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增援
嘉顺官道,三十骠骑踏日月而行。
一人持旗,后随之,盖似乘云。
行至南山下,旗手挥旗而立。
旗后,为首一人勒马而止,长身玉立,精神耿耿。
其左右二人迅速跳下战马。
面白,身形细长者占据高地警戒,后有随侍二人。
另一面黑,身形魁梧者走到为首之人马前,颇为兴奋的道:“将军,再有半日便可到麦香城,属下恨不得立即与南统厮杀一番。”
话毕,董桓习惯性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飞白探查完毕,身形一跃,便到了若落晨煜马前,“将军,安全。”
“休息。”
若落晨煜下达命令后侧身下马,放下警惕之色,周身立即散发出平易雅正之气。
他轻抚耆甲。
须臾,把战马交给一旁等待的飞白。
董桓早已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撕咬着不知放了几天的面饼,表情颇为狰狞。
若落晨煜见大家都休息了,他松了松护腕,也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护腕是当朝三大宰辅之一藤袁青藤大人三月前派人送来的。
这护腕不是玄铁亦不是精铁,图样简单,只有两条腾云藤盘旋而上。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护腕对他来说却分外珍惜。
北征告捷以后,他收到的拉拢之物数不胜数,更有甚者直接送信物、递婚帖,求佳婿。
想到这些,有点头疼。
想当年,若落家族不得已退守南山,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可谓鸟尽弓藏,世态炎凉。
偏偏藤袁青与世俗不同。
当时,他官至御史中丞,连上数道奏疏替若落一族说情。可他每上一次奏疏,便官降一级,直到降无可降,聘为胥吏,无权再上。
好在,藤袁青自身才能出众,没过几年又重新被重用,至今已位列三大宰辅之一。能在家族势力错综复杂的朝堂下保持一身傲骨,畅搏至今,值得他钦佩。
若落晨煜留下这对护腕,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回到朝堂后定然要执礼三拜,以示感恩。
他坐下后,目光流连在南山山顶。
本该回朝复命的他,半月前忽然接到皇太后密旨,责令其一个月内到南山助贺赖徽阻击南统七万大军入界。
据他所知,南统军早已经打到了两国交界的南溪谷,若是乘胜追击,七日便可到达麦香城。
麦香城是大魏入界的第一座城池,虽有防御,面对七万大军亦只能坚持三日。十日之内,若落晨煜就算长了翅膀也赶不到。
好在南统主帅宋胤中并没有冒进,就地安营扎寨,给了他时间赶路。
朝廷上下对此事,一半感恩老天爷给了大魏一个机会。一半信了坊间对宋胤中生性多疑、胆小如鼠的传闻。
他总有些不安,从这里到麦香城只有半日的路程,半日也可发生很多事。
“将军,听说宋胤中有个玄甲骑兵营,特别厉害,真想会会他们。”董桓噎完最后一口饼,凑到若落晨煜身边,兴致勃勃地道:“看看到底是咱们飞鹰骑厉害,还是他们的玄甲军怂。”
飞白耳尖,这个傻大个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嘛!但好在都向着咱自己,所以只无奈瞥了他一眼,继续补充食物。
若落晨煜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已经习惯董桓的路数,只随口道:“会有机会的。”
董桓见将军回答的漫不经心,顺着他的目光寻去,正好落在南山山顶。
“将军,这山有什么好看的,您都看了半天了。”董桓挠了挠脑袋,颇为不解。
南山,虽称之为山,实际是南溪谷的延伸,外形犹如一只砸在地上的拳头,除了延伸到手腕的一条路,十分之七是如碧玉般的悬崖。
此山,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防守之地。揶揄族老族长曾预判,南山是南境的福地,有此山镇守一日,南境便可高枕无忧一日。
若落晨煜的父亲为了避免朝堂纷争,曾退守南境多年。他认为南山虽可做防守之用,但忌诱敌,合围恐生变。
回想跟随父亲在南境的那段时间,是他成长的开始,也是他失去最多的几年。时隔多年,再看到南山,心中竟然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飞白知道将军又想老将军了。想当年,若落老将军帮先帝开疆辟土,却落得镇守南山的下场。后又被皇太后排挤,老将军只能发誓若落一族从此官不过四品,才躲过旁人嫉妒,在南山站稳脚跟。
唉!
若不是四征之乱,怕是若落一族再难翻身。
董桓是四征中途进的军营,脑海中都是将军带孝出征的英雄壮举,却不知道他与南山的渊源。
若落晨煜伴着董桓的疑问,渐渐收回目光。他不答反问,“你能攀上这南山吗?”
董桓一拳能放倒一头水牛,但听到攀爬悬崖...黑脸挤成一团,“将军您说笑了,我的轻功也就一般。”
“一般?”飞白瞄了他一眼。
“咳咳...一般般。”他没有底气地看向飞白,又嘟囔道:“比一般般再一般般点。”
飞白忍住笑意,还有点得意,这个董桓力大如虎牛,性格豪爽,经常勾肩搭背的打招呼,被他打过照面的人都得吐几口老血。
他还清晰地记得,数日前大家河里洗澡,董桓非要给他搓背,怎么劝都不好使。然后...他就被扒了一层皮,后背至今还有细微伤口未愈。
他十五岁入飞鹰骑,仗着轻功从未受过一次伤,却栽给了董桓,还说不得骂不得。此时,看着董桓这般窘迫,也算报了“搓澡”之仇。
若落晨煜目光绕过董桓,“飞白,你可有信心从悬崖处攀上这南山?”
飞白立即严肃起来,思索片刻后道:“没有把握。南山三面悬崖都光滑如玉。听说自留山轻功者最好的人也无法攀爬而上。”
忽然,一直默默陪在若落晨煜身边的壮硕骑手扔下手中干粮,神情紧张地匍匐身体,右耳贴地,“三骑,四里。”
若落飞白在骑手的尾音中,已经窜上七八米高的山壁,其他人亦警惕起来。
董桓顾不上其他,一拍屁股起来,“就来三个人,你们怕什么?”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配刃已经握在手中,身体亦挡在若落晨煜面前。
“三里...二里...”火鹰及时通报。待他报到“一里”的时候,若落飞白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纵身跃到若落晨煜面前,回禀道:“是夙甲军。”
夙甲军是贺赖徽的番号。在大魏建国之前,元、若落、贺赖、司徒、独孤、金、揶揄、步六狐八大家族。以元家为尊,八大家族合力开疆拓土。夙甲军当时只是贺赖一族的家族力量,实力远不如若落、独孤和司徒三大家族。
但在后三十年的南征北战中,贺赖一族不断涌出佼佼者,实力逐渐壮大。大魏建国后,元成帝为报答贺赖一族的付出,唯一亲赐番号-夙甲军。之后,贺赖一族的官职也在风云际遇中从中卫将军到领军大将军,最终有了统领天下兵马之权。
顷刻间,三名夙甲军已经到了眼前。三人身穿明光铠甲,胸前圆护处有“令”字,是三个传令兵。
为首的传令兵长连马都未下,便直言道:“昨日夜里,麦香城被一股玄甲军占领。宋胤中的先遣军亦逼近,不出半日便可进驻麦香城。”
若落晨煜的神情骤然一凛,半月前宋胤中在南溪谷安营扎寨果然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麦香城是南境第一座城池,做后备补给之用再合适不过。若是玄甲军真的占领了麦香城,南境算失守了一半。这般思虑,看来坊间传闻他完全不可信。
“麦香城被占了,你们干什么吃的?”董桓眼睛一瞪,如山风呼啸一般的声音,煞是吓人,差点把一个传令小兵从马上惊下来。
“不可胡言。”若落晨煜嗔道:“听他说完。”
传令兵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咳咳...那个,为了阻挡南统占领麦香城,我们将军请若落将军入城肃清玄甲军。”
“你们怎么不派人去?”董桓再次发问。
不过,这一次没等传令兵长说话,飞白溜出一句,“没攻下来呗。”
传令兵长面子有些挂不住,“休得放肆,小心送你去都卫处领军棍。”
在大魏,士兵也分三六九等,首先以七大家族为上,七大家族中又以贺赖为上。上上等士兵是有权利处罚其他等级士兵的不尊之责。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改色的若落晨煜,此时脸色阴了下来。首先他对士兵等级划分这件事十分反感,再者麦香城马上就要失守了,他们心里还想着尊卑体罚,真是大魏之悲。
“打就打,大爷我皮糙肉厚。”董桓顶嘴。
“你...”
“好了,我的士兵,我自会管教。”若落晨煜声音低沉,眼神灼灼,看得传令兵长浑身发毛。
传令兵长就算再自视甚高,也知道若落晨煜是北境战神。若是说两个人身份差距是山与海,那他们实力的差距就是天与地。
“现在,我问你答,多一句废话我都不想听到。”若落晨煜停顿一下,见传令兵长已经被吓住,便问道:“我即刻启程,到麦香城还需半日。宋胤中的先遣军亦是半日到。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贺赖徽派你前来是想告诉我,他会在半路阻截先遣军,给我争取时间,对吗?”
传令兵长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
“但这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更想问的是我需要多久拿下麦香城,对吗?”
“是。”
“将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董桓被绕迷糊了,“咱们不是阻截宋胤中的吗?”
“闭嘴。”飞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若落晨煜没有心思管他俩斗嘴。他可以进城,可若是贺赖徽阻截失败,他就算本事再大,没有他的支援,也难逃出城。想到这些,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飞鹰骑。他们不光是陪他出生入死的手下,更是同气连枝的兄弟。把自己亲兄弟的命赌给贺赖徽是否可行?
思慎片刻,若落晨煜斩钉截铁的道:“告诉贺赖将军,也是半日。”话毕,已然飞身上马。
贺赖徽再不济,手里也握着两万人,应该不至于阻截失败。
他反而有些忌惮城内的人,能在贺赖徽两万大军眼皮底下杀进麦香城,又数次阻挡他进攻的神秘玄甲营绝对不简单。
怪不得皇太后亲自下旨招飞鹰骑千里支援,这世上能对抗玄甲军的,恐怕也只有他的飞鹰骑了。就像董桓期盼的一样,他也想知道飞鹰骑和玄甲骑到底谁更胜一筹。
第二章 计划有变
胜负之欲只在若落晨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中盘算更多的是如何保住麦香城,如何安全带回兄弟们。
皇太后的密旨,是让他一个月内赶至南山与贺赖徽汇合。是他自己心急才日夜兼程,最终留出这半日时间。若是按照皇太后的计划,他来到这里时,南统已经拿下麦香城,贺赖徽也会退至南山附近。
南山?
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不禁一颤。
秋风瑟瑟,凄冷却也让人平静。他大脑飞速转动,想快速捋顺所有线索,这样才能有所安排。
贺赖徽阻截先遣营在半路,给他半日驱散玄甲小队时间。届时,贺赖徽撤回,再以麦香城为据点,修建防御工事,他们还是有胜算。
贺赖徽一定要阻截成功,否则他们二十多人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烈日当空,飞鹰骑奔至五里亭。若落晨煜被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拉回思绪,他拿出麦香城地图,又确认一遍早已经锁定的切口。
“飞鹰骑的各位勇士,这一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大魏不能失去麦香城,就像骑手不能失去战马一样,所以我们必须一搏。”若落晨煜尽量放缓语速,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话。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怕过。”董桓一咧嘴,还是那口大白牙。
“将军,生死相随。”飞白严肃的回应。
“生死相随......”
所有骑手用呐喊声喧喝着忠诚。
若落晨煜欣慰地点点头。光齐带五人在城外看守战马,随时准备接应,其他人随他从一隐蔽“地道”入城。
地道出口是一座落魄宅院。
第一个出来的是飞白,侦查完环境,走到一块已断裂的匾额旁,蹲下身十分虔诚地擦了擦。由于被风雪侵蚀得太严重,只能依稀看出一个“杨”字。
若落是部落的姓氏,若是按照中原姓氏排序便是“杨”。
董桓出来后,见他看得入神,怕耽误计划,杵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道:“将军马上过来了。”
飞白被杵个趔趄,肩膀的疼痛让他紧绷的下颚有些颤抖,他想发怒又怕惊了敌人,只得再次咽下委屈,狠狠地瞪了董桓一眼,然后一个纵身跃上房顶。
“都是将军给你惯的,一点都不团结。”董桓不明白为什么飞鹰骑里的人都那么冷漠,嘟嘟囔囔地在洞口等着若落晨煜。自从跟了将军,他从未离开过若落晨煜片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依次从地洞出来。董桓清点完人数的同时飞白落回院落,二人一同向若落晨煜报告一切正常。
若落晨煜没有立即下达命令,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
“这是圣医堂的百古丹,可解百毒。宋胤中的玄甲营善用毒,所有人都要小心。”
“将军,这是圣医堂特意给将军您的,我们不能吃。”飞白急忙阻拦。
圣医堂是皇家御药房,由七大家族之一的金家掌管。只给皇亲和七大家族子弟诊治用药。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在圣医堂求医。
若落晨煜似是没有听到飞白的话,继续道:“这里只有十颗,只能每人半颗。”
“将军...”飞白还要阻拦,却看见若落晨煜眼底的嗔责,只好收回后面的话。
“既然是给我的,我自然有分配的权利。”若落晨煜道。
“将军您要是有事,我们....”董桓苦着脸,“反正,我不想吃。”
“放心,楚大人曾私下给我一颗解毒丸。”
若是说别人,董桓和飞白尚可不信。但说到三大宰辅之一的楚茗之,他们不得不信。
楚茗之为官之道只有一个字“诡”。诡言,把不切实际的东西说的煞有介事。诡行,夏穿皮袄,冬着纱。诡心,只攀附达官贵人,官道违也。
当年若落老将军退居南山,便是他向老皇帝进言如此。时过境迁,若落凭借北征告捷,连助东、西两军名声大噪。他又想巴结,急忙替刚到婚配年龄的女儿送了婚帖。
传言,楚家小姐脸皮薄,不学无术,胆小如鼠。若落晨煜倒不在意枕边人有多大能力,但…想想楚大人势利眼的样子,也颇为苦恼。他本想等回京拒绝这门亲事,但支援南山又得把这件事推迟了。
董桓接过锦盒给每人分配半颗,他自己的那半颗却藏了起来。但这点小动作怎么能逃过若落晨煜的眼睛,他只好快速扔进嘴里。
就在此时,宅院大门“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所有人闻声立即寻找遮蔽物,闪身。实在没找到遮蔽物的也已飞上房顶。霎时间,庭院内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落叶缓缓落下。
宅院大门有照壁,来人暂且被阻挡在照壁后面。
再看院落,若落晨煜拉着董桓躲到槐树后。飞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假山旁。那假山因日头久远,位置偏移,只要是细心的人,过了照壁便能发现他。
董桓听脚步声临近,竟然一个闪身窜到飞白身旁,完全不顾及已经怒气冲天的飞白,咧嘴一笑,又是那口大白牙。
飞白可笑不出来,心里暗骂,你这么魁梧还和我抢?气得牙直痒痒。
来人脚步声越发接近。董桓顾不上那么多,手中内力一运,推动假山缓缓转移。这假山即便残破,也足有千斤,董桓的衣袖瞬间崩裂,若不是有铠甲拢着,已经崩出手臂。再看董桓,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终于,在来人过照壁的同时,假山完好的遮蔽二人。
飞白有些错愕,他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个。心里一动,露出一抹无奈地笑。
这假山石虽然不是绝佳的遮蔽物,但他可以随着来人的方向移动身体,以他的轻功定然不会被发现。
也罢,以前都是他替别人考虑,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也不错。他低眉从腰间抽出一条白布带,把董桓因运力而有些颤抖的手臂缠起,扎结实。
董桓呢,还是那口大白牙。
二人的举动落入若落晨煜的眼里,终有些欣慰。董桓刚入营的时候遭到了不少排挤,因为他除了一身力气以外什么都不会,而且整个人憨憨的。而若落军中个个精干,才思敏捷,更不用说千挑万选的飞鹰骑。
如今大家对他改观,连最难搞的飞白也欣然接受了,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渐浓,悠然地把目光移到来人身上。
来人身子微弓,走路摇晃。身穿一件连帽破旧灰袍,全身遮挡地严严实实。他进了院子,没有四处观望,熟络般地坐到花坛边。
若落晨煜心中猛然一震,来人身形竟然有些熟悉。但…那人年少英雄,傲骨嶙嶙,又怎会沦落至此。
倏然,灰袍男子用左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馍馍,落寞地啃了起来。可能是吃的太急,呛到了。他只能放下馍馍,又用左手慌乱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壶,放在两腿之间,再用左手打开壶盖。
从始至终,未用右手!
