惹。此刻,他应该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指挥人靠后,一改嬉皮笑脸,严肃的道:“我没想杀他。”
若落晨煜,“我知道,否则你现在不可能活着坐在这里。”
指挥人有些诧异,然后又似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我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若落晨煜,“我不想听。”
“你要是不想听,我便天天偷袭你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得手。”
“你在逼我杀你。”
“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最好说点我爱听的。”
指挥人把贴身的细丝扔在地上,摊摊手,以示诚恳,“我是南统人,你不想从我这获取情报吗?”
若落晨煜扫了一眼细丝,如意堂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好货色。他的表情舒缓下来,“我问,你会说吗?”
指挥人目光灼灼,“你好像对我也很了解!”
若落晨煜,“也许吧,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做好俘虏的本分。”
若落晨煜想要离开,却又被叫住,“等等…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和胆识,我真的想提醒你,不要把我带回平京,要么在这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若落晨煜停下脚步,却没有没有回头,“不要再想这些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你的。”
指挥人不死心,“大魏三十年才定都,为什么?因为权力太分散了。权臣势力大过天子,掌印的又是一个老女人,内斗永无止境,在这样的平京,你还坚持什么?不如来我南统,我虽能力有限,但定保你才尽其用。”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枯黄的落叶,扫过若落晨煜的麒麟甲,又掉了下来。
“你想的太多了,不易身体恢复。”若落晨煜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听到的只是嘘寒问暖。
“我们南统国力一心,唯天子命,广纳贤才,早晚会一统天下的。”
“南统皇帝疑心病太重,就算你们有再多的能人异士,也不够他杀的。离心离德才是一个国家灭亡的开始。大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最不惧的便是远征。况且天下归谁,不是用嘴说的。”
指挥人把脸贴在铁栅上,喊道:“我敢保证,你回到平京,皇太后会先收了你的兵权。没有兵权你还有什么?而且贺赖府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你和你的族人。有志之士会冲进你的府邸讨伐,平京百姓会骂你是大魏的叛徒,任何一个若落族人走在大街都像过街老鼠。你的战功,你的荣誉,你的地位都将不复存在。”
未等若落晨煜再言,董桓捂着脖子,弓着腰,“噔噔噔…”几步冲到囚车前。
指挥人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董桓凑近囚车,绷着的黑脸忽然笑了起来,态度急转弯,“你渴不渴?”
指挥人被问愣了。
董桓自有一套气人的本事,他用笑比哭还难看的脸问道:“你不渴,我都替你渴了。我现在就去接点水,伺候你喝。放心,我不放毒。毒死你,这一路得多闷啊。”
光齐和丰羽强忍住笑意,这个董桓要是气起人来,谁都比不上。现在飞白不在,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若落晨煜会心一笑,这次没有再管董桓胡闹。
大魏平京,若洛府。
四五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在老夫人房间里进进出出,端水盆的,端火盆的,端药碗的,还有拿被褥的。
杨业双手死死地握着木轮车的把手,几次都想撑起身子,无奈腿上不利索只能往下滑。
他旁边站着是若洛府的老管家,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瞅,“二老爷,圣医堂的人咋还不来,老夫人......哎,急死我了。”
杨业强装镇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老夫人在若落将军死后,忽染怪病。嗜睡,忽冷忽热。以前睡上三天能醒来一天,近几年睡上七八天才能醒来半天。这一年,睡上半月才醒来几个时辰。而且醒来便咳血,药石无用,只有圣医堂的祖传针灸能压制住。
刘娘从屋内出来,满头是汗,喘着粗气道:“二老爷,这次又咳了半个痰盂,再不止血,我怕......”
二老爷惊愕失色,似忘了腿脚不便,一个猛力挺起身子差点栽倒了。幸好一直跟着他的哑奴眼疾手快,搂着腰将他扶起来。
管家吓坏了,“二老爷,您要保重啊,您可不能再出事。”
杨业锤了一下胸口,面色越来越惨白,“再去请。”
老管家既心疼老夫人,又心疼杨业,恨只恨自己没本事,“已经请了,但是...”
南山之战早已经传入平京,贺赖族长也是当朝的天部大人——贺赖文言放言要为儿子报仇,若不是太后怕出乱子,强行压制,他早就杀到若洛府。此刻,哪里还有人敢靠近他们。
“二老爷,金天申他懦了一辈子,定是不敢来了。”老管家咬牙道:“我再去看看。”
他把杨业爷交给哑奴,拄着拐杖出了后院,刚到府门口便迎来了一个倩影——一身蓝色的翠烟衫配百褶裙,罩着浅蓝色薄烟纱。
一头乌黑的长发分两撮从耳边顺下来搭在胸前。头上斜插一根金簪,流苏洒在青丝上。因为走得急,随着乌发来回摆动。
此女眉如黛,肤如脂,唇绛一点红,端庄婉约,正是金族少主人,圣医堂御赐正医官,云霞郡主——金梦瑶。
金梦瑶背着药箱,额角已经有了汗珠。她看见老管家,加快了脚步。
“云霞郡主,您来了!”老管家激动不已。
金梦瑶礼貌地笑了笑,娇声道:“快带我去见老夫人。”
她的话音刚落,府门外便传来金家侍卫的声音,“小姐,老爷让您去贺赖府一趟,天部大人身体不适。”
金梦瑶皱眉,一滴香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刚刚贺赖府把所有圣医堂的人都请去了,她借给皇后看病才溜出来。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贺赖服的眼线。
她黛眉紧蹙,攥着粉拳,纠结不已。
管家气得牙根直痒痒,“来人,看住门口,让他们等着。”然后伸手扶上金梦瑶的手臂,“云霞郡主,我家夫人等不了了。”
“云霞郡主,天部大人的病只有您能医治,皇太后口谕,若是天部大人有一丁点闪失,圣医堂以后就别叫圣医堂,也改成布医堂吧。”一个公公的声音从墙外传进来。
金梦瑶咬着嘴唇,这声音是太后身边的兰公公。
老管家见她未挪步,知道她已动摇。自从贺赖徽死的消息传到平京,贺赖文言便像疯了一样,到处找若落一族的麻烦。贺赖徽生前是个不受宠的儿子。死了,还被父亲当做除去异己的手段,悲哀至极。
老管家也顾不得礼节,他抓住金梦瑶的衣袖,恳求道:“云霞郡主,您看在二姥爷,不…您看在晨煜的面子上,救救老夫人吧。”
第二十三章 选亲
金梦瑶抿着小嘴,黛眉快拧成一条绳了。她怎会不知道老夫人命在旦夕,可圣医堂的荣辱,金家几代人的心血都在天部大人手上。
她推开老管家的手,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这是还魂丹,金家唯一一颗,请给老夫人服下。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管家震惊,还魂丹是金族先祖炼制,传言有起死回生之效。只可惜如今所剩无几,立国之时,每个家族分得一枚。四征军出发时,每个主帅分得一枚。
当初若落族的那一枚已经给老夫人服下,虽然起了一些作用,但并未持续多久。若落晨煜出征时得的那颗已经在三年前的一次急症中用了。
金梦瑶叹气,“我知道,这个药并非对症之药,但也能解老夫人的燃眉之急。”
她见老管家不接,直接塞到他手中,转头便走。
老管家急忙喊道:“云霞郡主,您真的不能走啊,老夫人这次真的很危险,不似之前的种种,万一这枚还魂丹没有什么作用怎么办?”
金梦瑶停滞,一双美眸含着泪花,“对不住了。”
她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出了若洛府。
家丁想要去追,被老管家拦住,“罢了,这是若落家的命,不能连累别人。”
说话间,门口守卫匆匆跑进来,递上一个黑纹锦盒,“杨总管,布医堂送来的。”
传言,布医堂是前大国医在民间开的药堂。大国医医术精湛,心怀天下,有死骨更肉之名。他在朝时常常让弟子为穷苦百姓治病,自己也会身体力行。
他因为出外诊,误了给太后定时诊检的时间。太后震怒,罢了他国医的称号。老国医一拂袖子直接走人,至此世人再未见过他。至于说布医堂是老国医开的药堂也是传言,并未经人证实。
杨总管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瞧,也是一枚丹药,色泽、气味和还魂丹差异很大。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带着两个锦盒回到后院,向二老爷解释完他们的来历,一脸焦急的等待着,“这两个药,到底要给老夫人吃哪个?”
仔细查看,谁也分不出一个所以然。
刘娘心焦,“你们倒是拿个主意,老夫人可等不了了。”
二老爷合眼,斟酌片刻后拿起布医堂的锦盒道:“用这个。”
他曾经与老国医有过一面之缘,其风骨至今难忘。往日两家素无来往,此时赠药应该是有意为之。
刘娘急忙接过丹药,稳了稳心神,转身进屋。屋内的丫鬟们急得团团转,见她进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刘娘顾不上礼节,直接扶起老夫人,捏开她的嘴,将丹药送进去,然后轻轻顺服胸口。
老夫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嶙峋。此时双目禁闭,嘴唇的血色是吐出来的胃血沾染上的。
须臾,咳血止住了。半盏茶的功夫,老夫人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至少能大口大口的喘气了。
老夫人喘了一会儿,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睡去,反而冲着大家笑了笑。
“夫人...您可算活过来了,您可吓死我们了。”刘娘已经带着哭腔。
老夫人扬扬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都下去,她张了张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煜儿…煜儿,可…回来了?”
