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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诚     御昆仑txt下载     御昆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为你散云雨

    虽然全副的心神都在马车上,可任青仍强自按捺下了心中的迫切,对洪七温言安抚。

    无论如何,两人千里迢迢的冒着被朝廷抓捕的风险,将惜福送到这里,任青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对待才对得起他们的恩情。

    倒是人老成精的梅池韵看着劝了一句:

    “好了好了,洪七你就别缠着你师傅了,叫她去马车看看丫头吧。”

    梅池韵一语道破,洪七也不好再接着纠缠过多,道了一句是后便退开,只是在眼中生出一股失落。

    任青在此对两人作揖,终于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马车,因为心情有些激动,以她陆地神仙境的天人修为,居然在掀动这薄薄的车帘之时,手指还在微微的颤抖。

    就在手指就要触及这道车帘,见到马车中那日思夜想之人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是阿青吗?”

    全身立刻僵住,任青不可置信的回头,望着含笑而立的梅池韵,后者捏须点头:

    “三日前醒了,只是身子很虚,而且....你还是自己看吧。”

    惜福在马车中柔柔的唤了一声后得不到回应,急切的想要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看,刚刚伸过手去,却见任青已经悄然掀开了车帘,两人四目相对。

    丫头虚弱苍白的脸颊上被满满的惊喜所充斥,两人自从南关以来鲜少有过这么久的分离,这段时间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漫长和忐忑的。

    如今骤然得见,即便向来天真浪漫,没心没肺的惜福也一时感动的说不出来话,只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掩住惊呼的小口:

    “你....你个呆子...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呀,外面那么冷,江湖那么苦,你一个人...你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丫头眼眶只是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就噙满了泪水,她自小坚强乐观,强忍着不去落泪,可在别人眼中却是比落泪更加叫人痛惜。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泪已经如出闸的断线珍珠,簌簌而落。

    任青看着这般模样的惜福,无声咧嘴而笑,笑着,眼中也带着泪。

    马车外雨势绵密而繁复,落入耳中时已经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任青轻轻如捧珍宝瓷器般,将惜福揽入怀中,那支拼了性命而养出的剑匣,被她随手放到了马车外面。

    两人相拥,彼此间在无间隙之时,任青才在惜福耳边道出:

    “我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两人相拥于马车之中,互诉衷肠,分开虽然只有几天,可对任青来说却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彼此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任青跟丫头讲她在皇宫时御剑连过十八门,讲她在苦海城中遇到的那个高喊看剑的江湖少年,讲在树林中,一剑压服天下第三的道家真人方幽明,还讲了不久前在赵家村里,被一个小丫头用蒙汗药药翻的糗事,把丫头逗得眉开眼笑,笑声不断。

    时间隔了许多年,当初那个缩在破庙里,只会讲别人英雄故事的任青,如今终于也当了一回故事里的人,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任青真的希望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安宁能长久的持续下去,可惜一直等在车外面的梅池韵却有了意见。

    这个老家伙可没有任青那种御气阻隔雨水的本事,在外面是等了多久就淋了多久,可怜他一大把年纪既要在外面挨淋,还要被迫的吃狗粮。

    最后他见任青和惜福两个人在马车中居然有了彻夜长谈的架势,终于忍无可忍的不顾老实人洪七的阻拦,直接上到马车里,气哼哼的坐了下来。

    他花白的头发上,发梢还在不停的滴水,看起来颇为好笑。

    “笑什么笑,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了,要不是丫头病体深重,老夫真想把你们也晾到外面去淋淋雨才好!”

    梅池韵看到两人脸上的笑意,气就不打一处来,惹得任青与惜福连连告罪。

    “现在外面天天下雨,挺冷的,叫洪七也上来吧。”

    惜福对任青提了一句,后者这才想起徒弟还在外面淋雨没进来,连忙将他也叫进马车躲雨。

    这马车是为了方便照顾惜福才买的,车厢之中即使坐了四个人也不觉得有多拥挤。

    任青与惜福一起占据了车厢的一角,相拥在一起,这丫头今日见了任青心情大喜过望,等那股兴奋的劲儿下去了,立刻觉得神思疲倦,懒洋洋的赖在她怀里,双眼半睁半闭,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

    察觉到怀中惜福的困意之后,任青放轻了手脚的动作,将一旁的被子扯了过来,直接铺在了身上,连呼吸都小心的放缓了许多。

    静谧的车厢之中,梅池韵忽然出声打破了安静:

    “任二爷,惜福的境况想必你也发现了,她虽然被你强行从鬼门关拉回来,老夫又拼尽了毕生所学,可心脉断裂非同小可,从三天前丫头转醒开始,气息便一直在衰弱。”

    任青怀抱着惜福并无言语,她怕唐突出口会惊扰到酣睡中的丫头,于是只用眼神望着梅池韵,示意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本来依着丫头静养的状况,最少还能在撑两日,可是偏偏碰见了你,心神动荡起伏之下,还能撑多久,我也不没有把握。上伏魔台的事,尽早提上日程吧。”

    梅池韵这话题说的相当沉重,说完之后车厢之中就是长久的沉默,好像他是在自言自语似的。

    “丫头此时的境况,各方面都已经拖到了极限,命数已非人力药石所能延续,当她下一次伤势反复,气息奄奄之时,你任二爷就是立地飞升的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救回来了。”

    任青默默的点了点头,望着惜福安静的睡颜,心中暗自思量。

    马车外雨声绵密,有风透过了马车间隙直灌而入车厢内,一直安然酣睡于任青怀中的惜福,若有所觉的皱了皱眉,困顿着一张小脸,畏惧严寒似的往怀中深处缩了缩,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了句冷,惹得任青又重新掖了掖被角。

    “这该死的天气,天天下雨,冷的跟过冬似的,好悬没让丫头的病情加重。”

    梅池韵一路披星戴月的,既要小心朝廷的抓捕,还要照顾重病号,逮到机会就和任青小声的大倒苦水,言下之意这雨天把他这把老骨头和重病号都折腾的不清。

    耳听老人的唠叨抱怨,任青微微一笑取过剑匣,将它放置到身边,然后一手揭开匣盖。

    这柄集方幽明,徐怀素,千机和尚之力,凝聚任青一身剑意神韵的凡胎铁剑,就此显现于人间。

    没有恢宏气象与磅礴气机,甚至连吞吐的剑气也没有,只是一柄质地透明的无鞘长剑,静静的躺在匣中。

    大音希声,大相无形,这柄可斩天人的神剑,俨然已经到了神物自晦,精气内敛的天道至简之境。

    非天人境界的高手,永远无法看出剑匣上所蕴涵的恐怖剑意。

    任青揭开剑匣后,随手将这柄长剑抓握在手,然后探出车厢,遥遥对着天空吐出一个杀字。

    刹那间,一道通天彻地的耀眼光柱拔地而起,剑气扶摇直上九天,将漫天雨云搅散!

    这场连绵近十日的大雨,终于就此止歇。

    今夜无风也无雨。

    任青将这柄初露峥嵘的长剑放归于匣中,没有理会梅池韵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任青向天挥剑之后,远方天际隐隐有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关于建群

    先感谢四位书友打赏,书扑了,尽量勤奋一点更新。

    建群的问题以前没有签约的时候我说过一次,等入v收费了建立一个正版群,现在虽说也入v了,可是看书的人不多呀……

    所以我其实不太想建,因为我怕写的不好了,或者写的虐了被读者们打死。。。

    是的,以前在贴吧的时候就有这种打死我的恶劣风气,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这本书扑了,虽然还没有完结,但是我已经在构想下一本了。

    下一本想写聊斋,不再写变文了,书扑了就扑了,问题是好多人都不认真看,评论区好多问题都是看文不仔细。

    你们不知道我发现一位认真看书评论的读者有多高兴,地牢里面王青相拿出序章的朱杈时就有一位120119110的书友直接想起了前面的伏笔,任青御剑入陆地神仙的时候说看剑,书友好多人刷着剑来,却没人想起缀烟晚在别院刺杀时,喊的也是看剑。

    重点啊兄弟们,重点都划错了,以后要考的时候可怎么办?

    emmmm…

    这周是本书的第一个推荐,看成绩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其实能签约我就该很知足的,何况还有每天都夸我的可爱读者,嘿嘿嘿……

    从剑如歌到拖刀一步一个巅峰,每次一本作品完结的时候,我都觉得以后好像不能写出更好的了,可是之后的拖刀又被写了出来,再之后御昆仑又出来了……

    现在又是一个巅峰水平,为自己变文生涯画个句号也挺好,我从没写过百万以上的作品,这本算是百万字的开始吧,以后就琢磨琢磨商业套路赚钱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童真

    一众村民将王老黑的院子围堵起来的时候,茵茵那丫头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任青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架势,外头就算是天崩地裂可能都不会转醒过来。

    任青看着她熟睡的恬静面容,与外面那些阴森的村民决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小丫头的脸蛋,这丫头睡觉警惕都很,任青刚一动作她就立刻眼神清明的转醒过来,可能是乍见床前站了一个人,张嘴就要大叫出来,被任青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嘴巴。

    “别怕,是我!”

    任青对着茵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睛,待她反应了几秒镇定下来后,才将手放开了。

    “你...你怎么...”茵茵怯怯的看着任青似乎是有句话要问,后者却笑着替她压了压被子:

    “没事的,外面来了几个坏人,没关系,我帮你打跑他们,要乖乖的早点睡觉啊,要不然大灰狼就把你叼走了。”

    看着茵茵躲在被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好像看着什么魔鬼,任青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碰到一件路见不平的事情,反而被人视作妖怪了。

    摇了摇头,任青抱着从不离身的剑匣合上了茵茵的房门,然后静静的走到院中,等待着村民们的到来。

    早在茵茵说村中有大事商量的时候,任青就铺展开了天人境的神念,将整个村子都笼罩了起来,村西的祠堂里头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她的感知。

    对于村民的动作任青早就成竹在胸了,没其他的对策就是硬刚!

    先打服了这群刁民,再去打服了那个妖言惑众的假道士,至于这天灾人祸嘛....

    任青仰天望向终日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无数雨丝落下,她通身气机流转却无一处湿痕。

    她无力扭转天象,但是总有能力教导或者说强行纠正这群愚夫蠢妇的迷信行为,什么祭拜龙神祈求停雨的,还不如拜拜清凉山看看有什么办法比较实际。

    村长面色阴沉的带着青壮来到王老黑的家门前,他已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对村中的布置了解大不如前,为防有失,他谨慎问了村子里的一个年轻人,确认了这就是王老黑的家。

    所有人都盯着村长,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冲进院子里抓人去准备明天的祭祀。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关乎全村人生死的希望,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手软不手软一说,何况献的又不是他们的子女。

    王老黑夫妇没有跟着队伍过来,想来是怕见到生离死别的场景会难受,村长叹了口气,上前将苍老的手掌刚刚抵到门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着身旁的青壮吩咐了几句:

    “动作轻点,别吓着娃娃。”

    那几个青年都点头摁了一声,村长一把推开了门,身后人群顿时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院子里,村长无心多看,甚至不想面对年仅九岁的茵茵,只打算在外头等着他们把人带出来送到祠堂去毫升打扮一番,然后天亮以后按着祭祀的流程扔到江水中献给龙神。

    可是抓捕的过程并不如何的顺利,那几名青壮进了院子就好像失了魂似的被定在了那里,没人再往前走,也没人吭声。

    雨夜中察觉到这等诡异动静的村长心下生寒,沉声喝问了句怎么了,院中的人这才有了动作,伸手指着前方,呐呐的道:

    “她...她....”

    人不能动,村长就不怕了,在乡下这么久,奇闻轶事听了不少,民间诸多的忌讳传说,越是老人便越是带着三分小心去看待,先前以为是这群人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身子,所以才有些害怕,知道是人底气就有了。

    村长走入院中,正看到站在堂屋之前的任青,以他的年岁定力也不近看呆了一瞬,半晌方才缓过神,在心中暗道一句祸水。

    世间美人不是温和秀美,就是娇媚可人,可是眼前之人确实十分美丽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更有一股清冷之气,令人肃然起敬,不能直视。

    偏避的山沟乡下是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只对任青望了一眼的村长就在心中下了判断,这样的气质,一定是高城大族里出来的闺秀,他们这等乡下村落可不敢有什么冒犯的,当下拱手一礼:

    “这位姑娘,赵家村如今有些村务需要处理,如有什么打扰到的地方,老朽代表群村百姓向姑娘道歉了。”

    任青没想到迷信的村子对外人却是这么客气,颇有几分意外,对着村长笑了笑:“是吗,正好我听说山下有个妖道,拐卖少女,不知你们这个村务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任青话音刚落,院中的一个青年就叫了一声胡说,言辞凿凿的说着龙神乃是他亲眼见过云云之类的话,任青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俺想这个家伙会不会是那个妖道的同伙?

    不等任青在说什么,村长面色阴沉的道:

    “姑娘得罪了,事关全村人的性命,恕老朽不敢轻信,来几个人把这位小姐请下去,找个干净的居所,好好休息一夜!”

