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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卧疏楼     非正经捕灵师txt下载     非正经捕灵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敕令

    钟离清看过宋遇,再去看苏勉。

    他心道这姑娘真有意思,都不拿正眼瞧我。

    一胡思乱想,他的脸色便不自觉的冷淡起来,本就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物,这么一冷淡,宋遇和苏勉两人同时有些害怕。

    是不是吃的太过了?

    两人默默停下筷子。

    康明见状,将饭桌撤了上茶。

    茶杯摆到桌上,钟离清看着茶杯,从虚幻回到现实,茶杯和茶托挨着歪了一些,他轻轻将其纠正。

    “你们来找我,是为了灵吧。”

    宋遇听他说话也不带人气儿,冷淡至极,心里先是不敢说话,随后一掐自己,心想:“一个病鬼,怕他个屁。”

    她烫嘴似的将事情从头到尾飞快说了一遍。

    虽然说不怕,她还是将话说的恭敬了不少,只夹杂了几个他娘的。

    钟离清听了,心道镜灵可以算作一个容器,可惜不是这个容易会碎。

    他一想事情,神情就又沉了下去,看着令人怪望而生畏的。

    片刻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了口:“你知道灵是什么吗?”

    灵是什么?

    是鬼?

    是魅?

    还是精?

    宋遇摇头:“我要是知道,能来问你吗?”

    钟离清好脾气道:“妖魔鬼怪,都是灵的一种,自天地初开伊始,灵便与人同在,它们藏在山河湖海、草木人畜之中,是一种无法了解的神秘之物,人们对其畏惧又鄙夷,称之万物皆有灵,

    不必畏惧它,它不过是和人共生的一种生物,不要被恐惧蒙住双眼,

    灵、不算什么。”

    他说的很平静,就好像灵不过是外面的猫和狗一样。

    不过他洋洋洒洒一大堆,倾吐错了对象,宋遇半张着嘴,目光呆滞,只对自己怎么才能不死感兴趣,对于灵的来龙去脉并不想知道。

    苏勉更是完全没听。

    他们三人,明显不处于一个画风里。

    “那个......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我身上的灵给弄走?”宋遇问。

    “我倒是有办法可以抑制,不过抑制的时间不长,要想彻底摆脱灵,除非找到一个容器,让灵自行离开。”

    能够让灵为之害怕,并且将灵封印的,只有九鼎。

    但是九鼎失踪已久,早已经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

    “那就是说灵还是有机会把我吃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便沮丧下去。

    钟离清道:“九鼎并非完全的失踪,你可以去飞天探一探底细。”

    “飞天?”宋遇不知道飞天是个什么东西。

    钟离清没有细说,取来一套笔墨,调好朱砂,摆上朱砂和笔。

    “脱衣服。”

    “?”

    宋遇心想发展的这么快的吗,小脸一红,暗道自己这算是占便宜了。

    “!”

    苏勉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捏紧拳头要让钟离清知道知道什么是痛。

    钟离清一看这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道:“误会,我要画一个敕令在她背上,敕令可以抑制体内灵的苏醒。”

    他天生的通灵,不像宋遇画个符咒都费牛鼻子劲,敕令对他来说就是顺手的事。

    要不是身体不好,他早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捕灵师了。

    “你闭着眼睛画。”苏勉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啊......这......”钟离清拿着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宋遇才多大点,他全然的将自己当长辈了,没想到男女有别这一茬。

    他没想到宋遇已经十八了,小壳子里面装着一个老练的灵魂。

    最后还是命要紧,苏勉在外面等着,宋遇扒了衣服给钟离清画敕令。

    “哎呀,人家多不好意思啊,这......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

    宋遇嘴里扭扭捏捏,手上却十分麻利。

    这便宜,都不好说是谁占谁的。

    钟离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算身体不好,心里也十分忐忑。

    他有意站在宋遇背后,尽量目不斜视。

    结果宋遇将衣服一脱,他立刻心如止水,像是在相国寺打坐了三十年的老和尚。

    她的身体过于贫瘠,难以分出男女。

    “会有点难受,忍着点。”

    “放心,不就是画个......”

    笔一落下,宋遇立刻将自己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想法给抛弃了。

    冷意自笔尖传来。

    比化骨灵带来的感觉还要冷,并非寒冬腊月的冷,而是阴暗之处生出来的冷意。

    阴森、狰狞、可怖。

    这些虚无的东西像是细细的雪花,从钟离清的进入了宋遇的身体。

    她的眼前变了一个天地,好似地狱忽然扑了进来。

    无数冤魂怨鬼站在每一个角落里,睁大着眼睛望着她。

    四处都是令人吓破胆子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灵无处不在。

    方的、圆的、黑的、白的,探头探脑,一下靠近,一下远离。

    “啊......”

    “嘻嘻......”

    “呀......”

    各种声音充斥,无端端从没有长嘴的地方发出。

    它们是灵、邪魔、鬼怪,是万物。

    而阴暗的气息无穷无尽,随着笔落下,还在潮水般一阵一阵往宋遇的身体里涌,要将她的小身板撕裂。

    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这一刻,她已经置身于地狱之中,冷汗淋漓,耳朵里全是猛烈而嘈杂的声音,是化骨灵在挣扎。

    但是最终还是钟离清棋高一着,将它束缚。

    敕令画完,宋遇脱力倒地,只剩下一口气还在喘。

    太可怕了。

    她还是去找九鼎吧。

    这样的场景,她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钟离清咳嗽一声,虚弱的放下笔,也出了一身细汗,神情比宋遇好不到哪里去。

    画敕令,损耗的是他自己。

    等房门打开,苏勉进来一看,瞬间想把钟离清的脑浆子打出来。

    屋子里两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衣衫不整,不像是画个敕令,倒像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钟离清没有给他动手的机会,让康明赶紧扶着他回去吃药。

    灵的事情,有宋遇两人在,他放心了。

    宋遇也没打算多管,休息了一阵,正要走人,没想到让人给堵了个正着。

    “哟呵,这不是哼哈二将吗?”

    三秃子大热天戴着顶帽子,领着四个小弟,吊儿郎当的看着宋遇两个。

    苏勉揉着拳头:“哟呵,这不是三秃嘛,来来来,姐姐这儿来,姐姐给你松松筋骨。”

    三秃子显然被他狠揍过,退后一步,大声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张三从不打女人,叫你兄长出来跟我比试!”

    苏勉心道做女人真好。

第十七章 佛殿

    宋遇的心眼奇小无比,当年就和三秃子大战过,吃了不小的亏,因此在一旁撺掇苏勉:“揍他个大傻叉。”

    他们两人结下梁子也是因为苏勉。

    那时候三秃子设美人局,用一个极其美貌的娼优做诱饵,迷晕苏勉,诈他的钱财。

    宋遇看苏勉长的好看,上前相帮,才打了起来。

    谁承想苏勉不男不女,时男时女,不是个好儿郎,让宋遇一腔心思都白费了。

    “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今天我是来办案的,这里死了和尚,你们作为涉事人,也不能离开,来人,押他们......”

    三秃子看苏勉揉拳头,从善如流的改口,“让他们两个跟上,都不许走。”

    他早已经不做闲汉了,因为苏勉看见他就打,打的他脸面全无,美人局都做不下去。

    好在他擅长奉承,认了厢公事所的巡检做干爹,做了巡街的‘街子’。

    这干爹比他还小两岁,亏他叫的出口。

    于是一行人去了大雄宝殿。

    宋遇对死了人没什么想法,就昨天晚上了相那个吃人的模样,不死人才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个死人,让她大吃一惊。

    死的人竟然是了相。

    了相死相极其惨烈,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的,五脏六腑翻在外面,肠子流的满地都是。

    他的身体也四分五裂,头颅滚落在释迦牟尼佛像下面,将血也染了上去。

    死了这一个人,却将大雄宝殿弄成了尸山血海。

    尤其是上面还供奉着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三世佛,东西两壁台基上还有十八罗汉,三世佛背后大尊的海岛观音。

    冲天血气之中,这些神佛低眉敛目,宝相庄严的成了一个笑话。

    三秃子连带着四个小弟冲出去吐了个人仰马翻。

    宋遇后脑勺发凉,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委实吃的太多了点。

    再想到昨天晚上看到了相那一嘴利齿,心道了相还能自己把自己给吃了吗?

    这是个什么灵?

    灵现在去哪儿了?

    今天晚上还会不会再出现?

    她对着尸体想来想去,没有得出个头绪。

    钟离清也只说这里有灵,其他的也没多说,哪里想的到这灵这么凶残。

    相比起来,她身上这个灵都算的上温和有礼了。

    苏勉一把将宋遇拎了出去,再呆下去,他也要吐。

    不管多美的人,吐起来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的。

    站在门口的两个和尚又惊又怕,佛祖的智慧并没有让他们看淡生死,反而增添了无穷的恐惧。

    这里可是寺庙。

    竟然在寺庙里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

    再加上还在狂吐的三秃子,大雄宝殿里面成了个骇人的惨烈地狱,外面成了一个邋遢的凡尘俗世。

    若是真有佛祖,见了此番情形,也要气的七窍生烟。

    只有白石栏杆上的镂刻小狮子姿态玲珑,看戏似的左顾右盼,看着十分令人讨嫌。

    宋遇也怕。

    但是她爱岗敬业,做捕灵师就有捕灵师的觉悟,再想想自己好歹学贯佛道两门,绝不能在三秃子面前丢脸。

    “三秃子,你再吐下去,肠子要从嘴里出来了。”

    三秃子连忙闭嘴,招呼人往外撤,先撤出大雄宝殿再说,至于尸体如何收敛,那是相国寺的事情。

    一行人撤到了钟楼。

    两个和尚就是昨天和钟离清舌灿莲花的人。

    胡子白了的叫了慧,眉毛白了的叫了智,现在就跟被人剪了舌头一样,一声不吭了。

    苏勉面对着这两个枯木一般的老僧,美人计都使不出来,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跑了。

    只留下一个刚剃了头,头皮还发青的小沙弥,叫做戒色。

    法号就叫戒色,可见这小子有多不正经,看着苏勉两眼放光。

    “姐姐,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详谈,我知道的保证都告诉你。”

    苏勉:“......”

    糟心啊。

    这还不算完,随后三秃子一口咬定这是解密司的事,和他们厢公事所毫无关系。

    为此他特意派人去给解密司送信了。

    解密司倒好,带了个口信,让宋遇和苏勉顺带着把事情给办了。

    宋遇只恨自己早上没有使出飞毛腿跑路,给拘在了这里。

    她一咬牙,心道要死一起死,绝没有让三秃子跑了的道理。

    “哎,这钟离清大人的英姿,看来某些人是要错过了。”

    三秃子的脚步猛的一停,心思瞬间活络:“钟离清大人?”

    干爹是不能认了,但是可以认个干祖父啊。

    他还怕宋遇诓骗他,又问戒色:“钟离清大人要来?”

    戒色哪里知道,他就是个浇菜的,含糊道:“大概吧。”

    三秃子一拍大腿,大概,大概就够了。

    凭他八面玲珑的手段,只要见上面,钟离清就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一行人就这么又留下了。

    戒色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对苏勉格外殷勤,要和苏勉谈论佛经。

    宋遇自己四处转了一下。

    相国寺光是一个大雄宝殿就阔五间,更别提整个相国寺了,里面僧人就有一千多人,想要从这里面找出点线索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转回去,问生无可恋的苏勉:“你怎么了?”