刘娘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又不忍提及太多,便敷衍道:“快了,快了,等夫人再醒过来,少爷就回来了。”
老夫人颔首,想叹气又收住了,她时常睡着,不能醒了便让身边人不痛快,有些情绪习惯性地收着。
“老夫人,休息一会吧。”刘娘劝道:“您的身子太虚弱了。”
老夫人闭了一会儿眼睛,心气顺了不少,再开口,句子也能连上了,“去…叫仲茗过来。”
刘娘知道老夫人脾气执拗,只好让丫鬟出门去请。她则为老夫人垫了一个靠背,再给她披上外衣。
片刻之后,哑奴推着二老爷进了屋。哑奴安顿好杨业与刘娘一起退了出去。
二老爷已经老泪纵横,刚刚的一切他不敢回想,“老嫂子,您可吓死我们了。”
老夫人扯了笑,“让你费心了。”
“嫂子,您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啊。”
“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维持若落府,怕是梁陷门倒,煜儿回来也没了家。”
“煜儿在外征战,就是为了咱们,咱们又怎能扯他后退。”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好,好…谢字我就不说了,等煜儿回来让他好好孝顺你。不过,不知道煜儿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赶到我醒着的时候。”
“嫂子莫要担心。煜儿这次回来,一时半会走不了,定会见到的。”
“我这邪毒入血是治不好了,再入心脉也就到头了。”老夫人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惊忧之色。
杨业刚要张嘴相劝,老夫人摆摆手,“放心,我不是怕死之人。现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煜儿了。若是能在我死之前见他成家,死也值了。”
杨业急忙道:“一定能,煜儿一战成名,这平京女儿都想着要嫁入若洛府。”
老夫人笑着道:“莫要哄我开心,煜儿战功再高,也受若落两个字拖累。我只希望他能远离纷争,找个好姑娘,给若落家留个后。”
“前几日,藤老说想把他孙女许配给煜儿。我怕唐突,便没有答应。”
“藤老对若落家有恩,这是好事,我同意。”
“我寻思成亲毕竟是煜儿的终身大事,还得问问他。对了,还有楚宰辅之女,济州郡守之女,廷尉孙大人的孙女都有意许配给煜儿。”
老夫人蹙眉,“楚茗之的女儿?”
“是,听说温婉贤惠,又略懂医术。”
老夫人摇头,“不行,楚茗之那个老狐狸,当初要不是他向先皇进言,若落一族也不至于远走他乡。”
杨业,“现在看来,他也算帮了若落一族。否则以当时的情况,若落府怕是要没了。”
老夫人叹气,“可是楚茗之心中只有名利,我怕他利用煜儿。”
杨业,“这件事,还得看煜儿的意思,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
老夫人,“不管怎么说,我的意思便是藤家姑娘了。若是他回来,我没有醒,你帮我转达给他。”
杨业笑了笑,应了下来。
另一边,若落晨煜等人进入嘉顺,穆辉忽然高烧不止。不得已,若落晨煜让丰羽留下照顾他,剩下的人继续赶路。
过了嘉顺,他们遭遇几次伏击,对方蒙着脸,下手狠辣,经过几番激战,总算逃离了追击。
若落晨煜不得不放弃官道,带着他们躲进山中,走小路。
进山不久,一直昏迷的俘虏便死了。若落晨煜把囚车扔了,点了指挥人几处大穴,用绳子捆着手,由光齐牵着走。
山路崎岖,四个人多走了十天,在平京近郊时,若落晨煜终于坚持不住,口吐黑血,冷汗涔涔。
四个人不得不停下休息。
董桓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若落晨煜,光齐则看着俘虏。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毒已入心脉,回天乏术了。”指挥人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得意之情,亦没有担忧之色,好像在叙述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董桓本就心里堵得慌,一听这话,两眼瞪着,“你最好闭上嘴。”
若落晨煜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指挥人叹息道:“可怜一代战神,竟然要殒命于此。”
董桓陡然伸手,天罡已经抵在指挥人的脖颈上,“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指挥人看了看他手背上的血痕,是十日前激战时受伤的,血液已经凝固,暗黑发脓,十分狰狞。
他一改懒散之态,伸手推开天罡刀,“我当然知道你敢,但是你要真的为你们将军好,就不该让他在中毒的情况下参与南山之战。所以,他要是死了,都是你的错。”
“你…”董桓心里本就愧疚,听完越发难受,握着天罡的手不觉间抖了起来。
“董桓,不要听他的,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若落晨煜调息片刻,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若落晨煜,我说他还是轻的。我最想骂的人是你。”指挥人的脸色忽明忽暗,“来之前,我便知你中了阎王殿。这个毒普通人接触半刻钟便会毙命,即便功力深厚的人也挺不过三天。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显然阎王殿还在你体内。别人不了解你的身体情况,你自己还不了解吗?为了一个南山,你这么做值得吗?”
若落晨煜的心口像有一把小刀不停地剜着,他咬紧牙关,尽量忽视指挥人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能不能走进平京还两说。
他不怕死,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若是问值不值得,他也不敢答。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救南山。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望去,一队人马从平京方向过来。为首之人,一身红黑相间官衣,身材魁梧。
近了,看清此人面貌,四十多岁,横眉立目,长相凶狠,正是都宿卫军贺赖阿单。
第二十四章 入京前的阻挠
贺赖阿单并非贺赖族人,他是后改的姓氏。他本是贺赖徽母家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母亲是父亲捡来的,从小不被待见,只有贺赖徽的母亲会偷偷照顾他。
所以,在贺赖徽母亲出嫁时,他义无反顾地离开本家,改了姓氏投奔贺赖府。
贺赖阿单也是争气,一个外姓人硬是从小小的府生做到了宿卫军总领军,可惜的是他没能救回姐姐,现在又没办法保住姐姐唯一的血脉。
宿卫军平时负责京内巡防,不便赶往南山。所以,暗探消息一到,知道若落晨煜到了近郊,便立刻带人赶过来。
他恨啊,脸上的肉都发着狠劲。
他看见若落晨煜,咬牙切齿的道:“把犯人交出来。”
若落晨煜转了一下护腕,缓缓站起身。他的毒已经入了心脉,估计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还会在乎一个宿卫军领军?
光齐将指挥者交给董桓,挡在贺赖阿单的人马前,不卑不亢的道:“宿卫军的职责在平京之内,这里是司备营的管辖范围,领军大人无权过问犯人。”
“司备营?”贺赖阿单眯起眼睛,嘲讽的道:“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近几年,贺赖一族独大,把手伸的长远了些。皇太后睁一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有恃无恐,经常出城做些越矩的事。
“领军大人的意思是要动手?”光齐摸上腰刀,回头看了看若落晨煜。
若落晨煜只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未说什么,他也犯不上说什么。
贺赖阿单目露凶光,一摆手让手下把四人团团围住,“你们要是识相,让我直接绑了,我也可以不动手。”
董桓的天罡刚刚吓唬完指挥者,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正好往前一横。光齐抽出配刃,做好作战准备。
指挥者没有上着枷锁,身上几处大穴被若落晨煜封了,内力使不出来。余光看见一节枯枝,顺手捡起一折为二,断痕锋利。
“你们当真想要俘虏吗?”若落晨煜沉了一口气,他知道贺赖阿单这个人,能力不错就是认死理,而且溺爱贺赖徽这个外甥。
当初贺赖徽在平京欺男霸女都是他给善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想尽快入城,将俘虏交给廷尉处。没想到横生不少枝节。
“废话。”贺赖阿单一个手下说道。
若落晨煜抬起左手,看了看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的手掌。他这一生几乎没怎么痛快过,不如就最后痛快地杀一场吧。
如此想着,八岐换到左手,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左撇子。
中毒如何,油尽灯枯又如何,十五个人,到也不费时。
“等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虎林军衣前锋策马奔来,大声呼喊,“司备营护送武卫将军入城…司备营护送武卫将军入城…”
他身后跟着大队人马,呼啸而来。
贺赖阿单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司备营以前看到他都跟蔫巴狗似的,怎么一见到若落晨煜回来了,变成狼了。
来人是司备营护军杨莽,一身青色链甲,身材壮硕,满脸大胡子,与董桓有的一拼。
他是若落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若落家族败落他也受到了牵连。幸好他母族有些人脉,才没有被降职,不过这么多年也没有提拔,还在这个不受器重的司备营里做着护军。
他不等铁骑停下,翻身下马,一边勒住马缰,一边疾跑道:“杨莽在此恭候武卫将军。”
一阵尘土过后,铁骑被勒停,杨莽抱拳向若落晨煜下跪,“武卫将军,一路辛苦了。”
经年未见,更显亲切。若落晨煜记得杨莽和他大哥交好,偶尔来家里做客也会教他骑射。他急忙托起杨莽的手臂,“辛苦杨护军送我们进城。”
杨莽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从始至终,他都相信若落一族会回来的。十年了,当初的孩童变成了少年将军,而他也老了,只能守住将军回城这段路。
等着,盼着,终于到了这一天。
“等等。”贺赖阿单火气不减,“在这儿,本官便可接手犯人,不劳烦杨护军了。”
杨莽斜瞄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进了平京才是你的管辖范围。”
“呵呵...杨护军你以前也没少让我在这办案。”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杨护军,你确定要与我作对?”
“怎么能是作对呢,我是按照大魏朝的制度办事,难道你们贺赖一族连天子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贺赖阿单还要争辩,被旁边的校尉贺赖逢集拦住,“领军大人,让他们护送进城也无妨。属下看若落晨煜伤的不轻,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得了城门。若是他半路死了,司备营没有接管犯人的权利,我们便顺理成章的接了。即便他不死,以他的伤势也得选最近的北门入城,入城以后也是我们的地盘。”
贺赖阿单点点头,杨莽一来,他没有把握抢下俘虏,不如听贺赖逢集的,“武卫将军,杨护军,既然如此。那我也提醒一下你们,到了平京犯人便得由宿卫军接管,押送到廷尉处。”
杨莽道:“那是自然,我只负责到平京门口。”
“好。”贺赖阿单冷笑两声,“呵呵…不过,若是没到平京,武卫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我宿卫军也是可以接管犯人的。”
杨莽语塞,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有我在,没有人敢对若落将军不利。”
刚才他称呼若落晨煜为武卫将军是尊称,既然认了亲人,他更习惯叫他若落将军。
贺赖阿单嗤笑,“我瞧着武卫将军的脸色不怎么好,圣医堂在北门,最好尽快去看一看。”
话毕,贺赖阿单让人散开,给若落晨煜等人留出去路。
杨莽定睛一瞧,果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好,再看胸甲,染着斑斑血迹,顿时心疼起来,“若落将军,您可坚持的住?”
