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混乱
原来顾北奇等人也在找九鼎，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消息。
九鼎好似人间蒸发，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就是在肃州敦煌郡壁画上，发现了九鼎的画像。
“他这是想让我去飞天帮忙一起找九鼎呢。”宋遇在心里腹诽，顺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吃饱就走，顾北奇说的口干舌燥，就得了一个饱嗝。
一出门，苏勉就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让他们去探路，还有，庙小妖风大不是好话。”
宋遇“哦”了一声，很快他们就到苏家了。
一进家门，苏勉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位常年礼佛的苏夫人竟然出来掌家了。
难道是他爹死了没人通知他？
怎么这么多大夫？
苏勉带着宋遇，混迹在众人中，听着大夫发话，一时有些发蒙。
而宋遇看着苏夫人，也是魂飞天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能生出一个雌雄莫辩的苏勉来，单凭他亲娘一己之力是不行的，可见苏老爷也是个秀美人物。
可是眼前这位苏夫人，不知家中是不是和李逵沾亲带故，粗壮黝黑，胸前结实。
其庸俗粗鄙，比起宋遇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大夫说了一大通，最后说了个治不好之后，苏夫人温柔道：“操你娘的，什么狗屁神医，说的全是屁话。”
大夫怕挨揍，钱都没要，灰溜溜的跑了。
管家小心翼翼道：“那姨娘们的病，怎么办？”
苏夫人挥手：“什么怎么办，大夫不都说了治不了吗，养着吧，老爷那里也是一样，用不着再请大夫了，你们这些小的们，都去尽孝去。”
她说完还在心里道：“死了不是更好吗，省得老娘亲自动手。”
将事情交代完，她立刻就走，一眼都不想看这些个小杂种。
她还是个处子之身，并不想让人追着屁股叫娘，等苏老爷一死，她就把这些小崽子们都赶出去。
苏家能够混乱而不倒，恐怕有一大半的功劳是这位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的。
有她这尊女煞神在，狐狸精们就是想兴风作浪，都翻不出花样来。
苏夫人一走，其他人再次乱了起来。
其混乱程度可以从众人对苏勉的称呼上看出来。
“十三哥你回来了。”
“十三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十四妹妹呢？”
“侄儿，你这手怎么了？”
“十三少爷......”
宋遇站在苏勉身边，看苏勉一个个的答复，等众人都离开了，才道：“老苏，你家堪比一个村的规模了。”
“胡说八道，”苏勉反驳，“一个村能有我们家人多？”
宋遇一想那也是，小一点的村子里还搜罗不出这么多人来。
“走，领银子去。”苏勉小跑前进，向钱出发。
发月例银子的给他称了两人份的银子，又问宋遇：“这不是十八小姐吗？”
宋遇一龇牙，正想说自己是，就被苏勉捂住了嘴。
“不是，这是解密司的宋大人，我带她去看看爹去。”
发银子的账房看着宋遇被拖出去，心道：“奇怪，这明明就是十八小姐啊，还来领过两次月例的，难道我记错了？不应该啊，这长相，想记错都难，不过十八小姐可有两个月没来领银子了。”
而宋遇被拉出去，扯开苏勉的手：“我多领一份不行？”
苏勉道：“你领个屁，十八妹两个月前就病死了。”
宋遇瞬间闭嘴，死人的钱，花了可是要还的。
“走，去看看我爹，献献孝心。”
两人又溜溜达达去见苏老爷。
宋遇早就已经见过苏老爷了，双眼皮瓜子脸，小身板，白皮肤，是个能被苏夫人一屁股坐死的人物。
他披头散发的坐在大床上，左手边放着酒，右手边放着瓜子花生，一条腿架在小兀子上，是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模样。
“十三？”见苏勉进来，他仔细辨认了一眼，又看向宋遇，“这是老几？”
从他有了第四个孩子之后，他就再没关注过他家这支蹴鞠队。
能辨认出苏勉来，还是因为苏勉小时候动不动就问他要银子花。
“这是宋遇，解密司的，”苏勉胡乱的带过介绍，“您这腿怎么回事？”
苏老爷两条腿，从脚踝到膝盖处，全是颜色发青的隆起，外圆内方，一个累一个，将他那两条腿变成了青铜铸成的一般。
腿有原来两个那么粗，青色的铜钱瘢中，还带着红紫之色，屋子里点了灯，在灯光照耀下，竟然有一种有光水滑之感。
铜钱拿在手里，怎么看都好看，但是长在人身上，却看的人头皮发麻。
“咦......”宋遇毫不留情的倒退一步，“您这是掉钱眼里了吧。”
苏勉道：“姨娘们的腿也都这样了？”
“不是什么大事，死不了，什么都不耽误。”苏老爷豪气冲天。
当然了，他要不是这么豪气的性子，也不敢在苏夫人的弹压之下纳如此多的妾。
“不过要是再往上长，就有点耽误事了。”
苏老爷还是有一点忧虑。
再往上，就要到裤裆里了。
“爹，您这不像是病，倒像是撞了邪了。”
苏勉心道您可不能死。
您前脚死，山大王后脚就得把他们赶出去。
蚊子再少也是肉啊。
“也是，兴许就是中邪了，”苏老爷朝着宋遇伸手一指，“解密司的小宋大人不就在这儿吗？小宋大人你看看，我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他说着，还顺手从床头的罐子里抓了一把碎银子给宋遇。
有了银子，什么都好说，宋遇也很豪爽：“成，我就看看是何方妖孽作祟。”
这点程度，顶多是个小小灵物，一点问题没有。
两人出了苏老爷的屋子，因为苏夫人当家，连宵夜都没的吃，到了点就得熄灯。
整个苏家像是落入鹰爪中的猎物一样可怜。
等到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苏勉困的睡着了，宋遇饿的睡不着。
她摸黑去了厨房。
笼屉里还有凉馒头，坛子里有酸黄瓜，她尝了一个，脸皱成一团。
而苏勉也醒了。
他是被吵醒的，外面不断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很沉重。
“宋遇？”他叫了一声，没人答应。
声音倒是因为他这一声叫声而停住了，不再出现。
他以为是宋遇起夜，又躺了下去，但是很快，这声音又出现了。
“踏踏......”