仰头喝水的时候,帽兜掉落,露出一张与实际年纪不符,却饱经沧桑的脸。
真的是他...若落晨煜愣住了。
七年的硝烟弥漫、腥风血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此刻,眼眶微红,不由自主地绕过树干,向灰袍男子靠近。
飞白和董桓惊诧,急忙从假山后出来,紧随。
“郭安...”若落晨煜轻唤。
灰袍男子闻声而惊,手一松,水壶掉在地上,急忙低下头,身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辗转踟蹰着。
“郭安...”若落晨煜再唤。
郭安全身紧绷,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窘迫得像个孩子。七年了,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曾经无数次幻想少爷归来,却又无数次梦醒黄粱。
“郭安…”若落晨煜三唤。
终于让眼前人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
多少流光飞影,猛然涌上二人心头。
“我想过,以后谁会守着这个府邸。”若落晨煜那双看穿无数阴谋诡计的凌厉双眸,此刻轻柔如旭日春风。
“可...可想到过我?”郭安的声音激动又紧张,身子微微颤抖。
大魏四年,若落老将军驻守南境,四面楚歌,家中时常遭匪寇和各方势力威胁。无奈之下,老将军把三子若落晨煜安排在麦香城,由郭管家照顾着。郭管家则把唯一的儿子郭安从普清观接回来。
郭安从小体弱多病,三岁时经大师指点,只有留在道观里修行才能活到十八岁,接他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
若落晨煜比郭安小四岁,但二人性格相投,一见如故。在麦香城时,二人经常四处游历,顺便惩恶扬善——抓劫匪,打恶棍,惩淫贼,好不仗义。
直到有一天,两人遇一伙流窜到此的潼关匪寇,栽了跟头。待老将军赶到时,二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二人被救下后,郭安留在麦香城养伤,若落晨煜被老将军带回军营。一年之后,若落晨煜才知道郭安废了一条手臂,是为了救他废的。
当时,他正在校场练枪,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一练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连着两天两夜,直到筋疲力尽。若是他早点好好习武,那日也不会被打得那么惨,郭安也不会废了一条手臂。
他总觉得欠着郭安。
两年后,若落晨煜辗转打听,一个人挑了匪寇在麦香城的老巢,但依旧没有脸面去见郭安。再之后,若落家发生了很多事,他已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在出征前。他写了一封信邀郭安为国效力,可是信去无音。他以为他们从此会天各一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呼...”若落晨煜长出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脸上又恢复到平日的潇洒平静。
总之,人活着就好!
若落晨煜接着道:“我以为会是郭叔。毕竟当时你拒绝了我,我以为...你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郭安苦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从废了一条手臂,他便明白在这世上立足,光凭那点小聪明和三脚猫的功夫是不行的。当时拒绝,是怕成为拖累。
可世事难料,麦香城逃过了战乱的侵扰,却没有逃过新一波匪寇的洗劫。那时,朝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四征上,根本无暇顾及麦香城。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自己组织义军。幸得老天爷眷顾,郭安带领义军清除匪寇,得保安宁。他也因此名噪南境。
三年前,他又得麦香城乡长推荐,辅助贺赖干把南统军打回南溪谷。可是贺赖干好胜之心太烈,小胜之后屡次不听他的劝告。他也深知贺赖一族的阴狠,找准时机无奈离开。他离开不久,贺赖干便死了。
猛然,郭安似被一道惊雷击中,惊恐的问道:“你们是来杀玄甲军的?”
“是。”若落晨煜毫不掩饰。
“不行,你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郭安慌了,急忙向他比划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手势——你被利用了。
若落晨煜皱了一下眉,先安抚郭安,“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郭安回头看了看董桓和飞白,仍然有些犹疑。他跟着贺赖干这么多年,看多了尔虞我诈,内奸叛徒的戏码。
董桓不乐意了,“我是跟着将军一起爬过死人坑的。”
若落晨煜再次点点头,以示肯定。
郭安相信了,解释道:“贺赖徽已经退至南山山道,今早宋胤中的先遣营已经入城,你们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拿下麦香城?再不走,我怕你们再也走不掉了。”
若落晨煜三人顿时惊愕。
先遣营已到麦香城...那贺赖徽还阻截什么,他们要对付的就不是玄甲小队,还要加上整个先遣营。
第三章 计划之内
传令兵长假意往先遣营的方向跑去,半路又折回到南山山道。侍卫常威带他入营,贺赖徽早已经在帘后等候多时。
“回禀将军,他们丝毫没有怀疑。”传令兵长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好,下去领赏。”贺赖徽尖锐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传令兵长急忙告退,冥河也准备出去。帘后又传来声音,“嘉顺太守那边都打好招呼了吗?”
常威恭敬地回,“回禀将军,都是咱们的人,没有人敢对若落晨煜的死非议半分。至于平京那边,更是无人知晓他是怎么死的了。”
贺赖徽大笑,轻拍身后男宠的腰肢,“哈哈...哈哈哈...什么北境战神,逆天神将,最后还不是我脚下的一滩烂泥。”
男宠跟着笑,“将军英明,这真是一箭双雕。借宋胤中的手杀了若落晨煜,又让宋胤中以为咱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待他们围追我们的时候,亦是源家军黄雀在后合围之时。”
“你说什么?”贺赖徽忽然撂脸子,本就阴寡的脸更加恐怖。
男宠煞时吓得没了魂,明明是他做什么都不避讳自己,还以为也可以…出谋划策。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牙齿打颤,“奴才该死,该死......不该妄言军务。主人饶命,饶命啊。”
贺赖徽薄唇微翘,一双丹凤眼透着邪光。他个头不高,往前凑了凑身子,啪啪扇了男宠两个嘴巴子,然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坐回去,“你自己打吧。”
男宠像得了恩赦,连哭带笑,退到一边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贺赖徽对帘外的常威道:“给我看住源家动向,我这只能顶七天,务必得七天之内赶到。”
“额......是,将军。”常威刚刚辅助他不久,还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发蒙。正准备退出去,耳边又传来贺赖徽尖细的声音。
“源家谁来?”
常威急忙停下,“是源家二公子源彦,也是行军打仗的奇才。宾州柔然之战,他以三千胜三万,更是斩杀柔然三百皇家暗卫——赤红旗。”
北魏飞鹰骑、南统玄甲营、柔然赤红旗为天下三大暗卫之首。
“呵呵...有意思。赤红旗选拔暗卫严格,几乎是一抵百,百抵万。他能杀了三百暗卫,已然堪称神话。”
“有源家相助,定能凯旋而归。”常威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了,只好学着别人奉承起来。
“对了,我家老头子又派个老头子过来,明日便到,帮我迎一迎。这几天营中之事就问他吧,我还得去寻个听话的。”说完,他的余光落在一旁抽嘴巴的男宠身上,无奈摇头。
再看那男宠,猛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面如死灰。
贺赖徽则唱起来小曲,“谈天地,岂是忘了东西;谈尔汝,岂是要分离......”
麦香城内。
若落晨煜知道中计后,火速安排三人探查玄甲动作,再让其他人刀出鞘、箭上弦,做好战斗准备。
飞鹰骑是骑兵,没有了战马,战斗力削弱大半。但好在他们身上的铠甲和武器都是冷锋阁锻造的,天下无二。
郭安虽然上过战场,见过屠杀,却没遇到过明知是死还要坚持的,“你们要做什么,还是原路回去吧,贺赖徽明显要借刀杀人。”
“不是我要做什么,是宋胤中要
做什么?”若落晨煜认真的答,“现在已经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郭安眉头紧锁,思索道:“宋胤中弑杀,他若夺城必然屠城。”
忽然,他瞪大双眼,惊恐的问道:“你早知贺赖徽借里应外合的计划杀你,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全城百姓!”
“他若守诺阻截先遣军,我便助他以麦香城为据点反攻。他若不守诺,我便用我自己的办法守护麦香城。”若落晨煜字字铿锵有力,冲突未起,胸中已燃起熊熊火焰。
郭安明然,却也释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若落晨煜还是当年的忠义少年。
“可我们只有二十人,如何救?”郭安提出不争的事实。
董桓气汹汹道:“贺赖徽借刀杀人,别说我们有二十人,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要杀回去找贺赖徽算账。”
飞白一直在梳理装备,以少胜多的局势他经历过很多,靠的就是这些装备,所以不能有一丝疏忽。不过,他只是猜到将军必救麦香城,至于怎么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火鹰来报,敌人已经发现他们入城,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看来先遣军也不是吃素的,来的竟然如此之快,若落晨煜心里暗想,此刻起便是时间的角逐。
他右手握长枪,猛然高举头顶,喝道:“大魏必胜。”
二十位飞鹰骑以怒吼回应,霎时间连郭安胸腔也沸腾起来,若是必死,那么就以最英勇的方式死去。他把灰袍扯下去,以残破之躯向若落晨煜递出左手,“给我一把刀。”
若落晨煜露出欣慰的笑容,给飞白一个眼神,飞白把备用腰刀扔给郭安。
“我虽武功不济,但老天爷又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错过了。”郭安横刀立誓。
若落晨煜率领飞鹰骑冲出宅院,院门对面是三岔路口,正中间是药铺,写着济世救人。放眼望去,能见到百米开外的一个新楼角,如飞鸟展翅上扬,欲飞冲天。
他与飞白、董桓各带7人,画地为牢,抵御南,西,北三个方向涌过来的先遣兵。
董桓一上战场,与平时憨憨的模样完全不同。反而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野兽,嘶吼着,挥舞手中的天罡刀,登时削掉了三个先遣军的脑袋。
若落飞白身形灵活,惯于先发制人,在董桓销掉敌人脑袋时。他已经跳上对方两名士兵的肩膀,手中双钩十字交叉,脚下二人脖颈处鲜血喷涌。再一个空翻,又寻到二人,动作干净利落。
不过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若落晨煜,在将军身边的郭安对于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火鹰,你去将军那,保护将军安全。”飞白喝道。
火鹰得了命令,一个纵身跃到郭安身边。他跟随飞白三年,配合默契。就算飞白不说话,一个眼神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将军武功高强,一手杨家枪法出神入化,是北境战神,哪里需要他的保护。这个命令定然是放心不下将军身边新来的郭安。
若落晨煜正担心郭安的安全,见火鹰过来,不管他什么心思,此刻能照拂着,他就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战斗中。
少了负担,枪身时而宛如游龙,灵活夺目;时而如箭离弦,疾走一线。吞吐瞬间,力似惊雷,速如闪电。半柱香的时间,眼前已经堆起一座小山。
南统士兵哪里见过这等战斗力的人,后续的还没跟上,前面的已经全死了。后来的士兵站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踟蹰不前。
董桓杀红了眼,眼前没了敌人便要往前冲。却被寒光晃了眼睛,恢复理智。那寒星点点,银光皪皪的正是若落晨煜拦在他面前的长枪-八岐。
“将军,接下来如何?”董桓高声问道。
若落晨煜温白的脸上,隐约透着得意,“引出玄甲军。”
“好嘞。”董桓兴奋不已,正得他意,手中天罡刀一横,顿时神采飞扬。
不过,他们没有等来玄甲军,却等来了先遣军副将-鬼斧手冥河。
冥河本是正统门派出身,学成后不满门规转身投入青门,后不知为何又被青门驱逐,最后只能为如意堂卖命,两年前被宋胤中麾下参谋水辛招入军营。他的江湖派系复杂,功夫也是集各家所长,擅使双斧和毒,江湖上有个诨号-鬼斧手。
“战神若落......呵呵”冥河冷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你的不幸。”他最后几个字故意提高声音。
“费什么话,想打就过来。”董桓天罡一扬,刀尖儿指着他。
“你还不配。”冥河鄙夷的道。
“呸...你是怂了吧”董桓最看不惯这种耀武扬威的人,“你看看地上躺着的,可都是你们南统的怂兵蛋子。”
冥河没有被激怒,反而阴笑道:“所以,你也只配打这些小兵。”
“你...”董桓本就杀气未消,听了这般侮辱,胸口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了起来,抬脚便要往前冲。
“说那么多干什么......”
董桓前脚刚抬起,耳边便响起了这句话,再到前脚落地,眼前一个人影如闪电般飞了出去。
速度这般快的只有一个人——若洛飞白。
飞白是若落外戚八支的人,同姓若落,打小便入了军营。但因身材瘦小,在军营一直被欺负,直到遇到了若落老将军。
老将军看他灵敏度异于常人,特召入飞鹰骑,还特意给他配了双钩,随着他的手臂,不用太多力量,便可自如运用。老将军死后,他便一直跟着若落晨煜。表面上,飞白是个内敛深沉、偏冷的人,实则内心温暖、重感情。
今日,若是冥河侮辱的是他也就罢了,但冥河偏偏辱了若落晨煜和董桓,他可忍不了。
霎时间,飞白如燕的身形已经与冥河缠斗在一起。
冥河的手下要帮忙,却被冥河止住,“这等小辈,我一个人就够了。”
几十回合下来,两人表面不相上下,实际是飞白占了下风,毕竟他更习惯在马上厮杀。再一盏茶的功夫,飞白便有些吃力了。
“晨煜,他好像抵挡不了多久,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我们不宜单打独斗。”郭安适时提醒。
“我知道,放心吧,他们都想知道自己与南统的实力差距。”若落晨煜小声回应,然后看向董桓,“你不是也想与他交手吗。”
董桓本还担心自己冲出去太鲁莽,得到首肯,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
“将军,瞧好吧。”
董桓全身运力,大步流星上前,噔噔噔......地面都有些颤抖。
南统小兵见他过来,一个个像见了活阎王,毕竟刚刚他砍脑瓜子的模样犹在眼前。士兵们互相看看,徘徊在十步开外,随机应变。
飞白也知自己的实力不够,余光见董桓过来,腰身一弓,绕过冥河的攻击后,单脚点地,借助回力张开双臂,像飞燕一样展翅后退。
冥河收回双斧,看着董桓道:“怎么,想车轮战?”
董桓笑,“要不然您歇会,我等着。”
打仗还歇,这人脑子是怎么想的?冥河的嘴角抽了抽,“不用了,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那就好。”
话毕,董桓的天罡刀便劈了下去。冥河单斧阻挡,另一只手由下至上挥了上去。董桓身形高大,不善躲避。但好在他从小用刀,已融会贯通。刀尖一撩,便抄起冥河的斧子,化解了危机。所谓单刀看手,他闲出来的手与刀缠裹无隙,在接下来的攻击中,利用自身力量的优势,左右开弓,刚毅勇猛,干净利落。
百余招式后,冥河落了下风。
冥河不肯在士兵面前丢人,趁董桓不注意扣动斧内的机关,射出三只毒针。董桓挡下一支,剩下两支钻入肩膀,煞时连连后退,六步后终于停住,但他握刀的手已经颤抖了起来。
第四章 拖延时间
谁也没有料到冥河用暗器,飞白近身时已经无济于事,只能把董桓先扶下去。
若落晨煜面对冥河额角微抬,眼若冰霜,冷言道:“这就是南统的作风?”
冥河哼笑,“战场上只有生死,不计手段。”
“好...”若落晨煜质问,“可有毒?”
“这三只没有,不过...以后的就不保准了。”
听到没毒,若落晨煜的神色有所缓和,“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若落晨煜已经踩着南统士兵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双斧,接着一个空翻连侧踢,把双斧踢出百丈外。与此同时,身形一展,枪根紧靠腰间,枪尖直指冥河胸腹,毫无噱头,一手最普通的“中平枪”,却如箭似线,瞬间刺破天际。
所有人都呆了!
连日日练武都陪在若落晨煜身边的董桓也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般速度!
这般力度!
最基本的枪法,却像独门绝技一般。冥河身子僵硬如石,呆若木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若落晨煜只是枪尖点住了他的护心镜,便收回力道,翩然落地。
“意思是,今天饶你不死。”若落晨煜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平常,“再告诉云麾将军,玄甲营是神是凡,我想见识一下。”
云麾将军水辛早年一手创办玄甲营,专门负责终极任务,深得南统皇帝器重。
据若落晨煜所知,玄甲营一般不会参与两国战事,此次来麦香城一定有其他原因。他想通过与水辛的接触,了解他们的最终目的,这个目的很可能关乎大魏存亡。
冥河在手下的轻推下才缓过神。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想要假装镇定,颧骨的肉却一直抽搐着…
“辛将军...他岂是你说见...便见的。”
“好,我不强求。”若落晨煜后退几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过,这么打下去…”他扫视地面,尸体横七竖八地有百余人,还有一堆小尸山,“你如何交代?”
冥河咽了咽口水,眼前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再打下去,损失士兵是小,丢了麦香城是大。不如先假意答应他约见辛将军,实则困他个十天半个月,等他们坚持不住的时候再一举拿下。这样既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丢面子,也不用损失兵力,甚至还能邀功。
打定主意,冥河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若落将军,其实在下对您是十分敬重的。所谓英雄惜英雄,既然这样,我这就回去禀报云麾将军。”
“冥河是个狡诈的人”郭安有些不安,凑近道:“不能信。”
若落晨煜含笑,“放心,我自有打算。现在等水辛是我们救麦香城的唯一机会。”
冥河后撤,他也带众人退回杨宅。飞白安排警戒,随行医官穆辉替董桓查看伤势。
“肩膀伤的不轻,三个月内都不能再握刀了。”穆辉叮嘱道。
董桓哪里肯,冲着穆辉一顿叫嚷。穆辉无奈,只好向若落晨煜求助。
“你去看看其他人,别管他了。要是以往,董桓一定会被教训一顿。此时,若落晨煜的心情不错,便随他们去了。
一柱香之后,火鹰回来禀报,“将军,外面出现大量刀盾手。”
郭安皱眉,“你们的战斗力太强,他们只能用这招,看来这个冥河没有去找水辛,我们被围困了。”
火鹰忧心,“将军,这里没有食物,我们挺不了多久。”
若落晨煜擦拭着八岐身上的污血,点了点头,却未言。飞白和董桓也围了过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若落晨煜的脸上。
飞鹰骑跟着若落晨煜出生入死多年,即便留骨麦香城也毫无怨言。但他们也知道,将军除了武功高强以外,智谋更是过人。所以很期待将军的安排。
“五日即可。”若落晨煜停下擦拭,目光投向远处,星目含威。
大魏皇都,平京。
金安寺内,一位夫人正在闭目虔诚祈祷。锦衣碧绡,年约四十而风韵犹存。
妇人旁边跪着一位妙龄少女。镂花锦衣,头绾花冠,云鬓里插着玉簪,微露腾云图。由于低着头,额前碎发自然垂下,旁人看不清样貌。她双手交叠,含着肩膀一动不动,颇有点委屈的样子。
心里默念完,楚安看了一眼母亲,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虽好静,却也不想一直跪在这里。而且,旁边还有几个贵妇人,一边祈祷,一边偷瞄她。
不想被关注,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从侧门溜了。
今日十五,寺内人头攒动。楚安避开人群,寻了个门角处,随意一委,闭目养神。她不是性子淡,只是不愿,也不敢凑热闹。
楚母祈祷完毕,见身边没有楚安,急忙出门,招呼随行的侍女去找。趁大家没走远,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找找旮旯角落什么的。
正巧此时,定安大师路过此处,了解事情原委,将楚母指引到殿门后。
楚安已经睡着了,额前碎发分向两边,露出标准的鹅蛋脸,长长的睫毛贴在下眼睑,面色红润,嘴角微翘,恬静可人。
楚母长舒了一口气,丫鬟菊香急忙上前轻触小姐。
“小姐,小姐醒醒,我是菊香。”
楚安被推醒,揉了揉眼睛,乌黑锃亮的大眼睛,任谁看了都忘不了。她见五六个人围着自己,眼神惊慌,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楚母急忙让下人散开,亲自扶起女儿,“胆子小,还要溜走,可急死母亲了。”
楚安搂住母亲的手臂,半个身子藏在她身后,还不忘偷瞧着众人。
楚母拍着她的手背儿,安慰道:“没事,这是定心大师,你上次不是见过了。”
楚安匆匆瞥了一眼,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搂着母亲的手臂却丝毫没有动摇。
楚母略显歉意,向定心大师解释道:“对不住,这孩子胆子太小。”
定心慈眉微展,含笑道:“我佛慈悲,并非小施主胆小,是这世道险恶。不过,只要小施主能永保纯真之心,自有护佑之人。”
楚安眼珠一转,俏声问道:“可是若落晨煜?”