    几名健壮的村妇刚走了几步想要过来,可下一刻,院子的一众青壮汉子,包括老村长都像是巨人手中的玩具似的,径直飞起跌向门外。

    惊叫声响成一片,任青抱着长匣从院中缓缓走出,众人再看她的目光如同看待妖魔一般,惊恐异常,周围跟着过来的村民顿时一哄而散。

    对于这群乌合之众的去留,任青并不在意,她走到跌落在地面上摔了个浑身泥水的村长面前,笑容温和的道:

    “走吧,带我去见那个妖道。”

    村长年纪大了,一番腾云驾雾的倒飞跌落已经将他摔得迷迷糊糊,任青怕跌断了他的骨头所以用的柔劲,人只是看着比较狼狈,其实并无大碍。

    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知是任青身上的压迫还是因为雨水的寒冷,他身子微微发抖,村长仰头望着雨中温而笑的任青,心中有种不寒而立的感觉。

    因为他忽然注意到,眼前这个长得好像仙女似的女人,站在漫天雨势中居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湿痕!

    联想到先前院落中将他们十几个人都甩飞出去的怪力,眼前这个女子,恐怕真的就是妖魔吧!

    任青好像从村长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惊恐由来,没好气的道:“还不快带我去见那位道家高人?快点让他降妖伏魔除了我这个祸害,免得我魔性大发将这方圆千里都变成赤地。“

    村长不敢应腔,颤颤兢兢的闷头领着任青开始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童真(二)

    其实对于村长的妖魔化目光,任青并未真的生气。

    因为修成陆地天人以来,眼中所见所感的这个世界与常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就连任青对自己都时常有一种非人的感觉,何况这些乡下的村民?

    雨夜中,老村长和任青一前一后的行走着,四周暗处耸动着无数窥伺的民众,似乎是想将村长救下来,又忌惮于任青这个妖魔的实力不敢现身。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任青对那些在暗处耸动却又不敢声张的村民颇为不屑,反正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总要有几个观众充当见证,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看着一个花甲的老人在雨中踉跄前行,任青于心有些不忍,眉心印记浮现,隔空气机将他的身子一并护住,权当是尊老爱幼了。

    惊觉身上异样的村长,停了脚步,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后者虽然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一番相护之心他却是能感觉到的,当下对任青点头致谢,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透了。

    “你不要误会了,本剑仙是怕你这身老骨头走不到妖道居所,这才略施小法的。”

    村长那回头一笑,把任青弄的有些别扭,下意识的开口解释,谁知老村长只是呵呵一笑,道:

    “是与不是,阁下不用于我这老朽解释,老朽如何想的,与阁下好像关系都不大。”

    不愧是个老头,说话就是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任青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任青心下来了几分气,正要开口吓吓这个大胆的老家伙,可脚下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怎么,居然失控一般,重重一脚将地上的泥水踩的泥花四溅。

    任青立刻僵住了身子停下脚步,愣愣的呆望着脚下泥水,目光略微带着一丝迷茫。

    “为什么.....”

    发觉任青在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老村长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到那个漂亮的女人正呆呆望着脚下,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他刚要出声却又惊奇的发现一件事。

    一直漫步雨中,片角不湿的任青,此刻全身居然都被雨水湿透了!

    发生了什么变故?

    村长有些摸不着头脑,全身因为再次被置身于雨水中的世界而有些发抖生寒,可他脸色却反而坦然,只是站在那儿等着任青的开口。

    耳边雨声嘈杂纷繁,冥冥窃窃的由静变乱,最后声响好像是悬浮在茫茫天际,入耳再无半点真切。

    “我这是....”

    任青神智昏沉的仰天而望,雨水冰冷的洒落在肌肤上,整个世界都在眼中恍惚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她整个人径直扑倒在了土路泥水中,头重脚轻。

    从不离身的长匣被摔落滑向村长那边,最后停在老人的脚边,村长顾不得看那里有什么宝贝,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倒在雨水中,神智昏沉的任青。

    一个弹指间震飞数十名村庄青年的强大女子,此刻倒在泥水里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这样强烈的反差转变,村长实在有些转不过脑筋。

    原本隐蔽在暗处只敢远远跟随的村民们,见此纷纷上前,给村长撑伞的有之,嘘寒问暖的有之,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查看任青的情况。

    “老天有眼,这等邪魔也敢堂而皇之的现身人间,你们看,这么快就遭天谴了吧!”

    “是啊,你们看她在你地上爬行的脏样,说不准就是个蛇类成精!”

    “我看她更像是个狐狸精!”

    旁人的嘲讽讥笑传入耳中,任青却顾不得其他,她此刻一心一意的,只想把那支剑匣重新抱在怀里。

    可她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在漫天的泥水中爬行。

    自从出京都以来,任青每时每刻都在坠境,就好像眉心祖窍的气海之中,有了一道无底的裂缝,无论修为道行如何高深莫测,终有流光的一天。

    她自知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慢慢变成一介凡人,也许会又做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任青,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快。

    雨水与泥水都浸湿了任青的衣裳,她只觉得身心具冷,在这阴冷潮湿的压迫下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剑匣就在村长的脚边,距离任青并不远,可这短短的几步路却好像咫尺天涯,可望不可及。

    那一瞬间,她很想仰天大喊大叫的哭出声来,可内心深处的那么一点执念与男性尊严,让她深深的将那些软弱无用的想法都压抑了下去,一声不吭的奋力往前爬。

    前一刻还是如仙似魔的剑道仙人,下一刻却被打落凡尘的在泥水中爬行,期间落差之大,换做普通人就算不疯也情绪崩溃了,可任青终究不再是南关城时的那个少年了,历经了世事后,她也有所成长,学会了咬牙坚持,学会了倾尽付出。

    任青爬行了两下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这片刻功夫,周身无力感好像消退了不少,她心中惊疑,干脆停了动作,眉心印记缓慢的浮现出来,由红入浅紫。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以为跌落凡尘的任青,自察之下,发现自身境界依旧吊在陆地天人境,并没有跌落凡尘,那这周身无力是个什么诱因,难道不知不觉的中了毒?

    任青这一天到晚都在村子里没有出去过,也只吃了几块红薯而已。

    等等,红薯?

    任青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仿佛回应她心中所想,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打着一把纸伞,奋力的在泥地里穿行,她越过了倒在地上的任青,直奔着村长过去,吃力的将手中的纸伞高举,给老人挡住风雨,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忽闪的直视村长:

    “二爷爷,你们要把我送给龙神吗?”

    相住于一个村落,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长一时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问题,可是茵茵却把手一指任青,说出一段石破天惊的话:

    “爹娘和二爷爷都是看着茵茵长大的,如果不是不舍得,想必也不会下蒙汗药给茵茵。茵茵知道事关全村人的性命,轻忽不得,所以就想了一个既不让长辈伤心,自己又能不死的办法!”

    茵茵稚气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笑的已经年过六旬,自诩看遍人情冷暖的老村长,却心下生寒。

    “我已经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就让她代替茵茵去进献龙神吧!”

    指着任青的那只小手纤弱无力,如她的主人一般稚嫩,可却像一只千斤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了任青的心中。

    听得真切的任青豁然抬头,望着那个不过九岁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是江湖吗?果然....

    果然是江湖寂寞。

第一百一十五章:巴掌

    堂堂陆地天人境的剑仙,居然会被一剂蒙汗药弄的神智昏沉,周身无力,倘若传出江湖恐怕也是一件奇事了。

    仅仅片刻的昏沉之后,任青体内自行运转的气机已经将内府脏器涌出的药力驱散,回复了清明与力气,可是她倒在地上的身子仍然没有什么起身的力气,那种无力的感觉来自心理,而非身体。

    原来在屋里时,茵茵的怕生胆怯,是因为下药而心生惶恐,她盯着自己吃红薯的时候的呆愣,是紧张计划的成败,可笑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看呆了自己的容貌。

    这之后任青曾入她房中,她却转瞬而清醒过来,异常的惊恐,显然吃惊于药力为什么没有发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惯了江湖上仗剑行侠,守护一方的侠客故事,也做过御剑破城门的盖世壮举,任青不自觉忽略了一件事情,越是草莽的江湖,人心思量越是变幻莫测,有谁会想到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为了活命会做这种事情,害人性命?

    其实这件事的过程中,本来有许多破绽,可是任青都下意识的没有深思细想,全都把这些细节和破绽给忽略了。

    此时暗伏在夜色中围观的村民都已经现身,对于丧失了浑身气焰,从仙魔跌落在泥水中爬行的任青,起初还有些忌惮,可在其中一个人的嘲笑开始之后,立刻就肆无忌惮起来,三言两语间好像将任青的生死都已经握在了手中。

    “村长,茵茵好歹在村子这么多年,这小娘皮也不知是人是妖,送上门找死,咱们也成全她,把她送给龙神得了。”

    “眼下时局艰难,凑给王老黑那笔钱财每家每户都有,可是个不小的开销,不如就弄了这个多事的....”

    “这小娘皮看起来跟仙女似的,反正进献还早,不如我们....”

    “你找死啊,小心她吸干了你的精魄!”

    “那老子也愿意!”

    任青冷眼看着身前诸多村民们的龌龊丑态,体内气机仿佛感应到心中杀意,带着不远处的剑匣一起在空中微微铮鸣,只是人声嘈杂,故而剑鸣声并不显耳。

    这群东西,有什么好救的?

    早已将那蒙汗药力驱散的任青行动运气都已经无碍,以她的境界就是吃下一斤砒霜也没什么大碍,可是些许该有的反应还是有的。

    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并非是真正超脱了生死的仙人。

    就在任青正在思索着,是不是杀几个人泄愤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村长忽然狠狠的一个巴掌甩出。

    “啪!”

    纸伞跌飞落在雨水中,茵茵武者肿起的脸颊眼泪汪汪的看着扇她的二爷爷。

    满场热闹的讨论都在这一巴掌下变得落针可闻,漫天满耳都是这喧哗不绝的雨声。

    “我赵家村再穷,再苦,也不能做出这种加害路过客人的性命的事情!你爹娘都是怎么教你的?!”

    老村长呼呼喘气,这段话和这一巴掌好像耗费了他许多体力,以至于整个人都在雨势下有些站立不稳,他那张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情绪,茵茵倒在满是泥水的地面捂着脸颊,害怕也绝望的哭了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二爷爷会这样做,明明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送上门了,二爷爷却仍坚持要让自己进献龙神。

    其实不止她不懂,许多村民也不懂,只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见过些世面,有了城府的,隐隐能猜想到村长心中想法。

    一名村民听着茵茵的哭声有些于心不忍,上前刚刚拉了下老村长的袖子,却被这个老人野蛮又粗鲁的甩开,好像对这个决定铁了心要执行。

    “把茵茵带去祠堂,好生收拾打扮,明日到了时辰就送到祭祀的江边。”

    村长没有理会那个小丫头的挣扎哭闹,他在村中多年的威严压住了所有异声之后,笑容温和的对任青道:

    “姑娘,是我赵家村待客不周,让你受惊了。”

    任青慢慢的从地上重新站起来,伸手一招,便将那支剑匣重新抱在了怀里,把几名本来要前来搀扶她的村妇给吓了一跳,僵直在原地不敢稍动。

    隔着雨幕,任青沉默的望着村长,仿佛要从他脸上的皱纹和笑容上,直直望透透的内心深处。

    其实对于周围的提议,还有那些村民的想法,村长未尝没有心动过,可是他到底是个在村落中担任了几十年土皇帝的角色,目光着眼处并非仅局限于一村一户这么狭小,对于事情想得更深,也更多。

    自从在王老黑院中见到任青的那一刻起,村长就认定了她是豪门大族才能培养出来的深闺女子。

    后来任青将十几个青壮都扔出院子的时候,村长在心中就更加的肯定了。

    一个是穷苦人家的卑贱小女,一个是高城大族的千金小姐,谁该进献给龙神祭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就算茵茵的计策再高明,再狠毒十倍,任青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替罪羊,何况这种浅薄的蒙汗药力根本就晕不住任青,要不是她疏忽大意,就连这片刻的昏沉无力都不会有。

    雨依旧下着,任青眉心细线印记显现,周身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忽然在气机的烘干下升腾起了一阵白雾,烘干了潮湿的衣服。

    长匣抓在手中,剑吟声隐隐震荡,杀意森然显露。

    行走江湖的大侠都讲究一个路见不平,可是为什么轮到了任青路见不平而拔剑的时候,却生出这么多腌臜东西?

    望着被雨水淋湿,楚楚可怜的王茵茵,望着四周好像纯善安良的赵家村民们,什么大侠拔剑,路见不平的,任青只觉得意兴阑珊。

    有那么一瞬间,任青很想起念一剑,将这群各怀心思的狗东西全部杀掉,可是正常人的理智却告诉自己,这群人罪不至死,自己不应该这样大肆杀戮。

    对着一群胆战心惊的村民,任青抱着剑匣,原路返回,扔下一句“再也不当大侠了”。

    留下村民与村长们面面相觑。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任青直接去了荒山中镇压剑匣异动,随着任青的境界日渐衰落,剑匣越来越有挣脱管制的趋势,每日都怠慢不得。

第一百一十六章:会合

    雨声连绵的荒山里,任青光洁的额头渗出冷汗,漠然失神的跌坐在潮湿的洞中。

    衣服中的雨水已经被气机烘干拂净,重新变得干燥柔软,可是心中的寒意却始终无法去除。

    随着剑匣中的长剑灵性日益强盛,任青对它镇压的越发吃力艰难,每次压下它的异动之后气力疲惫之余,心中也有着些许的欣慰。

    因为这柄剑越是难以镇压,那就说明了它的强大,如果只是稍加力气就能压制的神剑,如何能够上伏魔台为惜福挣下那一线生机?