第三十二章 钱疙瘩
声音沉重，绝不是宋遇能发出来的。
苏勉悄悄起身，开门往外看，月色明亮，青石板像落了一层霜，没有一个影子。
但是脚步声却一直有。
很慢，很沉，正在慢慢逼近，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就是看不到一丁点痕迹。
随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瞬间消失。
宋遇抱着个碗钻了进来，看到苏勉如临大敌，一路小跑过来：“灵出现了？”
“只听到声音，没看到影子，你一进来就消失了，”苏勉皱眉，“你抱的什么玩意儿？”
“酸黄瓜，挺好吃，我给你夹了一碗，”宋遇将碗给他，“这灵物看来很害羞。”
两人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酸水直往外流，同时往外流的还有坏水。
他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像是戏台上的大奸角，不知谋划了何等阴谋诡计。
苏勉很快就出去了，虽然是个独臂大侠，也比光吃不长肉的宋遇强。
他带来了一大袋香灰和一壶墨汁。
香灰均匀的撒在院子里，墨汁由宋遇拿着，人藏在门后面，一言不发，只等着瓮中捉鳖。
空气中弥漫着酸黄瓜和香灰的气味，声音却沉寂下去，万籁俱寂。
半个时辰过后，“踏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地上印下一个梅花掌印。
“大白猫？”
宋遇看着掌印，十分疑惑，又觉得不像，大白猫走路，不会发出声音。
脚印越来越近，很快就靠近了门口。
宋遇没有犹豫，直接将墨汁泼了出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现出一个小石狮子的形状，方头方脑，体型不大，面目也粗糙模糊，只是像个石狮子。
石狮子被墨汁泼中，转身就逃。
“想跑。”
宋遇立刻扑了过去，将石狮子搂在怀里，用朱砂浸过的红线将其缠住，自己裹了一身的香灰和墨汁。
苏勉点了灯，过来一看，奇道：“这不像是人雕的，像是自己长成这样的。”
石狮子身上有许多浅浅痕迹，顶上还有很多小孔，这一道道沟壑，都像是被水冲刷而来，而且是日久天长，水滴石穿的功夫，才能有这般的鬼斧神工。
“不是汴京的东西，应该是外面带进来的，”宋遇瞅着地上的脚印，“这脚印居然变成铜钱了。”
真是变成铜钱了。
原来明明是个梅花印记，现在却成了一枚货真价实的铜钱。
花纹，字样都和真的没有区别。
苏勉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眼，又从荷包里摸出来一个铜板，仔细比对。
一模一样，连重量都一样。
但是地上那一枚铜钱很快消失，融入了他手掌之中，皮肉里鼓出来一枚青黑色的铜钱，因为是皮肉鼓胀而成，还带着红紫色。
淤青还在慢慢往旁边扩散，想必要不了多久，这只手掌就会变成一只钱掌。
“原来钱腿是这么来的。”
宋遇抱着石狮子在他手掌上一碰，铜钱疤痕消失不见，又变作一枚铜钱“叮咣”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爹肯定是踩着它的脚印了。”
宋遇边说边在石狮子脑袋上“啪啪”两下，随后只听见“哗啦”一声，从石狮子不太明显的嘴里喷出来一大堆铜钱。
铜钱堆在地上，就是真钱，而且和脚掌中出来的不一样，并不会长到人的皮肉中去。
“我的个娘！”宋遇冲着石狮子的方脑袋咔咔又是两掌。
又是一阵哗啦之声，地上堆满了铜钱。
苏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了一把在手掌里：“这、这是个钱疙瘩啊！”
“吧唧”一声，宋遇一口亲在大方脑袋上：“发了！老子发了！”
说完，她使出铁砂掌，以要将这一颗狮子头拍的粉碎的气势，连着给了狮子十几下。
铜钱“哗啦啦”吐个不停，永无枯竭之时。
要不宋遇手疼了，她能拍到天亮。
“老苏，当初青云观算命的道士怎么说的，说我命里就是个穷光蛋，永远也拿不住钱，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个钱疙瘩啊！”
说完，啪的又是一巴掌。
石狮子哇哇的往外吐钱，看着莫名有点委屈。
苏勉有些同情这个石狮子，落到宋遇手里，不出一个月，石头脑袋也给拍出包来。
“来来来，你来拍，你一下我一下，不就能拍出一套宅子钱了。”宋遇兴奋的递给苏勉。
苏老爷和小妾们的病她已经忘到了脑后。
治病嘛，早晚都能治，挣钱可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
苏勉还没接过去，忽然一条人影从屋顶上蹿了下来，轻飘飘一勾，就将石狮子拿在了自己手里。
来人身形柔软的像是风中摆动的柳条，将自己缠绕在了柱子上。
他身软体轻，手又奇快无比，像是个江湖大盗。
还未等宋遇和苏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石狮子飞檐走壁出了苏府，到了虹桥码头。
夜深人静，码头上站着一个凶僧，正是道藏。
他面无表情，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放任身后灵物化作庞大黑影，正在吞噬地上一个醉汉。
黑影满身都是嘴，一张一合之间，已经将醉汉吞没。