定心微楞,急忙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楚母无奈,自从夫君给若落府送了拜亲帖,她便天天惦记着。可大半年过去了,人家还没有给答复。想必是帖子太多,人家要挑一挑。唉…以自家姑娘的情况,这亲事恐怕要黄。
楚安今年十六岁,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按照大魏的习俗,王孙贵族子女十六岁还没定亲的便要受皇室统一安排。大魏刚刚定都,根基不稳,多半贵族子女都为国和亲远嫁。
他们老夫妻就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心肝宝贝。她也知道楚茗之和若落家族的过往纠葛,但这孩子生性胆小懦弱,怎敢外嫁。所以,当楚茗之提出与若落家族联姻时,她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来这里祈祷,一是希望楚安能一生顺遂,二是希望她能嫁得如意郎君。
“让大师见笑了,唉…”楚母对楚安舍不得嗔怪,只能自己叹气。
临走时,楚母让楚安抽一支签。
楚安想抽,却又收回手,眨巴着黝黑的大眼睛,向定心大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若...若是命不好,能改吗?”
定心大师摇头,“人之命,天注定,不可逆天而行。”
“那我不抽了。”楚安抿着粉唇,把头靠近楚母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若是命不好,知道了岂不心烦。”
楚母皱眉,楚安的性格也是楚母担心她的原因。十岁之前,明明活泼灵动,对什么都好奇。不知怎地,十岁之后胆子越来越小,怕见生人,怕与人说话,怕听声响。即便是认识的人,多了也不行。
“知道了,也总能堤防着一些。”楚母语重心长的道:“你这样,母亲着实担心着。”
“可是...大师说了,改不了命,堤防又有何用。”楚安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楚母也是勉强听清楚。
不过这弱如蚊声的感慨,定心大师却听清了。他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又并非全部如此。人的命运也会随着施主的行为而改变,多行善事,总是会有好报的。”
楚安没想到他能听到,手脚顿时慌乱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师,我记住了,多做好事增加功德。”楚母夹紧楚安的手臂,尽量给她安全感,然后微微向大师行礼,“那我们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楚安像只小鹿,趴在楚母的腿上,半阖着眼睛,似梦非梦。街上人员密集,熙熙攘攘的,楚母怕惊到她。一只手抚上她的耳朵,另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口中轻哼歌谣。
这次上香本不想带她,可转念一想,孩子已经十六岁了,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天天护着,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她最近有些耳闻,藤宰辅重病三年的孙女忽然转好,也想与若落府联姻。藤家与若落府的善缘是他们楚家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所以,这次求好姻缘,当事人来了显得虔诚,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她也希望护佑楚安的人是若落晨煜!
第五章 州白楼
麦香城内。
一连五天,宅院外丝毫没有动静。飞鹰骑有军备干粮,大家省着点吃也没怎么饿着。
五天里,郭安说了很多辅佐贺赖干的经历。他曾与玄甲营的人交过手,惊心动魄。
玄甲营的人,各个身形高于常人,身穿玄色铠甲,脸着狼图面具。普通玄甲士兵持长刀,身份高的玄甲士兵身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机关匣子。
匣子里谁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睡觉、吃饭、洗澡,寸步不离身。传言,这匣子是冷锋阁专门为南统打造,天下无二,只有执行极其特殊任务才能使用。
“有人说,见过匣子里东西的人都死了,所以才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若落晨煜默然,这几年从飞鹰骑、州白楼、如意堂得到的消息亦是如此。
他太想知道,这只神秘的队伍来战场究竟要做什么——刺杀重臣还是安排奸细,亦或者为了突破南山!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董桓的手臂刚能活动,便要出去杀个痛快,但每次都被若落晨煜的眼神震慑回来。时间一长,开始抱怨起来。
“将军,我真的忍不了了,我宁愿死在战场上。”
没人理会他。
“将军,我的手都好了,您看看,您捏捏。”
“…”
他又凑飞白跟前,挤眉弄眼道:“帮我劝劝将军呗!”
飞白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找火鹰了。
董桓骨子里的固执劲儿上来,非要得一个首肯。他又去求若落晨煜,却见有人寻了一副围棋送给他。
若洛晨煜招呼郭安,两个人对弈。
“将军,我不怕死,但这么死是不是有点窝囊。”董桓道。
“窝囊?”若落晨煜终于给了回应,“你觉得跟着我窝囊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董桓嘴笨,一时急得满脸通红。
郭安瞧了一眼董桓,这就是一个粗狂豪放的汉子,何苦捉弄人家。为了给董桓解围,他挑了一个话题,“若落将军,再不专心下棋,可就要输了。不过,你为何一点不着急,五天之约到底是什么?”
若落晨煜浅笑,“以后不要叫我若落将军了,像以前一样叫我晨煜便可。至于与你对弈,输赢无所谓。”
郭安微愣,少年时他若输了,即便下上三天三夜也要赢回来。以前的若落晨煜,倔强、率真、热血、正义、天下无他。
是经历了什么,让他把这些真性情收敛起来。
郭安心里微酸,其实现在的他也说不上不好,洒脱、随性之下透着成熟与稳重,好像什么事都了然于胸,十分踏实。
八年了,他不再是那个练枪偷懒,对什么都好奇的热血少年郎了。他是若落族族长、北征军统帅、大魏战神。这八年,他不但要应付勾心斗角的朝堂,还要面对长戟如林的北境敌人。甚至,必须要时时提防那些想夺他性命的阴险小人。
有时,成熟也是一种无奈。
想到这些,郭安的眼眶微红,是把多少不甘、委屈、怨恨、愤怒吞咽下腹,才能展示出来如此沉稳的一面。
“那我以后一直陪你下棋可好?”郭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饱含深意的问道。
这回换若落晨煜愣住了,当初郭安废臂,是因为自己武功不济,保不住他。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他没有北上是在怨恨自己。
“你出征那日,我去送了。”郭安似是预料到他的心情,继续道:“在十里亭,我对着北方饮了三坛烈酒,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希望你...战无忧,身安康,有个锦绣前程。”
若落晨煜胸口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没了,愣怔片刻后才长出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落下一枚白子,“你输了。”
刚毅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剑眉斜飞,目光清澈,仿佛又回到少年胜利时的神态。
“多年不见,你的棋技渐长。”
“不是我的棋技渐长,是你的心不在棋上了。”
郭安放下棋子,点了点头。麦香城那个喜欢用小聪明戏耍坏人的少年真的不见了。现在的若落晨煜心思缜密、聪明睿智、文武兼资,常常在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
所以,麦香城他必然有自己的计划,可这计划是什么,他观察了好几天也没有想明白。
“能救麦香城的不是我。”若落晨煜把目光飘向院门。
郭安发现他这几天常常盯着院门。院门在正对着的是药铺,但那个药铺并没有什么特殊,已经开了几十年了。
不对,他不是在看药铺,郭安猛然惊醒,“啪”的一声,手中棋子砸在棋盘上。
若落晨煜问道:“不玩了吗?”
郭安哪里还有心思管围棋,他急忙绕过照壁,发现药铺斜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盖起一座七层塔楼,宛如万云簇拥,轻盈飞逸。
他目测塔楼的位置在咏湖竹林身后,那里本就有两座在建的塔楼,再拔地而起一座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可是,另外两座盖了半年都没完工,这座只用了五天,谁有这大的能力,而这塔楼又是做什么的?
郭安急忙回到若落晨煜身边,疑问道:“那座塔楼?”
若落晨煜笑了笑,“那座塔楼就是麦香城唯一的希望。”
若落晨煜话音未落,从城内射进一支箭矢,钉在大槐树上。飞白一个闪身,箭已在手。他把箭矢上面的纸条拆下来,递给若落晨煜。
纸条背面有一个月亮标记,郭安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字条正面无字,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若落晨煜如释重负,他立即集合所有人,“我们该走了。”
董桓兴奋,“可以杀出去了吗?”
若落晨煜,“董桓,我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董桓,“上刀山下火海,不皱一下眉头。”
“好。”若落晨煜的目光转到郭安身上溜了一圈,然后又回到董桓这里,“你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什么?”董桓两眼一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安急忙道:“我能保护自己,放心吧。”
“将军,不是我不保护他。他说自己能保护自己。”董桓是真的不想接这个任务,谁不想痛痛快快的杀一场。
若落晨煜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这是命令。”
“哦…是。”董桓不敢违抗军令,话音转了下,心里暗怒,若是这般还问我干吗。
郭安是下定决心留在若落晨煜身边了,可一上来就惹了一位将军不高兴,以后要吃些苦头了,唉…罢了,此时正是紧要关头,不能任性。
若落晨煜安排好郭安,让飞白把暗匣准备好。飞鹰骑和玄甲营一样,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器,平时放在暗匣里。只不过飞鹰骑的暗匣十分精巧,可以随时隐附在铠甲里。
片刻之后,飞鹰骑小心翼翼翻墙而出,待冲出去十几米,南统军才反应过来。等他们列队完毕,飞白和火鹰等人已经冲进队列中。他们没有亮兵刃,打开手中一直紧握的匣子。
匣里面释放三色浑气。煞时,两边街道笼罩在烟雾中,再也找不到飞鹰骑和南统士兵的影子。呼吸了浑气的士兵,不停咳嗦,咳得厉害的已经趴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很多人都想过战场用毒,却鲜有成功。天气、毒源、地域位置,哪一个都至关重要,弄不好还要自食恶果。但今日不一样,烈日当空,几乎无风,麦香城街道两侧又多为二至三层中楼,空气流通受阻。
待冥河赶到时,飞白和火鹰已经冲到城门口,城门守卫被干掉,大门吱嘎嘎地被打开。城外,五名飞鹰骑无手持缰,左右各牵一匹战马飞奔而来,行至城门脱手向两侧分开。若落晨煜等人飞身上马,勒缰转身。这一系列下来,看得南统军目瞪口呆,连郭安也热血沸腾。
“冥将军,我替麦香城的所有百姓谢谢你。”若落晨煜嘴角一勾,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什么意思?”冥河大吼道。
若落晨煜不再看他,带上郭安,骐骥一跃而去。
冥河怒吼,“所有人出城截杀若落晨煜,斩下头颅者,赏黄金万两。”
“将军,追不得。”手下急忙劝阻。
“为何?”
“州白楼递了立楼贴,邀请将军明日纳吉。”
“州白楼?”冥河眼睛瞪得像铜铃。
州白楼,楼中楼,天下楼,黑白楼,世间楼。
没有人知道楼起何处,但九州之境,只要有州白楼的地方,便不起战火,这是连幼童稚子都知道的约定。所以,每个国家的京都都有一座州白楼,护卫王都。他们的生意只有一件——替天下人评议。
黑道杀人劫货、白道江湖恩怨;上至贵族帝王、下到浪人乞丐;大到国家纷争,小到家长里短;左至师恩祖志,右至爱恨情仇;若是有理不清道不明、不可调和的问题,都可以找州白楼,按难易程度付钱即可。
传言,州白楼的总楼主是武财神转世,专门负责评理人间。
冥河气得直哆嗦,一脚把手下踹下马。这个若落晨煜是故意进城,故意挑衅,故意被困。他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只为州白楼立楼。
可任谁也想不到,州白楼会选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冥河咬牙切齿,“若落晨煜,人人都说你是战神,我到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神,是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第六章 中毒
半盏茶的功夫,若落晨煜等人已奔至十里亭。
光齐上前禀报,“将军,源家军正赶往南山。”
“几日到?”
“六日。”
若落晨煜勒住缰绳,面带忧虑,源家军怎么也来了?
倏然间,他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提缰不及摔下马来。飞白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搂住他的身体。
“将军,怎么了?”飞白第一次看见若落晨煜如此惨白的脸,吓得额头起了一层细汗。
郭安和董桓也围了上来。郭安切脉,惊恐的道:“中毒了。”
董桓把穆辉抓过来,“快看看将军。”
穆辉拿出自己调配的护心丹先给他服下,然后观其彦,面如白纸,嘴唇紫青,耳垂发红,却是中毒了。
他在若落晨煜身上摸索,“若是毒气,我们都会中毒,我们没事,一定是有伤口,找到伤口,我才能进一步确认。”
“不可能,将军怎么会受伤。”董桓扯着脖子嚷道。
飞白也想不明白,“除了与冥河交手,再没有其他人了。”
穆辉没有找到伤口,惶恐地盯着若落晨煜逐渐加深的嘴唇。所有人都知道,若落晨煜对于飞鹰骑意味着什么,对于若落府又意味着什么。
十四岁带孝出征,厮杀至今日才有了若洛府的一席之地,他若是有个闪失,他们这些人…
董桓懊恼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将军。”
飞白的牙根儿都快咬碎了,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郭安忽然道:“是冥河的暗器。”
穆辉皱眉,“不可能,暗器是打在董桓身上,要中毒也是董桓啊。”
“这世界上有种毒,叫蝶恋花。有毒的花粉不会影响自己,也不会影响吸食花蜜的蝴蝶。但若是蝴蝶去另一朵花上吸食花蜜,花粉洒落,花殒命。”郭安解释道。
“你是说,我和那个王八蛋都不会有事,但是将军为我疗伤反而中了毒?”董桓又怒又自责。
“怪不得他会那么说。”飞白回忆冥河的脸,恨不得撕烂了他——暗器不会有毒,但下一个就不知道了。
“都怪我,怪我。”董桓继续用力拍打脑袋。
“你别这样。”郭安拦住他,“这毒虽然厉害,但是以将军深厚的内力,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听说四征军出征前,圣医堂金家给每位将军一枚还魂丹,能解百毒。”
飞白和董桓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郭安急迫的问道。
“将军把这枚丹药送人了。”飞白低落的道。
“如此贵重的东西,他送人了?”郭安疑惑是什么人能让他如此重视,但转念又觉得他便是如此的人。
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不如自己在意的人重要。何况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我们回京,去圣医堂。”飞白提议道。
“不行。”穆辉急忙阻止道:“将军虽然一时半会没有问题,但是回京时间太长,路途颠簸,恐怕会加速毒发。”
“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郭安回想他在贺赖干手下办事时,贺赖干把自己的那颗药送给了贺赖徽,所以才在南溪谷中毒而亡。
他不知道贺赖徽有没有用那颗药,但这或许是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去与贺赖军会和。”
飞白犹豫,“贺赖徽也想杀将军。”
“借刀杀人就证明他不敢杀。”
飞白瞬间明白了,最危险的地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别无他法,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大魏京都平京,静心殿。
小皇帝元夕正襟危坐,认真地批阅奏疏。这是皇太后第三次放权予他涉政,前两次他都表现得不错,所以这次也不能有任何纰漏。
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喜悦之色。只有得到皇太后的认可才能拿到权利,只有手握权力,才是一个真正的王。他不禁摸了摸袖兜里的金牌,这是皇太后奖励他的调令金牌,虽然比不上三军虎符,却也有换帅任相之权。
不过,眼前的这本奏疏又让他皱起眉头,又是参若落晨煜的,已经是第七本了。
他摔下奏疏,走到窗前。一弯月牙在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平静幽暗。
元夕六岁时四征军出征,他对若落晨煜没有什么印象,所知所解全部来自前线战报。相较于其它三境败多胜少的消息,北境大大小小整整九十六场,场场必胜,胜之快意跃然纸上。
在他的心里,若落晨煜不单单是北境战神,还是大魏的守护神。他天天期望着战神将军的归来,他太需要这只臂膀了。
只可惜,北境捷报只让他一个人热血沸腾,在朝堂上渐渐地成了忌讳。
四年前,北境全面告捷之后,皇太后和各族族长没有召他回来封赏,而是把北征军整编成两路军,分别支援东西两境。若落晨煜则留在北境边关继续镇守。一晃四年过去,若落晨煜的战功如北境的战火烟消云消,而东西两境所有的战功都只字未提北境两股军力加持。
元夕以前不懂,为何功劳最大的人不能得到最丰厚的奖赏。十四岁的他才懵懂,若落家族早已经放弃了朝堂,他的出世是危境中不得已而为之,他若再往前便触碰了各方利益。纵然他是天降将才、北境战神、大魏守护神,也会遭到其他家族的抵触。毕竟,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臣心中只有方寸之地而已。
想到这里,又是一身冷汗。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明白。皇太后这次派他去南山,又意欲为何?既然不待见他,为何还要用他。此时,麦香城之战尚不明朗,若是按照心中所想支持,若洛晨煜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丢了刚刚在朝堂上积累的威望。可若是不支持,若落晨煜以后会不会不信任他了。
就在元夕怅然间,白公公轻声禀报,“陛下,皇太后来了。”
元夕急忙收回思绪,整理一下衣襟。皇太后不是他生身母亲,确是赋予他权利的那个人。或许,现在赋予的还仅仅是一个称呼,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少焉,皇太后在兰面首的搀扶下进了静心殿。不似坊间传闻那般阴厉凶狠,反而面柔如水,白皙清透,一双弯弯的月牙眼总似在笑着。
元夕恭敬道,“母后,有事您让兰公公通报一声,孤自当前去。深夜露重,何须劳烦您过来一趟。”
皇太后喜欢他谦卑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兰公公替哀家去办点事,不在宫里。哀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给陛下留下这么多奏疏,会不会累着了,可能是母后太心急了,总希望陛下快点长大,快点肩负起太祖给陛下的这副担子。”
元夕心喜,“孤不累,这些奏疏也没有什么大事。”
“是吗。”皇太后面有不满,“陛下觉得什么事才是大事?”