若落晨煜点点头,顺势上了杨莽刚刚带过来的马。董桓等人也紧跟着上了马,四人前行,左边跟着的是贺赖阿单,右边是司备营。
霎时,空气中弥散着两股肃杀之气。
贺赖阿单走了几步,有些担忧,他们若是选择从南门入,怕是犯人交不到他们手上。他一早便看南门领军若落鲁瑶亲自守在门口。
即便是宿卫军,在平京城内,也有一门是若洛府的,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
“逢集,他们真的会走北门吗?”
贺赖逢集小声,“传言若落晨煜中了阎王殿,看此情况十有八九到了生死关头。圣医堂在北门,他不会不顾性命的。我已经让乌克苏在北门守好了,人一进城便拿下。”
贺赖阿单满意地点点头。
若落晨煜一手提缰,一手握着八岐。枪头在地上一路划过,留下一条弯曲的划痕,就像他之前走过的路,崎岖、曲折......
他也借了些力支撑着身体,胸中更提着最后一口气,在进城之前,绝对不能倒下。
不知不觉,他的嘴角勾了起来。人在死之前,并没有回马灯,也没有刻意地想起记忆深刻的瞬间,更没有想念亲人、思念朋友。
平静,安宁,从没有过的舒心。如果这是他的终点,他愿意接受。
恍然,他觉得眼前一黑,急忙侧身下马,确切的说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幸好八岐与他相伴多年,手腕一转借了它的力,勉强单膝扣地没有让身体倒下去。但胸口一直积压的血水还是从口中喷了出来,瞬间染红地面。
董桓和杨莽吓得不轻,也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董桓更快一步,扶住若落晨煜的手臂,“将军......”
杨莽也到了近前,“若落将军,您这是......”
光齐也想凑过来,可他还得看着指挥者,只能干着急。那指挥者也没有了往日的不羁,下颚线紧绷,一错不错地盯着若落晨煜。
董桓来不及解释,抬头望去。前面是岔路口,直走是南门,半里路的距离便到,这是他们原来计划好的。若是改走支路,是去东门和北门的路。平京临山,北门并没有在正北方,而是在东北角,临近东门。从城外绕过去最多小半个时辰,但若是从京城里面走,必须绕过皇宫和皇宫禁地,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将军,咱们走北门吧,就算不是咱们的人接,属下也保证把犯人送到廷尉府。”董桓恳求着。
若落晨煜的喉节涌动,已经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摇头。
贺赖阿单诡笑道:“武卫将军,您大可放心治病,犯人交给我们也一样。”
董桓怒目而视,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若落晨煜一把抓住董桓的衣领,就那么直盯盯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信任也是依赖。
董桓握住他的拳头,十分冰冷。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将军的情景。
那时,他刚刚埋了老母亲。家里实在没有吃的,准备到冰河里抓条鱼,不成想没爬上来,差点淹死。是将军路过,冒着坠河的危险,硬把他拉上来。
他冻的哆哆嗦嗦,将军脱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然后握住他的拳头,让他挺住。那时他的手掌像火炉一样炙热,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从未想过,将军的手掌也会如此冰冷…
他抽了一下鼻子,忍住眼泪,严肃的道:“杨护军,拜托你一件事,速派人去北门接圣医堂的医官到南门。”
杨莽急忙点头,“知道了,可是你们真的决定要走南门吗?”
董桓默然,“拜托了。”
杨莽用力点头:“行,我亲自去请上医官,我把一营给你们留下。”
董桓点头,看着杨莽飞奔出去的背影,下盘忽然用力,搀扶起若落晨煜,“将军,我扶着您走。”
若落晨煜从来不担心董桓的力气,他的这个牛劲啊,好像永远也用不完。他放心的把重心靠在董桓身上,嘴角还是那抹浅笑。
贺赖阿单憎恶地看着二人,腰间佩剑已经蠢蠢欲动。
“领军大人,不可。”贺赖逢集及时劝阻道:“近来,皇太后已经对宿卫军有些微词,可不能再出错。”
月前,皇宫内进了刺客。内宿卫军连夜排查追踪,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天部大人没有请示皇太后便派外门宿卫军进宫调查,还与宫内的人起了冲突。内宿卫军领军步六狐族下单青阳面子挂不住,长跪请辞,场面一度僵硬。
单青阳是步六狐一族的长子,身份显贵。他守卫皇宫七年,从未有过失职。凭这一点也不能随随便便换人。而且,这个刺客是借着天部大人为皇太后解闷,送戏子进宫表演时混进来的,他天部大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经过这事,皇太后明令外门宿卫军不可进宫,更不可越权办事。
贺赖阿单咬牙忍下了,心里暗自嘀咕,就算你从南门进了平京,我一样有办法杀了这个犯人,再对付你。不就是一个若洛鲁瑶吗,他南门手下也没几个中用的,这些人南门都快被他挤兑废了。
第二十五章 城门之战
若落晨煜在董桓的搀扶下,终于靠近南门。目光所及,还是那个巍峨的城门,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没有变化。一个穿着连环铠的威武领军正在门口来回踱步。
若落鲁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他们二人的身影,立即冲出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多解释,先把犯人送到廷尉府。”董桓一指俘虏。
若落鲁瑶招呼手下把俘虏交接过来,光齐倒出手来,立即护在若落晨煜身边。
“你别在这,去看看圣医堂的医官来了没?”董桓催促道。
光齐点点头,几个飞身,影儿都没了。
若落晨煜终于踏入平京,这个时间南门几乎没有人流,两边宿卫军各个抬头挺胸,这是他们领军口中夸了又夸,赞了又赞的战神将军。
只是,战神将军的脸色有些不大对,战神将军好像走不稳了,战神将军身边的黑子有点吓人!!!
贺赖阿单跟着入城,若洛鲁瑶是他的手下,理应行礼。他刚刚抬起手,就见贺赖阿单的手下一窝蜂似地冲着若落晨煜与董桓围了上去。
道路两边本就没有几个的茶客纷纷逃散,店老板熟络地收拾东西,好像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他们都已经免疫。
若洛鲁瑶哪里还需要行礼了,一个眼神给到校尉,南门宿卫军抽出配刃,两边对上了。
“怎么,你要造反?”贺赖阿单呵斥道。
“领军大人,押送犯人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您亲自出马了。”
若落鲁瑶虽然在他手下办差,但四门领军是先祖御设,怕的就是某一家谋反围城,所以他的官职不经三省无权罢免,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况且眼下是自家将军,别说跟上司对着干,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含糊。
“现在开始,我要接管犯人。你要是不怕死,就帮着他们。”贺赖阿单道:“哦,对了。你们都是若落一族的,自然该帮着。”
“领军大人错了,卑职押送犯人和姓氏无关,卑职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也包括与长官兵戎相见?”
就在若落鲁瑶和贺赖阿单交涉的时候,若落晨煜再次吐血,引起众人一度惊慌。
董桓向街头张望,连医官的影子都没有。再看若落晨煜的脸色苍白如纸,探其鼻息,微弱至极,怕是连半刻钟也撑不下去了。
若不是贺赖一族陷害,若落一族何故背井离乡;
若不是贺赖一族逼迫,将军何故少年出征,九死一生;若不是贺赖徽卑鄙无耻、狂妄自大,将军何故重伤至此;一股无名怒火窜上董桓心头,气得他额上青筋暴起,浑身发颤。
“来不及了,随便找个药堂,能给他塞点什么药便塞点什么药,最好是护心脉的。”一直沉默的俘虏忽然向董桓喊道。
董桓暂压怒火,目光一扫,发现临门街角两家药堂。不过,还没等他起身,那两家开门问诊的药堂急忙竖起门板,关门大吉。
这平安街是平京最繁华的一条街道。除了街角的两家药堂以外,数仗之外还有四五家。董桓掀起旁边茶摊的桌子,让若落晨煜靠在桌板上。
“将军,等我。”
他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抽出天罡冲着围着他们的宿卫军砍过去。
他的行动打破了僵局,燃起了硝烟,两边宿卫军混杀在一起。平京四门宿卫军平时磕磕碰碰的事多了去了,仇怨早已经上升到了生死,董桓这个导火索点燃,其他人什么顾忌也没有了,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若落晨煜被厮杀声吵醒,眼前是朦朦胧胧的杂乱身影,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皱着眉头,这场打斗伤的不是贺赖一族,伤的是大魏的将士。他想站起来阻止,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胸中更是难忍的疼痛。再一动气力,胸口一阵痉挛,口中瞬间溢满鲜血。
罢了,罢了!
他垂下头,只求死之后,不要再入轮回。如果可以,他下辈子想做一棵树,扎根在哪里,便是一辈子。
蓦地,眼睑下出现一双如意凤尾鞋和微微撩起的灿黄裙边,裙边随风荡漾。
是幻觉吗?
他努力仰头,想看清对方的脸,对方也俯下身子。好巧不巧,一口鲜血没忍住,喷了出去。对方被鲜血喷了个满脸,花了妆容,还有点吓人。
若落晨煜急着道歉,身子一沉,又趴在女子肩头。
女子吓了一跳,身子轻颤一下,随即借势搂住他的腰,从怀里拿出一颗碧蓝色药丸,手指甲般大小。她掰开若落晨煜的嘴,给他塞进去,轻声道:“吞下去。”
若落晨煜感觉不到任何杀气,相反地还有一丝暖意。他点点头,咽了下去。
瞬间,一股热流顺着丹田贯穿全身,却到胸口处滞截。整个胸腔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他本能地捂住胸口,全身颤栗得更加厉害。
女子似是料到这个结果,不慌不忙的开始解若落晨煜的麒麟甲,可怎么也解不开,情急之下扯开领口,算是满意了。
她在左手上涂抹了一层白色药粉,右手扯着领口,左手从领口探进去,覆上胸口,轻轻按摩起来。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若落晨煜哼了一声,他自己也有些诧异,刀枪穿身都不曾皱一下眉头,怎么会如此失态。
不过…胸口灼热难耐的感觉在慢慢地消退,越来越舒服…
可能是这个动作有些累,女子揉了一会儿,便把左手抽出来换另一只手。不过刚收回来的手像冻伤一般红肿,扯着领口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董桓这边还未厮杀出去,光齐风一般地回来了。他的嘴唇失了血色,肩头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他踉跄到董桓身边,“东门宿卫军拦着,医官过不来。”
董桓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回头想看看将军,却愣住了。
光齐替他击退面前的攻击,疑惑他为啥愣神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了。
只见,若落晨煜平躺在地上,衣领被扯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子将手伸进他的铠甲里…
光齐:这…有点不好吧!