    任青抱着剑匣坐于阴暗潮湿的山洞,根本就不想回去那个赵家村却。

    小女孩茵茵的事情结结实实的给她上了一课,她此刻就连看都不想看那个破落的山村一眼。

    自从心魔生起,日渐强盛之后,任青时常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格,一个愤世嫉俗,一个善良的不忍杀生。

    在大雨泥水中洞悉真相的时候,愤世嫉俗的那个人格几乎占据了主动,要不是子时将至,任青怕剑匣中的神剑恐怕就挣脱了自己的钳制奔向自由,恐怕当场就压抑不住杀性,大开杀戒的屠村了。

    就当是为惜福积德了吧。

    任青跌坐在潮湿阴冷的山中如是的安慰自己,对于那个村庄她是一点都不想去了,怕控制不住,与此同时,在她心中未尝没有做看那群村民自食苦果的心思。

    当处子童女被献祭给龙神之后,大雨依旧连绵不绝之时,那群村民们的脸上露出的人财两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任青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冷笑,有时候世事因果轮回的报应,远比那一剑下去的快意恩仇更为解恨。

    这样的事情已经在苦海城的那个胡商面前得到了印证,眼下这帮村民也不会例外。

    可笑自己先前还将那个茵茵暗自比作丫头,真是有眼无珠。

    雨声绵密而又繁复,纵然任青一直以来是喜欢听雨声的,可是这段时间以来,雨声繁复已经将近有十天,终日的阴冷潮湿感觉就连陆地天人也倍感不适,终于对这雨声有了些许的厌恶。

    只是此时的雨声中忽然有隐约的马车铁蹄声传来,虽然听的尚不真切,可任青却已经直接站立起身来,神色激动。

    惜福的身体被任青以天人境界的气机强行吊住了一命,之后由梅池韵带着一路照料,行程之中是少不了马车的,所以自从约定好了清凉山之约后,任青对于马车动静就异常的敏感。

    苦海城一战之后,任青的去向行踪被人猜测了出来,这清凉山下随处可见的都是轻装简行的骏马豪侠,鲜少有人称作马车于此地行走的。

    故而每次听到马车的响动都很有可能是惜福他们的动静,任青也难免激动。

    “在哪里?在哪里?”

    任青一步跨出,人已经想是可以缩地成寸的仙家人物,整个人直接出现在了荒山之外,寻着隐约声响传来的方向,急忙的寻找着。

    雨势似乎更大了,任青抱着剑匣站在大路之上极尽目力,在夜色雨幕中直接洞观如白昼,可却始终寻不见马车的迹象。

    她在雨中大喊,连日来一次次鼓起的希望就像是风中羸弱的残烛。

    今夜遭逢了这么的变故,任青忍不住心中的惶惶和空虚,大声叫着惜福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漫天的风声雨声。

    她茫然的站着,像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

    难道刚才听到的声响是幻听?是自己太过思念惜福的原因?

    心魔滋生壮大以来,任青以内练的五雷正法震慑,虽然雷法与神剑的气机能够保住她的天人境界不被天魔污染拉下,可也渐渐的有演化成第二人格的趋势。

    幻听以前虽然没有经历过,可是细想之下,以她如今心魔之盛,完全不排除有这种幻听的可能。

    可是就算是一丝的生机可能,任青也不想错过。

    雨势之中,任青闭目将神念铺开,本来在镇压神剑异动之后,她心力虚乏,原本能蔓延到数十里的庞大神念,在此刻只能笼罩方圆二十里的范围。

    就算只有二十里,也是一段很远的距离了,任青仔细的搜索着大路上有无马车停留。

    终于,在一处路面低洼的大陆上看到了梅池韵与洪七的身影,任青立即欣喜若狂,直接化身一道明亮的剑光,直奔马车而去。

    剑光在雨势中奔行如电,远比先前在荒山中的缩地成寸更加的玄妙迅捷,而且声势霸道,远远看去便能见到远方一道剑光如惊雷,轰然撕裂风雨,轰轰巨响声中震散无数雨水,将空中雨幕爆出一道真空的直线通道。

    梅池韵和洪七正在愁眉苦脸的,摆弄着深陷在泥坑里的车轮,正觉无计可施之时,忽然见到远方一道仿佛能劈海断江的剑光由远及近,声势浩大的直冲马车而来。

    梅池韵吓得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泥水满地的大路上。

    这位带着惜福洪七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蒙混到清凉山的医道圣手,只道是事发被朝廷高手找上门了,看着气势汹汹的架势,恐怕连审都不用审,直接砍了脑袋拿回去领赏了事。

    自以为绝无幸理的梅池韵坐在泥水中,连身都不想起了,只盼着来人能给他痛快。

    倒是洪七昔日被任青从地牢中救出的时候,见过她的剑光的声势气象,稍加辨认之后便认出了任青。

    洪七惊喜的叫了一声:“师傅!”

    什么?梅池韵心灰若死的脸色一僵,还未等问出口,洪七已经兴冲冲的扔掉了手中修车工具,将这个老戏精从泥水中拉了出来,振奋的道:“是师傅来接我们了!”

    剑光在距离马车还有一丈之地时戛然而止,任青整个人直接从剑光之中走出来,余势难收的前行几步,身后轰轰气爆炸响依旧不绝于耳,仿佛她此刻的心绪。

    望着一身疲倦,风尘仆仆的任青,镇定下来的梅池韵颇多感慨。

    他护送照料惜福,一路上不辞辛苦,连日在路上也听闻过任青的种种事迹。

    为了能够更大成都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任青硬是从一个不畏皇权的人间剑仙,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举世为敌的武林魔头的位置。

    其中背负了多少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梅池韵正了正自己的脸色,收拾了一下脏乱的衣服,对着任青拱手作揖:

    “二爷,幸不辱命,惜福我给你送来了!”

    任青望着马车的目光恍惚又鼻酸,对着这个老人深深的躬身致谢:

    “有劳梅先生,此番上山无论成败,如果任青不死,日后先生有名必定赴汤蹈火!”

    洪七上前不顾地上泥水肮脏,直接跪下磕头,眼泪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弟子不孝,让师尊为了吸引兵力而不惜自毁名声,弟子....”

    任青上前将他扶起,温言安抚,目光和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马车之上,神思飘忽不定,几乎就像要直接冲上去看看惜福。

第一百一十八章:祭祀龙神

    任青一剑击散连绵多日不去的云雨之后,龙吟声在九天之上嘹响不绝,清凉山当代掌教真人,从入定中惊醒。

    他站在山上遥望天空,听的远方天际隐约的龙吟声,面色变幻。

    这世间有无真龙存在,就连执掌清凉山三百余年的鹿鼎真人也从未见过。

    可身为陆地神仙境的天人高手,对于天地之间的冥冥气机感应是最为清晰的,比之寻常人更懂得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的意义。

    鹿鼎真人沉默的连夜上到清凉山的伏魔台,在这祖师潜修之地静候半晌,终于得到了祖师回话。

    只是内容却让人有些胆颤心惊。

    迁移村民,躲避水患。

    这短短八个字背后的神意,足以让当世任何一人心惊胆颤,鹿鼎真人忧心不已。

    清凉山下不远处,至多五十里处有一条横贯南北的长江,名曰沧澜。

    江边靠水吃饭的村民足有数十万众,不说那些世代扎根于此的百姓,会不会听从他们的建议,去背井离乡的逃难,仅仅一夜的功夫,穷尽清凉山之力又能送走多少人?

    只能略尽人事了。

    波涛汹涌,风卷欲狂的江边,一支由村民自发举办的祭祀正在筹备着。

    作为这场祭祀的发起者,云光道人的心情其实并不愉快。

    任青当初以为妖言惑众的妖道,今年也不过五十多岁,可是修道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了,乃是清凉山的正统嫡传弟子,连伏魔台都进过几次,受过彭祖他老人家的亲自指点。

    按说像他这种有道真修,不应该轻易的向这些江神水怪屈服,可事实上当一腔热血碰上了铁板之后,现实通常都会很不客气的教会你做人。

    赵家村长带着龙神祭品,王茵茵走了一夜的路,别说是一把年纪的他,就连随行的许多青壮都吃不消。

    若非半路上连绵多日的风雨消止,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连夜都赶不了这么远的路。

    饶是如此,他仍旧强撑着快要累折的老腰,上前与江边沉默的云光道人行礼问安,报告祭祀准备的情况。

    云光道人淡然点头,按着规矩前往众人抬着的花轿而去,检查祭品是否是处子童身,以免进献之时不仅没有安抚龙神的作用,反而会起反效果。

    沧澜江沿眫流域极广,靠着这条江水吃饭的百姓早就不下于十万之众,每年江水泛滥之势,足以叫周边数十万众的百姓无家可归。

    因此每年的民间献祭龙神的童女数不胜数,他们有的是像赵家村这般迫于形势,也有的干脆就是希望村子来年能有个好收成,早已形成了惯例规矩。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去诛杀江中的那条恶龙,可即便是清凉山这等,坐拥四位真人境的道门祖庭也是无可奈何。

    只因江水太过辽阔,恶龙但凡施云布雨,总是隐于沧澜江水深处,就算清凉山真人有通天法力,也不可能隔着千百里的江域诛杀恶龙。

    于是每年村落中,只能以牺牲掉一位童女为代价,来平复这条恶龙的贪婪。

    王茵茵被五花大绑在花轿之中,年轻稚嫩的身体,被套上一身大婚时才穿着的大红喜服,嘴里塞着一块布,望着云光道人的目光,急切的流露出可怜的哀求。

    云光道人对她的境况早已是见怪不怪,查看了女孩的元阴是否纯洁充沛之后,他对村长点了点头,然后逃也似的重新去往了江边,站着远眺。

    只有独处的时候,他的内心才能安宁那么一会儿。

    王茵茵眼睁睁看着道长离开,目光中的哀求之色,终于慢慢的化为了怨毒,死死盯着花轿之前的村长,好似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花轿边的青壮都忙着去准备祭祀了,只有村长体力虚弱的选择留下来看着王茵茵。

    面对这个年仅九岁女孩的怨毒目光,村长显得很坦然,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心动了。可惜想法虽然是好的,想要实行起来却是不太现实。”

    村长疲倦的靠在花轿边上,好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一般的路人也就罢了,那个姑娘看来就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千金小姐,我们惹不起啊!茵丫头你知道吗,赵家村顶多就像我这么大,而那位姑娘背后的家族势力....”

    村长站起身来,远远的指向浩荡无边的沧澜江:

    “就像这江水龙神,咱么能比吗?不能啊,比不了!所以我只有委屈你了。”

    此时祭祀已经准备就绪,一名青壮径直走过来就要给花轿中的茵茵解绑,村长见了沉着脸色呵斥:“你干什么?!”

    声音里带着很大的怒气。

    来人吓了一跳,面对积威的老人,他慌张的解释道:“准....准备好了,我来解开绳索,将她献给龙神。”

    “就这么绑着,哪都不能动!”

    村长严厉的盯着那个年轻人,直到他点头后,方才挥手让他们将王茵茵送过去。

    女孩在青壮的怀中不住的挣扎,望着村长的目光越发怨毒。

    不是村长不近人情,而是江边百姓历来献祭的童女由来已久,以往有些自愿的还好,要是碰到那些个被强迫的,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意为村子牺牲。

    尸体献祭给龙神就没有用了。

    以往这种事情在江边发生的不在少数,村长也是见多识广,见到女孩怨毒的眼神之后便有了防备,所以制住了村民解绑的动作,让她一路手脚绑着,嘴里塞着布团来完成祭祀。

    一个村民见女孩挣扎的厉害,自己一个人弄不动,于是就叫了几个同村随行的一起,终于将她从花轿中抓了出来。

    自知再无任何幸理的王茵茵,奋力的回头盯着村长,好像要讲他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中,变作厉鬼也不放过!

    村长漠然的看着这个九岁大小的稚气女娃,她正一脸怨毒的紧盯着自己,被布团塞满的嘴上下耸动,不只是在咒骂还是诅咒。

    直到被众人带去祭祀场地,村长方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无力的坐倒在花轿旁,望着阴云厚重如浓墨的天空。

    人们都说着连绵多日不去的风雨忽然停止,都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祭祀龙神而造成的。

    故而这次参与献祭的村民们极为虔诚,纷纷上前祈求来年能够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可是云光道人却对此抱有不同的想法,这位自小学得清凉山一身道法根基的道长,虽未到陆地神仙境,可与天人之间的感应,远比江湖上一意修行的匹夫还要强得多。

    望着天空中黑压压宛如墨汁般的氤氲,他总觉得其中好像深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暗暗的隐于深处,俯视人间。

    “道长,童女就位了。”

    村长的提醒声传入耳中,云光道人点头,正了正道冠后,收拾了浮动的心神,迈步入场开始了祭祀法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上山

    惜福在任青的怀里足足睡了一夜,自她受伤以来从未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以至于转醒之后再任青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方才不舍的起身用饭。

    任青嫌马车太慢,直接带着惜福一路直奔大沽镇而去,到了镇上发现整个小镇都变的荒凉,找了个当地问过才知,是清凉山下的通知,说不日将有大水,全山上下此时都是汹涌而至的村民。

    得知这个消息的丫头忧心忡忡,她从小在南关小村落里受村民接济长大,对于这种天灾人祸的印象最为深刻,善良的惜福为沿江百姓担心,同时也担心自己。

    “不如我们不吃了,先去伏魔台吧?”