“孤失言,国无小事。”元夕一紧张就满脸通红。
皇太后余光扫到参若落晨煜的折子上,问道:“陛下觉得若落将军如何?”
“若落将军从无败绩,是大魏不可多得的将才。”元夕一提到若落晨煜,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十四岁就出征了,就像孤这个年纪......”
“咳咳......”白公公适时提醒。
元夕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口吃道:“他.....他就出征了。”
皇太后似笑非笑,“那陛下的意思是站在若落一族这边了。”
元夕惊恐,谁都知道七大家族是大魏的七条支柱,皇族站队会破坏平衡,乃大忌。
“不......不是。”元夕的额头起了一层虚汗,“儿臣…不…孤以为...以为。”
“陛下,不必紧张。”皇太后拉起他的手,恢复笑容道:“这里没有外人,陛下怎么想便怎么说。”
元夕心中叫苦,他怎么说了这么不开眼的话。若是真能在皇太后面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第一句话就是想要虎符兵权。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母后,孤是...一时慌乱,说错了话。”
“哦?”皇太后眼如玄月,嘴角却抚平了,“哀家记得你之前的两个皇帝哥哥也总是说错话。不过,这错话也可能是心里话。”
一听到两个哥哥,元夕的脸色瞬时惨白。他虽然没有关于两个哥哥的记忆,但听白公公说,太祖过世后,大哥元丰继位,不满三个月疯了。而后二哥元枳继位,一年后残了。这两件事都被圣医堂诊断为意外,皇太后也没有追究。他继位后也曾派人调查过,但出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后来,他发现大哥元丰在位时与源家走的近,二哥元枳在位时与步六狐单家走的近。
皇太后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急忙缓解道:“陛下不必惊慌,陛下是天选之子,有天下汇聚的运道。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便大胆去做,不要害怕。”
元夕回了回神,依旧捉摸不透皇太后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他做的决策,不管对与错,都会被否定。只是近几年,他长了几岁,又有三大宰辅据理力争,才勉强拿到金令。
皇太后看出他的疑惑,继续道:“那些奏疏哀家也看了一些,参若落晨煜的都是与贺赖一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看来…贺赖家族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是该有个能制衡他的人出现了。”
话毕,她拍了拍元夕的手背。
元夕瞬间明白了,皇太后也想扶持若落晨煜,正和他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被吓的,他的手竟然有些抖。不管怎样,这是皇太后是第一次支持他的决定,而且还是和七大家族有关的重大决定,“母后,孤知道了,孤一定做好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被认可更能让一个人自豪的事了,若不是宫人太多,元夕怕是要哭出来。他战战兢兢在皇太后身边做了八年“有名无实”的皇帝,他太需要被认可了。
“不过,陛下啊。还有一事,哀家也得说。”皇太后忽然惆怅起来。
“母后请说。”
“哀家听说,若落晨煜中毒了,不知道能不能解。”
元夕惊愕,他若是死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光是一场空,还会暴露自己亲近若落一族的意图,相当于没有长羽翼,反而断了一臂。
“母后...”
皇太后的桃花眼露出难以捉摸的微光,“一个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老天爷,这就是他的命。所以啊,不是谁叫他几声战神,他就真的成了神。”
皇太后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小声道:“人贵在自知。”
元夕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太后刚刚说的是在敲打他,是在逗他玩?
皇太后离开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弓背的公公。他自然地搀扶起皇太后的手臂,其他宫人见状自觉散开,兰面首也退其后。
兰公公低眉顺耳的道:“太后娘娘,消息确认了,若落晨煜中毒至深,活不过三日。”
皇太后秀眉一挑,笑眼被撑开,神色忽地凝重起来。小辈里德才兼备者不少,但能入她眼的便只有若落晨煜一个,他竟然真的要死了。
她还记得初见若落晨煜时,他才七岁,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安静地站在姚夫人身边。
往事逐渐被唤起。
新魏成立,七大家族从一致对外转为内斗。每日、每时、每刻,街头都有七大家族的人横死。太祖皇帝不忍心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反目成仇,便咬牙围鼎议政,希望将所有恩怨在九龙鼎前一次解决。
太祖仁慈,但当时的皇后,也是现在的皇太后却只相信自己。她为了守护夫君、王权,悄悄地抓了七大家族的家眷关在仁寿宫。若是正德殿谈崩,城门口七家势力谁先冲进来,她便杀了谁家的妻儿。
所以,那是皇太后第一次见若落晨煜,在所有人面色苍白,冷汗直流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时不时地安慰几句。她觉得这孩子不光眉眼长得好看,周身更是散发着一股高贵、骄傲、不容侵犯的清正之气。
她让人把若落晨煜拉过来,姚夫人死命抵抗。若落晨煜却安慰道,“她若是杀了儿子,自然也会杀了父亲母亲,那我们还会相见的。她若是不杀父亲母亲,也不会伤害儿子。”
一阵秋风,阴凉入骨。皇太后耳边那字正腔圆的童音未落,眼眸又弯如弦月,“罢了,罢了...朝堂终究不适合若落一族,他的父亲甘愿退居南山,便是不想再惹是非,他这一离去,便也是顺了他父亲的遗命了。”
兰公公陪着叹气,“哎,只是可惜他致死也没有明白那密诏的意思。若是他晚去南山几日,便不会着了贺赖一族的道。太后娘娘的偏爱,他是无福消受了。”
“他凭一己之力连抗三境,你以为那些蛮夷小国会光明正大的打吗?明杀、暗杀、毒药、巫术、女人、阴谋诡计,他什么没遇到过。这区区密诏若是看不明白,怕也轮不到今日才死。”
兰公公诧异,“太后的意思是,他明知是死,仍然要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你自然不会理解那些虚怀若谷之人的想法。”皇太后似是嫌弃,挪开手臂,又唤回兰面首扶着自己,口中自言自语,“大丈夫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视死如归,功在当时,名垂千古。”
第七章 峰回路转
郭安拿起一根粗树枝,拢了拢火堆,天际已露红荣,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到贺赖军营已经四日,贺赖徽一直以养伤为借口不肯露面,还在营帐前布了三道卡,加了三倍守卫,表面是怕南统偷袭,实则为了挡他们。
董桓多次与门口守卫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飞白也尝试偷偷潜入,但营帐前三班轮守,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两人失落的情绪已经到达临界点,随时可能真刀真枪的大杀一场。
特别是昨日,贺赖徽派人送来几坛酒,说是皇太后特别恩准贺赖一族,阵前可饮酒,提高士气,他愿意与若落将军分享。实际谁人不知,贺赖徽天性放荡自傲,别说是军营,就算是皇帝的议政堂也敢喝酒作乐。皇太后对于贺赖一族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罢了。但若是别人喝了,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郭安怕这俩人冲动闯祸,扯了一个谎。说能解百毒、让人起死回生的幽灵绿就在南山附近,让他们出去找。他则每日在贺赖徽营帐前站守,希望守得一面。
郭安见天亮了,又准备去候着。结果刚起身,脖颈一凉,一把短刃已经架在肩膀上。随后,被人裹挟着来到营帐隐蔽处。
“世上根本没有幽灵绿,对吗?”飞白压低声音,尽量平静的道。
再观董桓,满脸通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跟着贺赖干。说,你是不是贺赖家族的人,你是不是想我们将军死。”
郭安闭眼,他能理解二人的心情,“你们信任若落将军吗?”
“当然。”董桓回答的干脆。
“你们的将军信任我。”郭安缓缓睁开双目,毫不示弱的迎上董桓的目光,停留片刻后又转向飞白,“你们怀疑将军的判断吗?”
“我们没有。”董桓急忙辩解,“只不过,幽灵绿怎么解释。”
“你说谎支开我们又是什么意思?”飞白把短刃压了压,已经见红,“我不喜欢废话,最好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解释清楚。”
郭安忍下渐浓的怒意,长出一口气,试图推开飞白的短刃,“你们若要杀我,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何必这般。”
飞白想想也是,便撤下刀,等待他开口解释。
“我没有办法见到贺赖徽,也不知道幽灵绿是否真的存在。”郭安冷静的道。
“你果然是贺赖的人。”董桓暴脾气上来,便要出拳。
“等等。”飞白急忙拦住他,“听他说完。”
董桓看了看飞白,又看了看郭安,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不甘地后退三步。
“你们要打要杀,无非图个痛快,大不了陪着将军一起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平京若落府的下场。”
董桓和飞白互相看了看,他们确实急昏了头,竟然忘了九龙围鼎的承诺,七大家族若是因私怨厮杀,必诛全族。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将军死?”董桓眼眶都红了。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以若落族的族印换。”郭安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奈何已经无计可施。
大魏建立后,太祖为了感激七大家族的支持,委任最好的工匠为他们打造族印。持族印者,可谏天子,可杀朝臣,可免一死。七枚族印汇聚可废帝。
族印是权利、家族荣誉的最高象征。
“不行。”飞白面白如霜,“没了族印,也就相当于没了若落一族。”
“可若落的族人还活着。”郭安道,“贺赖徽想要将军死,无非就是因为他是若落族长。”
郭安的话虽然在理,但飞白也明白将军十四岁戴孝出征,为的就是保住家族名誉。此时要用家族名誉换他性命,他会同意吗?
董桓不了解七大家族往事,但也知道将军对族印爱护至极,将军说过那是若落老将军交给他的责任,重过性命。
一时之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他们都知道谁也没有权利替若落晨煜做这个决定,但现在选择之权就在他们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清透的声音打破了沉静,“我同意用族印换。”
飞白说完,目光黯然。
“那将军怪罪下来呢?”董桓急忙问道。
“我...”
“我来承担。”郭安打断飞白的话,“我不是若落家族的人,也不是飞鹰骑的人。以他仁厚的性格是不会杀我的。”
“可是,他会恨你一辈子。”飞白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东西确实比死还可怕。
“八年前,没陪他出征,他一定怨过我,但他还是释怀了。这一次他也许会恨我,但我相信他会想明白的。我不怕等,等他不再恨我了,我再回来。”郭安似是悲怆,似是欣慰,似是释然。眼波流转之间,是坚定的兄弟情。
三人打定主意,便急忙翻找族印。对这枚珍贵无比的族印,若落晨煜并没有特意安置,一直随身携带着。飞白在他身上翻出来后,三人来到贺赖徽的营帐前。
飞白的官职比董桓高一阶,也是若洛府的人。三人决定由他拿着族印求见。
通报之后,飞白被邀请入营帐。临进前,郭安耳语几句,飞白并没有什么表情。之后,留下来的二人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
董桓急了,一边踱步一边唾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排场这么大也没见赢过几场。”
旁边侍卫只翻白眼,并未与他计较。
董桓继续嘀嘀咕咕,侍卫实在烦了,便侧过身警戒。
自飞白进入营帐,郭安并未挪步半分,他神色凝重,心里七上八下。
已死的贺赖干虽然鲁莽善妒,但至少有人性。可他这个弟弟则喜怒无常,经常毫无理由杀人。世上混事,他干了十有八九。郭安担心飞白的人身安全,或许除了担心还有一丝丝的内疚。
在来南山之前,郭安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只要有一丁点希望能救若落晨煜,他都不会放弃。只是,贺赖徽的残暴他没有告诉给飞鹰骑的人,这也许是他的自私,但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贺赖徽的副将重伍走了出来。他扫了一下郭安,然后立即定睛凝视,“竟然是你。”
重伍被派出去探察敌情,昨夜才刚刚回来。他在成为贺赖徽的偏将之前,是贺赖干身边的一个小伍长。
郭安急忙恭敬行礼,然后问道:“将军可是答应了?”
重伍上下打量一遍郭安,并未着急说。
董桓急不可耐,却又不敢造次,“嘶嘶”地吸着凉气。
重伍见气氛到了,悠悠地道:“若落晨煜北征的时候是领军,现在北征结束,北征军已经归入东西两军,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小都统。让我们将军用唯一的一颗还魂丹救人,怕是有些不值。”
董桓气得撸起袖子,郭安急忙挡在二人中间,冷言道:“若落将军即便没有任何官职加身,单凭若落两个字便可让你这种人流放海外。至于北征军,虽然没了军队,但功劳是不可磨灭的。回去封赏也在你之上。你与我有过同僚之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必在这给我摆官威。贺赖将军是什么意思,就直说吧。”
重伍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董桓在身后笑得拍手。
“好,直说就直说。”重伍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族印,我们将军收下了,但还魂丹没有。”
“什么?”董桓气得满脸通红。
“那我们的人呢?”郭安面色凝重,心里那个最不好的结果还是应验了。
“那个飞鹰骑?”重伍鄙夷的道:“也太弱了,一百军棍就昏死过去。”
“你们...可恶。”
董桓话音未落,飞白便被拖出营帐,背后血肉模糊,耸拉的脑袋看不出一点活气,一股一股的血水从嘴角流出来。士兵把飞白仍下,便守在旁边。
董桓要冲过去,被重伍抢先一步拦住,“将军说,让他自生自灭,任何人不得干预。”
“你...”董桓一把抓起重伍的衣领,手臂紧绷到颤抖。
郭安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他根本不该抱着那一丝丝希望。现在若落晨煜没有救下来,反而搭上了飞白,可能还有眼前的董桓。
“你们打他,理由为何?”郭安冷声质问。
“他行刺将军。”重伍道。
“不可能。”董桓怒喝,“飞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那你是说我们将军在撒谎吗?你们的将军快死了,不要让他死后再落一个指使暗卫刺杀阵前主将的罪名。”
董桓挂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恨不得吃了他。郭安只能抢声问道,“告诉我,如何才能让我们接回他。”
“你这是难为我啊。”重伍一双三角眼透着贼光,“我可没有那权利。”
“可否让我见一见贺赖将军。”
“你干什么?”董桓拦住郭安,“已经折了一个飞白,你也想搭进去吗?”
郭安苦笑,“见与不见,怕我们都难逃一死,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呵呵...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的死。”董桓忽然放松身体,只是眼神依旧凌厉地盯着重伍。
“你要做什么?”郭安预感不妙。
董桓的语气也缓下来,“贺赖徽那小子根本不会放过咱们,将军若是死了,若洛府也保不住。不如今日,痛快地杀一场。”
“你…真的不怕死?”
“自从我跟了将军,便总给将军惹麻烦,也不差这一次了。大不了以后,我用一百辈子做牛做马来还他。但这一辈子,我不能让人辱了他,也不能让人辱了兄弟。”
话毕,他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接着凶狠地看向重伍,全身散发出野兽般的气息。
“你......你要做.....?”重伍还想问,但董桓哪里肯给他说话的时间,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重伍也是个上等武将军,却只能发出闷哼,身体向后飞出去,砸倒六七个士兵。
董桓一出手,周围士兵立马围上来。仗着人多势众,一窝蜂地扑向他,郭安不得已只能与他联手抵抗。
但郭安发现,根本不用他出手。董桓打这些小兵,像扒拉小鸡仔子一样,一手一只,丝毫不费力气。如此这般,董桓还有些不过瘾,他一边打,一边嘶吼着,彻彻底底地发泄内心的愤怒。
郭安终于冷静下来,是他低估了七大家族之间的仇怨,这一趟不该来,但事已至此,就让他们践行当初的誓言,同生共死吧。
第八章 绝地逢生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如潮水般的士兵慢慢退却,无人再敢上前。
董桓虽然赢了,盔甲也被挑得七零八落,额角还不知道被谁划了一道口子,冒着血丝。
他喘着粗气,见无人再战,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飞白身边,一把搂起,夹在腋下。
郭安怕董桓给他造成二次伤害,把人接过来,查看伤势,还好尚有救治希望。
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董桓,抬头却愣了。他发现这个力如蛮牛,势如猛兽的刚毅男人,眼里噙满了泪水,如婴孩一般的眼神望着他。
郭安心中情绪翻涌,“他——还活着。”
说完这句,亦如郭安预想的那样,再次看到了董桓憨憨的笑脸和洁白的牙齿。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营帐里那些人为何如此惧怕若落晨煜。哪怕他身无官职,哪怕他的家族没落,哪怕他垂死一线,他还有一支永不会背叛的军队。
郭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后悔,当初未追随若落晨煜去北境。他错过了多少横刀立马、披肝沥胆、快意恩仇的经历。
不过,好像现在也不晚......即便是死......也值了。
郭安猛然起身挡在董桓身前。就在刚刚他神往的时候,一个黑影从营帐里窜了出来。他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只有本能地护住董桓。
顷刻,他的身体被打飞一丈多高,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动不了,连疼痛都没有。庆幸的是意识还在,他只好努力抬起头,眼前是一张细长白皙的狐狸脸。
是他!