    苏勉有气无力的挥手。

    “被揩油了,好在没有白白牺牲,戒色说知道了相的秘密,不过他现在忙着去浇菜,晚上再过来,你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宋遇摇头,无计可施。

    两人不吃不喝的熬到晚上,什么都不敢碰,总觉得随时会有地方张出一张满是利齿的嘴,将人咬的支离破碎。

    三秃子一直在精心打扮自己,将一颗杏树当做钟离清,换了三十六种介绍自己的口吻,并不知危险就在身边。

    相国寺的僧人在一起做晚课,念经的声音巨大无比,像是要将邪祟活活震死一样。

    快到子时,戒色才做贼似的来了,告诉了他们一个惊天大消息。

    了相和戒色不一样,戒色是没饭吃了才来剃度的,了相则是从小就长在这里。

    他面目长的是宝相庄严,奈何心是一颗红尘心。

    因为年轻,贪念红尘,了相曾经去过马行街鸡笼巷。

    鸡笼巷是汴京内城中最有名的暗巷,鱼龙混杂,放钱、设局、拐人、开盘,什么都有,娼优也是数不胜数。

    这里没人管你是和尚还是太监,只要你能摸出钱来,任你水路旱路,赶车赶马,都行的过。

    了相去这里干什么不言而喻。

第十八章 惊魂夜

    难道灵是从鸡笼巷带过来的?

    但是为什么现在才发作?

    会不会是鸡笼巷已经有人死了,只是那里没人管,所以解密司不知道。

    宋遇想了半天,最后觉得可以去一趟鸡笼巷。

    人还没站起来,烛火忽然晃动一下,眨眼之间成了猩红色,而后熄灭。

    黑暗迅速笼罩,门“啪嗒”一下开了。

    屋外传来“沙沙”的声音。

    戒色色胆全无,打了一个尿惊。

    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往这里爬动,暗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黑乎乎一团。

    似乎是个人。

    黑暗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心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伴随着三秃子此起彼伏的鼾声,让人在沉闷中还生出一股烦躁。

    那一团黑影越爬越近,明明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但是趴在地上,映着淡淡的影子,便生出了无数手脚的错觉。

    来的人是胡子白了的了智。

    他面目只能隐约辨认,脸上出现了无数皱纹,嘴裂开到耳朵旁边,涎水在口中汇聚滴落,满嘴都是牙齿。

    利齿交错,一直长到了喉咙里。

    “咕咚”一声,是口水滚过喉咙的声音。

    他在吞咽,似乎是饿极了,张开的手脚成了牢笼,嘴大张着,竭尽全力露出自己深渊一般的喉咙。

    宋遇自己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默默抄起了棍子,和苏勉做出个双剑合璧的样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灵?

    是要吃人吗?

    这种情形莫名让她想起道藏的背后灵,那黑影浑身都是嘴,直接将人嚼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能称他为了智。

    了智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剧烈的滚动,带着渗人的血丝。

    “咕噜......咕噜......”

    他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随后,他猛地冲了进来,朝着最近的戒色张口咬去。

    了智是爬的,戒色是站着的

    他“嗷”的一嗓子,惨叫着昏死过去。

    这下彻底的戒色了。

    “去你娘的!”

    苏勉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有两下子,翘起兰花指,抄起棍子,笔直打在了智背上。

    “咔嚓”一声,分明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可是了智无知无觉,被打中的地方有东西钻来钻去,好似要从皮肉中钻出来一样,他的嘴张的更大了一些,看向了宋遇。

    随后他朝着宋遇扑了过去。

    涎水发出腥臭的味道,滴落在地,如同丑陋的野兽。

    苏勉踢过去一张椅子,正中了智面门。

    “去你娘的!去你娘的!去你娘的!”宋遇看着被嚼碎的椅子,语无伦次起来。

    她毫不怀疑这张嘴能够嚼碎一切。

    而且那如深渊似的喉咙里,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想要出来。

    了智的口齿之间全都是他自己的血,但是他依旧在卖力的啃嚼。

    “走。”

    面对这种灵物,宋遇完全没有要掏符咒的想法,她担心自己那点家当也给它嚼了去,抬脚便走。

    然而一到门口,便有数道丝线挡路,不是蜘蛛丝那样细细的,而是一窝一窝的白线,横七竖八的拦在门口,黏的人走不开路。

    丝线越结越大,里面蠕动着什么东西,因为天黑,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里面在不断的鼓动。

    腥臭气味扑鼻而来。

    宋遇想用棍子去挑开,可是棍子一碰到丝线,便被紧紧黏住,拔不出来,丝线趁机而上,缠住了她的手。

    手被死死黏住,窝子里蠕动的东西顺着丝线,迅速往上爬。

    这是一种冰冷、黏腻、令人作呕的触感,很快就将宋遇的手臂包裹起来,只要一动,她这只手也会跟着废掉。

    身后了智已经调转了头。

    并非是身体转动,而是直接将头扭了过来。

    “咔嚓”一声重响,脖子折断,变成软绵绵的一块皮囊。

    皮囊下面里面不断鼓动着什么,头硬生生扭转过来,惊悚的脸下面就是宽阔的背部。

    他的身体成了一张吃人的凳子,椅背就是那张可以嚼碎一切的大嘴。

    随后他以这种别扭的方式爬了过来。

    苏勉心急如焚,吹着火折子去烧丝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遇用一只手抓住苏勉,被困住的手化作水波,原本被敕令压住的灵发出了“汩汩”的声音。

    水流到地上,避开苏勉,腐化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丝线被水打湿,垂落在地,蠕动的东西被包裹在丝线之中,直接腐化,只剩下一层鼓胀的皮。

    了智手脚并用退后一步,整个人忽然躺倒在水中,肚皮薄薄一层,有东西正奋力挣扎出来。

    很快这东西就冒头了。

    先出来的是一张嘴,整个头都是嘴,嘴里全是牙齿,咬开了一层皮,嘴里还带着一根肠子。

    然后才是身躯,是一条蚕似的东西,却又比蚕要大上许多,像是早产的婴儿。

    皮是白净的,皮下面全是一截一截软的肉,没有一点硬的骨头,也没有手脚,甚至没有眼睛。

    就是一条巨大的恶心的肉虫!

    它从满是鲜血的肚子里爬出来,拖着了智的内脏,明明没有眼睛,它却仿佛能看到一般,带着好奇和对食物的留恋。

    但是它又惧怕宋遇身上的灵,拖曳着一条肠子血淋淋的逃跑了。

    了智是个死人,并不能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但是宋遇和苏勉同时的感觉到肚子一阵痛意。

    “不能让它跑了!”

    宋遇捂着肚子回过神来,大肉虫正在外面急速的匍匐,想要重新找到一个庇护之所。

    就在她追出去时,三秃子的房间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三秃子光着膀子逃了出去,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他的身后也是一个四肢着地的黑影,和了智一模一样的大嘴利齿,只不过是胡子白了的了慧。

    满地都是一窝一窝的白色虫丝,里面蠕动的是还未孵化的虫卵。

    相国寺变成了一个虫窝。

    三秃子栽倒在虫丝上,被裹成一个茧。

    而他的一个小弟僵立在原地,眼看着一条肉虫像是一团烂肉一般贴着他的脸,从他的嘴里挤了进去,钻进了喉咙。

    肉虫将他的五脏六腑搅的稀烂,七窍流血,然后操纵着他跑了。

    宋遇眼疾手快,一把将墙边小水缸推倒。

    水流到哪里,化骨就能流到哪里,水是它的一部分,借助水觅食,能够啮噬一整个下雨的村庄。

第十九章 没头脑

    丝线被水打湿,塌了窝一样卷在一起,里面的卵一个接一个的膨胀起来。

    有了敕令在身,宋遇无所顾忌的使用着化骨。

    了慧体内肉虫同样啃噬而出,逃了个无影无踪。

    化骨没了食物,便沿着水纹再次藏到了宋遇身上,比起在梅山村的时候,它小了很多。

    三秃子没有被化骨吞噬,将自己身上的丝线拉开,吓得一个劲哆嗦。

    苏勉看宋遇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不像之前那样被灵影响,心道钟离清这小白脸还是有点本事的。

    “怪物......怪物来了......”三秃子勉强走出一步,想走到宋遇身边来。

    宋遇的小身板,看起来十分的可靠,在他心里已经拔高成了七尺。

    然而他一迈动脚步,脚下就“啪”的一声脆响,是膨胀过后的虫卵被他踩破了。

    寂静的夜空之下,接着又响了三声。

    三秃子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水还是尿,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路。

    他想说话,但是恐惧缠住了他的舌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神魂,猛的干呕一声。

    伴随着他干呕声的,还有无数尖叫,黑洞洞的相国寺如同一只巨兽,因为虫咬蚁噬而惊醒。

    四更的钟声匆忙敲响,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宋遇被请到了方丈处。

    方丈已经八十,原本精神矍铄,还想再活二十年,可是经过昨晚这一番变故,他差点心痛病发作,被佛祖接到西天去。

    今日便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一共死了八个僧人,再加上三秃子带来的四个小弟,死了十二个。

    还伤了一个戒色。

    因为这件大事,解密司司长李必匆匆赶了过来,忙的不可开交,一边让人封锁消息,一边询问苏勉昨晚的情况。

    他本来想问宋遇,但是宋遇一直坐在一旁不停歇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实在不是个问话的对象。

    好不容易吃完了,她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撑死我了。”

    李必:“......”

    他想让宋遇带着她那张狗嘴一起滚出去。

    “李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宋遇巴不得滚出去。

    “事情没办完,走什么走,给我老实点。”李必当场打消让宋遇滚蛋的念头。

    他一向自我感觉不错,认为自己能够做司长完全是因为才华出众才被皇上选中,完全没想到当时是实在没人愿意干这破事了。

    在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下,他纸上谈兵,制定了三个方案。

    “你们看看,哪一个合适?”

    “都好,都好。”三秃子在一旁鼓掌以及赞美,但是因为神情麻木,眼神虚浮,这种谄媚毫无灵魂,成了讽刺。

    李必脸色难看起来。

    宋遇看着他制定的送死三步骤,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虚伪的夸赞一句。

    她觉得李必是解密司的一个吉祥物。

    坐在解密司记录一下卷宗,给各种灵取一下名字,再搞搞指挥就差不多了。

    在这里出谋划策,只怕死的更快。

    但是李必显然没有这种自觉。

    她悄悄给苏勉使眼色,苏勉绕到李必背后,一棍子把他打晕了。

    碍事。

    三秃子:“......”

    他害怕的看了一眼苏勉,麻木的又鼓了一下掌:“李大人不愧是李大人,连晕过去的姿势都这么英武。”

    宋遇道:“完了,废了。”

    她唉声叹气的往外走。

    苏勉拎着棍子跟上:“你在找什么?”

    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晚上出现过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消失不见,相国寺又是一片太平。

    要不是死了这么多人,谁也无法想象晚上发生过什么。

    “找灵巢。”

    宋遇边走边看。

    白天不出现,只有晚上才出现繁衍,那白天的时候,灵总需要一个栖息之所。

    而且卵是早已经进入了人的身体里,到了晚上就开始觅食成长,最后脱离肉体。

    已经成熟的灵还会再次产卵,如此不断的觅食和繁衍,最后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

    那就必定有灵巢在。

    “灵巢?卷宗里好像没有提起过。”苏勉皱眉。

    宋遇知道的卷宗都是他读的,怎么不记得提过灵巢的事情?

    “我见过,像蜂窝一样,很大很大一个,”宋遇做了个合抱的姿势,“不过里面不是这样的灵,而是像蝗虫一样的灵,卷宗里叫飞蝗。”

    一提‘飞蝗’,苏勉想起来了。

    这卷宗时间久远,而且很简陋,只有几行字。

    宋遇从来没要他读过这个卷宗,还是有一次他自己看到之后问的李必,才知道这卷宗是宋遇口述的。

    那时她十岁,很多细节都说不清楚。

    但是当时只有她一个幸存者,身上还带着一个捕灵师的令牌,就是现在她身上这个,要找其他人佐证都没办法。

    除了卷宗里面简单的几句话,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要不是出现了灵巢,她恐怕也不会说。

    眼下,她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下灵巢的事情。

    “有一些灵是会繁衍的,这一类的灵就会有灵巢,在觅食之后,就会回到灵巢之中,我们找到灵巢,再将灵巢烧了就可以。”

    白天的时候,灵巢中的灵不出意外是在沉睡。

    苏勉也没多问,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用不着刨根究底。

    “但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我们怎么找?”