这里被重重包围,女子是怎么进来,他们怎么一点察觉也没有。
董桓:将军...是被杀了吗?
董桓和光齐的脸瞬间都绿了,急忙飞奔向若落晨煜。
董桓在靠近的一瞬间,天罡刀同时落下。女子回头,虽然满脸是血,但仍能分辨出一双又大又美的眼睛,敛着水光,晶莹剔透。她看见刀锋,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惧色,也没有闪躲的意思。
“不可。”俘虏出言阻止,“她在救你们的将军。”
董桓一个空转,收回天罡刀,定在二人身边,差点把脚崴了。
女子连天罡刀都不怕,却不敢看董桓和光齐二人的脸。她倏地收回目光,低着头小声道:“帮我把他衣服脱了。”
董桓略微迟疑…
他先探了探若落晨煜的鼻息,顺畅许多,又摸了摸他的手温,也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再看面色,也恢复一些血色。
“这位…姑娘…”
“快些把他衣服脱了,晚了就来不及了。”女子催促道。
董桓不敢怠慢,毕竟将军是真的好转了不少。他和光齐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救将军要紧,别管那么多了。
俩人交换眼神,一起把若落晨煜的铠甲卸下,又脱了中衣和里衣。
若落晨煜常年征战杀伐,身材保持得很完美,但前胸和后背横七竖八的伤疤仍然触目惊心,也在诉说着他的艰辛。
女子这次双手涂上粉末,一起按向若落晨煜的胸口,再用力碾压、揉搓。
董桓不知道粉末是什么,悄悄伸手去碰,冰得一激灵。
“那是冰粉,一般是为了保持尸体不腐烂用的。”俘虏解释道。
董桓听过冰粉,涂抹到皮肤上犹如坠入腊月冰河,这种感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登时,瞪着眼睛急迫的道:“姑娘,你手会废的,让我来吧。”
女子摇头,“你...不行。”
“为何?”
女子不语,俘虏接话道:“她可不是随意的按压,要是不想让你们将军死,最好现在都听她的。”
董桓看向俘虏,发出疑问,“你为何没有趁乱逃跑?”
刚刚激战之时,大家都杀疯了眼,已经没有人看守他了。
俘虏笑了笑,“这里是大魏京都,满京城都是要杀我的人,我往哪里跑?再说了,若落晨煜可是答应保我一命的。”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董桓向光齐使个眼色,光齐把他押到一侧,“老实点。”
指挥者摊摊手,十分无奈。
董桓又把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粉色上袍,金色百水裙,外罩烟霞薄纱,是个小姐打扮。不过,这脸就完全看不出来个模样,全是血渍。不用想,也知道是将军的杰作,哎,苦了这位救命恩人了。
嗯?
董桓忽然发现女子头上的腾云藤发钗,怎么有些眼熟呢,好像将军护腕上的图案。
他急忙翻看将军的护腕,竟然什么也没有。董桓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己记错了吗?
唉…现在不是疑惑这些事的时候,将军的性命最重要,若是这姑娘能救将军,管她是谁呢。
他蹲在若洛晨煜身边,一错不错地盯着女子按压。
以前,他特别想看京都的繁华,但自从遇到贺赖阿单以后,又觉得平京是一座冰冷的城池,到处都是明目张胆的敌人,很不爽。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分不出模样的小姐,现在又觉得这里还有那么一丝人情味。
因为董桓和光齐的离开,贺赖阿单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若落晨煜身上。不光是他,在这南门街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一切。
左边天香楼二层,坐着步六狐族二小姐单光雅,她是左部大人单临沣的爱女,内宿卫军领军单青阳的妹妹。
单光雅天生丽质,美艳动人,又十分聪颖,十五岁便打理起单府上下事物。她文从宏道馆官主、一代大家硕儒。武功修炼步六狐族内的功法,亦是上三层。由于单青阳职位特殊,无法顾忌族内之事。单临沣经常会让这个女儿帮忙,如今到了二九年华,族内大小事务已经到了必须要先过问她的地步。
再看天香楼三层,坐着独孤一族的少族长独孤无极,此人也是少年得志,任宿卫军都尉。数月前受伤,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一直在家修养。他的师傅比较神秘,传言是自留山武字排行前三,不过谁也没见过,也不敢问到底是哪位。他身边站着的是天下第一杀手无名氏,无名氏就是叫这个名字。
除了天香楼里面以外,天香楼的房顶也有人,是侯文监的探子。侯文监是皇太后亲设的督察府,专门为了肃正纲纪,监督官吏使用。它的权利比御史台还要大。侯文监分为三辅。首辅监,主探查。次辅监,主暗杀。尾辅监,十分神秘,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行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再往前是永宁塔,三四层是城内王侯显贵的门生,各自替家主打探消息,毕竟若落晨煜回平京是十来年来平京最大的事。
在永宁塔最顶层还有藤袁青的孙女藤雯堤。她不满爷爷给她定的这门婚事,想来看看爷爷中意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来竟然让她感触良多,爷爷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很残酷。除了皇族以外,其他人的命犹如蝼蚁,哪怕是将军也可能横尸街头。但她既然又活了一次,便不能像以前一样平平无奇,任人欺负。她以已经懂了这里的规则,甚至比别人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优势。残酷的世界有残酷的法则,她要站在法则之上,永远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十六章 楚家小姐
藤雯堤一直瞧着城门口,也颇为若落晨煜打抱不平,但到底要不要去帮忙,却把她难住了。
若是去帮忙岂不是正中爷爷下怀,不帮良心还有些过不去。还有,与他成亲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一概不知。但现在好了,有人替她做了想做的事,她就放心了。藤雯堤一边暗自窃喜,一边感觉很疑惑。她可是一直盯着城门口,那个女人是怎么混过去的?
这女子的存在感也太低了吧。
有这般疑惑的不止藤雯堤,还有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若不是女子到了若落晨煜身边,真的没有人发现,连侯文监的探子也没有。
再看城门口,女子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小喘了一口气,十指已经麻木,红肿的不成样子,她倒是不在意,一双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若落晨煜。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魏朝三大宰辅之一,楚茗之楚大人之女——楚安。
她从父亲那里偷听到若落晨煜回城的时间,找出最喜欢的那套衣服,梳洗打扮好,假装求母亲陪她去南城门买枣糕。至于为什么选择南门,她也是凭感觉,晨煜哥哥从南边回来,自然走南城门喽!
楚安很少主动要求做什么,楚夫人高兴的不得了,急忙召唤丫鬟准备马车。
路上,楚夫人有些困顿,以为是昨晚没睡好,也没在意,后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楚安让车夫停在永宁塔边上,自己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观察南门动静。
她的眼睛都看酸了,车夫也连打好几个哈欠,南门始终未见几个人进城。她放下帘布,把她的披风脱下来给母亲盖上。这些日子,母亲担心她以后会受苦,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好,身心俱疲。所以,来之前她在母亲的衣领上涂了一点助眠的香粉。
楚安虽然胆子小,但是不蠢。她也知道自己十六了,再不主动联姻,会被皇家安排嫁人。以她的性格,不喜欢的男人她是不会去讨好的,最终只有被冷落到死。所以,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得给自己找个良人。平京七大家族和王孙贵胄她一个都不熟,而唯一见过的、又让她有好感的便是若落晨煜。
所以,成亲必须选他,只能选他。
只是当若落晨煜真的走进了南城门,却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没有高头大马,没有十里红彩,连两边列队的都参次不齐。
好像…还要死了!!!
她不能让他死掉,她还要嫁过去。
楚安壮着胆子从车上下来,咦?怎么还打起来了,她急忙靠着边走,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她,确实是她的存在感太低了。
在家的时候也总发生这样的情况。她好静,又喜欢自己看医书,研究药草丹石。楚父特意给她建了一个别致的庭院,里面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一个人玩起来不亦乐乎。
她不需要丫鬟伺候,平日饭食也娘亲给送,她更是很少出去。有时候楚府的下人也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小姐。偶尔出去的时候,家里的丫鬟家丁还问她找谁,或者压根儿看不见她。
楚安自己也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她对人警惕性特别高,看谁都像坏人,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先把遇到的陌生人默认成坏人,能避开的便避开,避不开的就少说话,减少存在感。时间一长,这种避人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
当然,若落晨煜除外,她要他看着她,要他眼里只有她,喜欢她,宠着她。
楚安揉了揉手,又凑近了几分瞧着若洛晨煜。他的睫毛真长,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么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他的鼻梁也很挺拔,像山峰峻岭;嘴唇的形状也好看,就是没有什么颜色,以后得给他好好调理调理身体。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若落晨煜缓缓地睁开眼睛,瞳孔倏地放大,被眼前一张血红的脸惊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董桓兴奋不已,想扶起将军又怕打扰将军,只能干搓手。光齐和俘虏都松了一口气。而两门宿卫军的打斗声也小了。他们把目光都聚拢在若落晨煜这里。
“那个女人是谁?”贺赖阿单愤恨地道。
“看穿着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但是面容......”贺赖逢集皱起眉头,满脸血渍,谁能看得出来是哪家的女子,“大人,若落晨煜虽然活过来了,但正是虚弱的时候,要杀他最好趁现在。”
贺赖阿单也正有此意,他眯起眼睛扫视一圈,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人了,便弓指吹了一声口哨。
眨眼之间,从暗黑角落窜出来四个服饰怪异、却又有些统一的蒙面杀手。
杀手身形敏捷,数步便到了若落晨煜身边。董桓急忙提起天罡刀,也只接下一人的招式。光齐欲上前,却被宿卫军拦住。若落鲁瑶等人回防为时已晚。那三个杀手不是一般的敏捷,三把寒光闪闪的剑尖已经距离若落晨煜和楚安不到半米。
楚安给人的感觉是胆子小,有些懦弱。那是因为她不喜欢接触陌生人,她不知道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好,是坏,索性都躲着。你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你。
但一但确定了敌人,她并不畏惧,只是出门太急忘了带护身的东西,她现在有的只是一副身躯。
楚安灵眸一闪,转身张开双臂挡在若落晨煜身前。她没有闭眼,反而凌厉地盯着杀手,死就死吧!