大盗往后一缩脖子，显然有些畏惧道藏：“好、好好的，怎、怎么又吃人。”
大盗是个结巴。
道藏睁开双眼，眼睛是死灰色，如同冰冷没有感情的墓碑。
他僵硬开口：“为恶者，自然向下沉，堕入无间地狱。”
“佛、佛不是要、要普渡世人，赦、赦免其罪？”
大盗虽然结巴，但是是个话痨。
“经忏可赎罪，难道阎王怕和尚？捐财能超生，岂非菩萨是贪官，佛法已寂灭，当从严法，以救世人。”
道藏目光看向大盗，凶神恶煞的面目之中，隐隐藏着抹杀之意。
大盗再次往后退了一步，心道有了这样的妖僧，佛法才叫寂灭。
“石像找到了，老顾呢？”
话还没说完，他耳边忽然发出了“汩汩”之声，静静流淌的汴河忽然像是沸腾一般，不断往外鼓。
水一步步蔓延上台阶。
一道人影从水中凝结出来，正是宋遇。
她怒火冲天，咬牙切齿的盯着偷东西的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操你娘的。”
竟然敢从她手里偷东西！
大盗一愣，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因为背后也背水堵住了。
地上的水散发出阴冷的味道，虽没有形状，却极度危险，就连道藏背后的黑影都避入了他的体内。
第三十三章 飞天
黑暗仿佛突然笼罩众人，月光被遮蔽，只余下青色天光。
“化骨？”
可以腐化一切有形活物的化骨。
大盗诧异的看了一眼宋遇，明显没想到化骨会在宋遇身上。
他们消息灵通，化骨灵进入卷宗之后，飞天就已经知晓，但是见过宋遇的，只有顾北奇和道藏。
“把东西还给我！”
宋遇靠近一步，水也跟着她的脚步前进，缩小了圈子，逼得小偷只能单脚站立。
“和、和尚，你说、说句话啊，这石头好、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他娘的不是要严法吗！”大盗焦急的看向道藏。
道藏不动如山。
倒是顾北奇匆匆赶来，一看宋遇面目冷峻阴沉，两眼黑沉沉的泛着怒火，四处都是化骨的痕迹，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贺神，先把石像给她。”
大盗贺神见顾北奇来了，松了口气，赶紧将石像递过去。
惹不起，这就是个疯子。
宋遇担心他使诈，并没有用手去接，而是操纵着化骨去接石像。
水聚集成一只手，“汩汩”之声变成了滴答之声，从手上不断滴落的水滴四溅，令人忍不住从心里发憷。
贺神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化骨接住了石像。
但是紧接着一幕谁都没有想到，化骨接住石像之后，竟然直接将石像给吞噬了。
宋遇：“......”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竟然忘了这是活物。
钱途顿时一片灰暗，大宅子灰飞烟灭。
好在灵物消失，苏老爷等人的病症自然也跟着消失了。
越是懊恼，就越是气，气的她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贺神看着她扇了自己一下，诧异道：“这、这是个、个什么招数？”
宋遇气道：“看到没有，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混账东西，这帐没完！”
“东、东西我还给你了，是你、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脑后就挨了一棍，眼前一黑，连一声惨叫都叫不出来，就已经倒地了。
苏勉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单手拎着根烧火棍，连着踢了他三脚：“偷到你爷爷家去了！”
“误会误会，”顾北奇连忙拉开他，“真的是误会，这石像实在是牵连到一桩灵事件，我们坐下慢慢说。”
宋遇冷哼一声，上前又踢了贺神一脚：“慢慢收拾你。”
顾北奇也不敢让道藏背着贺神，免得道藏身体里的灵将贺神给吃了，自己背着人，说请他们去樊楼吃宵夜。
时至深夜，樊楼还有许多酒客，只是大多已经喝的迷糊，开始吹牛皮。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宋遇气哼哼的点菜。
“伙计，姜虾酒蟹、獐巴鹿脯、莲花鸭、签盘兔、白肉、乳炊羊肫，不许看见一点素。”
她何止是眦睚必报，简直就是小人报仇一天到晚的典范，连带顾北奇和道藏也气上了，想把道藏饿死在这里。
伙计看她乌云罩顶，身边还跟着个打手，连忙下去照办。
上来的菜连一点葱都看不到。
道藏连筷子都没动。
贺神从香气中醒来，结果刚睁开眼睛，就见宋遇恶狠狠的盯着他，脸上波纹不断，立刻识相的将眼睛闭上了。
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又没有道藏的定力，闻着香气十分煎熬，心道：“娘的，这小矮子怎么这么狠，找个机会非得搬回一局不可。”
他的思想非常顺溜，只是输出无力。
顾北奇道：“不打不相识，都是捕灵师，我们就杯酒泯恩仇。”
他自己举杯，结果没一个人搭理他，他只能尴尬的放下来。
“说正事，说正事，
这石像是从黔州府，南冲河南岸，乌金山织金洞里带出来的，洞里有石笋钟乳，六月初十，黔州府组织一百三十名石匠进山，结果就出来了一个人，石像就是这个人抱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头破血流，没了人样，