    面对惜福的担心,任青不在意的笑了笑,她从怀里掏出那根一路上都小心珍藏的竹笛,递给了惜福,安慰道:

    “清凉山乃是道教祖庭,有神仙住在里头,如果真发大水也淹不到那儿。在说你的病还没有好,说什么都要上山一趟的。”

    和惜福单纯的畏惧水患不同,任青此时内心有一种欣喜,外面洪水滔天又与自己何干?

    像是赵家村那些人,救了也只会恶心自己,任青又哪里会为他们出头?

    两人在小镇上找了家饭馆,这个时候还能坚持营业的实在不多,本来人家也是要打烊的,可是在任青大把银票的诱惑下,基本也没有砸不开的门。

    明知大水将近,可为了眼前提神醒目的银子,仍有不少人甘冒风险,为任青与惜福两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任青坐在桌边和丫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后者早就饿得很了,一直盯着厨房炊烟,大半心神都放到了吃食上面,可见是饿坏了。

    任青有点心疼,催了店家几次。

    因为好不容易和惜福碰见了,任青连片刻都不想分开,支了点银子给别人,将梅池韵两人的特征还有马车仔细讲了一遍,让小二去路上拦着,好半晌四人才堪堪汇合。

    对于任青撒完狗粮就带着惜福私奔的行径,梅池韵可谓是怨念深重。

    他气哼哼的摆着脸色,故意不去理她,任青多次敬酒之下才慢慢缓和下来,桌上气氛越演越烈,惜福看着他们饮酒也偷偷用任青的杯子浅尝了一口,呛得面红耳赤连连咳嗽。

    任青忙不迭的在梅池韵夸张的嘲笑声中,给惜福倒了一杯水,后者刚刚吐着舌头接过来,却发现桌上所有人忽然都静了下来,呆呆看着自己。

    丫头怯怯的傻笑了一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鼻间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惜福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再摊开手掌时,入眼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眼中最后的一副画面,是任青惊慌的冲上来将她抱住的样子,惜福意识渐渐昏沉,从任青怀抱中感觉到了无穷的温暖,惜福低声喃喃了一句:

    “阿青.....”

    “我在,我在!我们这就上清凉山!”

    天际阴云无声翻滚涌动,似乎这浓重的墨云深处有一双大手,在其中搅动,却没有半点电闪雷鸣。

    终于,酝酿许久的阴云在天边隐约的传来一声异兽的咆哮,大雨如受天神诏令,即刻倾盆而落!

    任青慌忙的抱着惜福就要动身,刚刚从座位上起身,却感觉到怀中的惜福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襟。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恐,任青低头望向惜福,却见这个丫头困倦无比的轻声对任青说道:

    “没吃饱,带个包子走.....”

    任青:“....”

    梅池韵:“......”

    洪七:“.......”

    饭馆外大雨倾盆而落,整个世界都浸入到了一个雨声环绕的潮湿世界,这场大雨似乎在经过一夜的蓄势之后更加的疯狂汹涌,单听这疯狂的雨声便有一种雨水吞没世界的错觉。

    任青无心关注这等异相,抱着惜福匆匆步入大雨之中。

    “师傅(二爷)!”

    背后传来梅池韵和洪七的声音,任青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此行凶险,彭祖常驻人间八百年,境界可能已经超出了天人极限,我就算全盛之时也没有把握,就此别过吧。”

    洪七还待说什么,任青却根本就没有磨叽想法,直截了当的道:“这条江湖路从我踏出京都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能由我自己走下去,你们帮不上忙。”

    望着奔腾化剑光而去的任青,梅池韵沉默的喝了一口酒,没有在说话。

    洪七遥对东方缓缓而拜,伏地不起。

    “弟子恭祝师尊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被当今朝廷赦封为道教祖庭的清凉山,在经过一夜的忙碌之后,栖身于山中的百姓和江湖好客们数不胜数。

    清凉山弟子在忙乱之余,望着山上嘈杂纷乱的场景,曾有人笑着感叹,便是那传说中肆虐江水三十年的强大龙神前来攻山,怕是也得败亡于这人山人海的阵仗之下。

    因为一场大水患的威胁,原本南来北往,自持修为前来抓捕大魔头任青的人,都被聚集到了山上,此时的清凉山秩序混乱,可是实力确实前所未有的强大。

    忽然,山上有人惊呼出声,只见雨幕之下,一道赤红色的剑芒宛若游龙般在天际飞驰电掣,在山峰下游离不定,来回飞旋,似乎在找落脚的地方。

    此时的清凉山人满为患,一夜时间虽然不能尽数收拢江边的百姓,却也有数万之众,那些江湖豪客与百姓们挤满了清凉山每一座山峰与云台,任青环绕了一圈,竟无一处可以供她按落剑光的所在。

    大雨瓢泼而下,人们所见世界尽皆都是一片雨幕朦朦的不清不楚。

    山脚下的守山弟子,看见一道红色雷光从天而降,径直劈落于近前。

    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做什么,一个绝美的女子已经从雷光中显化而出,朦朦雨幕中,这个清丽如仙子凌波的女子,缓缓踏上了清凉山界域。

    “来者何.....”守山弟子定了定恍惚的心神,对着那女子开口喝问,可话刚说一半,那个遇见而行的女子,身后忽然炸起阵阵风雷之声!

    雷声连绵不绝,由远及近,滚滚不绝而来,仿佛天人吐息,天地俱静,口中的喝问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任青背匣前行,每走一步,眉心鲜红的竖线便更加鲜艳一分,呼吸间已经由深红转为了浅紫。

    大雨漫天而下,噼啪的砸落在地面上,却打不湿昂首迈步的任青与惜福的一片衣角。

    “后学末进任青,特来清凉山伏魔台,拜见彭祖!”

    清凉山刹时人沸腾。

第一百二十章:乞求

    紫阳殿中,众多长老首座齐聚一堂,对着掌教鹿鼎真人大诉其苦。

    江畔百姓经过清凉山上下通力疏散之后,因为时间关系,根本来不及远撤,只好就近的搬上了高耸雄奇的清凉山来躲避水患。

    想法是好的,可问题是百姓太多,诸峰首座此时就连柴房饭堂都挤满了灾民,人多口杂,不说吃饭是一个何等大的难题,就是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

    面对诸峰首座长老的诉苦,鹿鼎真人也头疼无比,本是山中清修客,要说修天道自是手到擒来,可面对这人间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就算是已经陆地神仙境的道家真人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恶龙肆虐沧澜江几十年,历代真人空有一身通天法力和除恶之心,却只能对着绵延千里的江水望而兴叹。

    “恶龙狡猾,隐于千里江水中兴云布雨,推动江潮淹没人间村落百姓。贫道无能,不能劈波斩浪降伏恶龙,只能做这些绵薄的努力,护佑我江户百姓安全,委屈诸位长老了。”

    殿中诸人连道不敢,其实其中道理他们也都懂,只是有些辛苦,到了临头难免抱怨,心底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憎恶和厌恶。

    待殿中声音稍歇,掌教鹿鼎真人才又道:

    “清凉山此时鱼龙混杂,各峰各台人数已经达到饱和之势,为防宵小之徒,诸峰弟子对巡防之事不得有丝毫松懈,山顶伏魔台乃是祖师清修之地,也要加派人手看护,不能叫外人惊扰了祖师清修。”

    此时,一名弟子忽然冲入到议事大殿,慌张的大声道:

    “启禀掌教真人,江湖盛传的魔头任青此时正在山下,直言想要上伏魔台见彭祖一面!”

    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那个魔头还敢上清凉山?找死吗?”

    “方师叔下落不明,说不定就是遭了这个女魔头的毒手!”

    “我清凉山此刻不光有百姓,还有数不尽的江湖高手,正是诛灭这魔头的大好时机!”

    鹿鼎真人缓缓从主座上起身,大殿喧哗顿止,只听他沉声道:“取法剑!”

    大雨磅礴而下,任青境界全开之下,所有胆敢拦在身前的清凉山弟子都被她剑指逼退,手下决无一合之敌,上山脚步无人可挡,一路直逼伏魔台。

    她在江湖上的名声早就在朝廷的刻意渲染下烂透了,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所以这一路走来,不止清凉山的道教弟子出手,还有许多江湖豪客,甚至平民百姓拦路咒骂。

    对于这些咒骂和痛斥敌视的目光,任青并没有啰嗦解释什么,由始至终只有一句话,别挡路!

    气机运转之下,三名持剑握刀的少年人被震得倒飞而回,口吐鲜血的倒在了地上,气息奄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任青站在原地喘了口气,然后沉默的迈步,继续前行。

    在她身后的山道上鲜血蜿蜒,即便有大雨冲刷也不能完全冲洗干净,可见虽然任青上山的脚步势如破竹,可一路上也颇为艰辛。

    任青缓缓喘息,嘴边有白色的哈气逸散飘动,温度竟在这场大雨中骤降如斯!

    她抬头望着远方界碑处黑压压的一片严阵以待的人群,知道能否入得伏魔台面见彭祖,既要看眼下这一仗了。

    疲倦的双眸就此振奋了几分,抱着惜福一面调解着眉心气机,一面缓步而行。

    任青初上山时脚步快若闪电,可越是接近伏魔台,战斗便越是激烈。她带着惜福来此是有求于人,不敢轻易大开杀戒,纵然战况激烈也没有下死手。

    身后的血迹虽然多,却没有一条任命是死在她手上的,已经最大程度的表明了求见彭祖的诚意。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光有诚意就可以的。

    鹿鼎真人手握出鞘的法剑轻吕,望着步步重如担山负岳而行的任青,面容肃穆。

    世间修行者共有九品十八级之分,在九品之上更有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傲视凡俗。

    三教中人修行与那些江湖武夫有所不同,在人间九品境内或可称一声高妙,但要与任青这等纯粹以力证道的剑仙相比,境界虽然不输半分,可实战杀伤却相去甚远,几乎不可以道理计。

    鹿鼎真人成道三百余年,自江湖以力证道的诸多武修相继逝去之后,他便是天下第一的天人高手,堪称举世无敌。

    可如今望着从山下缓缓而来的任青,这位在世人眼中无敌天下的道家真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剑魔大驾清凉山,不知有何贵干?”

    鹿鼎真人沉声问道,得来的回应却与弟子通报的并无二致。

    “清凉山慈悲为怀,救治江户百姓不知凡几,任青特来拜山求见彭祖,想请老神仙出手,救一人性命。”

    任青话音刚落,伏魔台上立刻人声鼎沸,这群江湖人仗着鹿鼎真人在侧,能够依仗,痛斥着任青一路东来的诸多恶行,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

    “你这女魔头要救命,那你杀的那么多条人命,又该谁来救?”

    “你今日的名头是别人性命堆起来的,也好意思求真人救命?!”

    “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部杀光,不然你休想进伏魔台一步!”

    群情汹涌吵闹,痛斥任青的话语声一浪高过一浪。

    鹿鼎真人面色冷漠,缓步走出人群,拦在了伏魔台的界碑之前,紧握在手的法剑轻吕,已经无声的说明了他的态度。

    时值江户水患,此时的清凉山几乎汇聚了所有江户武林的实力,正是空前强大的时候,也是诛杀魔头的大好时机。

    鹿鼎身为清凉山掌教,又怎么会放过这等肃清天地正道的机会?

    “今日就算贫道拦不住你,我身后的正道群雄,伏魔台上的彭候祖师,也可将你诛灭!”

    任青站在风雨,面无表情的缓缓跪倒,人群刹那安静,只余雨声喧嚣依旧。

    地上的泥土终于将身上的衣服沾湿玷污,自上山以来便小心翼翼,宁愿多损气机也多杀一条人命的任青,轻声乞求:

    “任青自知罪孽深重,可旁人无辜,只要彭祖施手救治,任青愿意承受一切刑罚,只求真人开恩!”

    见炉鼎真人沉吟不语,似乎在考虑权衡,任青见到了一丝希望,连忙接着恳求:

    “沧澜江恶龙肆虐多年,为祸百姓,它有兴云布雨,润泽万物之能,也有聚水成患之术。为善为恶,其实都在一念之间,任青愿以天人境修为寿命,为天下生民修功德五百年,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只求彭祖救下惜福一线生机。”

    看着任青怀中昏迷不醒的丫头,鹿鼎真人双眉微皱,思忖片刻后,问道:“我那方师弟现在如何?”

    任青垂下眼眸,迟了片刻才沉声道:“死了。”

    “你!”

    鹿鼎真人闻言情绪激动,下意识的便一步踏出,汹涌的气机作用下,脚底山石寸寸碎裂,周身的雨水也被震散成雾。

    修道百余年,方幽明是彭祖亲口称赞过的天生道种,鹿鼎真人私下早将这位师弟视为自己天人五衰,坐化而去之后的接班人,骤听死讯之下情绪难抑。

    他是有道真修,涵养气度,胸襟俱都是当世一流,徐徐长出了一口气:

    “任青,你明知今日清凉山群雄在此汇聚,仍然敢现身于此,贫道佩服你的勇气。可是你血债累累,恶迹斑斑,恕老道不能应允,除非....”