    苏勉抬头看了一眼屋顶,蜘蛛网都没一个。

    “最难的就是找灵巢。”宋遇叹气,四处乱转。

    要是这么容易就找到,也就不叫灵巢了。

    但是找灵巢,也不是全然的乱转,灵巢喜欢筑在隐蔽的地方,而且空间一定要大。

    会繁衍的灵数量都多,灵巢也非常大。

    而且这一个灵巢肯定比宋遇见到的还要大,因为光是灵就大了不少。

    要在相国寺找一个隐蔽又很大的地方,就简单的多。

    两人直接去了钟楼。

    相国寺的钟楼有一口非常大的铜钟,重有五千斤,巨大无比,很适合筑巢。

    “相国霜钟”便是由这口钟所发出的。

    每逢深秋,菊黄霜落,人耐不住天寒,开始犯懒,只有这口钟声依旧在每天四更声震汴京城。

    大钟上铸有“**常转,皇图永固,帝道暇昌,佛日增辉”十六字铭。

    “法车......”宋遇盯着看了一眼,发现十六个字,十个不认识,当即作罢,“找灵吧。”

    她弯腰钻进去看了一眼。

    结果很令人意外,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章 灵巢

    “怎么可能?”

    宋遇摸着钟上的纹路,脑子一瞬间有点懵。

    竟然不在这里。

    相国寺地方虽然大,但是到处都有人,一千多个僧人要吃喝拉撒住,几乎没有什么隐蔽之处,更别提空房间了。

    她能想到的就是这里,可是竟然会没有?

    苏勉看她抱着道:“会不会是在地下?”

    宋遇摇头:“要是在地下,昨晚逃跑的时候,那两个灵就会直接往地下钻了。”

    “那会不会是在资圣门外?”苏勉觉得有可能在外面,外面地方大。

    “不大可能,要是灵巢在外面,最先遭殃的应该是外面,不可能先在里面。”

    她思来想去,还是回到了八角琉璃殿。

    这里是灵最早出现的地方。

    了相就住在八角琉璃殿看管经书,钟离清也是来这里参禅,灵巢不在钟楼,那就是在这里。

    但是这里不大,连大雄宝殿都比不上,外面是罗汉堂,全是挤挤攘攘的罗汉,外带一尊千手观音,天井院只有香炉,后面是八角楼。

    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多来几个人都觉得挤得慌,灵能藏哪里。

    宋遇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跪坐在观音面前,临时抱佛脚。

    她磕了个头,开始乱七八糟的念经。

    苏勉永远琢磨不透她古怪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决定出去散发魅力,找点线索。

    拥挤的罗汉堂里就剩下一大堆的泥雕塑像和一个心眼十足的宋遇。

    宋遇念的口干舌燥,见自己并没有一点福至心灵的意思,气道:“你生了这么多眼睛,怎么就看不到灵巢在哪儿!”

    她想拿个供奉的绿豆糕吃了,忽然停住手,看向了千手千眼佛。

    这尊佛像很有来历。

    足足有九尺高,乃是用一颗千年杏树整个雕刻而成,四面皆是佛,每一面都有六只大手以及两扇小手,每一只手掌上都刻有一只眼睛,共有一千零四十八只眼睛,是真正的千手千眼观音。

    其鬼斧神工,难以叙述,乃是一位木匠耗费了五十八年的时间雕刻而成。

    那位木匠现在还活着,已经八十了,就在外城,宋遇见过他出来买东西。

    这尊佛,够大。

    而且够隐蔽。

    谁都不会去想这里面会藏着东西,而且灵很有可能是本来就藏在杏树中的,无意间被雕了进来。

    但是要打开这尊佛,只怕相国寺的人不会同意。

    她围着这尊大观音像绕了一圈又一圈。

    雕像太高,她个子不够,干脆爬上神坛,仔细的看,用力的闻。

    神佛在她心中是没有的,她无知无畏,并不在乎佛祖是不是法力无边来报复折磨她。

    猴儿一样爬上爬下,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点佐证。

    一窝白色丝线,像是窝起来的蚕丝,就在观音像的口唇之间。

    是从里面往外溢出来的,如果她想的没错,整个观音像里面都是空的,已经被灵巢给占据了。

    “找到什么了?”苏勉靠在门边,递给宋遇一个素包子。

    他在外面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只找到厨房。

    “在这里面!”

    宋遇飞快下来,三两下将包子吞咽。

    “这里面?”苏勉站直了,看了一眼这一尊金粉刷过的观音。

    “对,就在这里面,我看到了,快去找方丈,叫人来将它烧了。”

    方丈本就受到极大的惊吓,差点西去,现在听说这吃人的东西竟然在菩萨肚子里,当场就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他晕了过去。

    片刻之后,他晃晃悠悠醒过来:“谁都不能动这观音像。”

    这尊千手千眼观音是整木雕成,是人一生的心血,乃是相国寺的镇寺之宝,怎么能拆。

    而且这观音像去年年底彻底完工,已经接受了香火供奉,便是菩萨在尘世间的化身之一,拆了木雕去烧,岂不是等于烧了菩萨的分身吗。

    宋遇道:“既然是菩萨的化身,那菩萨怎么能叫坏东西在里面筑巢?”

    方丈道:“万发缘生,皆系缘份。”

    “你管这叫缘分?”宋遇瞠目结舌,“我书读的少,你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方丈又说了一大通,什么“生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绕的宋遇头昏脑涨,总结起来就是无理取闹。

    既不能烧了佛像,又得把事给办了。

    偏偏李必这个时候醒来了,由三秃子扶着过来添乱。

    “好好的我怎么晕了?”李必问宋遇。

    三秃子根本不敢告诉他是被打晕的。

    宋遇心烦意乱:“你自己磕小勉棍子上了。”

    苏勉拎着棍子,含羞带臊:“大人,人家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姑娘家家,别没事就提个烧火棍。”

    李必摆手,仔细倾听了方丈的意见,然后让宋遇想办法。

    宋遇心道:“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了个破木头,就这么刁难我?又没给我几个钱,真当我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她黑眼珠子幽幽的一转,打定主意要吓死几个。

    “那就拆,如果我料的不差,现在里面是空的,完全可以拆成两半,单烧里面的东西,再把它封起来。”

    这个主意很快就得到了采纳,李必亲自上阵,领着相国寺的一众僧人先将观音像架到天井院子里。

    说来也奇怪,这观音像原本非常重,比钟楼那口铜钟还重,要抬动是很难的,可是现在,轻松就抬到了天井院里。

    这下不用宋遇说,大家也知道已经被蛀空了。

    里面空了,但是外面依旧是完好的,要拆开只能从头顶到底部用刀刻出来一条缝,再用绳索从两头拉。

    观音像一拉开,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股腥臭气冲天而起,满目望去,观音像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白色丝窝,丝窝里盘踞着无数婴孩大小的肉虫。

    丝窝和肉虫,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千手千眼观音像。

    肉虫成堆缠绕拥挤,是一堆没有骨头的烂肉。

    哪怕是在沉睡,它们的嘴也张开着,露出满腔尖利的牙齿,它们的身体除了一堆软肉,剩下的就是嘴和牙齿。

    “啪”的一声,最边缘一条肉虫没了支撑,从九尺高处掉落,肉浆四溢,满肚子都是虫卵。

    腥臭的味道从鼻尖里一直钻到脑子里。

    “呕......”

    由三秃子带头,李必开路,和尚们殿后,齐齐狂吐。

    方丈见此地狱景象,口中不断念着金刚经,间断的从经文里夹杂着几个含糊不清的词:“烧了,都烧了。”

第二十一章 怪猫

    大火点了起来。

    灵在沉睡的时候是无知无觉的,火焰舔过它们饱满的肉,“噼啪”之声不断,是卵在火里面炸开。

    奇怪的是,火烧的如此大,却没有灰烬。

    灵直接在火中化作了虚无。

    观音像受到大火波及,慢慢变黑,也开始有了火星,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些东西都会付之一炬。

    腥臭的气味实在太重,都呆不下去,撤到了大雄宝殿。

    李必脸色铁青,一阵一阵的反胃,让宋遇留下来善后,自己先回去洗一洗。

    出了相国寺,他摸着脑袋,心道宋遇这两个兔崽子,下手也太狠了点,脑袋都打出包来了。

    回到家里,一股焦香味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家里好啊。

    三个孩子端着个盆从屋子里涌出来。

    “爹爹回来了!”

    “爹您吃啊,大理来的。”

    “好吃,咸口的。”

    李必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漆黑的盆里放的是油炸过后的竹虫,一截一截,蜷缩着被炸成了金黄色。

    “呕......”

    他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槛一阵狂吐,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相国寺里那些见了灵巢的僧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见了白米饭都要吐一通。

    “烧干净,一点都别留。”宋遇嘱咐进去查看火势的僧人。

    僧人表示知道了。

    方丈被这么一折腾,已经一只脚踏入了西天,此时看着火焰,只能道一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不过他还是让人去将当初的图纸找出来,好好保存,等日后找到合适的木料,将这观音像重新再搞出来。

    凡人终究难以万法皆空。

    “砰”的一声巨响从八角琉璃殿里传来,是那一尊硕大的观音像被烧断了中间那一截,颓然倒下。

    这场火一直烧到太阳下山还没完。

    “老苏,吃素还是开荤?”宋遇问苏勉。

    “咱有钱了,吃什么素,走,去茶饭店吃好的。”苏勉拍拍屁股站起来。

    “鱼兜子!桐皮烩面!莲花鸭!”宋遇眼睛一亮,吸溜一下口水。

    “再加一个荔枝腰子。”苏勉拉着宋遇,飞奔去了俊义桥李四分茶店。

    两人高高兴兴点了一大桌,一边吃一边听说书。

    说书先生叫柳中絮,得柳敬亭真传,五方土音,乡欲好尚,无一不会。

    他最绝的是说史,每发一声,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檀板之声无色。

    不过今日说的是些轻松的话本。

    “闵行此人科举十载,屡试不中,所写话本却是鬼神藏伏,无奇不有,可见虽无庙堂之才,却有奇思妙想之能,今日我给诸位讲一段‘碧海青天夜夜心’......”

    宋遇听了八百遍了,当即小声接嘴道:“有一位横行霸道海大富,伙同......诶?”

    “叮当”一身,她的筷子掉落在地,怔怔的看着柳中絮。

    柳中絮的脸忽然化作一张雪白的猫脸,这猫脸漂亮,一根杂毛都没有,可是出现在柳中絮脸上,就成了惊悚。

    猫嘴一开一合,也像是在说书的样子,胡须抖动,就好像柳中絮本来就长着猫儿胡须一样。

    脸上还生着异瞳,左眼金,右眼蓝,眼睛滴溜溜的,最后落在了宋遇身上。

    “听入迷了?”苏勉看她神情不对,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样,连忙拍了她一巴掌。

    宋遇回过神来,再仔细一看,柳中絮还是那个样子,哪里有什么猫脸。

    其他人也都没有异样,边听边叫好。

    就连苏勉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难道刚才是她看错了?

    “我开天眼了?”宋遇半晌才问了一句。

    苏勉道:“那感情好,明天就摆摊给人算命摸骨去,赚他几个大钱......哟,看那儿,好一只尺玉霄飞练。”

    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白猫正大摇大摆从巷子里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条油炸青鳞子。

    这白猫似乎察觉到宋遇两人的目光,竟然抬头看了过来。

    正是出现在柳中絮脸上的猫脸。

    异瞳一模一样!