郭安惊恐,他认识这个人,持有自留山武字腰牌第九位——勾魂书生满盈。
他想要提醒董桓小心,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再张嘴,依旧如此。胸腔瞬间如烈焰焚烧焚,全身骨骼似被人掰断,绝望再次袭来。
“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董桓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见郭安连吐两口鲜血,急忙跑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重伍的声音,“傻牛,你不管他了?”
董桓回头,只见重伍踩在飞白的后背,不断碾压他的伤口。飞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
“放开他。”董桓又不顾一切的冲回来。
重伍一摆手,郭安身后立刻围上来七八个士兵,一人一脚踹在郭安身上。
董桓急红了脸,又转身往郭安那跑去。
“傻牛,你去救他,不要这个人吗?”又是重伍如乌鸦般的声音。
董桓回头,看见飞白的头顶已经悬着一把刀。
不等董桓出声,身后又响起士兵拳打脚踢的声音。
董桓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左边是飞白,右边是郭安。他急得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充血。
他左右扭转身体,去一边另一边便会遭殃。他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紫,由紫转黑,怒不可遏,向天长啸三声。
“啊……啊……啊……”
额角本来不深的伤口被撑破,鲜血混着汗水湿了半边脸,犹如鬼魅。
发泄过后……无助地垂下了头。
重伍哈哈大笑,引得周围士兵也一起哄笑。
“看他那熊样。”士兵中有人起哄。
“他也配当熊,明明就是个傻狗。”有人呼应。
“对,傻狗......”
重伍又恢复了得意之色,他扬起下巴,讽刺的道:“也不看看这是哪,你还想逞威风?”
满盈也配合着嗤笑,这个人虽然力大无穷,但好像脑子不怎么灵光。
“你想怎样?”董桓低着头,声音低沉。其他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代表怒气难消。
重伍想到被砸的一拳,恶气难出。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满盈瞥了一眼重伍,“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人尽早杀了好。”
重伍不屑,“这里都是夙甲军军营,不是他若洛府,他现在只能求着我。”
满盈阴笑,“我怕你玩不起。”
“哼,你也不要小看我。”说话间,重伍已经腾空而起。他刚刚是吃了大意的亏,以他的轻功躲开董桓的攻击绰绰有余。
左右脚一垫,跳上旁边的盘云梯。铆足劲一个空翻加摆腿,便把盘云梯踢向董桓。
董桓听着呼啸而来风声,徒手稳稳接住。
这盘云梯不是普通爬墙梯子,它是云梯车的一部分,配有防盾和抓钩,有三丈之长,重达三百多斤。
“别说我重伍不近人情。”重伍奸笑着,“我给你一个救他们的机会。你不是力拔山河吗?只要你能擎住这云梯一炷香的功夫,我就放了他们。”
“说话算数?”董桓终于抬起头,眼里忽明忽暗。
“当然。”
“好。”
“点香。”
顷刻,士兵便把香案摆好了。
董桓双手高举云梯,满脸自信。这梯子对一般人来说举上一炷香是难事,但对他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重伍的嘴角抽搐一下,眼神递给身边的手下。手下会意,一个纵身跳上云梯,还蹦了两下。
董桓舔了舔嘴唇,一个人他也受得住。
随即,又有一个士兵跳了上来,左右各站一边。
郭安的身体虽然痛,却也恢复了知觉。他咬牙,靠着双臂擎起上半身。重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不过是戏弄他们罢了。
“董将军......不要......管我了。”郭安续着气,勉强能说出话来。
董桓急忙回身,又惊又喜,“你咋样?”
他这一回身,云梯上的两人差点没掉下来。
重伍厉声道:“要是人掉下来,我就杀了他们。”
董桓急忙稳住身形,他看了看香,刚刚烧起。
重伍又递了一个眼神,云提上又多了两个人。一个士兵少说也得一百三四十斤,四个就是五百多斤,多出一个盘云梯的重量。
董桓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给郭安。那意思是,我没事。
周围士兵见董桓丝毫没有影响,也不用重伍指示,争先恐后的往上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云梯上已经站了八个人。
至少一千斤的重量!
再看董桓,手指死死地握住梯阶,青白如雪。眼睛瞪得如铜铃,脸色青紫,混着半边血水,从鬼魅到夜叉。
全身因为运力而颤抖着。
他一声怒吼,手臂铠甲崩裂,带着气旋散向四周。众人皆是一惊,却又无动于衷,他这般正中重伍下怀。
越惨越好......
“再上啊。”重伍催促一声。
士兵虽然是贺赖军,也不全然是铁石心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
“三羊,你上。”重伍招呼身后近侍。
三羊本是五百户,因上升无望,主动放弃军职,给重伍做了近卫。他图的是重伍有一天发达了,重新给他安排个更好的差使。
三羊晃了晃肩膀,一脸谄笑道:“将军,瞧好吧。”
他纵身跳上云梯,故意站在董桓头顶。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力量,哪怕一根羽毛也可能崩塌,更别说一个人。
董桓还是接住了......只不过,嘴角已经渗出血水,硬生生咬碎了后槽牙。
与此同时,飞白也恢复了些许知觉,眼角有了泪痕。这个傻牛,何必呢,反正是死!
他之前在营帐里中了毒气,导致行动迟缓才遭此重创,昏迷了一阵子。此时清醒一些,立即向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打出暗语。他在入帐前,交代手下以寻药为名躲起来。一旦这个计划失败,剩余的人必须保证把若落晨煜救出。
此时,重伍也正在兴头上,哪里还顾得了他们来了多少人。
灌木丛中,火鹰仇视着一切,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单手握着刀刃,让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知不觉,鲜血已经染红一侧腰带!
飞白的暗语十分简单。
“带将军走。”
短短四个字,却是生离死别。
火鹰接到暗语,垂下眼睑,目光不明。
“火鹰,怎么办?”有人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队长的意思,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将军死在这些禽兽面前。”火鹰咬牙道。
“那队长呢?”光齐眼含热泪。
“这就是队长的命令。”火鹰一把拽住光齐的衣领。
再看董桓这边,三羊的挑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眼珠一转,忽然向上一跃,一个千斤坠便落了下来。
“咕咚”一声,董桓单膝跪地,山崩地裂,闻者终生难忘。
云梯上的人晃得七扭八歪,险些掉下来。
“完了......完了......”众人喝倒彩。
膝盖的疼痛让董桓清醒不少,再听到讽刺之声,急忙稳住云梯。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不能让郭安和飞白有事。
郭安无力捶地,既是感动于董桓的付出,也憎恨自己的无能。但更多的是无奈,他知道即便董桓能坚持一炷香的功夫,也改变不了重伍要杀他们的心。或者,这根本不是重伍的意思,而是一直藏在营帐后面的人魔——贺赖徽的意思。
三羊见董桓还在硬挺,忽然松了腰带,腰一挺有意侮辱。
看热闹的士兵起哄,“哈哈哈,给他来个天女散花。”
“不是天女散花,是久旱逢甘露......”
“是龙王邀雨......”
“哈哈哈......”
满盈有些看不过去,低声提醒道:“玩玩就行了,不要太过分。”
“你怕什么?”
“我怕?”满盈哼笑,“我是怕你一会儿后悔”
“那你就瞧好吧。”重伍冲三羊催促道:“还不快动手?”
三羊笑得狰狞,腰一沉,便要解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枪如闪电般穿风而过,“咔嚓”一声,挑断云梯。
云梯上的人反应不及,以狗吃屎的姿势摔下来,三羊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
那长枪斩断云梯后并未停下,反而气势如虹,直逼重伍。
重伍瞬间脸色惨白,感觉那长枪如索命的黑白,拘了他的魂魄,动弹不得。满盈眼疾手快,踢起身边士兵的长矛迎上。
“锵”一声,两兵相接,长矛一折两段,却也阻止了长枪的进攻。
长枪“噗”一声斜插进大地,枪身抖了抖,威风粼粼。
“好一柄当世神兵。”满盈赞叹不已。
第九章 若落晨煜
在八岐吓退重伍的同时,火鹰和手下迅速落在飞白和郭安身边,肃清施暴的士兵,再与围上来夙甲军对持而立。
重重人群后,若隐若现一袭玄色身影。随着他的步履,围上来的士兵像惊弓之鸟一般,逐一闪开,让出一条路。
若落晨煜虽面容憔悴,嘴唇暗紫。但一双星目含威裹怒,似能喷出熊熊火焰,燃尽眼前不公的一切。
此时这般,无铠甲加身,无百万雄师,依旧威风凛凛,让风云色变。
满盈是第一次见若落晨煜,却早将他的名字记在心里。若洛族长,北境战神,大魏境内但凡有点成就的人,谁不想与之一较高下。
回溯半盏茶以前,火鹰忍痛到若落晨煜的营帐,准备趁乱将将军带走,却在入营的一刻与若落晨煜撞上。
兴奋,激动,难以言喻的喜悦迅速将他裹挟。他强逼回眼泪,用微颤的声音汇报贺赖徽帐前情况。
若落晨煜越听脸色越沉,随手抓了一件披风,这才有了此般情景。
郭安和飞白已被扶起,穆辉急忙为二人诊治。董桓呲着牙花子,似哭似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颤抖的手臂预示着刚刚惨烈的坚持。
若落晨煜走到八岐旁,单手收回,声音冰冷,“我要见贺赖徽。”
满盈还没从见到若落晨煜的兴奋中抽神,重伍也没回魂,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三羊刚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认识若落晨煜,还想在重伍面前表表忠心,梗着脖子叫嚷道,“好......好大的口气,将军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只不过,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表忠心了。他的话音未落,便被一股温热喷了一脸。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条断臂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地弧线,落地,滚向一旁。
他低头…愣了一瞬,接着便是撕心裂肺地嚎叫。董桓无奈地捂上耳朵。
满盈这才反应过来,他可不管一个小小的近侍断臂与否,摆手让手下把他拽下去,他听了也烦,接着一伸手,“若落将军,请。”
“不可,将军。”火鹰急忙提醒,飞白的遭遇记忆犹新。
若落晨煜看了看他,命令道,“带他们去疗伤,现在这里由你指挥,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们。”
董桓想起身,可腿就是不听使唤,“将军,属下陪您进去。”他又挣扎几下,膝盖骨传来阵痛,疼得呲牙咧嘴。
“特别是他,看住了。”若洛晨煜的手指落在董桓身上,火鹰顿了顿,还是应了下来。
“请吧。”满盈似笑非笑。
若落晨煜进帐,正面坐着一位须发老者,瘦削的脸,面色黝黑,红白眉毛下一双锋利的刀眼,正是临时督军贺赖元关。
贺赖元关是贺赖外族,从出身来说根本无法坐到督军的位置。但这个人心狠手辣,手段了得,没少替贺赖族长干缺德事。可能也是他命好,贺赖族长的几个儿子死的死,残的残,蠢的蠢。这才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只不过,他出世便已不惑,如今已经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若不是贺赖徽太无能,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怪不得能诓得了郭安,抓得住飞白,原来是他。
若落晨煜向贺赖元关行礼,却被打断。
“你不敬我,不求我,何必如此。”贺赖元关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说完摆手让身边托着银盘的侍卫过去。“这两颗药虽然不及还魂丹,但对治疗内伤很有效果,你拿去给那两个人吃吧。”
若落晨煜凝光,先打后赏,看来他的毒解了,这场灾祸便到头了。他没有理由不接,爽快应下,“想必老督军也不想听到谢谢两个。”
贺赖元关阴笑,“当然不想,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就不怕我给的是毒药?”
若落晨煜,“我若死了,这药就是假的。我还活着,这药便是真的。”
贺赖元关刀眼一撩,他从没见过这般自信的人。不过中了阎王殿还能活着人,他是第一个,想到这里便问道,“不知道若落将军如何解的毒?”
入帐前便知有此一问,若落晨煜微微一笑,“此时不宜谈这些,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南山,如何保住嘉顺。”
贺赖元关微愣,他的人被打成重伤,他不计较尚可归置于不想因为手下得罪贺赖一族,可他自己呢?中毒九死一生,他应该也猜到毒从何来,难道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吗?
他眯着眼睛,试探的问道,“若落与贺赖两族不和,你不疑我如何知道你中毒?刚刚你的手下受到那般凌辱,你不想为他们出气?你......反而想着南山、嘉顺?”
“给我下毒者是南统之人,贺赖族耳目众多知道也不足为奇。伤我手下的人是贺赖徽,老督军给我救命药,我该谢才是。再者贺赖徽为南征将军,大战之前主帅无事则战无事。就算天大的仇怨,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寻。至于南山与嘉顺,是我大魏国土,里面住着的是我大魏百姓。这份责任早已经融入若落儿郎的骨血,当放在第一位。”
贺赖元关暗笑,然后长吁一声,“是我小看了你。”
“老督军过谦,或许今日种种也不是您的意思。”
“呵呵…”贺赖元关无奈一笑,他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也不会在生死关头,辱人尊严,拿人寻乐。可即便不是他做的,也无法言说,最后只能化成一声轻叹,“唉…”
“叔父。”
忽然,一个阴鸷的声音从二人身侧的屏风后面传来。
若落晨煜早就发现屏风后面有人,只是敌人不动,他也没必要戳穿。
随着话落,一位赤红常服男子走出屏风。面色粉白,细长双目,薄凉双唇,正是贺赖徽。
他离京前见过贺赖徽一次,那时他不过八九岁,像个女孩子,喜欢躲在大人身后。北征的这些年,也从各处得到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性格阴鸷,身如女子,荒淫骄奢,善妒无常。偶然还得到过一幅关于他的画像。他一直以为画师技拙,哪有男子那般阴柔。今日一见,却和画像无二,不过画师还是技拙了,竟没有画出他如妖精一般的眉眼。
随贺赖徽出来的还有一位身材高挑,面若冠玉的少年。少年含着肩膀,低垂双眸,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咳咳.....”贺赖元关见出来的是两个人,脸色有些难堪。他不想管家主家里的事,可这是军营,把男妓放到明面上,成何体统。
“徽儿,你的身体还没好,还是去休息一会吧。”
贺赖元关不敢当面指责,毕竟他是贺赖族长之子,特别是他大哥一死,以后的族长之位只能是他。此时敬重三分,日后好相见。细想起来,他这支还有不少人在朝当职。
贺赖徽抿嘴浅笑,不但没回反而缓缓落座,仔仔细细地打量若落晨煜,越瞧,眼中的光彩越亮。
若落晨煜出来的着急,并未着铠甲,内里是青色素软缎绸衫,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蟠离纹角带,外罩直领对襟玄色披风,身姿清瘦挺拔,萧疏轩举。
即便现在病着,样貌依旧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湛然若神。
“若落将军相貌堂堂、身躯凛凛,把我这里的人都比了下去。果真如传言一般,如战神下凡。”贺赖徽忽然殷勤的道。
若落晨煜皱眉,贺赖徽伤他在先,又夸他于后,表现阴晴不定,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反而是垂眸少年,听完贺赖徽的话,扬起桃花眼,恶狠狠地盯着若落晨煜。
“若洛将军。”贺赖徽见他不说话,轻唤了一句,“不回答,可是也中意本帅?”
若洛晨煜听此调戏之言,并没有什么情绪,毕竟他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贺赖将军谬赞了,还是言归正传。此时,南山危局已定,必须尽早撤出,不能再等源家军。”
贺赖徽收回打量他的目光,一丝淫邪之色已然爬上眼角,又被他压下,转而向贺赖元关问道:“叔父,觉得该如此吗?”
贺赖元关顿了顿,他知道贺赖徽这么说是生气了。但至于为什么生气,绝对不是若落晨煜的提醒。就像刚刚若落飞白入帐时,他本已经接受族印放他回去。但当飞白走到帐口时,他又改了主意。若不是他带了幻影散还真抓不住飞白。
生气的点到底是啥,他也捉摸不透。
“这是南征军营,自然一切都听主帅的。”贺赖元关也不傻,既然猜不到他为何生气,一切听他的总没错吧。
“南山形式,刻不容缓。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若落晨煜追逼他们表态。
自营帐清醒以后,除了替郭安和飞白出气,他便思考昏迷前光齐的话。源家军六日才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就算彻夜不眠,尚且得后天才能到。
宋胤中已经占据了麦香城,不会给他们留太多时间。如果他判断无误,明日中午南统大军便会到达南山脚下,对方有七万人,还有玄甲营,他们只有两万人,绝对坚持不到源家军的支援。
贺赖徽脸色不悦,一双细长的眸子半阖着,半晌儿才道:“我听说若落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逃跑。比如,曾逃到这南山。既然你们怕,不如再逃一次如何?”
若落晨煜不怒反笑,父亲退守南山是事实,说出来也无妨,“若是父亲不到南山,今日...”