之后这尊石像被卖给商船，到京城就被苏老爷买走了。”
宋遇一边和醉蟹搏斗，一边问：“你们觉得石窟里杀人的是石像？”
顾北奇点头：“本来是这样想的，我们进去了两个人也没出来，不过刚才看到石像，就知道事情和石像无关了。”
这石像毫无危险。
宋遇这才抬头：“你们为什么要查探此事？洞里有九鼎？”
此事黔州都没送来消息给解密司，很显然是瞒了下来，不想多生事端，将洞封闭了事。
而飞天是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组织，如果不是钟离清说起，宋遇都不会知道有他们的存在。
是什么能让他们主动出手追查？
洞里有九鼎的消息？
她脑子聪明至极，当即就将筷子放下了。
顾北奇点头：“逃出来的人提过洞中疑似有鼎，但是有九鼎的地方灵物不敢进入才对，不过灵这种东西，风谲云诡，谁也说不准。”
灵之一物，千变万化，不入其道，不能明其奥妙。
入了道的人，一种如钟离清，生而通灵，少之又少，天下间只出了一个，另外一种便是被灵附身之人。
他们是人，也是灵，并且最后都将归为灵。
解密司也曾出过不少这样的捕灵师，但最后都到了飞天，因为只有飞天在寻找九鼎。
另外一个一直在探究着灵的人，就是钟离清。
不过他纯粹就是闲的，每天无所事事，所以跟飞天关系密切。
“我建议你和我们一起去织金洞。”顾北奇放下酒杯，郑重邀请宋遇。
宋遇皱眉，并不想掺和。
织金洞情况不明，死了这么多人，连飞天的捕灵师都失踪了两个。
里面的灵物必定非同小可。
而且她也没有马上就要死了，相比起去送死，她宁愿让钟离清再画一次敕令。
“不去。”
贺神突然翻身坐起，不再装死，他觉得顾北奇这个提议非常的不错。
“你以、以为敕令就——能救你的命，你确、确定钟离清——这个病秧子能、能活的过你？
就算他、他不死，敕令——效果也是一次不如一次，
到、到最后——敕令无法再压制灵，你还、还来得及找、找别的办法去压制灵吗？
面对现、现实吧，我们前——面就是黄泉路。”
宋遇一只螃蟹都吃完了，他这一长串话才说完。
苏勉想冲上去把他舌头拉出来看看是不是打结了。
一个输出无力的话痨，着实令听众痛苦。
“我、我就、就不去。”宋遇又开始欠揍了。
第三十四章 和气生财
“学、学你娘，死、死矮子！”贺神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宋遇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说、说就说，死矮子！”贺神抓起酒杯朝宋遇丢了过去。
苏勉一把拎开宋遇，迎了上去。
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宋遇，这还得了！
简直就是没把他苏大侠放在眼里。
贺神偷遍天下无敌手，打架自然也不怵，桌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别打了别打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顾北奇上前劝架，结果被推搡到了桌子底下，“哎哟我的腰。”
“阿弥陀佛。”道藏搬着凳子坐远了。
宋遇举着条蟹腿夹在中间，被推搡来推搡去，里里外外都挨了几下，鼻血都打出来了。
都不知道是谁打的。
她气的要杀人，怒喝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老子用化骨了！”
苏勉和贺神立刻停手。
械斗总算是停了下来，酒保见怪不怪，樊楼晚上喝酒的人多，打起来断胳膊断腿的都有，这是小场面。
苏勉给宋遇擦鼻血，琢磨着怎么报仇。
打了宋遇，那比打他自己还可恶，虽然这一下也很有可能是他打的。
贺神也是个混不吝，丝毫不将他的杀气放在眼里：“怎、怎么，不服气？”
顾北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衣裳都给撕烂了，心道还是散了，再这么下去，非得把脑浆子打出来不可。
他一把抓住贺神：“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就到此为止，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讲个和。”
“和你娘的连环屁。”宋遇气冲冲出了樊楼叫人去了。
夜还长着，这事儿没完。
鸡笼巷别的不多，就是闲汉多，宋遇花钱请了四个闲汉去找贺神的麻烦。
“给我往死里打，就说是宋爷让他长长教训，现在就去樊楼！”
闲汉一人得了一钱银子，当即跑的比飞毛腿还快。
宋遇和苏勉跟在后面，没有上楼，贴在墙角看着，不到片刻，里面就哐当作响，然后贺神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出来了。
他堵着鼻血，边走边放狠话：“老、老子饶——不了她！”
看完热闹，宋遇的小心眼得到平复，被苏勉拎回家去了。
“老实点别出去，免得那个混球找你报复。”
宋遇钻进被窝里：“你呢？”
苏勉道：“我出去干点男人干的事。”
“给我带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回来。”宋遇闭上了眼睛。
“没问题。”