    任青听到他话里的除非这两个字,精神稍稍振作起来,直来直去的道:“有话直说。”

    “除非你自废全身修为,自囚于清凉山,如何发落你,就要听江湖公审吧。”

    任青自离京之后便无家无业,天下间的任何地方甚至任何人都拦不住她的去留,所以鹿鼎真人虽然对她口中所言修功德一事颇为赞许,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还是他说的这个比较保险。

    因为如果救下了丫头,剑魔依旧是魔性不改,那时候又该如何?

    这等了无牵挂的天人高手,谁还能逼她兑现承诺吗?

    所以自废功力是最稳妥,最保险的办法。

    任青呆呆望着怀中惜福睡熟的小脸,眼前的场景与那天她们进青衣楼的时候何其相似?

    对方都是轻描淡写的要废了她的功力,只是对象从深雪楠换做了鹿鼎真人而已。

    双掌反复的握紧成拳,又徐徐松开。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一个圈,越是临近终点,就越接近起点。

    “敢问真人,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贫道虽然是清凉山掌教,可彭祖已非人间之属,故而也只有三四成把握。”

    鹿鼎真人一代道门宗师,自然不可能欺骗任青。

    三四成把握吗....

    任青缓缓从泥泞的山路上站起身来,随她一寸寸站起的身体,那股无形几可嗜人神智的汹涌剑意,也随之昂然而起,犹如出鞘剑锋,不可直视。

    看着站起身来,气势节节拔高的任青,鹿鼎真人知道不能善了了,冷冷的吐出一句“冥顽不灵”后,暗自戒备提气。

    鹿鼎真人冷漠的身影与记忆中青衣楼那天的傲慢身影,反复重叠,她的心中仿佛有火焰蹿起,熊熊燃烧。

    “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拼一把!”

第一百二十一章:御剑

    清凉山上,一面是大雨滂沱,另一面却是丝雨不落。

    若非是亲眼所见,众多江户地区的豪雄们,绝不相信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

    冲天的剑意气机在空地上轰然对撞,逸散出的余劲,将漫天的雨珠全部震发,化为一丝蒙蒙的水雾,使整个清凉山南部位置丝雨不落!

    在两人交手之前,江湖许多高手曾想过一拥而上,可是见到这种场面,顿时就熄了那点心思。

    这根本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又岂能插手?

    两人同为陆地神仙境的天人高手,交手间众人不能参与,可是有幸在场目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是个个睁大了双眼,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鹿鼎真人气机雄浑犀利,出剑之时不仅没有半点道家冲虚,阴阳圆润的意境,反而咄咄逼人,面对手无寸铁的任青,出剑挥舞间如天子王道御兵,以大势雄浑的实力进压,步步紧逼。

    他与任青交手之初还靠近山顶,这片刻功夫便把这女魔头打的是一退再退,此时两人交手已经是在半山腰了。

    虽然相距甚远,可汹涌澎湃的气机却更加的显眼惊心。

    任青抬指又接下鹿鼎真人蓄满气势的一剑,双手颤抖的不得不再次抽身倒退。

    她刚刚起身,脚下的站立之处立刻被深沉霸道的剑气犁出一道深坑,土石崩乱,巨响如雷。

    从任青的角度望去,只见连绵山道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这种深邃的大坑,满目苍痍。

    持续的双手颤抖,不只是摄于鹿鼎真人霸道的剑气与沛然的雄浑的气机。

    让她无力招架,一退再退的是鹿鼎真人手中的那柄镇山法剑,轻吕。

    指间有殷红的血水顺着晶莹如羊脂白玉的肌肤滑落,落入眼中有些触目惊心,颗颗血珠伴随着深长的喘息声,无声滚落到泥泞的山路上。

    同为陆地天人境,更是以力证道的剑仙一流,任青本不至于这样狼狈,可是这个鹿鼎真人虽然是三教圣人入道,一身雄浑霸道的剑气,却浑然不逊色手握长剑的任青半点。

    这是任青出道以来第一次这样被人压着打,加上她手中无剑,每次交手任青催发的剑意气机,都要远远盖过鹿鼎真人剑上的气机才能堪堪持平局面,长此以往,就算是眉心气机汹涌,号称无量的任青也倍感吃力。

    指间气机与剑意相互缠绕,汇集成一条赤红淡紫的长鞭,在空中宛如一条探头晃脑的毒蛇,窥见一丝气机便阴毒的电闪抽落,却被鹿鼎真人一剑撕裂。

    与她对阵的鹿鼎真人因为手中法剑轻吕够利,任青空手只凭气机根本无法与之硬碰,只能像是毒蛇一般静待时机,争取在鹿鼎真人露出破绽之时将之能一击毙命。

    可是鹿鼎真人偏偏看破了这一点,以王道之法御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气度森然严谨,一味仗着手中法剑之利以势压人,逼任青空手与法剑硬碰,终于造成了如今一退三百丈的大好局面。

    破了任青束气成鞭之后,鹿鼎真人一步迈出,落地之时便已现身在任青面前,一剑平平斩出。

    假如有江湖用剑高手在近前亲眼看了,一定要惊呼于这位道家真人的剑法高明,一套寻常二流的铁线剑势,竟使出了如天道大势压来一般的威严厚重,似是不可违逆,所见之人就该束手待毙才对。

    这一剑递出,落在任青眼中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面前这位天下第一人,使得哪是什么二流的铁线剑势,分明就是王道御剑,秉承天地意志的浩然一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想不到王道修至最后,竟可比拟天道意志,在这鹿鼎真人手上迸发出如此神威。摄于这一剑的威势,任青本能的便将手按在了剑匣上,却又生生止住了冲动。

    这柄承载了任青全部剑意气机的铁剑,已经是她最后的依仗和希望,此时出剑,去见那彭祖时又该如何?

    她不得不生生断了出剑的冲动,只能拼尽全力的将一身修为尽数汇于右手剑指之中。

    “啊!”任青狂吼一声,清丽如仙的俏脸上隐现狰狞。

    四周在任青这一指之下忽然响起无数虫蛇嘶吼,好像有无数阴物暗伏其中,正在昂首嘶鸣。

    青蛇蛊!

    剑指与法剑轰然对撞在一起,气劲交鸣炸裂,脚下土石纷飞崩裂,整个清凉山都朝南的半面山体上空的雨水,俱在这一记交手下蒸发化为虚无。

    鹿鼎真人自交手以来便一往无前的身子,首次开始后退,手中纤尘不染的法剑轻吕上,有一道宛然的血痕,此时正颤抖的在他手中发出阵阵轻吟。

    大雨浸透了任青全身,此时她半跪于地,右手双指皮肉破裂,指甲掀飞无踪,几可见到森然的白骨,她痛的浑身发抖,白净的额头在她扭曲的面容跪下裂出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鲜血从中渗出,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变作一道惨白细微的伤口。

    右手双指受创太深,任青已经不能再御气成剑的交手了,倒吸着冷气,喘息着换了只手抱着惜福,咬牙在漫天雨势中站起了身子。

    “空手接我全力一剑,还能不伤元气,看来方师弟死在你手上也是有道理的。”

    鹿鼎真人手掐剑诀,手中震颤的法剑方才止住了低鸣,他吐了一口浊气一剑挥出,气势雄浑之余却再无方才那一剑的势如天道,只是将任青逼退了数丈。

    “贫道自幼修行以来,体悟天心正道,阴阳太极图,红尘万束,五雷天心法,无不炉火纯青,运用得心。”

    鹿鼎真人好似在于任青闲话家常,可手中法剑却势不饶人,步步紧逼,澎湃的剑意气机直惯横斩,将左手御敌的任青逼的一退再退。

    “我曾以为这便是上体天道的无上大法,直到江龙肆虐,贫道使遍生平所学都奈何那条恶龙不得,只有派出门下云光,祭祀童女以安抚恶龙。”

    “那一天起,贫道苦修江湖见到至今三十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劈江斩浪千里,诛恶龙还江户地区安宁!”

    法剑轻吕浩荡,再落下之时已经激荡起风雷巨响,将仅凭一手支撑的任青,劈的指骨欲裂,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贫道知晓,那天挥剑击散云雨的人是你。”鹿鼎真人目光灼灼:

    “那条恶龙横行沧澜江三十年,无人敢揽他龙须,你那一剑触怒了它,只要你在清凉山下现身,它必定会挟江带水的前来报复你。”

    一向沉稳持重的鹿鼎真人说到此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亢奋:

    “到时它没有沧澜江千里江水相护,贫道自可一剑将那恶龙斩杀,以告慰三十年来江户地区枉死的童女!”

    任青喘息着嘶吼一声,虫蛇嘶鸣的攒动声再次响起,雷霆万钧的一道剑指点出,将亢奋中的鹿鼎真人一指逼退数十丈。

    “生气了?合该如此,自打你上山开始,这个主意就在贫道心中定下了。伏魔台那一跪老夫动容,可也是白跪!”

    鹿鼎真人按下手中法剑的震动,笑容冷漠残酷。

    “以你这女魔头和那将死丫头的死,来换取贫道斩杀恶龙的机会,天底下在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你要识相的话自己去山下等着恶龙现身,贫道怕你等你被一剑一剑地轰下山时,站都站不起来了。”

    “咳咳咳.....”

    清凉山南部,大雨终于久违的从天空洒洒扬扬的落下了。

    左手剑指伤痕累累,任青重重咳着肺腑间被剑气浸伤的淤血,只是战至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无力做到气机圆融,一羽不加的无漏护身了,只有任凭大雨淋透了衣裳,任青将怀中的惜福又抱紧了些。

    假如今天真的要死在清凉山,那起码任青也要尽所能的为她挡些风雨。

    任青望着不愿再动手,只想把让自己走下山去留口气机牵制恶龙的鹿鼎真人,忽然笑了。

    雨幕下她清丽婉然的眉眼仿佛将这片山林都衬出了几分迷离,鹿鼎真人不禁为之一愣,随后便听任青笑着道了一句:

    “听过长生诀吗?”

    “......?”

    鹿鼎真人白眉深皱,以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怕是被自己的剑气激伤了脑子,如此的不可理喻。

    雨势瓢泼中,任青仰天大吼,声音金声玉振,洞石穿云:“出鞘!”

    鹿鼎真人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因为背后声缕不绝的长剑出鞘声连绵起伏,浩荡不知凡几,令他汗毛炸立,在顾不得什么引诱恶龙,聚全身修为,昂然又是一记王道天剑。

    任青一动不动的看着鹿鼎真人一剑杀来,只在剑锋堪堪刺入身体时,才微微错了下身子,法剑轻吕毫无阻碍的直没入体内,余劲将她右肩惯出一道拳头大小的血洞。

    像是早有预料的那样,剑锋没入体内的瞬间,任青伤痕累累的左手已经死死的拽住了法剑轻吕。

    “我又空手接你一剑,你要不要也接我一剑试试?”

    鹿鼎真人瞳孔骤然收缩,他奋力拔剑,气机却如泥牛入海,法剑在任青肩处好像是生了根,根本收不回来!

    背后那支剑匣都仿佛呼应一般的轻轻鸣颤。

    人间剑仙,手中有剑和无剑完全是两个概念,鹿鼎真人战至此刻虽然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仍然神完气足,可是见到任青一手握剑的气势,额头就有冷汗滑落。

    “我有一剑,可杀天人。”

    任青握着长剑说这话时,无人敢心怀疑虑。

    因为在世人眼中,名满天下的大真人方幽明便是死在她的剑下。

    可她偏偏扔了手中夺来的法剑轻吕,淡然的好像刚刚仍的不是清凉山的镇山法剑,而是一个垃圾。

    “可是鹿鼎,你还不配。”

    鹿鼎真人面上并未动怒,反而是面容严肃的转过身去。

    背对着任青,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一幕。

    清凉山上,由无数江湖豪侠腰间佩剑所组成的剑云,正龙蟠虎踞的盘绕在山顶,作势化作一道钢铁洪流,挟着灭世之威向着他扑着杀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水患

    鹿鼎真人不愧为江湖任推崇备至的天下第一人,清凉山彭祖以下最强者。

    面对任青的万剑云潮,他竟在瞬息之间连番用处了五雷正法,红尘万束,阴阳太极图这清凉山三大镇山绝技,脚下立地生根,一力挡下了万剑潮头!

    紫雷轰然炸落,击打好似无有穷尽的剑潮,将剑云灼烧成了艳丽的深红。

    红尘万束的业力丝线在雨幕中时而隐现,不断有咯嘣断裂的长剑与丝线响起,阴阳太极图上双鱼运转不休,像一个无底的贪婪巨兽大口,吞下了无数御剑而来的长剑。

    碎剑不断的崩碎,火星闪耀,好不耀眼,碎片越演越烈,最后竟遮盖了鹿鼎真人的身影,只能从光影中模糊的见到阴阳太极图的转动,和不断崩碎出的铁片。

    江湖豪侠们寻着剑云所指之处,下到山腰的位置便不敢再下。

    传说中的剑魔任青穷凶极恶,杀人无算,清凉山的老神仙此时分身乏术,要是招了那个女魔头的杀意,可就不妙了。

    往日里大家也只是听说过任青御剑连过十八门的故事,可在场之人谁又敢想出,真正的御万剑而击是何等的气象?