    就连那种好像嘲讽一样的神情都一样。

    这猫有古怪,莫非是像彩鸡一样的灵物?

    虽然说灵越复杂,越无害,但是突然多出来一个灵物在汴京城里溜达,也不是件好事。

    白猫走到俊义桥头,正好有人在吆喝卖冰凉雪水、荔枝膏,白猫往他的担子上一纵,便不见了踪影。

    邪门了。

    苏勉也奇怪:“刚刚还在,怎么突然一下不见了?要不要下去看看。”

    宋遇不往心里去:“管他娘的。”

    两个人酒足饭饱出门,外头已经成了凉风习习之夜。

    宋遇挺着肚子,因为时常的饱一顿饥一顿,她的肚皮也收放自如,此时吃的弯不下腰,边走边歇。

    苏勉太监似的扶着皇太后,不知道这么小的个子,是怎么做到如此惊人的肚量的。

    而且吃什么都是白吃,横着也不长,竖着也不长。

    思来想去,还是心眼太多了压的。

    宋遇打了个饱嗝,思维飞到了天外:“飞天是个什么玩意儿?”

    钟离清说找飞天,可是飞天她从来没有听过啊。

    “敦煌郡壁画上有飞天女仙,”苏勉的思绪也跟着飞了起来,“去不去?”

    “还是不去了,听说那里风很大。”宋遇担心自己这个小身板,大风会把她吹成一只在空中狂舞的风筝。

    苏勉正想说把她栓裤腰带上,就听到一声打板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诸位都是花丛老手,风月班头,不曾落人后,只是时长日久,难免银枪化了蜡烛头,经不起茅草风,插不入花蕊柔,要在烟花路上走回头,吃我一粒逍遥丸,金枪不倒,一夜风流。”

    两人伸脖子一看,是药丸子李外宁。

    原来他们两不知不觉走到鸡笼巷外头了。

    此时这里正是灯火通明,乐声不断,热闹非凡,哭声、骂声、笑声、推杯换盏声不断。

    买药的一个也没有,李外宁卖的全是假药,虽然他号称是祖传的生意,不过来往的人都是下九流,蒙不过。

    李外宁闲的捉虱子,看到宋遇两人连忙打招呼。

    “哟,您二位啊,怎么跑这儿来了,这是要去鸡笼巷自卖其身啊,小勉姑娘,你兄长怕是不许吧。”

    在汴京众人眼中,苏勉和宋遇其实是三个人。

    一个宋遇,不管是扮男还是扮女他们都认识,一个是苏勉,英俊潇洒,但是轻易不露面,像个黄花大闺女,一个是苏小勉,肆意玩弄青年才俊的感情,成天在外鬼混。

第二十二章 鸡笼巷

    李外宁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勉。

    要是苏勉自卖其身,他第一个去捧场。

    宋遇道:“你在这儿卖药,卖得掉才有鬼了,去醉今朝外面卖啊,那里都是达官贵人,你就是叫一两银子一粒,都有人买。”

    “吃罪不起哦。”李外宁摇头晃脑。

    醉今朝可不是这暗巷,在这里被人找了麻烦,顶多是打一顿,在那里得罪了人,脑袋都不一定保的下。

    “富贵险中求嘛。”宋遇道。

    三人在这里闲着磨牙,忽然就听到鸡笼巷里传来许多尖叫,此起彼伏,震破人的耳膜。

    “出事了?”李外宁从不凑热闹,胆子比麻雀还小,卷了包袱就走。

    宋遇和苏勉往里面钻,没走多远,宋遇心里就咯噔一下。

    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丝窝。

    “这里也有一个灵巢?”她暗道一声不好,想往里面挤。

    但是看热闹的人太多,她那小身板进不去,嗓子又太细,很快就淹没在了喧嚣之中。

    看热闹的人里还有刚才床上下来的娼优,露着大半边肉,丝毫不惧他人目光:“看什么看,有本事把你们的鸟溜出来给老娘赏一赏。”

    好在苏勉一把拎起宋遇,怒喝一声:“解密司办事,不想死的都滚一边去!”

    众人连忙闪出一条道来。

    地上躺着一个分辨不出面目的僧人,也是一张大嘴,里面长满利齿,唯一不同的是,那肉虫的头已经快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了。

    这是饥饿到了极致的灵。

    在这种无法忍受的饥饿下醒来,它按捺不住要觅食,才在一瞬间造成了如此大的恐慌。

    而僧人身下还压着一名娼优,分明是一只人手,却开膛破肚,从娼优腹中掏出来软肉塞在口中。

    娼优此时还未完全断气,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求救之,双目紧紧盯着宋遇,似乎是想让宋遇救她。

    她还不想死。

    但是很快,这一点气息也没了,她脱离痛苦,只剩下眼睛还不甘心的瞪着。

    “妖怪,一定是妖怪吃人了!”

    “呕......”

    “宋、宋大人,这玩意儿是个什么......”

    众人一边毛骨悚然一边作呕,一边不肯放弃看热闹的机会,再次围了上来。

    宋遇的到来,让大家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解密司就是一颗定心丸,而解密司其他人太过高高在上,他们都不认识,只认识时常在市井游荡的宋遇。

    “酒、火。”宋遇简短道。

    苏勉会意,随手从一个闲汉手里夺过一坛酒洒上去,闲汉之中也有聪明伶俐的,马上将火折子丢了过去。

    火迅速烧了起来。

    “啊!”

    “啊!”

    火中传来重叠在一起的叫声,一声是僧人还活着发出来的惨叫,一声是肉虫被火烧之后发出来的声音。

    肉虫怕火,从僧人的身体往外蠕动,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围观的人群连忙往里面倒酒倒油,免得怪物往外爬。

    宋遇盯着地上一起被烧着的丝窝,心道这里又是个僧人,难道是漏网之鱼?

    还是相国寺的灵巢没烧干净?

    她对苏勉道:“你在这里看看,别让火把鸡笼巷都给烧了,我去相国寺看看。”

    苏勉一挥手:“放心。”

    这要是烧起来,整个汴京都得红红火火。

    与之相反的是相国寺,非常的安静。

    “难道那个僧人身体里的灵卵是早就有了,只是没回巢,今天才孵化?”宋遇爬墙进了相国寺,四处溜达一圈。

    深夜之中,泥塑神佛忽然生出一种鬼魅之感。

    它们的目光从慈悲变成了漠然,拈花一笑成了讥讽,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才是高高在上的神,对凡尘俗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十分蔑视。

    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宋遇将目光从佛像身上挪开,到东西两厢僧人住处去查看。

    她悄无声息打开一扇门,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心中一惊,又开了一扇。

    还是一样。

    人躺在床上酣睡,还是个活物,但是屋子里到处都结满了丝网。

    白色丝网一团接一团,密密麻麻,从人身上蔓延出来,铺满了整个房间,将每一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再打开一间,也是一样。

    每一个房间都是一样。

    相国寺中一千多个僧人,无法一一查看,但宋遇看着遍地的丝网,知道应该是无一幸免。

    每个僧人身上都是灵种下的卵,好像是被烧毁的灵巢无处可去,避入人体内,吞噬着僧人而存活,等时机一到,就会长大。

    灵巢明明已经被烧毁了,灵和灵卵也都是看着烧了的,怎么变成这样?

    而且火烧灵巢肯定有用,这不是她第一次烧灵巢。

    如果让这些灵虫成长孵化,将是一场无法收拾的灾难,整个汴京都得同生共死。

    不把灵卵弄出来,最晚明天晚上就会出事。

    但是凭她一己之力,把自己累死了都完不成。

    宋遇心里凉飕飕的,最后慢吞吞将门关上了。

    这件事是她办的,原本想着明天去交差领钱,现在看来明天要领的是冥钞。

    她脑子转的飞快,脚下也不停,飞快去了八角琉璃殿。

    地上还残留着火烧过的痕迹,黑乎乎一团,灰烬一类的东西都已经被清理,不见了踪影。

    这里并没有遗留下和灵有关的东西。

    罗汉堂里空出来了一大块地方。

    但是在宋遇看来神佛依旧拥挤,只有世间万物都付之一炬,才足够空。

    阿罗汉嬉笑怒骂,齐齐看向了这个不信神佛的俗人。

    “别看了,吃你们个桃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宋遇咔嚓一口,咬下来一大口桃肉。

    真是奇怪,这些罗汉身上也什么都没有,灵巢中的卵到底是怎么跑到人身上去的。

    总不能是在桃子上,然后一人咬了一口吧。

    宋遇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桃子。

    桃是个坏桃,外面看着是好的,里面有个小虫子,因为突然暴露而努力扭动身体往果肉里跑。

    宋遇看了片刻,脑子里忽然一动,将桃扔了飞快往厨房跑去。

    厨房黑灯瞎火,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堆在院子里一大堆半黑的木头。

    是没有烧完的观音像,放到这里来做柴火烧。

    灵在大火之中要寻找一个庇护之所,就会拼命往观音像里钻,当时观音像也是烧了的,但是那么大一尊观音像,他们没给烧干净,弄到这里来当柴火了。

第二十三章 听不见

    灵卵应该就是在这里爬到食物中去的。

    人的眼睛早已经失去灵光,看不到如此细微之物。

    宋遇挠头:“大意了。”

    应该在这里看着烧完了再走的。

    眼下该怎么办?

    要不去青云观买符咒,烧成灰让他们喝下去,看看能不能把灵给拉出来?

    不行,时间来不及。

    人太多了,符咒得画到猴年马月去,到时候大家都已经一起变成白骨了。

    宋遇的脑子拼命的转,一刻也不停,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她翻出相国寺,在鸡笼巷找到苏勉,让他去借马,去外城找个人。

    这里已经烧的干干净净了,连渣滓苏勉都铲到一起,直接丢到铁匠炉子里去了。

    如此一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不过苏勉没找到马,这地方谁有钱去买马,买的起也养不起,马可是要吃细料的。

    于是他借来了一头驴。

    宋遇道:“这玩意儿还没我两条腿跑的快。”

    驴子主人闵阙不乐意了:“郑綮有诗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可见君子固穷,但是和驴......”

    不等他说出绝配二字,苏勉已经把宋遇推了上去,随后翻身而上,将驴屁股用力一抽。

    驴“昂”的一声惨叫,并没有绝尘而去,反而在原地转了三圈。

    驴性子慢,不打不走,有时候还倒着走,简直急出人一身汗来。

    好在比走路还是要快一点,两人在驴背上一通狂颠,总算是到了地方。

    朱雀门外蔡河附近,住着匠绝李二米,今年八十,千手观音便是出自他的手。

    从二十一岁他便开始雕这观音像,直到去年才完工。

    宋遇大力砸门,门一开就对着还没睡下的老头大声道:“大爷,那个千手观音出事了!”

    老头点头:“出气了,出气了好啊,活了。”

    “是活了......”宋遇十分无奈。

    李二米已经八十了,精神矍铄,牙口也好,去买菜健步如飞,比宋遇看着还精神,唯一不足的就是他耳朵听不太清楚了。

    别人都说这是他雕刻观音的福报。

    宋遇只能更大声一点:“千手观音,里面有鬼,你知道不?”

    “吃了吃了,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没吃,你吃了没有,好久没见着你了,怎么还不长个儿?”李二米很关心宋遇。

    宋遇:“......”

    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苏勉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被宋遇狠狠瞪了一眼。

    进了屋子,老头还好喝一点小酒,拿杯子倒了三杯黄酒:“来,吃了也喝点。”

    他又不识字,实在是没办法交流。

    宋遇只能手脚并用,狂风摇树般晃动自己的细胳膊,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千手!千手,看明白没?”

    老头子“滋滋”的喝了一杯:“你这是彩衣娱亲来了啊。”

    宋遇:“......”

    亲个屁啊!