苏勉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时候，自然要去好好放松放松。
他出了门，直奔鸡笼巷，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通杀！至尊宝，丁三配二四——绝配，今天手气不错。”苏勉吊着胳膊，将骨牌推了出去。
他生性好玩，一个地方呆不住三天，唯一能让他三天不挪窝的就是推牌九。
这一推就到了中午。
惦记着要给宋遇买包子，他打了个哈欠下了牌桌，去买了四个羊肉包子加一碗杂辣羹，顶着大太阳回到家里。
“我回来了，羊肉包子，快点出来吃。”
里面没人答应，像是还没起。
“还没起，屁股长床上了？”苏勉正要开门叫人，就见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纸上简单写着几个字：“人我们带走了，通天大盗留。”
苏勉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去推了个牌九的功夫，宋遇竟然叫人给劫走了！
狗日的飞天。
非得宰了他们不可，竟然在皇城根下绑人！
是往黔州走了吧。
苏勉当机立断，为了方便打听，回屋换了一身女装，往背后藏了一把菜刀，飞奔而出，直奔码头，随便找了只客船，跃了上去。
正巧这时候钟离清在码头上查看运来的药材，一眼就瞥见他这一手兔起鹘落的功夫。
水面之上金光粼粼，将苏勉照的金光闪闪，蒙着一层亮光，即漂亮，又利落。
钟离清心道：“这不是小勉姑娘吗，这是要去哪儿......小勉姑娘当真与其他女子不同，下次等她回京，不如请她吃饭吧。”
心情一激荡，他虚弱的身体就有点扛不住，忍不住咳嗽两声，掏出一粒药来嚼了。
苏勉怒气冲天的去找被劫走的宋遇，但是没想到顾北奇一行人根本没走水路，而是快马加鞭，走的官道。
宋遇被五花大绑捆在马上，颠的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被贺神提下马。
将塞口的帕子一取，宋遇立刻破口大骂，半个时辰不带重样。
一边骂，一边不耽误她吃贺神喂的饭，吃饱了力气足了，又骂了一个时辰，骂的人头晕眼花，心烦意乱。
人是贺神绑来的，顾北奇这一路上苦口婆心，到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松开她吧，这么远了，她要回去也难。”
看宋遇的身高，就知道她骑不了马。
“你、你消停点，给你——松开，我们两、两不相欠。”贺神上前给宋遇松开。
宋遇翻给他一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心道：“等死吧。”
白眼还没翻完，顾北奇就塞了一张银票在她手里。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是一点心意。”
一百两的银票自然可以和气生财，宋遇偃旗息鼓，暂时将仇恨按下，先去黔州。
黔州多山。
山连着山，山叠着山，如同卧龙一般，起伏连绵不断，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织金洞就藏在这万山从里，里面俱是乱山围绕，遮天蔽日，还有悬崖峭壁隐在云雾之中，想要进去，必须得有人带路。
顾北奇将宋遇从马背上带下来：“再往里面，马是进不去的，只能走路，找个猎户，把马寄放了，再找个人带路。”
寄放马匹只要给了钱就行，但是找人带路，却几乎没有人愿意去。
张哥栓了马，指着最偏僻的一处屋子：“你们去找彭英，他是寨子里的人和外头的人生的，对寨子也熟，不过这个时候进山，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现在才、才七月二十，不是——正好进山，你们怎么就、就不进山了——有大虫？”
贺神十分疑惑。
山里这个时候板栗橘子柚子，都开始有了，他们居然不进山？
张哥道：“大虫是一直都有，不过现在山里面动静多的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要进去，就找彭英吧，那是个钱串子，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干。”
第三十五章 信奉
一说邪物多，大家就都心里有数了。
深山灵物多，织金洞又出现了凶险的灵物，很有可能是山里的灵从原来的地方离开，乱了。
这可不是好消息。
能让原来就在山里的灵物乱套，织金洞比他们想的还要危险。
根据指点到了彭英家里，宋遇就看到一个大小伙子正在喂猪。
这小伙子晒的黑黑的，大眼睛，高鼻梁，很是英俊。
黑猪劲大，食槽都给拱翻了，小伙子正在用土话骂娘，见有生人，就改了官话。
“干嘛的？”
宋遇被小伙子迷了眼睛，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脸上了，嘴也脱离了她的控制，自己开了口。
“小哥哥，自从我见过白郎之后，就轻易不对人动心了，你是第七十八个。”
贺神拉开他：“......你、你别捣蛋。”
“捣蛋？我是个好姑娘，从来不干这种事。”宋遇立刻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顺带看了一眼他的裤裆。
贺神感觉胯下一凉，心想：“你他娘的要是个好姑娘，老子就是观音再世。”