不,死好像是不可能的了。她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身后的杀气,但这杀气并不是针对她。
若落晨煜心脉之锁已解,全身经脉贯通,相比之前功力更上一层楼。他一手搂住楚安的腰,将她正面揽入怀中。另一只手五指微张,八岐感受召唤落入手中,正好挡住三只利剑。
“铛…铛...铛…”三声脆响。
若落晨煜再一发力,三个杀手被震飞数丈开外。他们扶着已废的手臂,互相看了看,转身又隐没在阴影里。与董桓交手的那位一看情况不妙,也撤走了。
楚安的个头并不矮,但在若落晨煜面前,仍显得小鸟依人。她被若落晨煜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炽热地跳动,一时竟忘了呼吸,憋得满脸通红。
不过因为有了血渍,旁人也看不出来。
若落晨煜击退敌人,猛然间想到怀里的人,慌张后退一步,挑起中衣穿在身上。
“情急之下,还望姑娘见谅。”
楚安重新获得空气,吸得有些急,咳嗽起来。她用手捂住嘴,尽量不丢人。她因为冰粉的缘故,整只手红肿的厉害。
“姑娘,你的手。”若落晨煜有些愧疚,“还...好吗?”
“没…事。”楚安把手迅速收到身后,仰脸看着若落晨煜。
她这一仰头,若落晨煜更加惭愧,人家如花似貌的姑娘来帮自己,不但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还喷人一脸血。愧疚之下,他伸手便帮楚安擦脸上的血渍,软软糯糯的,和他们这些糙汉人真不一样。
楚安没有闪躲,迎着小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将军...”董桓实在看不过去了,尴尬地提醒,“男女有别。”
若落晨煜喉结蠕动,怎么回事,今天遇到这丫头竟让他好几次慌张,甚至失态。
“咳咳…”
他急忙收回手,为了缓解尴尬,还交换了一下握着八岐的手。果然他的手还是更适合握兵器。
贺赖阿单已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气得直跳脚,怎么就醒了,怎么就恢复了功力。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楚安,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给他吃的是什么,揉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让他气血冲头,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贺赖逢集急忙扶住他,“领军大人,现在不宜再动手,我们还是先撤吧。”
贺赖阿单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目露凶光,还想再试一试。
“领军大人,现在只能从俘虏下手了。若落晨煜护他,就是最大的把柄,不愁找不到机会除了他们。”
“这...我不甘啊。”
就在贺赖阿单犹疑不定的时候,皇太后的懿旨到了,众人急忙下跪。
宣旨的是一位面如凝脂,衣冠华丽,身段妖娆的男子——兰面首。
兰面首是兰公公的义子,打小便被收养在宫中,兰公公一时心善,没有夺了他成为男人的权利,反而因此得福。兰面首聪明伶俐,破会讨人欢心,成年以后便留在太后身边服侍着。兰公公也因此成为太后身边最得心的公公。
兰面首宣旨,“太后有口谕,俘虏由武卫将军带回府内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干预。”
若落晨煜,“臣接旨。”
兰面首看了一眼楚安,捂鼻蹙眉,“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造成这个样子。”
楚安急忙低下头,若落晨煜则更加愧疚。
激烈的南门之战以皇太后的一道口谕结束,天香楼和永宁塔的人也相继离开。
若落晨煜让董桓送楚安回家,楚安急忙拒绝,她指了指永宁塔旁边的马车,腼腆地道:“我有马车。”
“那,董桓你送她去马车那,稍后我会上门当面致谢的。”
楚安点点头,转身离开。
“等等。”若落晨煜忽然叫住她。
楚安回头,虽然脸被血渍模糊,但双瞳剪水,盈盈有神,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不客气,一会儿您回去不能骑马,最好坐马车回去。回去以后也要抓一些调理心脉的药,不要在平安街上的药铺抓,去布医堂。虽然他们的店铺小,但是药都是好药。也不要太过劳累,按时吃饭,睡觉,不能动气......”
“谢谢,姑娘。”若落晨煜怕自己再不说话,她能说到天黑。
楚安也愣了下,她除了和父亲母亲,再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她仔细看着若落晨煜,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剑眉配上星辰般璀璨的双目,真的如书里描述一般,公子世无双。
她忽然笑了,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第二十七章 回家
若落晨煜被她炽热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
他在外征战多年,什么幽怨、狠辣、阴毒的眼神儿都见过。今儿,怎么对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子这般无奈呢!
“姑娘。”若落晨煜见她有些愣神,轻唤道,“你还好吗?”
楚安急忙低下头,羞赧地道:“您要说什么,说吧。”
若落晨煜松了口气,“我是想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楚安抬起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希冀地看着他,“当然知道,您是若落族长,大魏战神,若落将军。”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要救我,刚才的情况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管的事。”
“我救您理所应当啊。”
“理所当然?”
楚安的眼神坚定而执着,“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夫君。”
她回答得倒是爽快,却让周围的人都懵了。特别是若落晨煜,他刚刚回到平京,怎么就多了一个夫人。
董桓率先兴奋起来,对着楚安乐道:“怪不得您能不顾生死救我家将军,原来是未来的嫂子,谢过小嫂子了。”
若落晨煜扔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然后继续向楚安问道:“你是?”
“安...安儿...”
不等楚安回答,一个急迫的中年妇人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楚母刚刚醒来,听了车夫的描述,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没了。
她急忙下车,看见楚安被一群官兵包围,脸上、身上都是血。她的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车夫扶了她一把。
她踉跄着挺直身子,颤巍巍地呼喊起来,“安...安儿啊,你怎么了,我的安儿啊。”
楚安冲着若落晨煜嫣然一笑,“我该回家了。”
随后,转头跑向楚夫人,一边跑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血迹。
她到了楚夫人面前,急忙解释道:“娘亲,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
楚夫人依旧不放心,一双温柔的玉手从头摸到腰,确定她真的没事以后,才缓缓转头看向若落晨煜。
楚夫人冷着脸,点头示意。然后拉着楚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若落晨煜无奈,楚夫人的样貌他不曾见过,但她身后的车夫穿着“楚”字样杂役服,身份自然显露出来。
他本想回京以后,把楚家的婚帖退了,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将军,我觉得小嫂子挺好的,临危不乱,还敢为你挡刀。”董桓甚是认可。
“闭嘴。”
“将军...我…”
“闭嘴。”
“不是...我不是说小嫂子,我是说飞白他们到了。”董桓指着房顶。
若落晨煜驻足凝望,街道两边的房顶上,飞鹰卫像敏捷的蓝燕,快速飞行而来。
他们是飞鹰骑中的飞鹰卫,负责在暗中探听消息、传送情报,属于梁上君子,也被外界称为暗卫。
与此同时,道路中央也闪现蓝黑相间、环离轻甲装扮的飞骑卫。
环离轻甲轻便灵活,比世上任何一种子甲的性能都要好,对冷兵器有非常强的防御能力,唯若洛府飞骑卫独有。
飞骑卫属明卫,十人一组,三十人一行。每个人配战马,每一组配一只战鹰。不过,此时赶过来飞骑卫没有御飞鹰,也没有骑乘。若洛府有规定,平京城内,非特殊情况不允许御鹰与骑乘,以免伤了百姓。
明卫暗卫同时出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若洛府最重要的人出了危险。
若落晨煜知道,他们定是听了城门口的消息,行卫们来不及部署,便各自行动了。
飞鹰卫率先落在若落晨煜面前,为首的少年五官端正,眼神清澈,意气风发,正是南山上受伤的若落飞白。
若落飞白落地即叩拜,“参见将军。”
其他飞鹰卫一十四人,纷纷随着他跪拜。飞白抬头时,嘴角因为激动而有些许抽动,眼眶也泛了红。
他的身体刚刚有所好转,这会儿出来也是不顾行卫长的阻拦。
随后,飞骑卫也到了跟前。为首的是行卫长谯笪。
谯笪不是若落族人,他是在十岁的时候卖身投入若落府,从府兵一路晋升到行卫长,对若洛府的感情十分深厚。
他跪拜于若落晨煜面前,高呼,“少将军,欢迎少将军回城。”
若落晨煜十分欣慰,不管在哪里,过了多久,只要见到他们,心便安了。他上前一步,两只手分别端起飞白和谯笪的手臂,“飞白,谯叔,快起来。”
二人同时起身,分开站到若落晨煜的两侧,将军安好,他们顿时神采飞扬。
若落飞白用余光打量一遍董桓,眼神不再冰冷,甚至露出赞许之色,这一路多亏他舍命护着将军。
与此同时,一个灰袍男子挤出人群,由于激动和瘸腿,差点扑倒。
若落晨煜被他的目光吸引,“郭安...”