他忽然停顿,故意瞧着两个人没有再往下说。若是若洛一族不离开朝堂,他们可能都没机会坐在这里。
贺赖元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拉下蜡黄的老脸,这也太狂了吧。余光看向贺赖徽,果然他的脸色也没好哪儿去。
贺赖徽不怕任何嘲讽和诋毁,哪怕说他像女人,说他性格像疯狗也无所谓。他唯一厌恶的就是说他无能。无能代表没有价值,没有价值就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他的母亲曾被人挟持,就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妇人,贺赖族长没有救。
贺赖徽颧骨的肉都在颤抖着,他的神色不能以愤怒来形容,简直是狰狞。
第十章 尽力而为
在若落晨煜快失去耐性的时候,贺赖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
“哈哈…好…哈哈哈…”贺赖徽阴细的声音,笑得人心里发毛。接着细长双眼如幽灵般盯着若落晨煜,“所以,这南山在你们眼里犹如神邸,碰都不敢碰吗?”
若落晨煜平静的道:“家父生前有三忌,其中一忌便是利用南山合围。南山之后是五十里平原,平原之后嘉顺郡,若是南山失守,便打开了大魏的南户,敌人长驱直入嘉顺,直逼平京。”
贺赖徽不屑,嘉顺算什么,平京算什么,他才不在乎那些。
若落晨煜没有选择继续说服,贺赖徽自私蠢笨、性格反复,从他这下手恐怕不行。想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贺赖元关,“督军,南山三面悬崖绝壁,虽然益于防守。但时过境迁,南统又与冷锋阁走的近,也许有能攀上绝壁的方法。这一战,我们不能有任何差池。”
贺赖元关也不敢轻易做决定,偷瞄了几下贺赖徽。
贺赖徽质问道:“听说若洛将军在北境所向披靡,从无败绩。为何到这里如此胆小,莫不是之前的战绩不实。”
若落晨煜想到很多他反击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怀疑北境战绩。
莞尔一笑。
“贺赖将军说笑了,北境战绩如何我已经一一书呈陛下。至于对外,结果应该是最好的证明。”
“啪...”贺赖徽手掌拍在桌面,这明显是在嘲讽他连退三百里。
他终于绷不住了,“你这是瞧不起我。若落晨煜,我已经向你示过好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若落晨煜是四品正将军,如果没有北征将军的头衔,确实比贺赖徽低好几级。在北魏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国度,权利代表一切。
只不过,若洛府在七大家族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特别是他北征归来,荣誉加身指日可待。当然,这些都不是若落晨煜想要的,所以无欲则刚。
“不是看不起贺赖将军,是不想把敌人想的太弱。不管宋胤中在情报里性格如何鲁莽、偏执。他毕竟是南统的大皇子,手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他不行,也许还有别人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一眼贺赖元关,也算是一语双关,你要是没能力,不如听你叔父的。
“呵呵…”贺赖元关顿时尴尬起来,他还不敢明着对抗贺赖徽,“这…这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贺赖徽气得咬牙切齿,顾不上脸面了,扯着脖子嚷道:“你父亲当年不敢做的,我贺赖徽敢做。这次本将军就要证明你父亲是错的,他就是怂,你们若洛一族都是胆小怕事之徒。”
骂完还不解恨,又唾弃一口。然后盯着若落晨煜的脸,一瞬不瞬,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委屈、愤怒与不甘。
可他错了,若落晨煜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如果仔细看,嘴角好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他还敢笑?
贺赖徽没有达到满意的效果,口中继续抛出侮辱之词,“你们若落一族不是喜欢退让吗,那就应该一直退,退到没有人看见的肮脏的、黑暗的角落,卑微着、隐忍的活着。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本和脸面回来,你拿什么与我抗衡?”
贺赖徽大放厥词,却也不是不对,大魏表面上仍有七大家族。可金家一族掌管圣医堂,揶揄一族掌天官,两族完全退出朝堂。司徒一族人丁凋零,唯一的孙子辈还是个病秧子,只能享受世代侯爵的荣誉。步六狐一族因上任族长的关系被皇太后冷落至今,有权无宠。独孤、源氏一族都是武科出身,应付不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但好在两个家族武科有不少杰出子弟,深得皇太后喜爱,才在朝廷有了一席之地。至于若落一族,若不是若落晨煜四征出军,恐怕终其一生都会在南山一隅,然后渐渐被遗忘。
所以,大魏之内仍是贺赖一家独大。贺赖徽不希望他出世也是情有可原。
若洛晨煜认真地听他说完,无奈苦笑,若是战场上能用嘴炮打仗就好了,贺赖徽绝对当仁不让。他无欲与其辩解,也没有时间争论。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刚刚进来时便看到旁边的沙盘,虽然被故意打乱了标记,也能窥得一二。
“嘉顺郡防御弱,可抽调州郡兵一万人来支援,从卉丰走,能节省半日时间。”若落晨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起伏。他指着沙盘上的南山,继续道:“若是再在南山脚下布置两道防御,胜算更多几分。”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贺赖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气愤不已。
若落晨煜不是没听清,也不是任人侮辱长辈。只是,丢了南山,这里的人两日后都是白骨,计较再多又有何用?
贺赖元关站了起来,但他与贺赖徽的神情不同,脸上除了惊讶还有些许赞赏。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人人谈他色变,这人要是回到平京,怕是大魏要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若他不是贺赖一族的人,也许还能交交心,可惜啊…想到这里,他眼中的赞许褪去,转而替代的是杀人之心。
“你可知廉耻?”贺赖徽依旧不依不饶。
若落晨煜的眸色终于冷了下来,“若落一族对得起先祖,对得起陛下,对得全军战士,对得起黎明百姓。不知耻从何来?”
他不想争辩一些无意义的事不代表他就怕了,“晨煜承蒙皇恩,为大魏而战,为若落一族而战,为我头上将军之名而战,为大魏百姓而战,又哪里来的耻?”
贺赖徽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贺赖将军、督军大人,当且问您二位,这南山计划是不是没有一丝更改的可能?”若落晨煜见他们迟迟不表态,不想再浪费时间,厉声追问:“是与不是?”
贺赖徽的脸色黑了又黑,他从怀里拿出一枚金色令牌,高举头顶,喝斥道:“南山我为主帅,这是皇太后的命令,违我令者斩立决。”
若落晨煜沉了一口气,知道了结果反而轻松了,身为大魏将领,他能劝的已经劝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兄弟们战到最后一刻。
他抱拳告退,不容置疑。
贺赖徽的脸色从愤怒到不甘再到讥笑,忽然叫住他,“等等...”
若落晨煜不想理会他,已经走到营帐门口。
贺赖徽冲到他身侧,拽住他的手臂,一改刚刚横眉冷对的嘴脸,用细弱勾魂的声音道:“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敢这般与我说话的人。我知道你有能力,其实我也不稀罕这南征军衔,若是你做我的男宠,我便把南征军交给你。”
这番厥词一出,不但若落晨煜直反胃,连贺赖元关都受不了了。
“徽儿,注意言辞。”
贺赖徽不觉羞耻,反而更加来劲,“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刺激你吗?我就是想看看你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哼...”若落晨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嗤之以鼻,抬手掀开幔帐,准备出去。
贺赖徽没有达到目的,不甘心的道:“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折磨你的手下吗?”
若落晨煜停下。
贺赖徽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说到了他感兴趣的事,玩味儿地道:“因为我喜欢血脉膨胀的快感,就是人在临死的那一刻,是有无穷力量的,你只要再刺激他们一下,真的是...回味无穷。”
他见若洛晨煜没有走,颤笑着后退去搂男宠的腰肢,一副享受的表情,“我也想与你分享那一刻。”
他只顾着自己表演,完全没有看见若落晨煜有些颤抖的臂膀。他若看见若落晨煜的表情,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这件事。
“嗖....噗”
刹那间,一支冷箭从若落晨煜掀起的幔帐缝隙射了进来。
“将军…”
“主帅…”
在箭尖距离贺赖徽的眉心只有米粒距离的时候,被若落晨煜徒手抓住箭尾。
贺赖徽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箭尖儿,似乎已经吓傻,他的男宠早已瘫坐在地上。
营帐内外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满盈飞奔过来,显然也看见了冷箭,只是没来得及阻拦。
“有人行刺,速速清查。”贺赖元关急忙下达命令。
若落晨煜反复看了一下箭矢,并无消息传递,竟是一只普通的灵羽箭。他把箭矢徒手折断,十分平静的道:“我尊重每个人的喜恶,但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还有,将军日后说话还是小心些,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听你说完。”
话毕,扔下两截箭矢。
刚刚有一瞬间,他想让箭矢插进贺赖徽的眉心。可转念一想,没了贺赖徽还有贺赖元关,那个老头也不一定能听自己的,最主要的是阵前主帅身亡会打击将士们的士气,他们本就处于劣势,不能再有一点马虎。
况且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醒,他能感觉到的就是体内的毒素被暂时压制住了。由于这一瞬思虑过多,他的头疼了起来,只能急步离开。
不远处,火鹰和董桓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见若落晨煜出来,急忙迎过去。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董桓的哭腔都上来了。
“将军。”还是火鹰稳重一些,急忙汇报道:“队长和郭安内伤严重,必须尽快回京治疗,否则...”
若落晨煜从怀中拿出贺赖元关给的丹药,“给他们服下去。”
火鹰去送药,董桓留下。
“将军...我。”他知道自己没有保护好飞白和郭安,罪该万死,他用愧疚的眼神看着若落晨煜。
他这一激动,额角的伤口又崩开了,他急忙用手抹了一把,汗水和血水混合着,很腥,很黏。
第十一章 新的转机
穆辉一直围着郭安和飞白转,没有时间给董桓处理伤口。他自己也没心情处理,拿袖子擦了擦,血自己凝住了,现在又崩开了。
若落晨煜将他带到一旁,细心地替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他那双因为过度消耗导致酸胀麻木的手臂,只能慢慢调养。
“将军。”
若落晨煜扔过去一条汗巾,“自己擦擦脸。”
董桓呲牙一笑,急忙抹了一把。
若落晨煜还想再安慰几句,胸口瞬间如烈焰焚烧。他不想暴露中毒未清,急忙回了营帐,让董桓守在门口。
刚刚为了截住箭矢,他用了内力,难道这毒对使用内力有影响?他只能调息压制这股灼热感。一刻钟后,终于有所缓解,至少能去看看郭安和飞白。
他们已服下贺赖元关的药,一个平躺,一个趴着,两人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穆辉说,郭安的伤势比飞白重,需要马上赶回平京。
“火鹰,你带十六人护送他们二人回平京。”
火鹰下跪,“属下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将军。”
“这里留董桓、穆辉和四人即可。”
“那...”
“那什么啊,”董桓拍着胸脯道:“放心,有我在。”
火鹰仍然殷切地望着若落晨煜,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我一定把将军安全带回去。”董桓一本正经的站在火鹰面前,“就算我被砍成肉泥,也不会让将军受到一点伤害。”
火鹰还未见过如此认真的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刚刚一幕。他明知道被戏耍,依旧奋不顾身救飞白和郭安。
以前,飞鹰骑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多半是因为他大大咧咧的性格,好像什么事在他那都是儿戏。
“我留下。”光齐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接着又有三人跪在他旁边,他们都知道留在这里代表着什么,可是他们也相信自家将军,有将军在的地方,没什么可怕的。
“将军,火鹰领命。”火鹰向董桓点点头,这里真的交给他了。他又拍了拍光齐的肩膀,这一别希望不是永别。
火鹰等人连夜离开,八人一组,分两组赶往平京。留下的四人,全部隐藏起来,他们本就是暗卫,并不需要特殊准备。董桓一直站在若落晨煜营帐外,眼睛瞪得像铜铃,随时准备大杀四方。
夜幕降临,几番沉浮,这一天终于过去。若落晨煜休息不到一个时辰,胸口再次传来阵痛。
他很确定,身体里的毒还在,究竟是什么暂缓了毒素蔓延,是什么让他清醒过来?想不通,只能试探着调息,不知不觉到了五更天。
骤然,一股凛冽的冷香飘入他的口鼻,接着沁入心肺,这个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好像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冷香入鼻贯穿经脉,指引他在半梦半醒之中运功疗伤,压制毒素。
他猛然睁开双目,如墨般的眸子环顾四周,并未发现香气来源。他借着香气在体内游走,再次调动真气,果然辗转反复的灼热感被压制下去。自己运功小半宿没有丝毫进展,这简简单单的香味却让他活了过来。他又试着动用一下内力,胸口疼痛感加剧,看来这股冷香压制毒素的前提是不能用内力。
这香味是什么?
这香味从何而来?
若落晨煜的身体舒爽了,也有了精力思考。圣医堂的药已经分发给手下,并无多余。若落府的秘方他每个都清楚,绝对没有这个香味。更不可能是州白楼,州白楼有个忌讳,便是参政不参军,绝对不会渗透到军营。
罢了,罢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解开了。若落晨煜这些年的性子倒是养的好,笑看人间沉浮事。
他下床把盔甲穿好,再有四个时辰,又是一场血战。他习惯性的摸索护腕,却发现上面光滑如碧。
低头一看,护腕上的两条腾云藤浅雕不见了!
这对护腕他从未离身,不可能拿错了。上面的刀戟战痕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怎么就两条枯枝组成的腾云藤不见了!
再闻护腕,果然还残留些许冷香之气。
他看过的古籍野史、各派秘笈不在少数,却从来没有一条关于这个枯枝的记载。他捻磨着护腕并没有其他异常,还是与腾云藤浅雕有关。
不管如何,藤老又救了自己一命。若是回到平京,定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还有机会回平京吗?
若落晨煜苦笑,他的毒是压制住了,但只要动用内里便会复发,然而再也没有另一条枯枝了。
明日午时,南统军必到,他们能坚持多久。或许,南统军还会来得更早一些!
“将军。”董桓匆匆入帐,“光齐传消息说看见两个斥候。”
若落晨煜收回思绪,军中斥候是为刺探敌情,平常不会露面,贺赖家族的训练尤为严苛,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除非...有什么非出现不可的理由,一股不好的预感猛然袭上心头。他顾不上枯枝不枯枝了,急忙整理麒麟甲,追问道:“贺赖徽可有动静?”
“没有。”
斥候出现,贺赖徽又没有动静,只能是他不相信这个情报。而能让斥候现身,又被贺赖徽无视的情报会是什么?
南山,一定是南山!
斥候只负责情报传递,不会推敲各种缘由。贺赖徽又低估南山形式,把希望都寄托在源家军身上,自然不理会任何变动。
若落晨煜急忙赶往贺赖徽营帐,董桓追着问,“将军,这一仗我们到底要怎么打啊?现在就剩下咱俩了,总不能陪着贺赖徽送死吧。”
俩人走到岗哨,士兵去通报,他看了一眼天际,晨光熹微,“太阳升起来了,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反败为胜?”董桓有些兴奋。
“我们当然会胜。”重伍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说起话来依旧不客气,完全忘了昨天差点吓尿裤子,“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贺赖将军的功劳。”
董桓下意识的握刀,却被若落晨煜拦住,双目凌厉地看向重伍。
重伍本以为自己摆脱了昨日的阴影,可一对上若落晨煜的目光,又想起了“八岐”。他咽了咽唾沫,不敢再言语。
满盈从营帐出来,向若落晨煜伸邀请,“将军有请。”
若落晨煜扶了一下护腕,大步而入。
董桓被帐门口的近卫拦住。他咬咬牙忍住了,反正没有人是将军的对手。
若落晨煜再次踏入贺赖徽的营帐,气氛依旧压抑。但也无妨,这里是待不长久的。
贺赖元关和贺赖徽在沙盘前站着,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演旗。
“若落将军还有什么劝告吗?”贺赖元关倒是直接。
若落晨煜也没有寒暄的意思,“斥候的消息是什么?”
贺赖元关笑了笑,“无用的消息。”
“还请告之,至于有用无用,我自会判断。”
“若落晨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走吗?”贺赖徽挑了挑眉,一边说一边绕过沙盘,端起手审视着若落晨煜,“难道真想与我共生死?”
见若落落晨煜没有回答的意思,继续道:“还是你...还留有一手。”
若落晨煜,“我不会做逃兵,更不会放弃南山。”
“是吗?”贺赖徽并没有像昨天一样,被几句话刺激到失态,他拢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那你有想过我们的皇帝陛下...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你。”
贺赖徽在距离他三拳之外的地方站住,“你想要指望他,太可惜了,他终究是个傀儡皇帝,这天下现在还是皇太后的,而皇太后最信任的便是夙甲军。”
若落晨煜心领神会,皇太后救他,无非是想事后收为己用。可她忘了,南山于若洛一族的意义,若洛族人绝不会弃南山,弃麦香城百姓于不顾。
他在收到皇太后密令时,便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他也赌了一局,出发前上了一道秘奏,向小皇帝阐述南山利弊,希望借调任金令。如果小皇帝信任他,金令也该到了。
只要他拿到金令,便可临阵换帅,调夙甲军出南山,晌午之前重铸防线。不过这一切也基于他对所有情况的了解。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破坏这个计划。
“时间尚早,贺赖将军。”若落晨煜冷静如常。
“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想要的东西要到早就到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劫取,毕竟是掉脑袋的事。”贺赖徽得意的道,“呵呵...我只是稍微放了一点点的消息。我说你中毒活不过三日。这...不算欺君吧,你本来就中毒了,追根揭底是小皇帝不相信你,是小皇帝不敢与贺赖作对。”
贺赖徽贴近他几分,小声道:“你想指望他,扶持他,你想还政于君,他也得是个靠得住的君才行。”
若落晨煜以八岐隔开二人的距离,没想到他也不完全是个草包,“这句话,我当没听过,以后你若再靠近我三步以内,休怪我的八岐不长眼睛。”
“哈哈...哈哈哈。”贺赖徽放声大笑,“你这是急了吗?我听人说若落晨煜即便在鬼门关前依旧从容自若。怎么,今天就急了?”