顾北奇十分无力，上前道：“小兄弟，你是彭英吗？我们想去织金洞看看，劳烦你给带个路。”
“去送死？”彭英十分不耐烦。
顾北奇掏出一张银票给他：“就是想去看看，不一定进去。”
银票面额是一百两，彭英不愧是和宋遇一样的钱串子，立刻就答应了。
宋遇小小一个人，背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跟在他们后面，里面全是干粮和水。
包袱都快把她人压垮了。
“你、你就不能——丢了这些东西，山里什、什么不能吃。”
贺神催促着慢慢爬的宋遇。
马上就要进山了。
他们都只带了两三天的吃食，只有宋遇带的最多。
宋遇走两步歇一步，一边走一边骂贺神。
“你他娘的把我绑过来了，为什么不顺带把老苏也给绑过来！”
“老、老子怎么——知道你带这么大、大个包袱！”
最后还是顾北奇接过了她的包袱，刚拿在手里，整个人就往下一沉。
怎么这么重？
一进山，每个人面色都沉重起来。
黔州全是苍山莽林，古树参天，遮的山中光线阴沉，再加上水雾沉甸甸的附着在人身上，让人行走起来十分困难。
时不时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大蛇从枯枝败叶上爬过，又像是野兽踩断树枝的声音。
若是起风，山中更是宛若波涛一般，树叶翻滚浮沉，落下来不知多少虫子，让人心里发毛。
一开始还能见到一条山间小路，但是很快，连路都被荒草荆棘淹没了。
偶尔见到一条路，也是苗寨之间的路，不能借道，只能避开。
“现在歇一下，下午就不再休息了，晚上必须要出山，到简家凹去。”
彭英一柴刀劈开一片藤蔓，对这个速度并不是很满意。
将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后，他摘了一兜子橘子分给顾北奇三人。
还在朝北的地上放了两个，念了两句苗语。
顾北奇放下宋遇的大包袱，喘了口气：“正好可以补充点干粮和水。”
彭英道：“简家凹没人了。”
深山荒村，是常有的事情，有的村子本来人就不多，一旦搬走，很自然的就会成为荒村。
没有人在意。
就连彭英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人也没在意。
宋遇吞吃五个麻饼加肉干数条，抱着肚子再次上路，顺便和顾北奇闲话。
“为什么不能去苗寨休息？”
顾北奇看一眼彭英，压低了声音：“苗人非常神秘，大荒北经里就说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
他们信的也是万物有灵，供奉有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堂鬼，全是自然灵物，
还会巫术请灵，其中有许多古古怪怪的祭祀，不进去是最好的。”
宋遇疑惑道：“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堂鬼又是什么？”
这神神鬼鬼的未免也太多了。
“因为信奉万物有灵，苗人信奉的鬼神非常多，仔细算起来还不止这么点。”
顾北奇对苗人非常了解，悄悄和她说神鬼的事情。
“比如喝了井水得病，他们就会祭祀泉鬼，在屋子里听到怪响，就会祭祀树鬼，久病不愈，就会在有风的地方祭祀风鬼，
神也是一样，二十四位诸天菩萨，托魂郎子，都是自然之物，阿娘守那，就是日父神，月母神，
苗人是非常接近灵的。”
这种神鬼的排布，几乎就是取自于灵物，只是灵物有好有坏，祭祀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宋遇曾在解密司卷宗里看过前阴阳司的记载，越是信奉就越容易出事。
因为人心最易生恶鬼。
天空中忽然一个闷雷落下。
“这是雷鬼？”她随口说道。
顾北奇点头：“杀猪的时候会祭祀雷鬼，雷鬼怕盐，你看。”
宋遇往前一看，就见彭英取出一个油纸包，捏出来一把盐粒洒在四周。
雨来的很快。
乌云几乎沉到了人的脚边，前路黑冥冥一片，满山树木激荡狂涌，好似洪流一般，打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再加上电闪雷鸣，整座山都像是要被这一场暴雨给卷走。
顾北奇怕宋遇被风给卷走，紧紧拉住她。
但是宋遇目光一动，张了张嘴，看向山林深处。
有一种不知名的异样之物正在慢慢来到，不是野兽，而是灵，带着黑暗中独有的阴冷，逐渐向他们走来。
道藏身后的黑影已经若隐若现，似乎要压制不住了。
身上有灵的人，对灵物会变得特别敏感。
每个人都紧张的为自己捏把汗。
遇到灵了。
顾北奇冲着道藏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在大风之中对彭英大声道：“小兄弟，快变道离开。”
彭英不是捕灵师，但是也感觉到了异样，身上一阵阵的发凉，根本就不是大风带来的冷。
“不行，不能乱走，会惊动山神的！”
他飞快辨认了一下草丛，然后从里面取下来一把芭茅叶。
将叶子捡三片握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掐住芭茅叶五寸长的地方，再用四根手指将芭茅叶反复折了起来。
一边折，他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十九位金柱公公，十九位银柱爷爷，我不喊别的神，不喊别的鬼，离开你们的捆马坪，告别你们的搁桥院，沿着银梯降，顺着进梯降......”