郭安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自顾自地上前,仔细观察着若落晨煜的脸色,毒素没有入心脉以后,又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身体也很结实。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郭安,我没事了。你的伤如何?”若落晨煜问道。
郭安这才反应过来,将军一直在和自己说话。
他略有尴尬,“我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你的毒性发作到了哪一步,圣医堂的人被拦了,我们不得已先行过来,是哪位姑娘替你医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若落晨煜不知先回答哪个,只好道:“我现在很好。”
他并未说谎,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阎王殿的存在。当然,他也知道尚有余毒在体内,需要日后慢慢调养。
郭安如释重负。
董桓则撅着嘴道:“哼,你们只关心将军,就没有人关心关心我吗,我也受伤了啊。”
飞白喜欢打趣他,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你皮糙肉厚的,指定死不了。”
“我...我可是在南山舍命救你们啊,你们也太没良心了。”董桓委屈的道。
郭安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地,笑着冲董桓拱手道:“是,你的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定当结草衔环。”
董桓忽然不好意思了,挠着头道:“那倒不用,只要你们对我好点就行了...呵呵。”
众人大笑他的憨实。
笑将过后,谯笪一摆手,飞骑卫立即打开一条敞亮的大路。
若落晨煜入京虽历经波澜,九死一生。但迎接他的囊括了全京城最有权势和地位的人。整个大魏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若落晨煜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着若洛府而去。
若洛府坐落在南北城门之间靠近少枫山的位置,地址颇偏。但好在周围幽静,府邸宽敞。
先帝又特意把若洛府与少枫山之间的空地开拓为演武场,供飞鹰骑和若洛府兵训练。宽泛的说,整座山都是若洛府的后花园,这在平京是绝无仅有的。
若落晨煜一行人还未到府门,便看见杨总管、刘娘以及一众丫鬟仆人在门口张望。
杨总管是若洛族人,曾在族内有着很高的地位。但他为了老将军毅然放弃大好前程,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若洛府。
他亲眼见证两代人的成长,可惜现在只剩下若落晨煜一人,也正是因此,他格外疼惜和珍视这个少族长。
刘娘就更不用说了,是若落晨煜的乳娘,算是半个亲娘。她本性便有些护犊子,对剩下的独苗更是宠溺的不得了。
只要在她面前,任何人不得说若落晨煜一个“不”字。
刚刚,两位老人听说城门出事,若不是二老爷杨业拦着,已经拿着扫帚杀过去了。
若落晨煜提早下缰马,急步行到门口,真情流露。
“杨伯,刘娘。这么多年,家里都是二位操劳,辛苦了。”他的声音有颤抖。
杨总管死死地抓着若落晨煜的手臂,老泪纵横。
刘娘则用衣袖颜面,擦干眼泪,然后狠狠地掐了一把杨总管的手臂,“煜儿回来是高兴的事,你哭什么?”
杨总管不服气,“你不也抹眼泪了。”
刘娘白了他一眼,转头又慈爱地看着若落晨煜,“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进去吧,你二叔早就等着了。”
“对,对,二老爷还在等着你呢。”杨总管松开手,急忙张罗下人去准备酒菜。
下人们一个个兴奋不已,呼啦一下子全散去准备,忒急的差点被自己拌个跟头。若落将军不在的时候,他们出去办事总被欺负,理由千奇百怪。府里总让忍一忍,他们都快成为受气包了。
这回将军回来了,他们再也不用受气了。
若落晨煜在二老殷切的目光中踏进府门,这里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陌生于他十年来第一次回到平京的家,熟悉于这里的一切与原来一模一样,哪怕是小小的盆栽也丝毫不差。
若洛府正堂前十分宽敞,左手边摆了各类兵器与一些石锁石墩,是个简易的演武堂。右手边则是一片空地,墙边是各式各样的盆栽。
正中央,青石板路笔直通向正堂。正堂正面六根错落有致的朱漆立柱,七阶之上是敞开的正厅。
行至数十步,他看见孟津和若落潼格分别从东、西夹门出来。
孟津是龙牧曹使,负责宫廷御马的饲养,年长一些。若落潼格是飞鹰曹使,负责飞鹰骑的飞鹰训练。他们二人以前都是若洛府的人,因为御马与训鹰杰出,被太后赐六品官职,为朝廷效力。
此时他们正当值,正常来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孟津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啊。我前几日遇到一匹烈马,驯服不了,今日来向二姥爷请教一二。”
说完,他看向若落潼格,意思是我的理由讲完了,该你了。
若落潼格本也是这般说词,被他抢先了,有些怄气,但表面上还得过得去,“那个,我是有东西落下了。正好今日休沐,回来取一趟。”
第二十八章 真的有计划吗
若落潼格的年纪比孟津长三岁。不过,他比孟津见若落晨煜的次数可多得多。北境之战,飞鹰骑的战鹰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北境战事了了,他才回到平京。回想那几年的征战,是他人生最畅快的时间。
刘娘见这二位如此这般,嗔笑道:“找那么多理由干什么,自家族长,还不让人来看了。”
孟津和若落潼格憨笑起来,竟与董桓有得一拼。
若落晨煜抱拳,“二位兄长,多年未见,一切安好。”
孟津和若落潼格回礼。
孟津:“一切安好。”
若落潼格:“就等着你回来,把酒一叙。”
说话间,哑奴推着杨业从正堂后面出来,孟津和若落潼格急忙左右散开。
若落晨煜神情一凝,眼前的二叔两鬓泛白,比他离开时苍老了许多。
二叔的腿……
他离开时还能站起来!
眼前一幕,让他心头酸涩,眼眶发红。
这么多年,他在别人面前是族长、是将军、是战神。可他真正想做的,是麦香城内那个无论闯了什么祸,都会被二叔宠溺地摸摸头的少年。
若落晨煜的眼眸无比柔和,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下跪道:“二叔,侄儿回了!”
杨业胸口剧烈地起伏,差点从轮椅上滑下来,不等哑奴搀扶,若落晨煜托住他的双臂,将他扶正。
“好...好。”杨业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紧紧地抓着若落晨煜的肩膀,内心激荡。
这么多年,他总是在午夜惊醒,梦到若落晨煜浑身是伤,双眼血泪。多少次,他都想说,回来吧,我们不争了,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家族并不会差什么。可是,他也知道若落晨煜有将帅之才,鸿鹄之志,他不忍……
“二叔。”
若落晨煜稳住杨业后,又后退一步,跪地连磕三个响头。他知道这个世上谁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只有二叔不会。即便是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会把若洛府的荣誉放在前。
立国不久,七大家族内斗不止,有人暗杀若落幼子,杨业拼死相互护,废了双腿。可这件事又不能对外说,只好说他的腿是被敌人抓住残害的。
若洛老族长死后,杨业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若落晨煜身上,扶他做稳族长之位,助他阵上破敌,甚至为了若落府安宁齐心,终身未娶。
若洛晨煜是真的心疼他的二叔。
杨业忍着心酸,“好孩子,这三个头我收下了。不过以后不准再磕了。你在战场上流着血,难道回家还要挂点伤吗?”
院内众人,或是低下头,或是偏过头,都红了眼眶。若洛府这么多年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度过,他们不敢争,不敢斥,唯一希望的便是若落晨煜凯旋而归,替他们做主。
杨业探出半个身子,拉过若落晨煜的手道:“可惜,你母亲今日未醒。不过,她现在并无大碍,你可以去内院看看。”
“圣医堂的大夫正在给老夫人施针。”刘娘急忙道:“还是等吃完饭,再去看老夫人吧。”
杨管家一听圣医堂三个字,怄气道:“圣医堂真是见风使舵,见族长回了,又来施针了。”
“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杨业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向若落晨煜解释道:“你母亲前几日病情反复,贺赖文言把圣医堂的大夫都找了去,幸好有布医堂赠药。不过,云霞郡主把家中珍贵的还魂丹送来了,虽没用上,但它的意义确不同。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找个时间把还魂丹送还回去吧。”
若落晨煜点点头,“二叔,以后若洛府的事便都交由我处理,您老可以歇一歇了,约藤宰辅喝喝茶,赏赏花。”
杨业含笑,“今日不谈其他,你且去换上便服,我已经请了布医堂的大夫,过会便到。”
若落晨煜应下。
他先去老夫人的床前看了看,虽然不能倾诉,也算有些许安慰。
他换了便服,来到书房,这里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以前,父亲便是在这里教他识文断字。
来不及过多的追忆,还有一大堆的麻烦等着他。他让飞白在若洛府外多加了两道暗哨。安排郭安亲自挑选几个府兵看管俘虏。然后让董桓出去找几处偏僻的院落。
董桓和飞白都领令执行,只有郭安有些犹疑。一路保护俘虏的事他已经从董桓那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为这个俘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郭安道:“晨煜,这明明是廷尉处的事。太后让咱们看押这个俘虏,明摆着是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怕是你要难做了。”
若落晨煜含笑道:“放心吧,我心中自有分寸。”
董桓一听郭安如此说,也跟着委屈起来,“将军。这路上,您中毒。我不想让您分心才没有说的。这个俘虏杀了贺赖徽确实大快人心,但是他也杀了很多大魏的将士,为什么非要救他。就像他自己说的,您救他,全大魏的人都会以为您和南统有勾结。”
郭安眉头紧皱,董桓是最听若落晨煜的话的人,他都这么说了,莫非这个俘虏有什么不同,“晨煜,你可是接到什么暗旨?”
若落晨煜摇头道:“什么也没有,你们也不要多想了。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他特意扫了一眼董桓,“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你们若是做不到我的命令,便可以离开这里。”
“将军...”董桓没看出若落晨煜的脸色,还想要争辩,被郭安赶忙拉出书房。飞白紧接着也退了出来,他也替董桓捏了一把冷汗。
书房外,董桓还在抱怨,“你们难道都向着那个犯人,他手上都是大魏将士的鲜血。”
郭安无奈,“我们不是向着俘虏,是相信将军。”
董桓,“以前我也什么都听将军的,可是...可是这一次你们不是知道。他...将军他...差点死了。”
董桓说死字的时候,仿佛自己进了一趟鬼门关,满面惊恐。他接着道:我特别后悔,要是在麦香城就痛痛快快的杀出去多好。虽然将军的毒被小嫂子解了,可是万一那天小嫂子没来,或者小嫂子不懂医术,再或者...我真的不敢想。”
董桓说完,抓着头发蹲在地上,像个犯错的孩子。
郭安与飞白也不敢往下想,他们俩完全能理解董桓的心情,没想到这个糙汉子,心里竟然装着这么多事。本来还想要教训他一翻的飞白面色凝重,转身飞上房顶。
郭安只好安慰他,“那个俘虏确实杀了很多人,但是他已经是阶下囚,杀了他除了痛快也没有别的好处。我猜测将军之所以留下他,定然是觉得他还有别的用处。你不是最相信你们将军的人吗!”
董桓猛然抬起头,眼睛雪亮,“什么用处?”
郭安一时也想不到,但为了安抚他,急忙用食指在口前比划一下,“嘘...小点声。有些事不能说太多。”
董桓的五官挤到一起,愁着道:“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好,你快说,快说。”
郭安只好准备开始编理,“我是怕你们因为个人感情影响将军的计划才说的,你们可别往外传。”
董桓点头像捣蒜,“放心吧,我嘴老严实了。”
郭安眼珠一转,接着道:“我刚才打量这个俘虏,发现他身上透着一股贵气,绝对不止是玄甲营的人。”
董桓道:“那他是谁?”