    “观音,明白了不!”她又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假装自己是观音。

    “千手观音,我看出来了,观音怎么了?”老头子又滋滋儿的喝了一杯。

    “虫,里面有虫爬出来了!就是这样的虫。”

    宋遇站着蠕动了一下。

    是条被踩扁了的肉虫,而且骨头僵硬,并不能和那些无骨的虫一样行云流水。

    老头子端着酒杯,琢磨了一下:“你这个腰不好,求观音没用啊,要多吃点补药。”

    苏勉笑的头都快掉了,

    宋遇又急又气,看向了苏勉。

    苏勉咳嗽着收了笑,凑到老头子耳边,大声道:“观音肚子里有虫!”

    老头子这回听清了:“不是虫,那是我外孙子。”

    “你外孙?”宋遇啧了一声,“那你外孙长的可真别致。”

    苏勉又在他耳边大声道:“大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虫是哪里来的!”

    跟大爷说话,太费嗓子。

    “这事儿你们还真是问对人了,除了我,没人知道,天元一年的时候嘛,我女儿李大姑就是那一年死的嘛,那年出了大事你们知道吗?”

    老头子给自己倒酒。

    天元一年是当今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改年号为天元。

    宋遇道:“那个时候我才两岁,还在地上抠鸡屎。”

    苏勉道:“那时候我也还小,不过我记得卷宗上写的是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啊。”

    别管他们说什么,老头子反正听不见。

    上了年纪,又喝了点酒,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南城的静果寺你们都知道吧,里面种了好大一颗冬青树,那一年,树上的叶子,比平常的冬青叶要大三四倍,都说是菩萨显灵,引了好多人去拜。”

    一说到这里,宋遇和苏勉齐齐想起来了。

    解密司有这个卷宗,而且是第一个卷宗。

    里面说的就是冬青树成灵,杀了静果寺的十个僧人,后来这颗树被连根拔起烧了。

    老头子又嘬了一口酒:“厢公事所的于大人也去拜菩萨,结果一去就发现这静果寺里有个艳洞,你们知道艳洞是什么吗?”

    宋遇和苏勉摇头。

    “就是这些个僧人,抓了一些女子关在地洞里接客,就叫做艳洞,”老头子喝干净杯子里的酒,叹了口气,“我大姑娘也在里头的嘛。”

    他自己说的很平淡,也没有什么感情,平淡的好像在和宋遇说早上买了根油条一样。

    失去亲人的绝望,不是悲痛,而是麻木,让你什么都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一切都将与你无关。

    死亡将你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宋遇和苏勉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看遍解密司的卷宗,就连厢公事所的卷宗都看过不少,因为有的事情会阴差阳错的到厢公事所那里去。

    可是这个艳洞的事情,他们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说过。

    老头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当时是官家刚登基,还去了大相国寺礼佛,出来这种事情也不好嘛,就遮掩过去了,

    大姑命不好,回来就大了肚子,她是个好孩子,自己吊死了,我婆娘拼了一条命才生了大姑,结果大姑就这么丢下我了。”

    他又滋滋的从酒杯里嘬酒。

    酒是很便宜的混酒,但是他不喝,晚上就睡不着。

    “那后来呢?”宋遇忍不住问。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老头子没听见,他只顾说他的。

    一会儿说李大姑多好看,一会儿说吊死的人样子不好看,一会儿又说他年年都烧纸钱,也不知道大姑够不够花。

    他的钱全都花在酒和烧纸上头了。

第二十四章 活了

    “我跟你们说,大姑死了之后才邪门。”

    老头子忽然压低了声音。

    灯火一阵摇晃。

    “我还没埋,就来了一个人,蒙着脸给了我一包送子药。”

    宋遇道:“死人还能落胎?药都喝不下去了吧。”

    送子药是专门落胎用的。

    也不知道老头子听见没有:“我一想大姑不能跟着孽种一起埋吧,就给大姑给喝了,你们别说,还真就喝下去了,落下来一个这么大的一团,上面白乎乎的,裹着丝线。”

    他比划了一下,大概有老鼠那么大。

    “那个送药的人就告诉我,这是孽种,要放到观音像里去,母子连心,让它给大姑祈福,我就放进去了,大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宋遇眉头紧皱。

    卷宗是假的,那十个僧人的死和灵没关系,那是不是所有的卷宗都值得怀疑?

    这个送药的人是谁?

    他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

    而且他说母子连心,要将那些灵卵一起弄出来,是不是可以去找李大姑的尸首。

    李大姑埋的不远,就在蔡河边。

    宋遇和苏勉告别醉醺醺的老头子,扛着锄头去挖坟。

    两人对挖坟毫无心里负担,宋遇无知无畏,苏勉无忧无虑,齐心协力将化作白骨的李大姑给挖了出来。

    外加一头驴子,李大姑的尸骨被带进了相国寺。

    快四更了。

    宋遇将尸骨放在八角琉璃殿一堆罗汉之中,紧张的等着钟声响起。

    “嗡......嗡......”

    钟声涤荡黑暗,迎来黎明,黑暗之中灵物躲避。

    “沙沙”的声音非常细微,在地上响起,只有在如此寂静的夜晚才能听到。

    “来了。”宋遇低声道。

    灵卵排山倒海而来。

    比起宋遇上一次看到,它们要大了不少,已经大到苏勉能够看到的地步,像是洒了满地的芝麻,密密麻麻钻入了白骨之中。

    母子连心,还真是对的。

    苏勉心里发毛,感觉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爬过一般难受。

    他忍不住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但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灵卵挤挤攘攘,钻入白骨之中,将白骨撑开,成为了一个人的样子。

    “这回好了,把白骨一起给烧了就行。”

    宋遇松了口气,心道这一次可得烧的干净点,最好能够像苏勉那样,放到铁匠的炉子里去。

    就在她要将火折子吹起来的时候,寂静的佛殿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之声。

    “嗯?”宋遇皱眉,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咔哒”之声再响,是已经错乱的骨头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咔......哒......”

    声音不断,这一具白骨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身上竟然出现了红色的肉。

    尸体在复活!

    这怎么可能?

    可是现实就在眼前,这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李大姑真的在复活,最先长出肉来的是她的脸,肉还没有完全的长好,眼珠子已经转了一圈。

    “这他娘的也行?”苏勉看着这一个赤条条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已经不能算是诈尸了。

    毕竟没有隔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诈尸的。

    “我们上当了,这是陷阱。”

    宋遇忽然道。

    她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

    这不是李大姑,是灵。

    一个在佛像之中筑巢,成长了十六年的灵。

    一切都是送药的人设下的陷阱,为的就是让这个灵成长苏醒。

    从相国寺的灵开始杀人,再到他们会找到白骨带来,一切都在此人掌握之中。

    宋遇没有犹豫,水滴落在脚下,朝着这一具身体蜿蜒而去,要将它腐化在这里。

    但是没等她发威,已经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倒在地。

    “我去你大爷......”宋遇脑袋痛到爆炸,蜷缩在地上起不来,只能用余光看,没想到打她的人竟然是李二米。

    还真是个大爷。

    他一棍子打翻宋遇,再次抡起棍子朝她砸去。

    苏勉眼疾手快,伸手挡了一下。

    随后他的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垂了下去,骨头断裂让他痛彻心扉。

    “你疯了!”

    他抱着手臂,疼的眼泪连连,一声怒吼。

    “风?对,今天大风,活了,大姑活了。”老头子将自己这一辈子的劲都使出来了。

    “这不是大姑,这是个怪物你没看到吗!”宋遇气的不轻。

    眼看着这具尸体已经成了活人,赤条条的往外走,她想去追上,却被李二米扑倒在地。

    “不行,不能追,大姑是个好孩子。”

    但是他一个人只能使出一份力来,苏勉晃荡着一只手臂,踉踉跄跄的跟了出去。

    宋遇眼睛里都是金星:“你知不知道放跑了它,要死多少人!”

    老头子听不到,看着满屋子的罗汉,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癫狂了。

    “看,佛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什么都看不到,我杀了十个和尚,怎么没有人来杀我!

    别人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好我没多挣一分,不好的我全占了,我只要大姑好啊。”

    老头子麻木的活到这个年纪,要入土了,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希望,别管这身体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总之这身体确实是李大姑的。

    那十个僧人竟然是他杀的。

    宋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并没有打算去怜悯谁可怜谁,世事是说不清楚的。

    “得了,我不去追了,你别按着我了。”

    她脑袋瓜嗡嗡的疼,一动就想吐,伸手一摸,全是血。

    老头子松开宋遇,慢慢离开。

    宋遇龇牙咧嘴站起来,拍了拍罗汉:“我的罗汉啊,你看着我这个好人遭罪,也不帮帮忙,你的眼睛果然是闭着的啊。”

    罗汉笑看宋遇,不知道在笑什么。

    很快,苏勉也回来了,气的直咬牙:“娘的,这些看热闹的差点把我挤死。”

    这个时候,正是各种行市从汴河码头进城的时候,李大姑又是一丝不挂,一出相国寺就被人围观了。

    大姑娘不穿衣服在街上跑,这可是头一回。

    “人呢?”宋遇和他相互扶持着往外走。

    “闯进醉今朝里了,那个妈妈,脸上褶子都乐出来了,天一黑你就能嫖上。”

    两个人先去马行街看大夫,这里医铺多,接骨最好的是时楼大骨传药铺。

    宋遇刚来汴京的时候,看旗子上写着“大骨传”三个字,以为是卖大棒骨的茶饭店,好险没给人打出来。

    她的伤还好,但是苏勉的伤就糟糕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三个月,他这胳膊都好不了。

第二十五章 醉今朝

    两人包扎好伤口,垂头丧气回家,又各自换了身男儿装束,出门去了。

    苏勉是绝不允许苏小勉吊着只胳膊在外面卖弄的,所以暂时只能以自己男儿之身出现了。

    而宋遇为了表示自己跟苏勉亲密,苏勉穿男装她就穿男装,苏勉穿女装她就穿女装。

    不做姐妹就做兄弟。

    她去解密司点卯,将事情跟李必说了。

    “李大人,这事情我也管不了,你再找个人去管吧。”

    李必一看她包着个脑袋,只露出来一张惨白的小脸蛋,心道:“小兔崽子你也有今天。”

    他心里乐呵,脸上却很慈祥,先关心宋遇的伤势,又问苏勉今天怎么舍得出门了,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还问他小勉去哪儿了。

    苏勉臭着脸,吊着胳膊:“在家里绣花,我替她三个月。”

    “绣花好,不过这个事情还是得你们来,捕灵师的规矩,有始要有终。”李必摇头晃脑。

    彩鸡在一旁学舌:“有始要有终。”

    宋遇拿大眼珠子一瞪,它就缩头缩脑的藏到李必背后去了。

    捕灵师确实如此,必须得有始有终,这是多年以来的经验和规矩。

    贸然移手,死的更快。

    但是在宋遇眼里,规矩都是狗屁。

    这灵很明显已经不是一把火能烧掉的事了,它成了一个新的,充满危险的灵。

    灵巢她已经有始有终解决了。

    李必看她油盐不进,苏勉也是一副‘你主宰我崇拜’的赖皮样,头疼不已。

    不过小兔崽子,还想逃过他的手掌心,他没两把刷子,能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六年吗?

    “去醉今朝的酒水全由司里承担。”

    “司长大人,瞧您说的,”宋遇站直了,“我们是这样的人吗,主要是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醉今朝可是个销金窟,她都没进去过。

    男人到了里面,都不叫嫖,叫阳春白雪,里面的倡优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卖艺不卖身,冲着人笑一笑都是金钱的味道。

    不像鸡笼巷的娼优,只走量,薄利多销。

    苏勉倒是去过,并且在里面千金散尽,最后跑来给宋遇打杂了。

    两人摩拳擦掌,要去醉今朝大显身手,到了夜幕来临之际,就去了醉今朝。

    醉今朝也在马行街,与鸡笼巷对立而望,三层高,楼阁飞桥,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火通明,里面是花阵酒池,香山药海,是一个迤逦的梦幻之所。

    还没进去,就遇到了熟人。

    李外宁见了他们两个,奇道:“哟,您二位怎么来这儿了?这是发财了?”