来来回回，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这么念着，那异样的感觉竟然慢慢退去了。
第三十六章 鬼草
众人松了口气，眼看着暴雨千军万马似的落下，也不敢再多耽搁，匆匆忙忙找了个石洞躲雨。
宋遇在后面捡了一把芭茅叶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在山里随手抓的一把草。
苗人，确实很神秘。
雨越下越急，眼看着出不去，他们干脆在山洞里点了火堆，坐着休息。
“今天晚上看来是赶不到简家凹了。”顾北奇道。
彭英道：“赶不到也得走，不能在山里过夜，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山里的东西可多。”
他吧嗒吧嗒的嚼着艾叶，摸了摸身上的银票，有钱在，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
宋遇在火光中悄无声息的打量飞天这三个人。
九鼎有九个，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这里有九鼎的消息并不确定，还不足以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
她疑心他们别有目的。
“飞天这几个人以为我幼稚，在这方面没什么头脑，绑着我来找九鼎，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嘛，反正事情一不对，我就跑路。”
而顾北奇，也在打量宋遇。
他脾气好，书读得多，但是并不迂腐，越是紧要时候，越是显得淡定而从容，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看着宋遇在火光下明暗不定的脸，心道：“放出灵来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她？幕后黑手不可能是个文盲。”
众人心思各异，两个时辰之后，雨停了。
雨一停，天就已经成了白天和黑夜相交时的青黑色，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暗下去。
“快走，我们耽误的太久了。”彭英爬起来就走，拿着柴刀在前面开路。
他常年在山中行走，只穿了一双草鞋，两只脚却像是钉子一般，牢牢抓在地上，走的十分稳当。
其他人却走的十分艰难。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正要往下走的时候，忽然见到了一点灯火。
离的太远，灯火成了黑暗中一点疏星，晃晃荡荡，正在往山上来。
还有清脆的铃声传来。
“是祭祀的队伍，避一避。”彭英领着众人避在了阴暗之中。
他虽然只是半个苗人，但是十分尊重祭祀，其他人怎么样他管不着，自己跪在满地松针上，等着这一队祭祀的人到来。
来的人走的很快，不多时，这一点亮光就到了众人面前。
手持灯笼的是个女人，穿的非常隆重，宽衣大袖，相连曳地，领与袖边重缘厚饰，彩翼辉煌，头戴浑身都是银饰。
铃铛一般的响声，正是她身上的银饰发出来的。
而她口中不知道嚼的是什么，满满当当一口，神情和行动都不似常人。
她身后跟着二十来个苗人，都是黑衣彩绣，穿戴银饰，就连男子也是同样。
最前面四个男子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面色灰白的人，腹部还在微弱起伏，应该是临死之人。
这一行人并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停在了一个大风口。
那妇人停下之后，将口中说嚼之物一口喷了出去，竟然是满口的生米。
生米喷出去，妇人便低下头去，仔细辨认图案，而后开始念咒。
“......卜对你就各收病，占合你就各除疾，收去那箍头的铜绳，除去那捆脚的铁索，收去那插腰的铜刀，除去那绞腹的铁匕......”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沙哑诡异，而且自己就带着一点病容，在那一点微弱灯火下，显得十分渗人。
身后那些人也都如同木偶一般跪下，沉默的脸呼吸之声都听不到。
宋遇默默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这种场景实在是扛不住。
好不容易等那妇人说完，众人起身离开，可是他们却将抬上来的人留下了。
等灯火走的不见了，彭英才起身，和他们解释：“这是巫姑，都是寨中久病的女人，得了神的指点，才开始为巫行卜。”
宋遇指着那位彻底咽气的人：“这算个什么葬法？”
人就扔这儿了？
彭英道：“他们是盘瓠尚素一支的黑苗，一些风俗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刚才听她卜辞，此人是因为风鬼作祟，可能是要放在这里驱除病气再回去埋葬。”
他说着，也有点觉得不对。
就算要驱除病气，也应该带到盘瓠庙去，怎么留在这儿了。
古怪。
道藏想要上前念一段经文，被顾北奇制止。
“不管是为什么放在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快走。”
无论是苗人的祭祀还是灵物的动荡，都让他变得十分警惕。
就在此时，山林之中忽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蛇？
不对，这么大的动静，要是蛇，那得多大。
很有可能是灵。
宋遇立刻绷紧了神经。
飞天三人也是一样的脸色凝重。
这里刚刚做完一场诡异的祭祀，还停着一个刚刚咽气的人，现在出现任何动静，都显得古怪。
很快，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发出声音的东西就露面了。
草？
从风口断崖处爬上来许多草，茎叶分明，叶片圆圆的如同一粒粒珍珠，黝黑无光。
而且无根。
这些草如同蛇一样游动，有些是从落叶下钻出来的，全都是一样的模样。
它们聚集到了尸体身边，随后从他身上每一个孔洞钻了进去。
等所有草都钻进去之后，这个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左摇右晃的往山下走去。
他复苏了，要回家去了。
宋遇看着浑身疼，好像自己也给草日了。
“这也是苗人的巫术？”
彭英见了鬼一样，哆嗦道：“不、不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宋遇道：“你们苗人不应该习以为常吗？”
“那、那倒也没有。”彭英一边哆嗦一边摆手，觉得刚才这一幕好像做梦。
怀里的银票都开始烫手了。
顾北奇道：“这叫鬼草，只生活在幽暗的洞窟之中，被光照久了就会枯死，如果离开巢穴，就会寻找寄主，以免被天光照到。”
日月星都是天光，钻入人的身体才能彻底躲避。
宋遇道：“那人被寄生了会怎么样？”
顾北奇道：“就像刚才这样，行尸走肉，等尸体腐烂，鬼草就会离开。”