若落晨煜并没有生气,只是不习惯一个有目的的男人靠他那么近。他尊重别人的嗜好,类以反推,正常人也需要被尊重。
他不想辩驳,刚刚在说话时,他的余光已经扫到沙盘一隅,是南统军提前到了。但这不应该是斥候的全部消息,否则也不用现身。那另外的消息是什么?
第十二章 冥菊
平京皇城,静心殿前。
皇后跪在冰冷的青砖石上,凝滞的身子被破晓的晨曦扫过,留下晦涩的影子。陪跪的两个小宫女因体力不支已经被人抬下去。九转带着哭腔央求主子,“皇后娘娘,咱不赌气了,向陛下认个错,陛下不是有意要为难您的。”
皇后面如死灰,薄唇透白。她的身子晃了一下,九转急忙去扶。
“不必。”皇后挡住九转的手,“说跪到午时,便到午时。”
“娘娘。”九转既心疼又替皇后委屈,“您这是何苦呢!”
皇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是本宫最后的尊严,不必相劝。”
五日前,她劝陛下相信若落晨煜,出金令守南山,被责骂扰政。连劝两日,被罚跪三天。
说到底,她是个不受信任的皇后,元夕一直把她当做是皇太后的人。
是啊,她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哪一处不是受皇太后的照拂,包括这个后位。可她真的不是皇太后的傀儡,她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她的母亲是皇太后的表妹,征乱时为了救皇太后而死,皇太后给她恩宠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她自小就明白,皇太后心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权利。这偌大的皇城里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
直到元夕出现,那时他只有八岁,却很会疼人。冬天冷了,便让公公把自己屋里的火盆偷偷搬到她的房间里。见她一个人寂寞,便经常去她房前晨读。所以,当皇太后把她许配给元夕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即便她比他大了七岁。
她以为,只要自己真心待元夕,哪怕得不到恩宠也可以相敬如宾。等他长大了,有了三宫六院,再找些登对的娇子陪着,而她只要帮他打理好后宫便可。
金秋的日头,也是毒得很。
午时一过,皇后晕倒在青石砖上。再怎么不受宠,皇后身份也摆在那,白公公急忙把圣医堂的人请到凤鸣殿。
圣医堂来的是少堂主,也是七大家族之一圣医金家的二小姐——云霞郡主金梦瑶。
金梦瑶一身玉涡丝缎,配着纹织锦缎翠绿纱裙、纱衣。乌黑亮泽的长发,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白公公先上前行礼,“云霞郡主,您还亲自来了!”
作为皇帝身边的老公公,他不需要给任何人行礼,但七大家族的威望摆在那,谁都会敬上几分。
金梦瑶欠身回礼,“白公公,皇后身体是大事。”
她也不多说,直接进入内堂诊治。白公公站在门口候着消息。
等着的时候,白公公忽然想起皇帝前两日问藤宰辅孙女的病情,便打听道:“云霞郡主,前几日可是给藤宰辅的孙女诊治内疾?”
金梦瑶一边施针,一边应道:“是的,白公公。那孩子可算清醒了,不过人像变了一样,谁也不认识,还喜欢说胡话。”
白公公,“可是什么顽疾?”
金梦瑶:“说来也奇怪,身体病症消除了,人也很精神。就是说话让人摸不到头脑,一会说自己不是藤家人,一会说自己死了,还有些妄言。”
白公公叹气,“唉,不会是傻了吧。这要是以前,若落家也许会接这个麻烦,现在若落将军战功赫赫,不知道那婚约还算不算数。”
金梦瑶手一抖,恰好施完最后一针,没有出现纰漏。
“白公公,若真是两家长辈定的婚约,若落将军定然不会抵赖。但这婚约是藤宰辅当初一人之言,若落老将军还未回复便…离世了。”
“咱家记得,数月前藤宰辅也递了婚帖。”
她调整好情绪,收拾药箱,“这平京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递过婚帖了,楚宰辅不也递了,能都作数吗!”
白公公会心一笑,见出来的金梦瑶脸色不悦,心领神会,“是啊,是啊,若落将军不承认,都不算数。云霞郡主,皇后娘娘这边怎么样?”
金梦瑶,“无大碍,我开几副药调理三日即可。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女人的身子经不住这么熬,会落下病根的。”
白公公点头,招呼九转去抓药。
金梦瑶出了凤鸣殿,被风一吹才有些释然。若是轮情分,她与若落晨煜两小无猜,兴趣相投,还曾一起求学,任何人都比不了。只可惜父亲并不看好他,即便他现在已经是北境战神。
金梦瑶的父亲一辈子唯唯诺诺,虽是一族之长、内部大人。却在族里怕长老,在朝堂怕贺赖一家。唯一愿望就是找个靠山,给自己撑腰。这么多年琢磨下来,相中的是源家。一来,源家是武将,手里有兵权。二来,源家只有源纵和源彦两兄弟,族内关系干净。
想到这些,金梦瑶叹口气,无奈的离宫。
再观南山。
若落晨煜没有等到金令,心中失望,却也理解小皇帝的顾虑。
疑人易,信人难。何况是信任已经离开朝堂这么多年的若落一族。
没有金令,他只能放弃撤离南山,重铸防线。他在营帐内发现贺赖徽送来的酒,让董桓拎了几坛,陪他来到山顶。量踱许久,盘算着南统从峭壁上来的可能性。
董桓出奇的安静,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反而让若落晨煜有些不适应。
“你手臂的伤如何了?”若落晨煜忽然停住。
董桓差点撞到他的后背,停下后尴尬地笑笑,挠着腮帮子道:“好了,都好了。”
“那就好,一会儿,我们可能有场硬仗。”
“放心吧,将军。我一定保你安全离开这里。”
“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蛮劲儿一上来就不管不顾。”
“将军...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若落晨煜打断他的话,语气平和,“可是我要你安全的回去。”
董桓低下头,双肩落寞地下垂。
“董桓,你要记住,即便你不是飞鹰骑的人,你也是一名若落军人,你的职责不只是保护我。”若落晨煜见他不语,以为他听懂了,又叮嘱道:“若是我们没有坚持到源家军,你要抽身去百里,找冬阳王氏借兵驰援嘉顺。冬阳王氏是皇太后一支,有自己的奇军。而且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的驰援嘉顺。”
董桓撇撇嘴,“属下知道您的意思,但是传递消息我不在行,传消息有光齐他们呢。”
“他们是飞鹰骑,是与若落家族签了生死契的,定然不会离开我半步。”
入了飞鹰骑,生是飞鹰骑的人,死是飞鹰骑的鬼。若落晨煜厌恶这种愚忠,所以在接管的第一天就废除了这个规定。飞白却说,老将军召他来的时候,就不逼着他们签生死契了,但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主动去领一张契约。他们早已经将生死契签在心里。
等了好一会儿,董桓才缓缓地应下,“是,将军。”
若落晨煜以为他的牛脾气会闹一番,没想到如此顺利。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继续往前走,看来这只铁牛长大了。
“您交代的任务,属下舍命去办。”董桓跟在他身后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嘉顺保住了,我还是要随您去的。这世上要是没有将军,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你…唉…”
若落晨煜并没有生气,他不会让兄弟们跟着他玩命,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想办法送他们离开,若洛府还不至于为贺赖一族的愚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懂桓的话让他想起和父亲最后一次来南山时的情景。
老将军早已经看清形式,让他卸下若落一族的重担——或是去江湖上快意恩仇,寻个痛快。或是去世外桃源,寻个安宁。总之,不要再搅进朝堂。
他当时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中哪肯。见父亲坚决,也没有直接顶撞。只是发誓,一定会完成父亲的三个遗愿。
他翻转八岐,枪风扫起一阵花雨,借着南风飘向悬崖下。
忽然想起来,与父亲谈心那日,还有一个小女孩。两人说完以后,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看着他们,童音道:“那我们保护了大魏百姓,是不是就可以去世外桃源了。”
他还记得自己摘下一朵小花,别在小女孩的头上,答应她,待大魏太平以后就带着她去世外桃源。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老将军离世,大魏岌岌可危,而小女孩也不知去向。
“将军,您别拿花撒气啊。您要是真生气了,就打我一顿。”董桓委屈的道。
若落晨煜把枪头朝下,“这顿打记着,等逼退了南统再说。”
“将军,您不能这样。”董桓真委屈了,明明自己在表决心,怎么换来一顿打。
“将军,将军,啊...嚏…”董桓鼻子一酸,接连打了三个喷嚏,眼睛也有些刺痛感。
“这…什么…啊…嚏…东西。”他已经连不上句了。
若落晨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刚刚斩下的不是普通的野花,而是有极强刺激性的冥菊,花粉会让人耳痒,鼻酸,泪目。
冥菊长势不高,几乎贴着地,是南山特有的花种,数量不多。当初为了保护南山,老将军希望在悬崖上种满冥菊,以防止敌人攀爬。可惜尝试十几次都失败了。
“用它洗洗。”若落晨煜把带来的酒抛给董桓。
第十三章 飞鹰骑的死
夙甲军营擂鼓瞬起,响彻南山。
第一轮进攻比贺赖徽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好在贺赖元关坐镇,南山又是易守难攻的防御铁塔,即便敌众我寡,也并未吃败。
午时一过,南统鸣鼓收兵,列阵在南山脚下。
若落晨煜未再进言贺赖徽,他与穆辉一起救治在此战中受伤的将士。
战场死伤在所难免,北境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打了五天五夜,尸横遍野,腐臭熏天,尸体连野狗都不愿去啃食,血腥味飘了半个月才慢慢散去。
大魏何时才能强大?
百姓何时才能安居?
他又何时才能完成父亲临终前的三件嘱托?
若落晨煜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穆辉发觉他神情凝重,以为他的旧疾又犯了,急忙包扎好手下的伤员,擦了擦手,从怀中拿出银针包,走到若洛晨煜身边。
“将军,可是旧疾复发?”
若洛晨煜早年在北境犯过头疾,穆辉特意赶回圣医堂,学了银针刺穴,之后银针便一直带在身上。要说起若落晨煜的伤,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穆辉已经习惯了。
“无碍,你去忙你的。”
穆辉知道他心里有分寸,不再多劝,又继续给伤员包扎。
包扎了两个人以后,手腕被人拽住。
“干什么去,没看见我吗?”重伍狰狞地看着穆辉,“先给我包扎。”
穆辉沉了一口气,他自然记得重他,记得他如何对待队长和董桓。穆辉挣脱他的手,冷言道:“这点伤口,一会就愈合了。”
重伍瞪着眼睛,梗着脖子,“你什么意思?”
穆辉早就看见了,他伤的是手臂,两道不深不浅的砍痕,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明明没什么大事,非要让两个士兵搀着,好像断了似的。
“让你的手下给你包扎一下就行,用不上我。”穆辉不想与他纠缠,转身便走。
重伍不肯放手,“你站住。”
两人拉扯之间,穆辉趁他脚下不稳,推了一把。重伍一个屁墩儿坐地上了,颜面尽失。
“你…找死。”
他倏地抽出了手下的配刃,朝着穆辉的肩膀斜砍下去。
穆辉是大夫,武功比不上飞鹰骑,感受到刀锋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靠本能转身,并用手臂去挡。
噗呲...刀嵌进他的肩缝,刀刃不锋利,被他逼停。
“啊...嗯!”穆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激起豆大的汗珠。
两个人的争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若落晨煜一转身,本就萧冷的脸上浮现不可遏制的怒意,不过董桓距离穆辉更近一些。
噔噔噔...几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把拎起重伍重重地甩了出去。
好巧不巧,重伍落地的地方正好在若落晨煜脚下。八岐一落,贴着他的脖颈插进地里,断了他一缕头发。
重伍不知道是被摔傻了,还是被吓傻了,两只眼睛死盯盯地看着天,连大气都不敢出。
穆辉咬着牙拔去刀,捂着受伤的手臂,他是飞鹰骑唯一的大夫,他受伤了兄弟们怎么办?
“董桓,去拿我的药箱。”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好。”
若落晨煜过来先帮他点住穴道止血,“能坚持的住吗?”
穆辉吸了几口凉气,“放心吧,将…军。”
董桓拿着医药箱回来,若落晨煜熟练地拿出金疮药和药布,帮他清洗,敷药,包扎。常年征战,谁都是半个大夫。
董桓气得牙根直痒痒,碍于两军交战,先行忍下了,早晚有一天,他会讨回来。
重伍在手下的呼唤下,终于恢复了意识。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已经顾不上手臂上的伤了,喊破音了,“你......你们等着,一会儿有你们好看,你们就猖狂不起来了。”
若落晨煜皱眉,这话明显有针对性。他扫视一周,满盈不在?与此同时,光齐送回消息,山顶有动静。
若洛晨煜在山顶预测了四个敌人可能上来的位置,让飞鹰骑逐一看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会放过。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八岐,敌人从悬崖而上,必成合围之势,他们必死无疑。
他把穆辉交给董桓,一个人奔着贺赖徽的营帐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再次响起战鼓,南统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这是他们的配合——南山,危矣!
他冲到营帐门口,贺赖元关也穿戴整齐的出来了。
“督军,此战有蹊跷。”若落晨煜急忙拦下他,“山顶已有异动,山下进攻十有八九是为了转移视线,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守住悬崖。”
贺赖元关拍了拍他的肩膀,“晨煜啊,南山悬崖谁能爬上来?你不要让子虚乌有的事扰乱了军心。”
“句句属实。”
“莫要再拦我,否则以军法处置。”
若落晨煜眯起眼睛,“当真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听山下的战鼓,我们至少得坚守到明日日落。”
说完,他撞开若落晨煜,大喝一声,“阵前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若落晨煜神情惋惜,如果是贺赖徽这般他也就认了,唯一寄希望的人也不相信自己,他对这叔父二人是彻底死心了。
不过,救南山的心不能死,他手上还有八岐,背后还有兄弟们。
第二轮打下来,夙甲军有一半的人失去了战斗力。他们败了可以往后退,麦香城与后面的嘉顺该往哪退?
他看向山顶,推算着进攻时间,已经确定山下必是为了掩护,而掩护的只有一种人——攀崖人。
不远处,响起吵闹声。二十多个士兵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董桓与穆辉在圈外正与兵长交涉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赫然发现四名受伤的飞鹰骑,不是光齐那几个人,应该是飞鹰骑在南山的暗探。这四个人不同程度受了伤,最重的已经昏迷不醒。
董桓怒不可遏,这几天他忍的次数太多了,已经濒临崩溃,“你们...你们有什么权利抓飞鹰骑的人。”
穆辉端着被重伍重伤的手臂,急切的道:“我要先给他们疗伤,请让我进去。”
“疗伤?”满盈白脸一扬,“他们可都是有通敌嫌疑的人,不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什么?”董桓喝道:“你说飞鹰骑通敌,你疯了吧?”
“飞鹰骑为什么就不能通敌?”重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眼血红,似已经失去理智,“我就看见他们去了南统军营。”
董桓,“当真你亲眼所见?”
重伍,“当…真。”
“如此说来,你也去过南统军营?”若落晨煜的声音犹如冬日里的寒风,冰冷刺骨。他走近,用不容质疑的目光扫视所有人,“拿不出直接证据,谁也不能动我的人。”
他也忍了太久,不想再忍了。
重伍顿时全身一颤,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枪鸣,心里更是发憷。
满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他向若落晨煜抱拳道:“若洛将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南山。”
“若是真为南山,便让穆辉为他们疗伤。”
“他们频繁出入军营,确是有通敌的嫌疑。”
“他们杀敌的时候,你恐怕还没握刀呢吧?”若落晨煜脚尖小幅度地粘着地面,他已经极力地压抑着愤怒。这几个人他认识,都是南山飞鹰骑内的元老,其中一人还曾是他父亲贴身护卫。
满盈不觉地后退一步,周围顿时升起一股儿强大的压迫感。他咽了咽口水,思忖片刻后,摆手放穆辉进去。
穆辉挤进去,从怀里拿出四枚丹药给他们服下。他扶起年纪最大的问道:“忠叔,感觉怎么样?”
忠叔是若落老将军的贴身侍卫,在老将军离世后转入飞鹰骑,一直留守在南山。若不是南山被贺赖徽弄得乌烟瘴气,他也不必亲自上场。
若落晨煜也蹲下,关切的看着他。
忠叔虚弱的摇头,眼泪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流,“酸菜他...他们死了。”
穆辉大惊失色,转头看向若落晨煜,“将军,那…光齐他们不知道如何了。”
若落晨煜握着八岐的手指咯咯作响,他咬着牙,并未抬头,一字一顿的向满盈道:“可-死-在-你-手?”
不等满盈回答,董桓已经抽出配刃天罡,刀尖指向满盈怒吼道:“你个龟孙子,你不杀敌人,杀自己人。若是真有叛徒,你就是叛徒。”
一直淡定自若的满盈有些心慌,眼前的若落晨煜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额角冒汗。他自认为不怕若落晨煜,可真要动气手来,精神力竟然不堪一击。
他尚未说话,远处传来一个让人厌恶的声音。
“是我让他抓的人,也是我授意他们拒捕可以直接杀了。”贺赖徽从营帐出来,端着手阴笑着,“你的人到处探查消息,谁知道有没有叛徒。这两场仗,我们输的很惨,保不齐就是你的人向敌人传递了我的部署。”
传递部署...呵呵...若落晨煜心中暗骂,你还有部署?
忠叔他们虽然是飞影骑的暗探,可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特别是他们的轻功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逃脱绝对没有问题。贺赖徽派这个自留山武字腰牌的高手出马,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三死!