    “办公事,”宋遇看他刚开张,“你来多久了?”

    “来了一个时辰了,站在这儿还没敢张嘴。”李外宁很是不好意思。

    “怕什么,有钱人还不是一块肉,......”

    宋遇的生意经还没说完,苏勉打断她。

    “别扯起来没完,药丸子,你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听到过什么动静没有?”

    “听到了,那叫一个美,还别说,这里就是不一样,姑娘们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鸟儿似的。”

    李外宁还没进去,就已经魂不守舍了。

    苏勉道:“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

    他都没说完李外宁就打断了他:“大少爷,在这地方你不说这个说哪个,解密司又没给我发俸,难不成还给你们在这里盯梢啊,你们办案自己进去办就是了。”

    说完,他还在心里嘀咕:“要不是看在你妹子的份上,我都不稀罕跟你说话,问的好像谁跟你很熟一样。”

    苏勉叫李外宁给抢白了一顿,差点怀疑人生。

    怎么,他这个大少爷就不值一点钱了?

    宋遇在心里直乐呵,拉着苏勉进了正门。

    进正门里面便是数不尽的灯笼,明明暗暗,恰到好处,主廊上聚着娼优无数,嬉笑娇嗔,团扇轻摇,轻盈似仙,被那珠光一照,先把人酥翻了。

    “啧啧啧......”宋遇再次词穷。

    苏勉吊着一只手臂:“走啊,傻站着干嘛,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的。”

    明知道有个未知深浅的灵在这儿,就是走路都得小心,更别提吃吃喝喝了。

    不吃不喝那来这儿干嘛!

    宋遇小手一挥:“命没了可以下辈子再来,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她拉着苏勉直往里面奔,众人瞧她个子小,还是个没出落好的小崽子,神情倒是急吼吼的,不禁好笑。

    里面歌舞正浓,莺声燕语,果然是好一座销金魔窟。

    宋遇找了个地方坐下,要酒要菜,对苏勉道:“兄弟,这儿才是你发挥的地方,药丸子能跟你说什么。”

    这里的酒菜并不出奇,吃不吃喝不喝都无所谓,主要是看人听曲。

    她安排完苏勉,就乐淘淘撒手不管了。

    就她那张嘴,欠儿登登的,让她问话,今天就得打起来。

    苏勉问斟酒的女子:“绣姑,严蕊今日来了吗?”

    严蕊是头牌,很有才情。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便是严蕊所做,苏勉也是在她手里千金散尽的。

    绣姑轻轻锤了一下他:“快一年没见到苏少爷了,您一来就问她,把我当死人,真叫人气恼。”

    宋遇这个时候回头打量绣姑一眼,看她身板和自己有的一拼,张口就道:“他不惦记你也正......”

    “闭嘴吧你,”苏勉踢她一脚,继续冲着绣姑笑,又说了几句亲热话。

    绣姑笑道:“在呢,是来了贵人,在后头。”

    “听说四更左右,有个衣服都没穿的女子冲你们这儿来了?你们秦妈妈要乐死了吧。”

    “妈妈白高兴一场,是个傻的,吃喝都不会,木头一样。”

    “那现在人去哪儿了?”

    “严蕊说看着可怜,给放她那儿了,拨了个小丫头照看着。”

    “那我看看去。”

    “您是看那傻丫头呢,还是去看严蕊呢?”

    “当然是看傻丫头去,没见过。”

    “我要是信了,那我也是个傻丫头,总之啊,您心里头只有严蕊,一会儿准吃个闭门羹。”

    苏勉笑着将宋遇拽起来,去了后面。

    后面是私宅,左边第一座三间的宅院是严蕊的,十分清幽,种着三从细竹,还有一个花架。

    里面小室垂帘,灯烛幽幽,映出来两个人的影子,对坐着像是在下棋。

第二十六章 一二三木头人

    严蕊的院子里虽然亮着灯,却十分寂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就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住了一样,不曾晃动。

    奇怪。

    就算是下棋也该有个落子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安静。

    难道是死了?

    宋遇捅了耳房的窗户往里看,只见床上坐着一个美人,正是跑了的李大姑。

    她眉心里有一粒红痣,宋遇记得很清楚。

    没有白色窝丝,没有肉虫,就是一个活人,只是缺了魂魄,仅能算的上是行尸走肉。

    宋遇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成了块木头。

    进去会不会死?

    进去以后是带走还是腐化?

    还是带走腐化?

    先用化骨试试。

    她刚滴了一滴水在地上,苏勉却忽然拍她一下,低声道:“看竹子后面。”

    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细看,此时苏勉的声音有点发干,带着一丝恐惧。

    宋遇回头一看,一个激灵,也哆嗦了一下。

    竹子后面站着一个人,木头一样,面无表情,眉心也是一粒红痣,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和里面的李大姑一模一样。

    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宋遇提着灯笼往上照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两个李大姑?

    这灵难道跟猴哥一样,能够变出十万八千个自己来?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还是两个都是假的?

    苏勉接过灯笼,悄无声息的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冲宋遇招手了。

    花架下面还坐着一个。

    也是呆若木鸡,一样的面目,眼睛里毫无光亮,像是两枚铜钱,一点光都反不出来,毫无生气,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憷。

    三个李大姑。

    宋遇看一眼映出影子的屋子,干脆的将门推开了。

    一推开,她的心差点从胸膛里蹦出来。

    里面对坐着两个“李大姑”在下棋。

    颜蕊整个小院成了李大姑的天下,面容、神情、衣物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外面依旧是灯红酒绿,但是这里却已经成了死寂的地狱。

    “还有气,都是活的。”苏勉进屋摸了一下鼻息。

    “麻烦了,要是死了就不用管是真是假,全部把他们用化骨腐化,但是还活着就不能动了。”宋遇望天。

    灵除去之后,这些人还会活过来。

    “我猜是看到的第一个,灵不可能出门,又不吃不喝,很可能放在屋子里,外面的两个是丫头,里面那一个是严蕊和客人。”苏勉道。

    “你不是挺喜欢严蕊的吗,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宋遇的脑子又岔开了。

    “我那是爱惜她的才华,”苏勉摸了摸脸上,有了一点雨滴,下雨了,“像你这样只看长相的人是不懂的。”

    宋遇嗤之以鼻:“不懂的人是你,腹有诗书的人满大街都是,但是长的好的人可是万里挑一,比如钟离清。”

    提起钟离清,苏勉只回了两个字:“做作。”

    “你才做作,你不仅做作,你还虚伪。”

    两个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互相攻歼起来。

    苏勉不是宋遇的对手,最后气道:“都他娘的化了算了。”

    “哎。”一声叹气声传了过来,两人立刻停止内斗,一致对外。

    “谁,什么人?”宋遇警觉起来,抛下苏勉四下张望,声音像是从屋子里发出来的,但是屋子里只有两个木头人。

    这两个木头人一动不动,无法分辨这一声叹息是不是从他们口中发出的。

    大概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为了制止他们两个内讧,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宋遇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一声叹气声是不是灵要动手的前兆,雨丝密密麻麻落下,缠绕在每一个人身上,只有哪一个有一点异样,都将被化骨吞噬。

    空气中有下雨时才有的泥土腥气。

    谁都没有动。

    宋遇松了口气,和苏勉说正事。

    “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不要忘了,这个灵是长了腿的,比你还能跑,所以它现在不一定还在这里,

    外面这三个,可能两个是严蕊的丫头,一个是客人带来的小厮。”

    如此一来,灵现在在哪里不一定。

    这几个人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也不一定。

    灵很可能没有出醉今朝,但醉今朝不比相国寺光明正大,这里回廊天桥,随处可见,处处相通,每个地方都有人,也都能藏人。

    要找到长了两条腿的灵,谈何容易。

    不过好在下雨了。

    有了雨,宋遇就能像一只蜘蛛,能够四处撒网,稍作移动,就能覆盖到一个比较大的范围。

    还有最难的一点,哪个是灵,哪个是人。

    宋遇陷入了沉思,仔细回想昨天晚上和灵的短暂接触。

    它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也仅仅是没有灵魂,其他方面和人一样,能够转动眼珠,有呼吸。

    被它变成傀儡的人,不论是外貌、衣物、身高都和灵一模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就是想不起来。

    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出去找。

    见到的越多,线索就会越多。

    “去其他地方看看。”

    还没离开,老鸨秦妈妈来了。

    她扭了过来,灯笼在她手里忙的不可开交,忽的一下照亮她高高的胸脯,忽的一下照亮她肥硕的腰肢,又忽的一下照亮她日落西山的脸。

    旁边的丫头给她打伞,甚是费力,人都快扭飞了。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道士,留着山羊胡子,一身道袍,领着两个弟子,拿着一大堆东西。

    “啊呀!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秦妈妈看到宋遇和苏勉,吓了一跳,那只灯笼总算是安稳下来。

    没等苏勉回答,她四处照了一眼,看着院子里那两个木头人,又吓出一声鸡叫。

    “道长、道长你快看,鬼、鬼又来了,我叫她们在这里看着,不许人进来,竟然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心慌意乱的抓住身边小丫头的手。

    小丫头也怕,眼睛都不敢看里面,一直盯着地上。

    道长手持桃木剑,冷哼一声:“放心,有我子华道长在,什么妖魔鬼怪也不必怕,弟子,取符咒,先将外面这两个镇住!”

    “是,师父!”

    “是,师父!”

    两位弟子声音大,中气足,同时上前一步,一人取出一张符咒,上前就要贴。

    宋遇贴心的提着灯笼给他们照亮,然后满意的看着这两人发出了惨叫。

第二十七章 一问三不知

    “叫什么!有为师在,妖魔鬼怪不在话下!赶紧把符咒贴了!”

    道长正气凛然,仙风道骨,俨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着弟子战战兢兢将符咒贴上,便开始对秦妈妈展示自己的道行。

    “这里风水已破,竹属阴,种在这里是阴上加阴,要是种在离位上,还能用火镇住,但是你们偏偏种在了兑位上,更加招鬼,

    再加上你这风水,是大空亡之像,空,鬼就要住,亡,人就要死。”

    不管什么事,归到风水上来就对了。

    此乃行业机密。

    “难怪,”秦妈妈恍然大悟,“这院子是后来才建的,我就说那个女鬼好好的,怎么就往我这里钻,大师,你赶紧想想办法,赶紧把这个女鬼给我驱除了。”

    “说银子就俗了,”子华道长摆手,“五百两。”

    “五百两!”

    宋遇、苏勉、秦妈妈异口同声,从心底发出了疑问。

    “这都能赚五百两,我会了。”宋遇心中暗想。

    苏勉心道:“不如把这活截过来,赚他一笔大钱。”

    秦妈妈心道:“俗,太俗了,比我这老鸨还要俗。”

    三个人心思各异,最后道长打破了僵局:“这银子不是我要的。”

    宋遇诧异:“我刚刚听见你要的啊。”

    “哪儿来的小孩,走开走开。”

    子华道长像扇苍蝇一样冲宋遇挥手,转头对着秦妈妈解释。

    “你要驱鬼,要请神仙下凡,不得给神仙预备点辛苦钱?”