郭安故意嗔道:“我都说了,这是机密。”
董桓翻了一个白眼,但信以为真,“行,你不说也行。我可以不杀他,可别指望我保护他。”
郭安笑着道:“让你保护他是你们将军的意思,你要是真不想干了,也可以离开。我相信以晨煜的人品定不会亏待你的,能给你个娶媳妇的钱。正好,我现在还是个闲职,或许我可以替代你的位置。”
董桓黑着脸,“我和你说正事,你却要替代我。当初在南山,可是我拼死救你的,你就这么对你这个救命恩人。”
郭安心里早已经把这份恩情记下,但要说感谢话有些肉麻,他还真说不出口。只好故意气他道:“恩是恩,但能留在若洛府,我自然是要争取的。不过,我刚才听你左一口小嫂子,又一口小嫂子的,你说的人,你可知道她是哪家姑娘,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城门口。”
董桓一想到楚安,也有些迷糊,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他脑袋不够用。
“那个...我也不知道,而且将军喷她一脸血,根本就认不出个模样。”
郭安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叫小嫂子?”
董桓亮声道:“我听她说和将军定亲了啊。”
郭安疑惑,“定亲?”
董桓“哼”声,“与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只要记住,我是不会离开将军的就行了。”说完,踩着大步,甩袖离开。
郭安耸耸肩,不管谁家的姑娘,只要真心实意对若落晨煜就行了。
董桓这一走,他也松了口气,环视四周,若落府对他来说是新世界,却也有久违的家的味道。
他凝望向书房,灯火下,是那个能在未来几年,让大魏天翻地覆的人。
他会心一笑。
第二十九章 刺杀俘虏
若落晨煜自归来,一连三日闷在书房,除了掌簿端着厚厚的简册、史记,异志录进进出出以外,再无他人。连饭都是摆在门口,他早练的时候吃一口。
按理来说,他是凯旋将军,又是若落族族长,上门喜贺的人应该不少,可一个南统俘虏将他所有的功劳全部抹杀,旁人避之不及。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与若洛府有关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既然他回来了,若洛府便没有人可以欺负。更何况,他还要为南统俘虏一事筹谋预断。
杨业知道了这事,觉得不妥。他让哑奴推自己过来,老远便看见书房门口端着药碗不敢进去的董桓。
二老爷叹口气,“哎,这药不能不吃。”
董桓急忙行礼,然后附和道:“是啊,二老爷,可是我们也不敢劝啊。”
杨业示意哑奴推他到书房门口,轻扣门框道:“煜儿啊,二叔给你送药了。”
须臾,书房门被打开,若落晨煜面向众人。
杨业给了董桓一个颜色,他急忙把端着的药往前推了推。
“二叔,进来说话吧。”若落晨煜侧过身,请他进了书房。董桓也紧跟着进来,却吃了一眼愠怒。
杨业继续劝道:“只是护心脉的药,喝了它好得快。”
若落晨煜浅笑点头,然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董桓笑得合不拢嘴,急忙端着空碗退出了书房,随手带上门。
“二叔,这些小事您就别亲自来了。”
杨业心疼,“你说你,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大家想多见见你,都不能遂愿。”
“二叔,非太平之秋,万事还得早做打算。”
“你指的是那个俘虏?”杨业挑了一下眉,“自那日回来,这个俘虏的事我便梗在心里,但既然是你做的决定,我也不便多问。”
若落晨煜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绕过二叔,索性道:“却是俘虏的事,五日后上朝,必然会被责问,我怕保不住他。”
杨业想了想,道:“我不问你想用他谋划什么,但说如何保下他。第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就是皇太后。不过她既然让若洛府自行看押,便是没想杀他。毕竟他只是一个玄甲营的人,玄甲营再神秘,皇太后也是看不上的。难就难在,她可能碍于贺赖一族和天下百姓的压力,不得不杀了他。”
“这点我有把握上朝的时候说服太后。”
“那第二个威胁便是贺赖府。他们的心思也不在杀俘虏身上,而是想借机扳倒若洛府,所以会不遗余力针对咱们,这个是躲不开避不了的,只能硬碰硬。不过好在他们只能暗箱操作,只要咱们加强营防便可。还有...”
杨业停顿,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已经是深秋,院子里正好有一棵杏树,金黄的落叶随风飘落,纷纷扬扬。
若落晨煜浅笑着为二老爷填满茶盏,轻声道:“还有...便是那些一腔热血的有志之士,就如这深秋落叶,时间到了,就会落下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杨业叹气道:“哎...这些人固执己见,爱听信偏言,又杀不得打不得,甚至麻烦。”
若落晨煜道:“好在,他们能用的手段也不多,无非是投毒、暗杀。”
杨业道:“若洛府虽然不是平京城内最森严的府邸,但一般人还是进不来的。我最怕的是那些文人学者。别看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口舌之功堪比刀剑,人言可畏啊,这儿你得用心点。若是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宏道馆的硕儒,宏道馆的面子大家还是要给的。”
若落晨煜点点头,“二叔想得周到。”
杨业继续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贺赖文言,城门一事他已经摆明了态度,接下来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
若落晨煜道:“但他的手段无非有三,在皇太后那施压,派暗夜使者和煽动百姓、文生。这些手段和前几者无二,只要我们严防死守便可。”
杨业笑笑,“所以啊,你还担心什么。”
若落晨煜叹气,“唉…”
杨业眼神一闪,恍然大悟的道:“莫非,让你担忧的是别的事?让我猜猜......和藤老、楚大人有关?”
若落晨煜点点头,无奈地笑了笑。
杨业摊摊手,“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了,我也没成过亲。”
杨业要走,若落晨煜急忙推上木轮车,送出书房,书房门口哑奴安静地守候着。
哑奴要接过木轮车,被若落晨煜拦了回去,“我送二叔回去吧。”
杨业点点头,然后感慨道:“平京的夜色不如南山的好啊。”
“二叔,我知道藤老曾经来找过你,多谢您的理解。”
“成亲是你的终身大事,任何人都无权干预。不过,南门之事,你也得处置妥当。楚茗之虽然是汉官,可他曾经拼死救过先皇,家里有忠正匾。而且,他在朝堂的人脉盘根错节,扶持了不少人站在要位,即便是太后也不敢轻易动他。”
“三大辅臣不和,楚茗之再厉害,做事也得束手束脚,不足为惧。”
“即便如此,他也在三大辅臣之首,这是不争的事实。”杨业含笑道:“我们不能忽视他的能力。不过,让我诧异的是,楚茗之为人圆滑,做事谨小慎微,却是生出一个大胆的女儿。”
若落晨煜回想起城门口的事,心里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无奈。
杨业又道:“楚茗之送贴的时候,我曾派人打听过这个楚安。说她胆小惧生,几乎不出门,连家里的仆人们都避着。平日里,只喜欢研究一些药草,看些奇闻异志。想必也是这个喜好救了你。哎,南门之事,众目睽睽,怕是楚茗之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这件事,我该负责任。”
“但是,你也念及藤老对若落家的恩情。唉…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感情会拖累人,我到希望你随性一些,喜欢哪个便娶哪个。至于另一个,多照顾些便是了。”
忽然,府内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若洛府内的灯火都燃了起来。
“怎么回事?”杨业神色肃然。
若落晨煜屏气凝神,嗅得空气中微弱的臭气,心中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二叔,我让哑奴送您回屋休息吧。”
杨业见他这般淡定,心中也安了下来,他点头道:“好,这若洛府以后就交与你了。”
若落晨煜把木轮车交给哑奴,郭安已出现在附近。待二老爷走远以后,郭安拱手道:“将军,董桓巡逻遇到刺客,擒拿之际,刺客扔了火雷,不过还好威力不大,那刺客逃到前庭已被拿下。”
若落晨煜疾步走在前,“可有人受伤?”
“没有。不过...”
“是认识的人?”
郭安无奈地点点头,“是若落府的府生,两日前刚被董桓选中加入看押俘虏一列。”
若落晨煜眉头紧锁,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二人到了前庭,董桓正黑着脸骂跪在地上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四周为了一圈侍卫。
侍卫见若落晨煜过来,急忙列队行礼,惊动了董桓。他一脸惆怅地看着若落晨煜,“将军,这小九安是一时糊涂。”
郭安白了他一眼,“是不是糊涂,还要审过才知道。”
董桓咬紧后槽牙,那日招守卫,小九安是主动报名的。董桓见他年纪小,本不想要。可这孩子十分执着,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掺缠了他一天一夜,又和他说了很多关于若洛府的事情。董桓觉得他很投缘,便留下了。
若落晨煜严肃的道:“你为何要刺杀俘虏,可是有人指使?”
小九安抬起头,一双凤目怒气冲冲,“没有人指使,只要是大魏臣民,都有理由杀了他。”
“理由?呵呵…什么理由?”
“我的父亲,兄长都是死在南统人手上。”
董桓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急忙向若落晨煜求情,“将军,这孩子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将军,他不可能有同伙的。”
若落晨煜斜眸了他一记,董桓不敢再言语。
若洛晨煜继续道:“那火雷是谁给你的,若洛府从来不教使用火雷,也没有火雷。”
小九安的脸色瞬间变了,吭哧道:“火雷…火雷是我…自己买的。”
若落晨煜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这件事他有一百种办法查清楚,只不过,这一声火雷不像同归于尽,倒像是给谁报信,他得问清楚。
就在这时,若落府门口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随后,有侍卫来报,“将军,北门领军贺赖乌克苏带人抓刺客。”
郭安眼珠一转,“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把目光急忙投向小九安,“小九安,契约上写的,你是五年前入的若洛府,那时你不过是一个孩子,不会受人控制。你在若洛府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若洛府的规矩吗?”
小九三眉眼一动,心中百转千回,他是被收留至此,以前的冷言白眼换成了哥哥姐姐们的疼爱与怜惜,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怎能为了自己一时私欲,忘记大仇。
他梗着脖子,眼眶微红,却不想回答。
郭安继续道:“小九安,战场杀伐,都会有死伤。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难道没杀过南统人吗?”