四伤!
若落晨煜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弧度,萧杀之气渐浓。
满盈不由自主再退一步,此时忽然不想与若洛晨煜打了,之前是他高估了自己。
若落晨煜面若冰霜,八岐随着主人的心境翁鳴作响,即便是北境最惨烈的那场战役,北境的飞鹰骑没有一个死亡。
第十四章 三而竭
此时此刻,南山危在旦夕,不同仇敌忾,反而对自己人下手,可恶。
此战,不缺一个满盈,一个一个重伍。
八岐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主人的心境,嗡鸣躁动。
若落晨煜逼近二人,萧瑟的秋风卷起地面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地围绕在他们几个身边。
“将军,不用你出手,交给我。”董桓怒目圆睁,犹如地狱里的修罗。
“重伍交给你。”
“好嘞”
董桓起势时候,若洛晨煜已经与满盈缠斗在一起。
满盈身兼多家绝学,又在自留山住过一年,修行的是有为之道,为所欲为,天下霸道。不过,几十回合下来,他连若落晨煜的衣边都没碰到,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八岐挑得七零八落。
从若落晨煜身上散发出来的精神力更是让他头痛欲裂。
旋风起,沙石漂移,犹如神仙打架。贺赖徽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更是千回百转。直到满盈“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痛苦。
战休,风息,众人提起一口气。
满盈全身颤抖,下颚线紧绷,他的双膝已废,而八岐依旧压在他的肩膀上。
“服是不服?”
满盈一张嘴,喷出血雾,无言以对。
再看另一边,董桓早已经将重伍打趴在地,单脚踩在他的肩膀上。
“住手,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敢在这杀人,你不怕牵连若洛府吗?”贺赖元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怒斥着他们二人。
若落晨煜收回八岐,满盈没了压力,倒在地上。他轻蔑地扫了一眼,“我就是若洛府。”
“好啊,那你就杀了他。”贺赖徽也从这一战中缓了过来。他走近若落晨煜,威胁道:“你杀了他,我就此下令若洛晨煜通敌叛国,若洛府再难在大魏立足。”
“将军...”董桓殷切地看着他。
穆辉搀扶着忠叔站了起来。忠叔喘着粗气,“将军...不必为了属下害了若洛府。”
贺赖徽再凑近一公分,用只有若落晨煜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说过,你就是胆小,当年你的父亲如此,现在你依旧是如此。要是我就痛痛快快地杀了他。”
若落晨煜只是想给满盈一个教训,顺便震慑一下贺赖徽和贺赖元关,并没有真的想杀了他。
耳边几句轻语不痛不痒,听起来有些可笑。他收回八岐,主动与贺赖徽保持距离,“贺赖将军,今日两个警告。一,南统必从山顶而上。二,想逼我反,不可能。要杀他我随时都可以,甚至不用我动手。以后你若再这般算计,必杀之。记住我说的话,否则我怕你活不到回平京。”
“你...”贺赖徽细长的眸子射出狠辣的光。
这一次,贺赖元关倒是听进去了,他微眯起三角眼,琢磨着他的话的可信度。
若落晨煜继续道:“南山玉璧攀爬十分困难,南统军每隔两个时辰进攻一次,明显是在给他们的修整作掩护。”
“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洛将军,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贺赖元关想给他一点压力,多说些什么。
“我是主帅,这里只能我说了算。”贺赖徽含怒扫视一周,“好了,你们莫要再提山顶之事,否则我现在便把你们全杀了。”
若落晨煜言于此,“今日,看在两万夙甲军的面子上,你损我四名飞鹰骑的仇我先记下。再有一次,我定要让贺赖一族百人偿还。”
话毕,他与董桓合力将受伤的人送回营帐。
一个时辰后,南统发动了第三次进攻。
贺赖徽与贺赖元关一同迎战,他们没有前两次的幸运。夙甲军战损三分之二,剩下的人也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
贺赖元关重伤昏迷,贺赖徽也挂了彩。全军松懈不堪,再无出击能力。
日落时分的时候,王姓校尉来找若落晨煜,跪求能得到一些指点。他不想让手下陪着他给贺赖徽陪葬。
若落晨煜劝他坚守本职,若是给他指点,他日贺赖徽必视他为叛徒,于他不利。再者,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山顶,只要山顶不失,利用南山易守难攻的地势,也能等到救援。
哎,本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贺赖徽在营帐里大发雷霆,此时的他才有些急迫,追着问源家军何时到达。奈何传令兵回复贺赖府斥候无任何消息的回传。
“常威呢,本帅让他接应源家军,他人呢?”
“常副将,他…负伤了。他们遭遇了埋伏。”
“废物,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之前的消息哪里来的?”
传令兵憋屈的道:“是...是飞鹰骑提供的,南统大军早已经封锁了南山,断了咱们的消息。”
贺赖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脚踹飞传令兵,“都给我滚出去。”
男宠急忙宽慰。“大帅不必忧虑,南山地势优越,南统想攻上来怎么也得些时候,这援军怎么也该到了。大帅,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别气坏了身子,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贺赖徽搂住他的细腰,神情有所缓和,“还是你说话中听,过了今夜,明日日落前,源家军怎么都该到了。”
贺赖徽能盲目的乐观,若落晨煜却没有那么轻松。
真正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让穆辉带着忠叔隐蔽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来。当夜,他的身边只剩下董桓一人。
他擦拭好八岐,正了正麒麟甲。守住南山——父亲临终嘱托犹在耳畔。
“将军...”董桓笑呵呵地凑过来。
“什么事?”面对这些兄弟,若落晨煜总是能卸下冰冷外衣。
“将军...我不是想说丧气话。”董桓挠挠脑袋,“可一会儿打起来,刀枪无眼,我怕...我死了。”
若落晨煜眉毛一挑,眼神带着愠怒,“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不是...不过这一战。”董桓本想说太难了,毕竟只有他们两个,却要守住偌大的山顶。可他最终还是把“难”字咽下去了。
“将军...我就是想再听你说说平京,那个最繁华的地方。我怕...我没有机会看见了。”
若落晨煜的性子本已养得有些冷淡,此时一听他的话,心里还是不落忍。
董桓是他在山沟的冰窟窿里救上来的,也不知道大冬天的,他为什么要跳冰窟窿,问他,他就傻笑。
这一救,董桓便成了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董桓刚入军营那会儿,成天只知道傻笑,什么也不会做,空有一身力气,而且除了将军的话以外,谁也不听。幸而,若落晨煜看出他心地善良,有习武潜力,细心调教下成了一名排头兵,后来又被若落晨煜调到身边成了近侍,随着他出生入死五年。
董桓之前听飞白说过大魏都城的繁华,一直憧憬着跟他们回去看看车水马龙的街市,错落有致的庭院,酒客们畅饮留恋的井子楼...十里荷塘,百顷山花海。
若落晨煜心中勾勒起一幅画卷。
翠柳虹桥苏梅河,风吟天香永宁塔,三千佳人夜名苑,十万灯火夜家人。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起过的崇武寺吗?”若落晨煜柔软的问道。
“当然了。”董桓颇为兴奋,以为将军要满足他的愿望。
“主持说过,我一生坎坷,但贵在贵人多,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若落晨煜提起八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潇洒地从他身边走过,“这一次,我们都会活下去。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还能赶上平京的初雪。”
董桓苦着脸追上去,“将军,等等我。”
贺赖元关的营帐,军医已经帮他处理好伤口。他醒过来,身边陪着的是副将常威。
“可有源家军消息?”
“没有,属下被南统军打散。”他也算九死一生才回来。
“若落晨煜呢?”
“有人见他去了山顶。”
贺赖元关沉默,大魏立都后,他身边围绕着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哪有人忠心为国?
他年轻时的那点壮志凌云渐渐地被磨灭。不知何时起,他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份子。
可若洛晨煜不一样,有胆识,有谋略,有心胸,最重要的是心中有大义。
他闭上眼睛,心中感叹,终归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徽儿在何处?”贺赖元关又问道。
“在...休息。”常威回复的有些迟疑。
贺赖元关摇头苦笑,他何必问。贺赖徽还能做什么,不是在睡觉便是在寻欢作乐。
“你派人去山顶支援若落晨煜。”贺赖元关道。
“督军...这?”
“若落晨煜只用了四年时间,便击退北燕和后秦的联合军。其必然有过人之处。他多次提醒合围,甚至不惜忍辱负重留在这里,怕多半是真的。”
“督军,可他毕竟是若洛族长。”
“要想活着,就按照我说的做。不过,若是度过此次危机,若落府与贺赖府还是敌人。”
“是,督军。”
“扶我起来。”
贺赖元关不放心贺赖徽,坚持去看看他。
贺赖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非要拉着贺赖元关入局。贺赖元关被气到伤口复裂。
待贺赖元关一走,贺赖徽恢复平常,与男宠小声道:“让你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若是南统真打上来,咱们还得活命。”
“那...督军那里呢?”
贺赖徽嗤之以鼻,“我爹临时派一个老东西过来,就是来替我死的。”
第十五章 玄甲铁匣
申时三刻,若落晨煜听到山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手示意董桓准备。
董桓牛眼放光,手中两条绳索紧了紧,一副期待的表情。
二人做了几个陷阱,若是来人一般,根本不用动手。但能攀爬上天下第一绝壁的人岂会是普通人,他们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须臾,五个冒尖的黑巾人头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董桓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绳索一提,悬崖边上登时弹出一条草绳,像离手的弓弦把黑巾当做箭矢弹射出去。
啊——
若落晨煜屏气凝神,惊呼声并不强烈,不是有准备便是自制力极强,生死关头仍能保持清醒,又印证了这伙人训练有素。
来人不可能只有五人,第一批的黑巾掉下去必然提醒了其他人,事不宜迟。他用八岐挑起一坛烈酒,扔下下悬崖。随之,又横扫六坛下去。
酒瓶碰壁,清脆炸裂。
董桓吹了火折子,几乎是同时点燃三只火把,配合着若落晨煜一起扔下去。
山崖下火光乍现,又传来一阵躁动的声音,只是没有人呼救。
“将军,他们果然从这里上来。”董桓兴奋的道,“烧不死他们小兔崽子。”
若落晨煜不敢放松警惕,敢上来抄后,绝不止几个人。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从悬崖下射出几十只箭矢,力度一点不比正面对抗弱,箭头的幽光在余晖中格外凶残。
俩人一边抵挡一边闪躲。接着又有第二轮箭矢。
为了保存实力,他们不得不各自找掩体,若落晨煜躲到巨石后,董桓则找了一棵大树。俩人脚跟未稳,悬崖边已经跃上来一个身穿玄色铁甲,头戴黑巾的战士。
这个人身后没有匣子,不是玄甲营的人!
黑巾刚刚被火攻烧伤,铠片衔接的地方冒着残烟。随之,又有三个黑巾人跃上地面。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山顶会有人伏击,上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伺机观察。
若落晨煜给董桓一个眼色,董桓点点头,暗中窃喜,别以为你们上来就安全了。
他急忙解开树上的绳索,地面升起藤网,兜向黑巾人。他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待他转头看向若落晨煜时,发现将军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
“将军...还能有人上来?”
若落晨煜点点头,黑巾人不过是他们的死侍,像这种用士兵性命探路的方法也只有心狠手辣的南统人能做出来。
悬崖下再次射出箭矢,比之前的密上一倍,力度也强劲了许多。二人不得不继续躲避,待箭雨过后,悬崖边上多了五个一人多高的棕红色匣子,每个匣子上都刻着白色纹路,看似统一,实则各不相同。
“将军,我去解决他们。”机关用尽,他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见机行事。”若落晨煜拦住他,“我们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
“也不知道这后面还有多少人,还有什么机关。万一他们都上来了,可怎么办?”
董桓刚要探出身子,匣子开始左右晃动,动度非常小,却很规律。随着匣子的震动,悬崖下面飞上来五个人,铁盔铁甲,未带黑巾。
五人立于棕匣之上,显然已经发现了若落晨煜与董桓,目光向他们的藏身之处投来。
“这...这是玄甲营的人。”董桓嘀咕着,他是第一次见到。
若落晨煜并不确定,一般来说顶级暗卫不应该把面容暴露在外。飞鹰骑虽然也属暗卫一行,他已经不当暗卫来使,不参与暗杀和诡货交易,更多的是让他们当近卫军,所以不需要遮面。
郭安也说过,真正的玄甲军是带着诡异面具的。
“他们不是玄甲营的人。”若落晨煜八岐一扬,“小心为上。”
“是。”董桓抽出天罡,摆好架势。
五名铁盔抽出长剑,一同向他们攻过来。
“将军,我先来。”董桓从树后冲出来,正面迎击。
这五人动作整齐划一,又不尽相同。一会儿主攻上路,一会儿主攻下路。十几个回合下来,若落晨煜知他们的武功不敌董桓,放松了些许。
他抽身到悬崖边想看看五个匣子有什么蹊跷,刚靠近,悬崖下面又飞上来五个人,与之前的五个人一模一样,他不得不与之交手。
八岐收敛,循着一道道弧形攻敌,且战且退,把他们引入猎兽坑。
陷阱是若落晨煜出征前便有的。当时他不喜政务,又不想练枪,便借陪方将军的女儿在山顶玩耍之际偷偷睡懒觉。
小女孩很特别,喜欢看虫子,揉泥巴,挖了不少小坑,几场雨下去,有的坑被埋上,有的坑变得越来越大。索性,他就选了一个挖了一个地窖乘凉。
他与董桓上山的时候,在里面插了削尖的树枝。五人根本没有想到山顶能有这种陷阱,齐刷刷的陷进去,都挂了彩。若落晨煜趁机向里面扬了冥菊花粉,五人再无还手之力。
只不过,这山上唯一的一点冥菊被他用光了。
“将军,解决了。”董桓也解决了另外五个人。
若落晨煜冲他点点头,余光瞥见崖边又多出了五个匣子,而且每个匣子上站着一位黑巾。
“将军,交给我。”董桓已经打兴奋了,刀尖画着地面飞奔而去,瞬间又缠斗在一起。
若落晨煜眉头紧蹙,这些人不是玄甲营,真正的玄甲营到底在哪里?
若落晨煜靠近,悬崖下面又飞上来十个黑巾。他心中顿感不妙,南统有办法攀爬上玉璧已经是个奇迹,没想到能上来这么多人——除非他们得到了某种特殊的机关,攀爬绝壁如履平地。
莫非,又与冷锋阁有关?
若落晨煜的后背瞬间惊起一层冷汗,冷锋阁的机关武器锻造之术已经达到神级,天下无人比拟。近几年的消息都是封阁未开,未单独单独供应一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嘴角不觉间泛起一丝苦笑,如果冷锋阁投靠南统,岂止是大魏不保,九州局势将改,天下都要大乱。
罢了,先打再说。
董桓面对这么多人的进攻,想要致胜已经没有可能,只能拖延时间。他见将军奔着自己这边过来,露出久违的大白牙,“将军,痛快。”
若落晨煜旋身到他身边,二人背靠背一起面对二十人。
以若落晨煜的身手,再多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只是这些人得了冷锋阁的支持,保不齐还有什么武器机关,还是小心为上。
太阳西落,射出晚霞。金红色中间夹杂着淡淡的紫色,余晖变幻,映射着山顶上攒动的身影。就在这瑰丽的景色中,悬崖下面又窜上来十个人。
他们看了看若落晨煜与董桓,转身直奔营地。
若落晨煜抽身相截。董桓这边少了他的支援,顾不过来二十人,有人趁机往山下跑。三十人分散进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突破防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穆辉、光齐和忠叔忽然出现,堵住缺口。
董桓惊呼,“穆辉,你怎么又回来了?”
穆辉抽身到他身边,“你们在这里,我能走吗!”
光齐一边对敌,一边向若落晨煜汇报道:“将军,受伤的飞鹰骑已经安置妥当,至于忠叔…”
忠叔道:“是我要跟着来的,南山就是我的家,家都没了,还往哪里躲。”
光齐又补充道:“将军,这里交给我们。”
若落晨煜欣慰地点了点头,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感谢自己生在若洛一族。
现在感慨无用,他必须解决这些匣子。
他快步走到匣子旁边,推了推,重量至少两百斤,可以藏匿一个人。这个就是玄甲营的终极武器,天下多少人都想一窥究竟。他也想,但绝对不是现在。
研究不了,那就…推下去一了百了。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山顶。
若洛晨煜刚把手搭在匣子上,不禁皱眉。
常威受若洛元关之托到山顶支援若落晨煜。他到的时候,目光立即被匣子吸引,他也知道南统玄甲营,杀了一千个南统士兵都不及得到一个匣子。
私心和督军的嘱托在他心里争斗,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私心。他本想等若落晨煜解决这些人,再把匣子运下去,没想到他要把匣子推下山崖,他这才冒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玄甲营的机关匣子。天下人趋之若鹜。”常威瞪着眼睛,急步逼近。
若落晨煜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掌心用力,“砰”地一声,推下一个。
“你......你干什么?”常威没想到他会继续,声音焦急,“督军要留下这个匣子。”
若落晨煜连余光都没给他,再一掌,又推下一个。
常威是真的急了,他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急忙让手下缠住若落晨煜。
若落晨煜不得不警告,“这些匣子十分危险,你处理不了。”
常威哪里还管他说什么,稀罕地摸着匣子,激动不已,“这就是玄甲军的秘密,多少人都想得到。”
若落晨煜不想伤了自己人,八岐处处受到限制。董桓和穆辉也脱不开身,竟一时让他得了手。
常威让手下把匣子拉回营地,才又转身带人合力制服黑巾,死者不论,伤者被带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