    秦妈妈也是身经百战,什么人物没见过,心想你要就要吧,恁个废话。

    五百两银子换做香烛烧上,能把神仙都呛死。

    “成,道长只要你将这事情办成,五百两一文我都不少你的。”

    道长自有打算:“先拿二百两,我来打通各路关节,上请神佛。”

    眼下这种情形自然不是他能解决的,他装模作样一番,法事一结束,立刻三十六计走位上计。

    秦妈妈手里阔绰无比,而且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当即掏出两张银票,递给道长。

    道长俗气的验过真假,才让两个弟子搬来一张八仙桌,开始布置。

    台子上铺上红布,点上香炉,放满红豆,酒杯里放茶叶、糯米,符咒点燃,桃木剑也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能将那不知去处的灵手到擒来。

    道长喷出一口酒水,“蹭”的一声,火焰喷起来老高,将院子里那两个木讷的人照的雪亮。

    青白的脸上贴着黄色符纸,符纸上是猩红朱砂,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更令人汗毛直立。

    那两个假弟子自然知道假师父几斤几两,在一旁悄无声息的哆嗦。

    好害怕啊。

    好想回家。

    道长不知徒儿心声,绕着那两个木头人碎碎念。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制伏五兵......制伏五兵......”

    不好,忘词了。

    不过道长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忘词了也不怕,继续嘴里哼哼,围着两个人乱转。

    “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行。”宋遇实在看不下去了,接了一句。

    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连做骗子都这么不敬业。

    道长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同行,当即口中念念有词,转到宋遇身边,低声道:“小兄弟,都是道上的,给个面子,银子我们三七开,我七,你三。”

    苏勉在一旁听的真真切切:“二八,你二,我们八。”

    道长心说这不是打劫吗,心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还有个大招没使,就是指鹿为马、指人为鬼。

    “邪祟就在她身上!”

    桃木剑对准了宋遇。

    “大胆刁民,竟然敢指着你姑奶奶,来人,给我拿下!”宋遇挺着肚子大喝一声。

    金牌打手苏勉还没动,道长自己先闭嘴了。

    桃木剑举到一半,脸上神情逐渐僵硬,身体保持着这个姿势,眉心里像血一样出现一点红痣。

    他成了一滩泥。

    而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雕琢他,将他缩短,捏扁,一寸一寸变成一张熟悉而又恐怖的脸孔。

    是李大姑的脸。

    灵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是怎么让假道长变成一个傀儡的。

    总之,它就是来了。

    每个人心里都砰砰直跳,那两个弟子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师父,师徒情分来生再续吧。

    可是他们才抬动脚,就“啪啪”两声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面容还未变化,身体已经僵硬如石,直接就栽了下去。

    宋遇抬脚要去查看,竟然也“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摔了个满嘴泥。

    身体非常的重。

    是什么时候着的道?

    “苏勉......快把我拉出去。”

    好在舌头还能动,人也没有变化,可见成为傀儡,也需要一个时间。

    秦妈妈脸色惨白,肥硕的身躯抖动个不停,一边抖,一边往后退:“来了,她又来了,鬼又来吃人了!”

    两个小丫头扶不住她全身重量,地动山摇一般倒在了地上。

    苏勉却毫发无损。

    他一把将僵硬成了一根棍子的宋遇扛出去,插在了花从里。

    “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怎么你着道了我没着道?”

    宋遇拉着脸:“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她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苏勉都觉得是自己问错了,过了片刻又问:“那到底哪个才是灵?”

    宋遇拧着两条眉毛:“我他娘的怎么分辨的出来!”

    在场还能转动眼珠子的都没了言语。

    最后还是苏勉再次发出了内心的疑惑:“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去?”

    宋遇气的不轻:“我他娘的怎么回去!”

    她都成了插花了!

    好在她也是个有杀手锏的人。

    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下的人心烦,脂粉香气在雨水中仿若有了形状,不断下沉,附在人身上。

    她趁着秦妈妈三个人还没能够爬起来,将自己慢慢化为了雨水中的一部分。

    然后再重新组成一个新的她。

    僵硬的感觉从身体里消失,她再次灵活起来,但是背上一阵阴凉之气传来,是敕令在极力压制蠢蠢欲动的化骨。

    “真是怪事了?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有事?”宋遇走到院门口,往里面张望。

    多了一个道长,举着桃木剑怪累,多了两个小道士,趴在地上不知道会不会窒息。

    外面依旧是喧闹不断,将这里的种种诡异和古怪都遮掩。

第二十八章 香气扑鼻

    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灵还没出去,还在这个院子里。

    是什么原因让它不出去?

    它怕什么?

    怕光?怕声音?怕人多?

    也有可能是懒得动,反正不可能是害羞,害羞就不会光着身子在街上狂奔了。

    宋遇埋头琢磨。

    第一个难题就是同样的都站在这里,为什么苏勉和秦妈妈、小丫头没事,而自己却受到了影响?

    第二个难题是......她好饿啊,好想吃烤羊肉,这个时候吃会不会上火......

    呸,不对,第二个难题就是哪一个才是灵?

    他们不能再耽误下去,四更天一到,醉今朝就会如同一个合上石壁的洞穴,陷入黑暗和寂静。

    到时候灵所害怕的东西也可能消失。

    宋遇破罐子破摔,心想:“都他娘的化了吧,有一句诗说的好,先天下......天下什么忧,眼下这种情形,只能他们先忧了。”

    正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鼻子里闻到一点香味,是苏勉这个骚包来了。

    “我谈妥了,五百两。”

    他趁着宋遇冥思苦想的时候,和秦妈妈谈妥了价钱。

    宋遇忽然扭过头,狗一样在苏勉身上使劲闻。

    “干、干什么?”苏勉连忙拢住衣襟,推开宋遇。

    “是气味,”宋遇恍然大悟,“灵身上有一种腥甜的气味,它逃跑的时候我闻到了。”

    是气味让钻进了人的鼻子里。

    而香气会让它无法施展。

    苏勉和老鸨都是香喷喷的。

    外面也太香了,香气几乎凝结成烟雾,在雨水中浮动,再加上酒香,其余的味道都会被压下去。

    所以灵哪里都没去,就呆在这个小院子里。

    “去取香粉来,越多越好。”

    “香粉?我身上就有,身上就有。”秦妈妈从怀里外面掏,掏出来一大包茉莉花粉,怼到宋遇鼻子跟前。

    “啊......切......”宋遇打了个喷嚏,使劲揉了揉鼻子,才去接过香粉。

    屏住呼吸,将香粉撒在道长和两个小弟身上,一阵风吹来,香粉撒的到处都是,宋遇喷嚏连天,涕泪横流。

    就在她泪眼朦胧之时,站在竹子后面那个一直没有动弹的人影,忽然蹿了出去。

    宋遇还在抹眼泪,灵已经蹿入了前头。

    苏勉不呼不吸,憋得面色通红,上演了一出男子单打,将灵放倒在地。

    宋遇一边抹眼泪,一边让化骨前去办事。

    “李大姑”意识到危险,挣扎着想要逃跑,可是雨水如同无数手脚,将其困住。

    化骨吞噬着这一具灵所化的肉体,连皮囊都没有留下。

    这不是真的皮囊,而是灵所化的一个躯壳。

    秦妈妈只听到一种像是井水往外冒的汩汩声,地上的人就什么都没有剩下。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阴森之气。

    “她脸上有水、水......见鬼了,今天真是见鬼了。”

    明明刚刚七月,她站在这里,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包围了一样。

    未知之物,在阴暗之中露出獠牙和诡异的目光,紧紧窥视着他们。

    宋遇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她汗毛倒立,背后密密麻麻一层冷汗,手哆嗦的比看到李大姑还厉害。

    就连宋遇那张脸,在她看起来也是如魔似鬼,冷酷无情。

    她坚持不住,捂着胸口直喘气,不断的往后倒,连带着两个丫头也跟着跌坐在地。

    宋遇赶紧收了神通,害怕把‘五百两’给吓死。

    苏勉在地上扒拉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鹅卵石那么大,样子像是一只白蚕,洁白似冰霜,戳上去硬邦邦的,但又不是石头。

    是灵被腐化之后,剩下来的东西。

    宋遇蹲着看了一眼,没认出来是什么。

    一股浓郁的香味从这东西上面传了出来。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并且用湿哒哒的袖子捂住了口鼻。

    苏勉嘀咕一句:“怎么这么香?”

    随后不动了。

    他蹲在原地,神情茫然,面容没有变化,却停住了动作。

    热闹非凡的醉今朝,也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就像时间凝固,只剩下宋遇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一样。

    香味越来越浓郁,浓郁到隔着袖子都能闻到。

    宋遇只能尽量闭气,实在闭不住气了才小小的呼吸一口。

    她意识到自己弄错了。

    李大姑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灵物。

    一个是带着腥甜气味的灵,和宋遇猜测的一样,极力躲避香气,已经被化骨腐化。

    另外一个就是她现在这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灵在其中躲藏,和镜灵一样是虚无的,化骨没有办法将其腐化。

    因为这一块东西是死物,不是活物。

    而外面那一层灵被腐化之后,这一块东西才会重见天日,开始属于它的时间。

    从灵巢、到复活李大姑、再到这一块香气浓郁之物。

    这是一出计中计,局中局。

    给李二米送子药的人真是闲出屁来了,脑子是一条山路十八弯。

    真相也像是灵巢一样,缠绕着无数丝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眼下,这些云山雾罩的东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香气在不断蔓延。

    整个醉今朝鸦雀无声,香气还将从醉今朝里蔓延出去,夜风习习,会将香气带到大街上,乃至整个汴京。

    宋遇捂着鼻子,将白蚕丢进水缸之中,看能不能让这香气减少一点。

    没有用。

    她又捞起来,这下就连指尖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香气。

    憋气也憋的她十分难受。

    水不行,更不能用火烧,烟气会瞬间笼罩整个汴京。

    怀里还有张符咒,是她花重金在青云道观买的,一直舍不得用。

    她掏出来,用符咒将白蚕团了起来。

    竟然真的有用,里面的灵受到符咒影响,香气淡化了一点。

    但是依旧还在。

    “我不会香死在这里吧。”

    这种死法,宋遇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沉默片刻,她忽然做梦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来。

    镜子还用布口袋套着。

    “镜灵自己就是虚无的,应该也能困住这种虚无的灵。”

    她将白蚕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布口袋解开,然后用破碎的镜子照向了白蚕。

    一股烟似的东西飘进了镜中,镜子本身的裂痕细细增加了一道,只是在众多裂纹之中并不显眼。

    成了?

    宋遇不敢大意,又多照了片刻,再小小的吸了口气。

    香味淡了。

    身后传来苏勉的声音:“刚才怎么回事?我给香的晕过去了?”

    成了。

第二十九章 小故事

    醉今朝再次活了过来,各种声音沸反盈天,刚才这短暂的昏迷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

    夜晚的时间,本来就是迷醉不清的。

    宋遇松了口气,将镜子塞回口袋里。

    但是她不知道拿这香喷喷的玩意儿怎么办才好。

    扔了舍不得。

    不扔,又怪害怕的。

    算了,先拿着,等哪天来了灵感再处置这小玩意儿。

    她将白蚕收起来:“走,秦妈妈,给我拿钱去。”

    一说起拿钱,她熟练的仿佛已经跟秦妈妈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

    不过秦妈妈还没说什么,严蕊的贵客叫住了她,文绉绉的表示想跟她谈话。

    宋遇一看到这位贵客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立刻想到了教书先生和苏勉让她写字时的嘴脸。

    这两个人疾言厉色的神情和贵客的脸重叠在一起,无端端让她生出了一种凳子上有钉子的感觉。

    贵客将自己的令牌递给宋遇:“在下顾北奇。”

    苏勉将令牌接过来,恭恭敬敬递给坐立难安的皇太后。

    和宋遇身上的令牌一样,五寸长,半寸厚,正面‘捕灵师’三个字。

    后面却不一样。

    上面不是鼎,而是一个女子像。

    这女子斜身而上,手中托一个小鼎,身轻如燕,迎风而飞,口角含笑,却不是欢快之情,而是忧伤悲哀,带着沉思。

    “飞天?”宋遇看着这画,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两个字。

    “对,飞天,”顾北奇收回令牌,“和解密司一样为人排忧解难,相比起解密司,你应该到我们飞天来,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不是吗?”