    遮天蔽日的剑云仿佛化作沧澜江连绵无尽的浩荡江潮,前赴后继的扑杀向早已辨不出身影的鹿鼎真人。

    所有人都在大声的给清凉山老神仙打气,大声的说着天下第一人的威风和高深的修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内心深处的那一个猜想。

    再怎么遮天浩瀚的江潮,也有去尽的一刻。

    淹没鹿鼎真人的剑潮终于停了下来,崩碎的铁建碎片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厚厚堆在一起。

    雨丝洒落在上面,发出嗤嗤轻响,化作水雾升起。

    整座由长剑碎片堆砌起来的小山,忽然毫无预兆的炸裂开来!

    鹿鼎真人一身道袍无风自动,毫发无伤,面容祥和的仿佛大殿中泥塑的神像,悲天悯人,宝相庄严。

    “贫道....”

    人群之中蓦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将鹿鼎真人接下来的话语湮没无踪。

    “真人法力高深,盖世无双,这区区女魔头也感到清凉山耍威风?”

    “真人不用心慈手软,这女魔头已经是强弩之末,趁早杀了她,永除后患!”

    面对着骂声震天的江湖豪雄连片角都不曾损伤的鹿鼎真人,任青咧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笑了笑,浑然无惧的迈步开始上山。

    任青这一动,真把这群江湖豪雄都齐齐的吓退了一步,当他们看到鹿鼎真人的背影仍然如大山一般,如磐石不动的守立在山道上时,胆气又壮了几分,骂的也更加难听了,仿佛是为自己刚才丢人的表现挽回面子。

    叫骂激烈声中,任青坦然无惧的迎上了鹿鼎真人,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交集的错身而过,惊落了山道上江湖豪雄们一地的眼睛。

    天地刹那安静,只有清凉山上凄厉的风雨依旧喧嚣。

    站立在原地不动,实则是不能动的鹿鼎真人,此时才将先前那一声被人群淹没的叹息重新讲了出来。

    “贫道无能!”

    血雾激天而起,鹿鼎真人周身净洁的道袍顿时破碎,血水流淌,如无根朽木向身后轰然栽倒,无神的仰视着阴郁沉沉的天空,气息孱弱。

    黑压压的人群沉默了下来,气息浮动。

    在鹿鼎真人倒下之后,任青每往前一步,这群人都忙不迭的后退两步,避任青如蛇蝎。

    任青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水,可满是伤口,血迹累累的手掌又怎么抹得掉?反而是越抹越多,她索性仰头走着,让雨水冲刷掉她这一身血水。

    血水混入雨中,化作淡红,最后飘散无踪,任青脚步虚浮的走着,视身前万千英雄如无物。

    昔年她与任青相依为命时,未入江湖,羡慕着那些大侠剑客的英雄事迹,今日她入了江湖,却已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任青上山的脚步走的不快,因为每迈一步都扯动着肩膀上的伤口,痛彻心扉。

    她生平最艰难的一战要数皇宫十八城,今后要改成这次清凉山了。

    任青此时很庆幸,因为在皇宫时她能依仗的只有一腔热血,而此时在清凉山上,她至少还有一柄可斩天人的神剑当作是最后的底牌。

    雨水淋透了全身,把怀中一直昏睡的惜福也激醒了,她看到伤势可怖的任青,吓得声音都变了,叫了一声阿青。

    任青低头,对上她惶急的双眼,无所谓的嘻嘻笑道:

    “你醒了?真可惜没有看到我刚才御万剑斩妖人的情景,不过没关系,听说伏魔台上有位老神仙,神仙唉!他肯定抬抬手就能治好你的伤势,到时候我们就退隐江湖,做一对侠侣!”

    所有见识过方才任青御剑的江湖侠客们,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嬉皮笑脸,古灵精怪的少女,会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剑中天魔。

    “我们...不去治了,好不好?”

    惜福抓着任青的衣领,小声的说道,惹得任青勃然大怒,这是她第一次对惜福发火。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一路的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现在眼看就要到了,你却说不治?”

    惜福还想说什么,却吸入了一丝雨水,顿时连连咳嗽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江湖大侠们,忽然指着清凉山远方的村镇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惊呼声音之大,附和者之多,几乎让任青以为是那个冥顽不灵的掌教鹿鼎,又重新站了起来,当下回头望去。

    这一望,连同怀中的惜福都同时愣住。

    清凉山为道家祖庭灵山,不仅灵韵深藏,山势挺拔更是人间不可多得的雄奇俊阔,故而任青与众人虽然身处半山腰,依然能将远方数百里的地域收入眼底。

    远方天边,隐隐的有一线江水正浩荡而来,吞没下村落无数房屋建筑。

    沧澜江,发大水患了!

    任青只看了一眼,便恍若未闻的紧抱着咳嗽不止的惜福,转身就走。

    柳叶般的细眉轻轻皱起,任青强提气机隔绝了周身雨水,脚下步子越走越快。

    可就在这时,却有数十名清凉山道装弟子,持剑拦在山路上,为首一名中年道长气机沛然,七星道袍罩身,竟然是位当世一品境界的宗师人物!

    “魔头,你伤我掌教真人,有妄图进入我清凉山禁地,当我清凉山无人吗?”

    随着清凉山弟子的跃身而出,立刻便有人前去搀扶了气息奄奄的鹿鼎真人,静待时局变幻。

第一百二十三章:入江湖时天下无英雄

    “你要拦我?“

    任青冷眼低垂,胸中杀意森然。

    “掌教真人有令,魔头任青不得入伏魔台一步!”

    中年道长与众弟子站位奇特,似乎是某种阵势,任青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被群雄们搀扶起来的鹿鼎真人,正面露担忧的望着这边,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放行。

    “拦我者,死!”

    任青再顾不得怀中丫头的担忧,周身杀意如潮涌出,在无保留。

    面对清凉山严阵以待的大阵,她前行的脚步依旧丝毫不停,最后竟是好似一头敏捷的豹子在全力奔驰,悍然冲入到了横陈在整条山路的剑阵。

    为首的中年道士身为当世一品宗师人物,对于陆地神仙境的能耐只敢高估不敢轻视,故而交手的瞬间便高喊了一个御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套得自彭祖的大周天星罗剑阵,顿时剑光气机连绵成浩瀚一片,气随意走,看似汇于一方,又像是分散各处。

    任青冲入阵中,仗着犀利的剑意气机横冲直撞,不仅不能破阵,反而深陷其中。

    本来被任青御剑威势所摄的群雄们,见到区区清凉山守山剑阵都能困住她,心思不由得也跟着活跃了几分。

    勉强吊在陆地神仙境的任青,隔空御剑之后几乎已经消耗尽了全部的神意,此时对阵大周天剑阵,眉心的抽痛与怀中丫头的虚弱都使她内心惶急不安,却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女魔头此时气虚神乏,正是大好机会,不若我们联手除去她!”

    一名光头挺拔的大和尚破锣般的嗓子一开,顿时得到了身边数名的响应,先前还缩头缩脑的豪雄们加入到了周天剑阵内,给任青带来的压力更是增加了三分。

    任凭气机如何汹涌澎湃,击退打倒了多少人,剑阵之中总是能及时补齐空缺,好似不死不休般和任青耗在这里。

    沉沉的喘息中,吸入肺部的空气像是道火焰,燃烧着整个气管肺腔,任青双目猩红的注视着身前人群耸动的周天剑阵,恨不得从拦路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似的狠毒。

    “挡我者,死!”

    同样的狠话,如今几乎已经是气尽神空的任青在此咬牙切齿的嘶吼出来,却是没了先前的那种震撼了。

    无数双眼眼睛都在盯着任青,拦在山道上的群雄们不敢开口挑衅,更不敢主动出手,希望这个女魔头能将力量都消耗在大阵上,让别人把压力分担了去才是i最好的。

    故而任青开始退步之后他们并没有追击的胆量,双方诡异沉默的站在大雨中互相喘着粗气对视,仿佛在积蓄下一次碰撞力气的野兽。

    “阿青.....”

    从未面对过厮杀的惜福,所在任青怀中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我们不上不去了好不好?”

    任青张口无言,只是默然无语的看着惜福苍白虚弱,泪眼蒙蒙的小脸,目光飘忽,好似看到了南关到京都的那八百里路途中,半夜掩面偷哭的自己。

    她咧嘴笑了笑,因为这一次已经换成了她来保护惜福。

    “没关系,我们还有底牌。”

    话音落下,一直背负在后,不曾动用的剑匣忽然炸裂,丝缕剑意就此扶摇拔地而起,点破天空阴沉的雨云。

    清凉山漫山雨势中,唯有任青所站之处无雨,她伸手握住了这柄温养多日,质地如水晶通透晶莹的长剑,气机交鸣,神意剑气无限拔高延长。

    那一瞬间,任青有种感觉,仿佛连脚下这座雄奇挺拔的道家祖庭清凉山,她都能一剑斩断!

    我有一剑,可杀天人。

    只是有点可惜,自己只剩下这一剑之力了。

    任青望向伏魔台的界碑,眼神愈发的坚定,缓缓迈步而行。

    拦路的群雄都不是瞎子,见到任青握剑之后气象磅礴浩大,简直不可逼视,哪里还敢招惹?虽然心存疑惑,明明就是已经力尽,为何一握长剑就立刻好像神完气足了?

    “装腔作势的女魔头,想上伏魔台,须得从我们江湖豪雄的尸体上迈过去!”

    说话之人隐于大阵深处,话是有气有力的,人却不敢现身,分明就是试探之言。

    任青嗤笑一声,也不藏着掖着真实境况,大声道:

    “你们都猜得不错,我此刻确实已经油尽灯枯,二爷我眼下只有一剑之力,本来这一剑是留给彭祖的,现在山穷水尽,只剩这一下子了,不知道哪位江湖好汉敢来一试?”

    最后四个字,任青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声音回荡在山峰峡谷中来回飘荡,仿佛再向天地示威。

    足有千人的周天剑阵沉默不语,任青猖狂大笑着持剑入阵,所到之处人群自发让开。

    任青如入无人之境的直穿阵中行走,其中不少热血的少年和想要舍生卫道的义士想要出手,可是大阵这种东西讲究协同一致,单个的贸然出手,胜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

    最后这数千人的大阵竟被任青一柄没有出手的长剑给镇住,没有一个人胆敢出手,哪怕是偷袭。

    任青离开之后,无数人浑身冷汗的跪倒在地,手脚颤抖,有的甚至失声痛哭。

    那道持剑入阵,仿佛一怒能斩天人的纤弱身影,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心头成为阴影噩梦,挥之不去。

    这世间有没有人能坦然面对天人拔剑,任青不知道,她知道就算有也不会是在清凉山上。

    任青深深望了一眼伏魔台界碑,毅然迈步踏入,对惜福道:“你看,这就是江湖,天人境前,就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很没趣?”

    昔年无数个不安的夜里,她们曾兴致勃勃的聊起过这个叫人向往的江湖。

    在那个壮阔江湖里,身边所有的腌烦恼都没有,有的只是叫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故事,理想生活。

    任青忽想起了苦海镇上,那个与骑马校官直呼看剑的少年游侠叶真。

    “后学末进,特来伏魔台拜见彭祖,还请现身一见!!”

    浩浩长音在气机的扩散下炸响在山顶,整座伏魔台都清晰可闻。

第一百二十四章:起手撼昆仑

    伏魔台外围悄声围拢了无数的江湖豪杰的身影。

    摄于任青一剑在手的天人威势,他们不敢动手,想着堂堂彭祖所在的伏魔台是何等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命出来?自己大好性命为何要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拼命?

    如此一想,众人心念顿时顺畅了许多。

    任青的喊声与脚步走遍了伏魔台的每一处角落,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心中便越是按捺不下惶急。

    因为偌大的伏魔台上,除了一座雕工精细的彭祖神像之外,再没有一个像人的东西。

    难道有关彭祖八百寿的传闻是民间百姓的以讹传讹?其实真身早已坐化?

    任青不敢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将伏魔台搜了一遍又一遍,随着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她的嘴里开始蹦出各种难听腌的怒言叫骂,怒不可遏。

    悄然守候在伏魔台外,等着彭祖大发神威的将任青收服的一众江湖豪侠们心中也很惶恐。

    这个女魔头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把他们都杀了?

    众人对视一眼,不少人在心中都动了及时抽身撤退的念头,开始悄然离开。

    清凉山已成是非之地,任青这个魔头杀人无算,受到这样的刺激狂怒之下谁知道要发什么疯,还不如早点离开为妙。

    就当一群人留到半山腰时,有人极目远眺,顿时目瞪口呆。

    清凉山下,远方临近沧澜江处的数十个村落已经被大水淹没,成为一片泽国。而其中水势还颇有余力的正在向着清凉山涌来,仿佛要将这座道家祖庭也一并吞没才好。

    这下好了,要么下山被淹死,要么面对那个即将暴怒时常的魔头任青,真是个叫人纠结的选择题。

    山下洪水滔天,已成人间地狱,山上江湖人面露绝望,不知去留,这些任青统统都不放在心上,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出来啊!你到底在哪里?!”