小九安抿着嘴,依旧不语。
董桓气道:“这件事关系到将军,你对那个南统俘虏有仇,难道对将军也有仇吗?”
小九安这才转醒,怄气道:“可是你们...护着那个俘虏。”
郭安有些急了,小九安刚刺杀俘虏,北门领军就来搜查刺客,多半是这孩子被人骗了,给人家一个光明正大进来的机会,他必须得在乌克苏进来至少弄清楚来龙去脉。
他蹲下身子,哄着道:“将军怎么会护着俘虏呢,这个俘虏我们最后一定会处置,但是要按照大魏律法处置,不是随便一杀之了的。”
董桓急得满头是汗,“小九安,你要还认我这个大哥,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否则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第三十章 若洛府搜查1
小九安心下“咯噔”一声,他虽然在若洛府不再受欺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可府里的人总把他当做小孩子。只有董桓不同,不但破格收他为守卫,还教他武功,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好,我说。”他抿了一下嘴唇,“我本来想投毒毒死那个俘虏,在买毒药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他带着面具,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说他认识我,他也想杀了俘虏,正愁如何混进若洛府。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他说投毒风险太大,给了我火雷。”
董桓怒道:“糊涂,要不是我发现及时,你这一个火雷炸死的不仅仅是俘虏,也会炸死很多无辜的人。”
小九安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道:“我...我没想伤别人,我就是要给我爹娘报仇。那个人说这个火雷份量只够伤一个人的。”
这时,又有侍卫来报,贺赖逢集带北门守军百余人已经把若洛府团团围住,准备强行入府。
郭安心急如焚,压低声音道:“将军,他们抓刺客是假,来明目张胆的抢俘虏是真。为今之计,只有把小九安交出去,方能平息这次风波。”
董桓一听,双眼瞪得比牛还大,“将军,小九安本就是被他们利用。他们没达到目的,小九安只有死路一条。”
郭安心里气他没轻没重,“可是不交,将军如何交代。北门守军不下百人,难道真要真刀真枪的打?”
董桓牛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那也不能交出小九安。”
郭安急得脸都红了,平京不像麦香城,什么事都有得商量。何况贺赖一族恨不得刀刮了若落晨煜,怎么可能放弃这次搜查,“这件事就他挑起来的,他难道不该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负责吗?”
董桓,“若是非要交一个人,交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谁仍的火雷。”
郭安,“你这个笨牛,要是交你管用,我真想把你交出去。”
他不想再与董桓争辩,转头看向若落晨煜,发现他十分淡定,隐隐地还有些期盼。
“将军...”郭安道:“您做决断吧。”
若落晨煜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他垂眸扫了一眼小九安,又看了看董桓和郭安,“你们都这么严肃做什么?”
俩人互相看了看,却是不懂了。
若落晨煜继续道:“他们利用小九安制造刺客一说,又不惜出动整个北门守军,就是个浪费时间,又折腾手下的活。”
郭安犹疑,“此话怎样?”
“怎么讲?”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侧廊传出,“大魏立国不久,七大家族内斗,除却皇城以外只有若洛府从未进来一个外姓之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正是白日里来看若落晨煜的孟津。
紧接着孟津身后闪现出若落潼格,他也一脸得意的道:“不知是宿卫军在平京飞扬跋扈久了,忘了若洛府邸是什么地方?还是若洛府这些年太低调了,让他们少了敬畏之心。当年连先皇也要停步府前的地方,他们也敢闯?”
孟津与若落潼格同时向若落晨煜行礼。他们二人自若落晨煜回来便有预感,有人要闹事,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若洛府,等的就是这一天。
若落晨煜欣慰地点点头,便把前院交予他们二人。又把董桓叫到身边,叮嘱两句关于小九安的事,然后带着郭安离开了。
若洛府正门,四名值守侍卫两前,两后弓腰相持,腰间长刃蓄势待发。
北门领军贺赖乌克苏带夜巡队和北门宿卫军百余人堵在门口,旁边跟着的是校尉贺赖逢集。
贺赖乌克苏为贺赖阿单的养子。此人面圆体宽,孔武有力,与贺赖阿单很像。要说他的本事,除了力气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了。他能做到这个位置,全靠贺赖阿单的提拔。
南城门一战,贺赖阿单当天就气出病了,后来又被族长教训了一通,只能在家养病,这才有了他过来挑衅一说。
此时,回去禀报的侍卫尚未归来,府门口的气氛格外紧张。
四人对百人。
“回去通报这么长时间了,莫非你们在给嫌犯拖延时间不成?”贺赖乌克苏率先刁难。
站于前的两名侍卫互相看了看,左侧侍卫回应道:“这里是若落府,没有我们将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
贺赖乌克苏冷笑:“呵呵…所以才允许你们回去通禀,可你看这时间,恐怕再不让我们进去,你们将军百口莫辩了。”
贺赖逢集帮腔道:“平京乃京都,向来重视治安。若是今日抓不住这名嫌犯,日后伤了百姓,你们将军承担的起码?”
“有什么是我们将军承担不起的?”一声深沉有力的声音从大门缝隙中传来,随后若落府门被打开,一位身材矮小,双眼炯炯有神的老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四名守门侍卫急忙拱手道:“杨总管。”
杨总管谁也没有搭理,径直走到台阶前,故意扬起下巴,睥睨地看着贺赖乌克苏等人,“这么晚了,领军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贺赖逢集见出来的是老管家,鄙夷的道:“我们领军大人今日亲自夜巡,遇到盗匪,追捕至此。又听到府内爆炸声,想必是盗匪进了府内,为了保平京百姓安危、保若洛府安危,还请杨管家让开路,让我们进去检查一番。听说老夫人久病不愈,这盗匪万一再伤到老夫人就不好了。”
杨管家嗤笑,“哈哈,好一个盗匪,他要是进了我若洛府可当真是没长眼睛,这平京城内谁不知道我家将军已经回府。依老叟看,你们完全可以去别的地方搜查,这盗匪要是真的进了我若洛府,定然有进无出。”
贺赖乌克苏沉不住气,急道:“若是没有盗匪,刚才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莫非若洛府与那盗匪有勾结?”
“放肆,你知道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杨管家也不是好惹的,“构陷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贺赖乌克苏也知自己失语,可他现在一心都想杀掉南统俘虏,好不容易找一个盗匪的借口可以带夜巡队入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是否构陷,一查便知。”
“领军大人,若是没有查到是什么结果你可想过?”杨管家不甘示弱的反问道。
贺赖乌克苏,“没查到就没查到,我负责保卫平京百姓,难道还有错吗?”
杨管家,“是保民,还是扰民,可只有一字之差。领军大人这里要是普通百姓人家,您今日怎么闯,老百姓都敢怒不敢言。可你别忘了,这里是若洛府,你若是最后拿不出一个满意的回答,恐怕你项上人头难保。”
贺赖逢集,“杨管家,你别想着拖延时间了。这平京城内,可不姓若落。”
杨管家,“可也不姓贺赖。”
“你...”贺赖乌克苏气到满脸通红,贺赖逢集小声道:“领军大人,不要再与他争辩了。等杀了俘虏,随便找一个人冒充刺客,他们也说不出什么,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杀了俘虏,为总领军大人争回颜面。”
贺赖乌克苏点点头,“老管家,这把骨头还是让开的好。”
话毕,他一摆手,夜巡队的人硬往里闯。幸好府门守卫身手不凡,迅速把杨管家拽到一旁。
只不过,夜巡队刚冲上台阶,便堆在门口,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贺赖乌克苏探头怒道,殊不知走到前头的贺赖逢集已经气到脑袋冒烟。
院子里摆满了马鞍,毫无落脚之处。院子对面,孟津坐在摇椅上,津津有味的喝着茶。
贺赖乌克苏冲到最前面,咬牙切齿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孟津只是用余光轻蔑地扫了一眼,继续喝茶。
杨总管在门卫的保护下挤进来,讥笑道:“这是先祖皇帝御赐的金鞍,每晚我们都要在府内凉上一凉的。”
贺赖乌克苏攥紧拳头,转头看贺赖逢集。
“领军大人,却是有这么一说。当初先皇赐飞鹰骑金鞍三百,就像懿公赐鹤,金鞍都是有编号与品阶的,这帮人看来早有准备。”即便是贺赖大人也不敢从金鞍上夸过去,更何况是踩。
贺赖乌克苏来之前向义父立了军令状,一定要杀了俘虏。他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我就不信了,我过不去。”他对手下道:“找几个轻功好的,给我飞过去,搭绳索。”
北门宿卫军里还真有几个轻功好的,立即上来四个人。
贺赖逢集认识其中一个,叮嘱道,“童五,你带他们飞过去,不要踩到金鞍。”
四人领命,垫着同伴的肩膀飞身而起。
可就在这同一时间,四只展翅雄鹰从房脊横空出世,鸣叫声响彻夜空,奔着童五等人抖擞翅膀攻击过去。
“啁...啁...”
童五发现这些鹰的眼睛犀利无比,鹰喙像火钩子似的,甚是吓人。眨眼之时,他们身上的甲胄被锋利地鹰爪撕烂,纷纷掉在地上。
“你们...”贺赖乌克苏气得满脸横肉颤动,“弓箭手,给我射下来。”
“不可,领军大人。”贺赖逢集急忙劝阻,“这鹰也是有品阶的。”
贺赖乌克苏气得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瞪眼道:“你什么意思?”
若落潼格的声音从侧门传过来,“领军大人,难为你在平京当了这么久的宿卫军长,难道不知道若洛府的飞鹰骑是怎么得来的名号?”
贺赖乌克苏不知道也有情可原,他是在贺赖天死后才被调入平京。
杨管家悠然地走到若落潼格身边,帮着呛声道:“这些飞鹰是几品来的,对了是三品,好像比你们的官阶还高呢。”
贺赖逢集让领军先不要生气,“领军大人,别急。这趟就怕出什么意外,总领军大人给咱们求了一个护身符。”
他一摆手,手下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剑盒。
贺赖逢集道:“这是皇太后御赐给天部大人的尚方斩马剑,天部大人转交给总领军大人,总领军大人今日委托给我们,专门对付那些冥顽不灵的王孙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