    “可我不是一只良禽啊。”

    宋遇非常的想走。

    这个人说话都是一股说教的味。

    “你先别急着决定,我可以先跟你说说我们飞天的信念和未来......”

    顾北奇开始掉书袋,宋遇渐渐眼皮沉重,想起驾回家。

    太困了。

    屋里弹琴的姑娘也困,琴声一点调子都没找到,不仅没能让气氛和睦起来,反而搞得宋遇心里乱七八糟。

    琴声还能忍的过去,可是这姑娘因为困倦,竟然间接的打起了小鼾。

    又累又饿,宋遇终于忍无可忍,冲着这姑娘咆哮:“你他娘的赶紧去睡吧!”

    顾北奇吓了一跳。

    姑娘也吓了一跳,瞬间醒了瞌睡。

    苏勉对顾北奇道:“天都快亮了,说话不急在这一时,晚上到御街樊楼一起吃晚饭。”

    他说完拉着宋遇起身,宋遇脑袋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抬头一看,一只大白猫。

    大白猫趴在屏风上,盯着宋遇面前的糕点,看那神情,倒像是要指使宋遇给它拿一块似的。

    但是它连条狗都指挥不动,更别提宋遇了。

    它又用爪子去勾宋遇,宋遇在想睡不能睡的暴躁之下,抬起脚来,想将这大白猫送回鬼门关去。

    结果这一脚猫没伤着,屏风伤了个稀碎,连带着又倒下了四五样金贵玩意儿,到手的五百两飞了,还倒搭进去三百两。

    还欠了二百两。

    出了醉今朝,宋遇诸事不顺,气的吱哇乱叫:“那个臭猫,等我逮住了,我要用对它使用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

    苏勉在路边买了十个包子,无声的叹气。

    千金散尽,什么时候才能还复来啊。

    包子热气腾腾,烫的宋遇来回倒腾,然后一口下去半个:“等我干票大的......”

    话还没说完,钟离清的轿子就到了。

    宋遇迅速咽下包子,将湿哒哒的头发抹的一丝不乱,皱巴巴的衣服拉直。

    一看她那个样子,苏勉就只想送她离开,千里之外。

    钟离清已经听到他们两个的声音,叫人停下出来跟他们打招呼,看到苏勉有点惊讶。

    “这位是......”

    宋遇连忙道:“这是苏勉,小勉的哥哥。”

    “啊......小勉姑娘怎么不在?”钟离清问。

    苏勉道:“在家,练玉女心经。”

    包子渣滓喷在了钟离清脸上。

    钟离清退后一步,用帕子擦干净脸,心想:“玉女心经是什么,听着像是江湖秘籍......这兄长......真粗俗。”

    别人等着他对玉女心经发表点看法,过了片刻,他才开口,结果自己换了话题:“你们身上怎么这么香?”

    宋遇将那一块白蚕掏出来给他看。

    “这是瑞龙脑香。”钟离清捏着看了一眼。

    “龙脑?”宋遇立刻垂涎三尺,想咬上一口。

    钟离清看着她吸溜口水,连忙解释:“这是香料,是前朝交趾国所献,共有十颗,带之衣衿,香彻十余步,因为过于珍贵,后不复有此,当时全赏给薨于马嵬的贵妃,贵妃死后,香也不见了。”

    贵妃?

    宋遇转动眼珠子:“里面附的灵物,是不是贵妃之魂?”

    钟离清扯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微笑:“我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一桩故事,可以让你参详,

    前朝贵妃还在时,有一天皇帝与贺怀智下棋,她在一旁观棋,

    正好起风,贵妃的领巾拂过贺怀志的璞巾,贺怀智虽然看不见,但是依然感觉遍体含香,醉人心脾,回去之后便将璞巾一直收藏,

    贵妃死后,皇帝思念贵妃,苦不堪言,贺怀智便呈上璞巾,皇帝展开来看,潸然泪下,说这是瑞龙脑的香气,

    你们说,是这璞巾真的这么香,还是贺怀智手中藏有瑞龙脑香?”

    钟离清慢吞吞说完这一则小故事。

    明明是香气四溢的爱情故事,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鬼气森森。

    尤其是最后这一句询问,好似是出自贵妃之口一般,哀伤幽怨。

    苏勉已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宋遇默默塞了口包子,想着老天爷还是公平的,给了钟离清一个毫无瑕疵的外貌,也给了他一个不太正常的脑子。

    正好三秃子巡街过来,打破了这里渗人的沉默。

    “宋遇,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嘛,这又是谁,停路中间干什么,快让开让开,别人还走不走了!”

    他已经恢复神气,冲着宋遇和苏勉趾高气昂。

    “哦,这啊,这是钟离清的轿子。”宋遇轻描淡写,好像自己和钟离清很熟似的。

    三秃子一愣,这才看到晨雾里站着的钟离清,立马换了一张笑脸,变化之迅速,令宋遇刮目相看。

    “钟大人原来是您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会误会,刚才声音大了点,没把您惊着吧,您这是去上值吧?”

    “他复姓钟离。”宋遇插嘴。

第三十章 鸿羊宴

    “就你有嘴,一天叭叭的,”三秃子瞪宋遇一眼,“钟离大人,这天都没亮呢,您辛苦了,小的护送您过去吧,免得路上碰到什么歹徒。”

    说到歹徒两个字,他特意看了宋遇和苏勉一下。

    可惜他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钟离清现在脑子里只有贺怀智。

    康明催促了他三遍他才上轿,心里还在想:“这瑞龙脑香难道是贺怀智的坟里挖出来的吗?可是是什么人挖出来的?”

    想的实在太伤神了,他虚弱的身板扛不住,很快就头晕脑胀起来,咳嗽着吃了一粒十全大补丸。

    吃完药,他大梦初醒一般:“不去药司了,回家去。”

    “少爷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康明不解。

    “不是,苏勉这个滚蛋喷我一身口水,我回去洗洗。”钟离清觉得这轿子也最好换掉。

    他又想:“这个宋遇连瑞龙脑香都弄的出来,应该死不了......就是脑子好像什么事都不往深处想......要是换了飞天的人,贺怀智的祖坟都会挖出来。”

    轿子载着他和他盘丝洞一样的脑子回去了。

    晚饭时间,宋遇早早去了樊楼,还带着独臂大侠苏勉。

    两个人满身的香气,那瑞龙脑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化作了烟尘,为了不浪费,两人在烟尘之中滚了几个圈。

    醉今朝被称为小樊楼,实际上樊楼比醉今朝还要大了数十倍,到了晚上,能有千百人在里面共饮。

    两人直奔樊楼西,一进门,就看到刘子晖在墙上留的诗。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诗是好诗,奈何人粗人。

    宋遇对诗视而不见,吸溜着口水在二楼占了个座:“一壶黄酒,先拿两个羊头来垫一下,等会儿有个姓顾的来找,就领这儿来。”

    伙计不到片刻就端了过来,煮熟的羊头肉撕碎,只放盐,鲜嫩,配上黄酒吃正好。

    旁边唱小曲的细着嗓子,拿腔作调,做作难听,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听。

    “你们家的月例银子是不是能领了?”宋遇边吃边问苏勉。

    苏勉点头:“吃完饭去一趟。”

    不去不行,又穷了。

    两人吃空羊头肉,顾北奇来了。

    他说话温声细语,既不像钟离清那样冷淡疏离,也不像宋遇这样市井气,是个十足的读书人。

    “两位久等,我也没想到会在汴京遇到捕灵师,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小小一顿饭,不要嫌弃。”

    “结草?”宋遇被他感染,也文绉绉起来,“草就不必了,我又不是羊,这都是缘分,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话没说完,就被苏勉踩了一脚。

    苏勉在心里疾呼:“可闭嘴吧,小王八蛋。”

    他心里痛骂宋遇,脸上还是带着慈祥的笑容:“你想吃什么,点,少说两句。”

    “伙计,坑羊炮饭,解两条羊腿!”宋遇不客气了。

    顾北奇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倒不是付不起,只是这分量未免太多。

    坑羊是樊楼中的头菜。

    整只羔羊用盐涂遍,加地椒、花椒、葱段、茴香腌渍,再用铁钩吊住背脊骨,倒挂在炉中,盖大锅,四周以泥涂封。

    柴火烧至井壁及铁锅通红,再用小火烧一二小时后,将炉门封塞,让木柴余火煨烧一夜才成。

    这样煨出来的羊肉滋味极其鲜美,不需要再加任何佐料,入口便是浓郁的香味。

    吃坑羊有要整只的,也有分开要的,部位不同,价钱自然也不同,但是三个人要两条腿,未免有点太多了。

    而且就宋遇那个小身板,能够塞的下一条羊腿吗?

    岂不是要把肚皮给撑炸?

    趁着菜还没上的空隙,他打算说个有深度点的话题:“你们知道灵究竟是什么吗?”

    “噗”的一声,宋遇口里的黄酒一滴不剩的喷到了苏勉身上。

    又来?

    灵是什么,她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苏勉用仅剩的一只手抹了把脸,瞪着眼睛想要揍她:“三天不挨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宋遇连忙道:“没有没有,那个顾、顾先生,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知道了。”

    顾北奇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多说,从善如流的转变了话题。

    “看你们二位钱财上面甚是紧张,不如到飞天来,虽说万贯钱财如粪土,但也有分文难倒英雄汉,飞天对捕灵师,是非常慷慨的。”

    他看出来宋遇和苏勉花钱没个章法,来樊楼吃饭也不是头一回,可见挣的钱几乎都花在吃上了。

    宋遇吭哧吭哧的吃,并不答话,

    她心里明镜似的,有钱,那也得是要命来花的。

    虽说李必是个吉祥物,可是一贯对他们没有要求,每次都交代他们保命要紧。

    这个偷偷存在这么久的飞天就不好说了。

    她能察觉到顾北奇的身上也藏着灵物,可见飞天并不是什么善堂,去了就给发钱的。

    为了九鼎的消息把自己坑进去,不值得。

    她见顾北奇还在等着她答话,便顾左右而言他:“你做捕灵师之前是干嘛的?”

    顾北奇道:“读书,考了个进士。”

    宋遇道:“那你成亲了吗?”

    “啊?”顾北奇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心道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当即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谁承想宋遇的脑回路和旁人不一样,不等他回答,就冲着苏勉道:“我想起来个笑话。”

    她说的是韩南七十三岁中了进士,来了个媒人做媒,媒人问他的年纪,他就写了首诗。

    “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外城人经常说,宋遇也就记住了。

    顾北奇有心想说这不是笑话,奈何宋遇觉得好笑,只能在心里叹气。

    这就是一小孩儿啊。

    他一肚子的话,都给堵在嘴里了。

    苏勉按下自己的兰花指,擦干净脸,给顾北奇倒了杯酒。

    他是宋遇的打手,同时也是交际花。

    只要不是和尚道士,他都能将人忽悠瘸了。

    他跟顾北奇推杯换盏,渐入佳境,用余光看到宋遇抱着条羊腿在啃,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想:“狗东西,脑子里除了吃就没装点别的。”

    等这一顿饭过后,顾北奇空着肚子喝了个半醉,被苏勉套了不少话出去。

    其中就有九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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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经捕灵师介绍:
天下第一捕灵师,恶名绝贯汴京城,万物皆有灵,灵灵怕宋遇。
听听孩子们的心声:
莫逆之交苏勉: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
生而通灵钟离清: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生死仇恨三秃子:其实我的头发从前很茂密,自从和她打过一架……
宋遇:给你个机会好好说!
三秃子:要文斗不要武斗!
……
嘘,灵来了!非正经捕灵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非正经捕灵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非正经捕灵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