    任青喘着气,目露凶光的盯着身前彭祖神像,低声近乎嘶吼。

    怎么可能会没有彭祖?不可能的,清凉山掌教鹿鼎亲口说过,伏魔台乃是祖师清修之所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人?

    可是眉心神意气机已经搜遍了伏魔台每一寸土地,确确实实没有一点可疑之处。

    “出来啊---!!出来!!---”

    怀中惜福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凭丫头如今的状态,怕是练旁晚都撑不到。

    任青仰天狂吼,几欲发狂,却始终找不到彭祖所在。

    好,你不出来,我就先毁了你的雕像,在杀光山上的每一个人,看你堂堂清凉山祖师现不现身!

    任青周身气机汹涌旋转,四周雨水竟在她气机运转之下倒飞悬停!她赤红跟着双眼,杀意如潮的刚一抬手,却忽然感到脖间有一股温热。

    惜福吐血了。

    惜福孱弱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淹没于风雨声中,一只手轻轻搭在任青蓄气的那只手臂上,摇头轻轻道了一句:“算了。”

    刹那间,任青被这一句话抽去了所有的气力,心中满满的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无比绝望的恐惧。

    “没事的,我还有一个办法,我还有一个能让他出来的办法,没事的惜福,没事的,啊?”

    任青手握长剑,杀气涌动的就要冲出伏魔台去杀个血流成河,却被惜福强自摇头止住。

    从无名小镇分开的第二天,惜福就在梅池韵的调养下醒转了过来,一行三人绕了一个大圈,向清凉山而去。

    一路上,惜福不止一次的听过任青剑魔的恶名,简直就是一个不可一世的武林魔头。

    不对的,这都是不对的,无论是京都任府那个任二爷,还是南关城那个怯懦的任青,他们在惜福的心中,都是世间顶好顶好的仙子一般的人物才对。

    她绝对不允许世人这样看待任青。

    任青应该是那种能文能武的,能讨所有人喜欢的,能让惜福骄傲又自豪的跟别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阿青。

    惜福靠在任青胸口,听着其中血脉流转,心脏跳动的声音,闭了眼睛低声说着许多年来不曾说过的心里话。

    “一眨眼都这么些年了,你知道吗,京都的房子再大,弟子下人再多,府里的吃食,钱粮再多再好,都低不得旁人唤我一句任夫人。”

    惜福说着秀眉轻轻皱起,好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美梦里走进了一个不好的东西,低声道:

    “我不喜欢剑魔这个名字,凶巴巴的,听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惜福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开始越来越不着边际,一会问任青怎么还不去梨园上班,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的说想去小香山拜拜菩萨,前天换洗下来的的戏服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干。

    任青拼了命的将气机灌注到丫头的体内,可事情就如梅池韵在山下时说的那样,拼尽了全力也不能阻止惜福心脉间那道天人气机的溃散。

    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陪着任青一路走过所有软弱坚强,困难坎坷的女子,取出了那根七孔竹笛,想要再吹一段那天在任府说的《长生诀》,可是两个人都吹不动了。

    一个是哭的吹不动,一个是真的吹不动了。

    于是一辈子都过的那么没心没肺的惜福难免就有些遗憾,因为她们那天都说好了的,没得办法了,惜福只好笑着,气息微弱的给任青轻轻哼起这首歌,哼着她们年少时,对江湖的浪漫和期许。

    就这么哼着哼着,气息终究在不可闻。

    这个从乡下来的,没心没肺的丫头,留给任青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做任二爷,不要当剑魔,我不喜欢。”

    任青嚎啕大哭,不能抑制的大哭着,缓缓跪倒在彭祖神像之前。

    雨幕朦朦中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沧桑了数百年的泥塑,慈悲如旧的注视着嚎哭的任青。

    眉心处那条代表天人境界的浅紫印记,就此缓缓消散。

    任青终于从苦苦维持的天人境界跌落到了人间一品。

    昔日以剑仙之体顿悟陆地神仙后连番受创,梅池韵曾诊断时伤势过重而导致的境界不稳,损伤根基,殊不知这位人间的医道圣手根本不懂任青的陆地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苦战皇宫十八城不算什么,被方幽明打入体内一道五雷真意也从未在意过。

    真正让这位人间剑仙,从天人境界跌落凡尘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伤势病痛,而是那天在任府时,惜福倚靠在墙角没有一丝生气的身影,是清凉山伏魔台上,她在生命最后一刻时说出的那句,“我不喜欢”。

    于人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

    ........

    “阿青,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要当一名盖世的豪侠剑客!”

    “真的吗?真的吗?”

    .....

    .....

    任青对着漫天雨幕,仰天嘶吼。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她要将声音喊道天上去。

    “来世,英雄再会!”

    那一刻,无数耸动在伏魔台外,等着彭祖大发神威的江湖豪侠,无数暂居山中躲避水患的江户百姓们,尽皆看到一条眩目的剑气流光,通天接地的扶摇而起!

    大梁开国以来,神州立鼎以后,此等恢宏气象的一剑即使是在记录上古仙神的典籍残卷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整座清凉山的山脉都在这一剑之下,犹如恐惧一般的颤抖着。

    前一刻还咒骂任青的群雄们纷纷跪地求饶,面对任青这恼怒下毁天灭地的一剑,没有人能够幸存,就算是鹿鼎真人全盛之时也不行。

    什么英雄侠义,什么正义公理,在生死的面前,统统屁都不是!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道由剑魔任青所发出的至强一剑,自山顶伏魔台处而起,直奔沧澜江而去!

    世间修行,纳气机于体内丹田成海,是为气海,可称高手。

    世间高手,气机于筋脉行走,一念三千里,运气如攀仙山昆仑。

    一气三千里,起手撼昆仑!

    沧澜江边,云光道人赦令已下,目光怨毒的王茵茵被村民们合力抛于江中。

    忽然有狂风吹来,云光道人措不及防之下被风气水雾迷了眼睛,待他重新睁开之时,供案前的香烛竟不知在何时尽数熄灭了!

    做为祭品的王茵茵沉到水中就不见了踪影,远方江水连天之处,隐约有一条细线如潮水般缓缓而来。

    那是....

    云光道人瞳孔收缩,喃喃道:“江潮?”

    江潮如海浪般层层叠起,吞没了沿途所有。

    尚在远方时,它在眼中还只是小小的一线,可到眼前之后村民们才惊恐的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线潮,那分明就是一到数十丈高的巨大浪潮!

    云光道人面色忽而涨红,随着他二品巅峰境界的气机全开之下,背后天尊法相若隐若现,他手捏道决,倒踩七星:

    “奉尊赦令,地发七星,听吾诏令,唯清....”

    随着云光道人境界全开之下的诵咒声想起之后,远方的江潮宛如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刺激,猛然加快了速度,雷霆万钧的直扑向江边施法的云光道人!

    “太上道尊,急急如律令!”

    一口精血尽数喷洒在桃木剑上,几可接天的浩大江潮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悬浮于江边作势欲扑,却又不能落下,百姓们望着这宛如神迹的一幕,目瞪口呆,不知该做何言语。

    云光道人条条青筋凸显欲裂,狰狞的对着村民道:“走啊,快走啊!”

    众村民如梦初醒,纷纷掉头狂奔。

    江潮连绵接续,以秘法拼尽了一身修为的云光道人在三道江潮合力的冲击下,终于吐血,骨骼尽碎。

    洪水挟万钧之势如天倒盖,意识逝去的那一瞬间,骨骼尽碎的云光却觉得很痛快。

    行走山下二十五年,亲手送过千条性命入江的老道士,一身苦修的精深道术从来都是对龙神献媚讨好,从未有过反抗。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江湖游历的少侠们还会上门来斩杀自己这个妖道。

    “无量....天尊....”

    云光低声近乎呓语,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些遗憾,和这条肆虐江水三十年的恶龙斗了这么久,连它的真身都没有见过。

    他极力的抬头想要看一眼,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以后转世投胎也要再和它斗一场!

    瞳孔扩散,桃木剑被洪水碾成了碎片。

    视线中,一柄普通的透明长剑,自清凉山方向劈波斩浪而来。

    长剑所到之处,江潮退避,天地无声!

    江潮深处,鹿角鲤须的五爪黑色巨龙,终于在这一剑下显露出了阵容,昂首嘶吼,龙咆震天!

    一剑,斩天龙!

第一百二十五章:香火神道

    江户地区雨消,云散。

    连绵江潮在任青天人一剑下终于开始止住去势,缓缓退潮。

    伏魔台上,任青吃力的将好似睡着的惜福抱起,步履阑珊的向着山下走去。

    上山时视她为洪水猛兽的江湖人和百姓们,无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恭送任二爷!”

    一名走江湖的大汉有感于任青此举,拱手作揖行礼。

    他这一动,就像是某种信号似的,山上诸多躲避水患的百姓们,知晓了是这位一剑退潮之后,山上人声如沸。

    许多江湖人都知道,任青这一剑下去不仅是解了江户的水患,更是将三十年来为恶江户的大患恶蛟斩杀,可谓是永除后患了。

    如此功德人望,谁还敢叫任青一声魔头?

    身后人声如何鼎沸欢呼,任青都恍若未闻。

    未来要去哪里,将来要做什么,任青脑子里都浑浑噩噩的全然无知,只是本能的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动作僵硬。

    刚刚走出伏魔台,任青忽然感到身后有某种奇异古怪的波动,具体是什么样子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于是下意识的停了脚步。

    虽然已经不是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可在任青的感知里,整个清凉山都是一个浑然无漏的整体,山水峰峦起伏变幻不定,却是气韵天成,连绵一片无有断绝之意。

    任青感应中的那种古怪,就像是冥冥中将这天地浑然的感觉生生撕裂开了一条缝隙,在这浑然一体的和谐中悄然增加了一缕莫名的神意,整座清凉山的气势面貌,仿佛就在这点神意之下变得卓然不凡,当真有了几分道门祖庭的意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瞬间的福至心灵,使得任青整幅心神都有随之一震,她豁然转身回头。

    伏魔台上金光灿烂,整个山顶竟是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阵阵的云雾,江浙山都衬得如人间仙境一般。

    洪吕大钟般的声音自伏魔台滚滚而来,恍若雷声震荡!

    “清凉山彭侯在此,有请任剑仙过内一叙。”

    任青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良久,眼泪就此决堤而下,好像是呆住了,只会傻傻的站在原地,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扛着举世的骂名,一路双手沾满了鲜血,本意绝望心死的心情,就此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明。

    她双唇颤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直到伏魔台上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好像回魂了一般的啊了一声。

    “任剑仙一路辛苦,受尽磨难终于至此,难道还赌气不来了吗?”

    先前任青跪于伏魔台之外的那番话,在场的江湖人都是听过的,此时此刻,他们看着任青怀中气绝的惜福,哪里还不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任青原地激动的无法言语应声,当即便有人出言斥骂:

    “彭祖近在眼前,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就是,我说你这姑娘倒是快特娘的应一声啊!可急死我老罗了!”

    说不出话来不代表不能动作,任青紧抱着惜福,拼尽了全力的开始向着伏魔台狂奔,也许是伤势过重,以她如今即便跌境也足有一品宗师的境界,居然险些被一个小石子绊倒,当真是滑稽又可笑。

    身后群雄之中早有看不惯任青的人,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像是饥渴的狼狗见到美味的猎物,生怕错失似的哈哈大笑,嘲讽的道:

    “看,她好像一条狗啊!”

    任青充耳不闻,仍旧满怀狂喜的一路狂奔,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

    是啊,此时的任青确实狼狈的好像一条狗啊。

    年少的时候,我们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盖世英雄,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唯一,以为爱情专门为自己存在。

    可是茫茫尘世中,你会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当你踏上这条人生的道路时,总有人看着你的背影说,看,她好像条狗啊。

    “无量天尊,任姑娘剑斩恶龙,为江户三十年枉死百姓讨回公道,自身穷途之中挽狂澜于即倒,是有大德行的剑仙人物,施主切不可再口出妄言!”

    那名大汉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立即就要反口喷回去,可是一转头见了说话的人,立时便语气一滞,矮了三分。

    鹿鼎真人在道童的搀扶下正自缓缓走来,沿路无数江湖人或百姓,都无声向这位名传天下多年的老神仙让路,并且行礼问安。

    鹿鼎真人虽然重伤在身,却眉目祥和不厌其烦的含笑,一一点头谢过,就像一个邻家的老人。

    自沧澜江蛟龙为患三十年来,鹿鼎真人发觉道术不能制敌之后便精修剑道,妄图以力证道,以霸道为天下除此恶患。

    三十年寒暑过去,几成为心魔,败亡于任青万剑之下的那一刻,他心如死灰,以为在没有了结心结的可能,谁知世事峰回路转,三十年来横在心路上的心魔,竟被任青一剑斩去。

    此时鹿鼎真人虽然有重伤在身,可言语气势中的烟火气更轻于往昔,便是下一刻立地飞升恐怕也没有人会意外。

    眼见到驳斥之人居然是清凉山久负盛名的老神仙,鹿鼎真人,那大汉激烈的言语便在也讲不出来了。

    只是他仍自不服的挑刺:

    “那任青可是杀过官兵,更是加害过千机大师,徐大侠,方真人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一个仙字?剑魔才正当其事!”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都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毕竟任青做下的那些血案都是劣迹斑斑不可否认的。

    可是这个山上自诩证道的大侠豪杰们的手上,谁又不是背负了许多条人命才闯出来的名头字号?

    于是附和的人虽然也有,却是不多。

    清凉山本地江户区的游侠也有不少,对脚下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们感念于任青为江户除此大患的恩情,一个个纷纷为其说辞,其中争论最为卖力的,便是当先叫任二爷的那名江湖人。

    鹿鼎真人看着吵吵嚷嚷的的群雄们哈哈一笑,竟是一笑盖过了所有喧哗声响,许多功力低微的甚至双耳嗡鸣不止。

    鹿鼎真人笑着望向任青渐行渐远的身影,带着无限感慨,声音虽然轻,可全场都清晰可闻:

    “一生只守着一个人,守着自己的信念和家,不问红尘二字何解,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可不就是仙嘛!剑仙之名又如何当不得了?”

    伏魔台中,一个丰神俊秀的年轻道袍男子悬浮虚空而坐,在他身后是耸立三百年风雨的泥塑神像,细看之下那神像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像是没有,叫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任青忽然想到了先前感应中的那一道莫名的神意,瞬间便想到了神像上缺失的东西。

    神意,就是那一道难以言说的神意。

    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是何人自然不必多说,任青大步向前径直便要向着彭祖跪下,后者看出她的意思,抬手虚扶了一下,任青便跪不下去了。

    “任剑仙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人物,老道可受不起你这一跪啊!”

    彭祖面容,声音,气度,神韵绝无半点老态,可开口却以老道自称,场面颇为怪异。

    不过任青对这些不以为意,此时她的全部心神都扑在了惜福上,只见她奋力的将怀中的女孩举起,连声道:

    “求彭祖救她,球彭祖妙手回春,求彭祖,求彭祖,求求你.....”

    任青说出话来的瞬间便痛哭流涕,情绪唐突的爆发出来,不能自抑。

    彭祖望着语无伦次的任青,即便是常驻人间八百载,看遍了春秋的他,也不禁心生出无限的感慨。

    先前任青手握一柄可威压天人的神剑上伏魔台,以彭祖之能,面对这可杀天人的长剑心中也忌惮无比。

    越是活得久的人,对于未知的危险便越是恐惧,在对任青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彭祖一直将法身隐于神像中,根本不敢现身出来。

    直到惜福断气,任青万念俱灰的出剑斩龙,既证得心中人性上的光明,让彭祖放下了小心,也感动到了这位道家仙人般的人物。

    于世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只是....

    彭祖望着早已气绝多时的惜福,缓缓摇了摇头:

    “老道我做了八百年的道士,不曾做过一日的大夫,又如何能够救治这位已经气绝的小姑娘?不过,我虽然不能让她起死回生,却另有一番造化与她,不知任剑仙可愿?”

    这番话说的是大起大落,峰回路转,任青狠狠的点头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的样子落入彭祖眼中,让这位感叹红尘的仙神一流人物微微一笑。

    若是惜福此刻能说话,想必见到任青这样的神态表情,也会笑着道一句:“德行”吧。

    弘治元年夏末,江户连绵多日的大雨终于退去,沧澜江就此平淡无波,许多侥幸逃脱一命的村民们,望着被大水冲没后一片狼藉的家园,泪流满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无声的劝谏

    大梁京都的十八道城门终于是修缮完毕了。

    当朝景文帝魄力极大,雄心壮志,大梁国库经过承平一朝的积累之后相当充盈,全国税收年年走高。

    故而这一次修建也是接着前朝底蕴,不留余力的赶工大造,将原本就已经雄绝天下的十八城门修造的更胜往昔。

    当人们望着巍然高耸的高大城楼时,朝中有诸多文官大臣的折子雪花似的堆砌到了景文帝的案头,言辞中无不是在称赞先帝的勤俭节约,当今陛下的铺张浪费。

    搞的景文帝李恒烦不胜烦,下令宫人以后在有此类疏奏递上,一律留中不发。

    然而与朝中忧国忧民的大人们不同,京都民间的百姓们对这重新铸就的十八城门的看法是:

    当今陛下分明就是怕了那御万剑而行的剑仙任青,这才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叫宫中已经是贵为九五的天子李恒很是愤怒的摔了好多东西。

    养心殿内,景文帝合目依靠在龙床之上,身前宫娥女官侍立成群,为首一名明眸皓齿的二八佳人,正手捧着朝中官员的折子,用一口吴侬软语的温软声音诵读其中内容。

    与先前勤政清凉殿的神皇帝不同,李恒自小便是个喜欢享受的王公贵族,除了刚刚登基的那几天有些新鲜感之外,没几天便开始厌烦案头上永远批不完的奏折了。

    将这满朝折子搬入寝宫之中,由着美人宫娥捧着给他娓娓道来,既不费神也不费眼,偏偏一些文官言党以为此举有轻慢国事之嫌,连连进言劝谏,景文帝恨不得把那些个吵嚷的官员都抓了喂狗去。

    一道江户官员上奏的求援折子念完,景文帝并不着意马上处理,反而是笑嘻嘻的赏了这个诵读奏折的女官一颗荔枝解渴,旁若无人的调笑起来。

    “这江户主官胡万倾也太小题大做了,几日大雨就这么惶急的和朕哭惨要钱,朕才不上这个泼皮的当!”

    景文帝笑嘻嘻的给此事定上论调后就不再多谈,随手将女官手中的折子扔到了一边地上,将羞涩的美人揽在怀中就要大肆轻薄之时,门外忽然有太监通传禀告。

    “何事?”

    被打扰到兴致的景文帝心中不悦,冷然发问之时,就连怀中宠爱的女官都不敢大声喘息。

    门外太监恭声道:

    “城关御守太监,鱼九阳鱼公公有事启奏。”

    “鱼九阳.....”景文帝低声念了一遍,将怀中的女官拉起后,正了正身上的衣袍,终于还是准备让这位三朝的老奴进来。

    太监属于天子家奴一样的存在,因为没有后,所以用起来安全无比,也信任无比,不少皇族幼时的成长都离不开太监的照顾,所以景文帝才显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宽容来。

    鱼九阳迈步入寝宫行礼之时,这位城府颇深的景文帝也跟着吓了一跳。

    仅仅是十几日没有见着,昔日于宣德门前意气风发,斩下天人头颅的武道宗师,居然衰老到了如今几乎要人搀扶的地步,实在叫景文帝一时讶然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说与任青交手之前的鱼九阳,一身气势神色犹如阳间之鬼,那么此刻他的形容神态,已然好似阴间幽魂。

    只需要大风一吹,都能将魂魄吹散了的那种虚弱衰败。

    “宫禁守备太监鱼九阳,叩见....嗯?”

    刚刚要拜倒行礼的身子,被景文帝出手扶住,鱼九阳诧异的抬头对上了这位年轻皇帝的目光,后又觉得唐突失礼,连忙垂下眼睑,低声道:

    “陛下,老奴年事已高,已经不中用了,且让老奴拜一拜大梁的新君主吧!”

    这位年轻的大梁君主在民间士林与朝堂私下议论中,远远称不上贤明有德。

    因为蹊跷不正,至今都有许多让人诟病的非议在流传,可若说这位年轻的新君有什么过人之处,那边是体恤身边之人这一条了,颇有先帝遗风。

    鱼九阳恭恭敬敬的对着新君行完那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将头上官帽轻轻脱下,双手奉上。

    “老奴自知时日无多,特来向陛下高老,还请陛下另选贤才,承我守备。”

    景文帝接过了那顶官帽,并没有来那套陆元庭辞官时的三辞三请的套路,自古太监与天子便是近臣家奴,他看得出来鱼九阳确实时日不多,自然不会开口强留。

    给鱼九阳赐了座,景文帝把玩着那顶官帽看了一会儿,随手放到一边,问:

    “你心中可有推荐的人选?”

    在民间江湖杀出赫赫威名的天魔鱼九阳,只敢在御赐的座位上坐了一小半屁股,神色紧张,听到景文帝的问话后立刻便咧嘴笑了起来,好像早就做足了十分的准备,如数家珍的将心中备选之人,一一为新君道来。

    耳听得那一个个或熟悉,或根本没有听过的名字被这老太监说起,景文帝挥手让身后女官都一一记下来,足足讲了盏茶功夫方才停下来。

    公事论过之后,景文帝望着这位三朝都在默默镇守宫禁的老人,温言道:

    “辞官之后,想要什么殊荣?朕都给你办!”

    畅谈心中事的鱼九阳闻言,笑容渐渐淡下,化作一片恍惚回忆。

    “咱家生在洪文朝六年,国家战事频繁,家中清贫无法,送了咱家入宫。”

    “刚进宫那几年,因为老实木纳,又大字不识一个,常常被别人欺负。”

    “那个时候宫里人野蛮啊,心黑手也黑,咱家就是受了委屈都不敢在人前显露,只敢半夜的时候悄悄蒙着被子或者找没人的地方小声哭。”

    “有一回洪文爷忽然摆驾去渔太妃那里探看,点了咱家随行,碰巧那天奉茶的宫女生了病,就让咱家过去顶替。哎呦!咱家那年才十三岁啊,何曾这么近的侍奉过天颜?”

    “咱家当时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大热的天竟然是连给圣上碾茶都忘了!”

    景文帝看着鱼九阳讲着早几十年的这些宫廷琐事,竟是津津有味的笑道:

    “想不到鱼公公这么稳重老练的人,也有轻忽犯错的时候。”

    “说不上,说不上啊,我哪里是什么稳重老练,那还不是先帝爷抬爱,把我赶到那个架子上,生生装出来的呀!”

    鱼九阳眉宇飞扬无奈,这个镇守宫门几十年如一日,在世人眼中性情古怪,不近人情的天魔太监,在谈及这些往事时,竟是如同邻家献宝的老小孩,逗得景文帝身后的几名女官宫娥掩口轻笑。

    “那时候我瘦弱的跟个小宫女儿似的,先帝爷但凡吭一声茶水,怕是命都得赔进去。可这一路上夏日炎炎的,到渔太妃寝宫也没听他老人家说一个渴字,愣是叫我这个不成器的混了过去!”

    老太监仍在笑着,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

    “后来咱家才知道,先帝爷到了渔太妃寝宫后,连着灌了三杯凉茶,三杯啊!”

    此时此刻,景文帝方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在枯燥的工程中坚守一辈子的缘由,竟然只是为了那一个不罚之恩。

    这一场君臣奏对,鱼九阳已然极为满意尽兴,在面对景文帝御笔朱批,荣归故里的殊荣折子前摇了摇头,轻声道:

    “咱家十二岁离乡进宫,昔年家中挑灯之人,就是连音容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就不折腾了。只望陛下能在这宫城中留老奴三尺容身之地就好了。”

    连道不在折腾的老太监,躬身告辞,向来骄纵轻狂的景文帝以天子之尊亲送到门口方回。

    寝宫之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三德见到鱼九阳步履艰难的从皇帝住处出来,连忙迎上扶住。

    已经是老迈迟暮之年的老人,轻轻拍了拍三德搀扶的手没有说话,这一老一少相携而行的身影,分明就是这大梁皇宫之中新人换旧人的光景模样。

    天魔鱼九阳,就这样缓缓退出了他镇守一生的地方。

    洪文朝末年,新帝神宗方定,未来得及承礼掌国,巍然大梁皇宫十三道城门,接连告破十二道,仅余宣德一门苦苦支撑。

    满朝文武,但凡敢死战之人,尽数殉国于十二道城门中。

    陛下问遍满朝朱紫大臣,竟无一人敢领兵镇守宫城。

    “奴才武备监鱼九阳,愿为陛下镇守宫门!”

    满朝大臣哗然一片,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竖阉,想出头想疯了吗?

    满朝质疑怒斥中,鱼九阳被授御马监掌印之职,帝王亲手披上本该奖赏于朝中大臣的红蟒袍,镇守宣德门。

    “咱家十二岁离乡入宫,昔年家中挑灯之人,就是连音容都已在脑海中模糊,不折腾了。”

    朱雀门前,十八道城门官兵尽数退避逃命,唯有一抹猩红的蟒服白发身影,毅然站立在万剑潮头之下,面无惧色。

    洪文朝御马监鱼九阳,今日赴死,以谢天恩!

    临出宫门口时,老人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巍然高耸的城楼宫门,说了一句叫三德心酸无比的话。

    “陛下,老奴退了。”

    老人这话说的轻飘飘的近乎喃语,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日暮渐渐西颓,大梁弘治元年,泯然于江湖的鱼九阳再退出庙堂宫城,与天下宰辅陆元庭退出时的天下皆知,人人敬仰不同,这个老人的退出悄无声息,连送行都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三德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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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昆仑介绍:
南关城刺客,一剑杀敌八百零一。
勾栏院巷里,一袭红衣法相一品。
伏魔台神仙,已驻留人间八百秋。
紫禁十八城,蟒袍天魔一人守城。
人处市井江湖,在心目中却是仙侠故事。
一声春雷长发散,一更别我二更回。
唔,最近变文风声有点紧。
开了本穿越聊斋的仙侠文,因为成绩惨淡,来打个广告,啃得下去的朋友可以去看看,QWQ。
《我在聊斋当法海》御昆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昆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昆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