虽说这灵物并不会对活人怎么样，但是一行人还是从心有余悸，想要尽快下山。
前面那一具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们五人摸黑前行，好不容易到了简家凹。
简家凹一片死寂，连虫鸣之声都听不到。
第三十七章 饿
宋遇从前放羊的时候，也见过荒村，无一例外，都是荒草丛生，一脚踩进去，能惊飞无数鸟雀。
人走后，山林之物便占据领地，称王称霸，一面是人带来的痕迹被彻底淹没，变得荒芜，另一面是花草树木，鸟雀走兽的活力。
可是这里却恰恰相反。
人不在，但是处处都留下痕迹，晾晒的衣服、墙角摆放着农具、架子上长满绿毛的地瓜干，地里通红的辣椒。
一点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像是所有的活物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老、老大，住——住这里不好吧，要不再、再往前走点？”贺神不安。
但是再往前走，就是比来时更深的密林。
而且已经将近子时，这个时候灵物格外活跃，不如在这里蛰伏下来。
顾北奇仔细思索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住下：“我们把火烧大点，轮流值夜。”
彭英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不用怕，进了村子就好了，村子里安全，有龙公龙婆保佑。”
虽然大家也不知道龙公龙婆是什么，在哪里，不过听了这话也稍微安心点。
点起火堆之后，村庄带来的诡异被驱散不少，大家开始吃东西烤衣服。
宋遇守着有自己那么高的包袱开吃，一边吃一边问道藏：“你为什么不说话，相国寺的和尚就特别能说。”
她对道藏也充满了好奇。
明明是个绿林好汉的样子，偏偏做了行僧，还是个恶僧，养了个灵物吃人。
“魔王波旬说让他的魔子魔孙穿佛的袈裟、吃佛的饭、毁破佛的戒和法，邪师说法，闭耳为妙。”
道藏板着那双墓碑一般的眼睛。
宋遇拒绝顾北奇递过来的凉薯，继续问道藏：“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魔，只有你是佛？”
道藏点头。
宋遇又问：“那你岂不是自学的佛法？”
“有师父，三十方开悟。”道藏有问必答。
宋遇心道：“学了三十年还学成这样，那你可真够笨的。”
她正想继续问，忽然看着前面屋子里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立刻抛弃道藏，大喝一声：“什么人！”
大家吓了一跳，贺神手里还抓着凉薯就奔了出去。
他身形柔软，速度又快，宋遇看着他的身影，觉得自己眼前是飞出去了一根裤带面。
“怎么还藏着人？”贺神拿着个凉薯，惊讶的忘了吃。
“有人？”
顾北奇和道藏同时站了起来，不过目的不一样就是了。
黑暗的屋子里出来五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苗服，神色惊惶，再三确认他们是人之后，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几个人围着火堆坐下，看到大包袱后面露出宋遇那张黑白分明的脸，又吓了一跳。
宋遇一看这五个苗人都十分的好看，眼睛又黏了过去。
“你们不在寨子里，躲在这里干什么？”彭英十分不解。
五个人里只有一个懂汉话的，叫做金顺。
“寨子里......出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多了很多病人，但是一场丧事都没办，那些人明明都已经是尸体了，但是却像活人一样回来了。”
是鬼草。
但是让人生病的，应该是其他的灵物。
“而且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都很古怪，我们就躲到这里来了。”
彭英没想到寨子里现在也这么不太平。
“不过这里、这里也感觉不是很好，”金顺不安的四处张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样。”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起来。
守夜的人是贺神和顾北奇。
一个时辰后再换道藏和宋遇。
必须得把宋遇和贺神分开，要是这两个人在一起，牙都能打掉。
两个时辰后，天就大亮了，天一亮，就能彻底的松口气。
宋遇抱着包袱睡了。
四周非常安静，几个人的呼吸声更加重了这种寂静，让这里显出一种坟墓一般的死寂。
火光熊熊，驱散了一点黑暗。
她并没有睡死。
“咕......呱......”
一声蛤蟆的叫声突兀的响起，在寂静之中格外清脆响亮。
宋遇瞬间睁开眼睛，松开包袱站了起来。
顾北奇回头看了她一眼：“是蛤蟆叫，不要怕。”
“不对，为什么会有蛤蟆叫？”宋遇紧张的看着四周。
五个年轻人睡的很沉，大约是一直没有睡好，现在总算睡了一个踏实觉，彭英累的不行，也睡着了。
贺神迷迷糊糊，被她吵醒了。
“有蛤、蛤蟆多稀奇，没、没听过？”
宋遇对着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大傻叉。”
顾北奇也忽然站了起来：“确实不对劲，怎么会有蛤蟆叫声，小心。”
他身上也隐隐有了变化，似乎是什么灵物要脱出牢笼一般。
这里一直都非常安静，一点活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过任何鸟叫虫鸣，村子里所有的活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突然出现蛤蟆的叫声。
不仅这声音不应该出现，而且声音也太大了一点。
一只蛤蟆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如此清晰的地步。
“呱呱......咕咕......”声音再次响起。
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分不出是在哪里发出来的，压迫着人的耳朵。
伴随着叫声而来的，是阴冷的风。
还有一股黏腻发臭的气味。
火苗被吹的左右晃动，火星散在半空之中，照亮了众人上方。
宋遇看着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手心都是汗。
是一只巨大无比鼓秃出来的黑色眼睛，滴溜溜左右转动，这一只眼睛，便有一只灯笼那么大。
要是收到镜灵中去，会不会把镜子撑炸。
四个人齐齐呆住了。
火苗被风吹的越发动荡，左摇右摆，他们就在这荡漾的火光之中，看到了一只有一间牛棚那么大的蛤蟆。
这蛤蟆悄无声息出现，也准备悄无声息的吞噬他们。
宋遇脸上水波慢慢出现，在火光下滴落，地上慢慢凝聚出一些水迹，顺着下雨过后的积水，往蛤蟆的方向流动。
蛤蟆却在一瞬间弹起，像个火炮一样冲到了暗夜之中。
它也能察觉到危险。
但是它饿了。
它需要食物。
就在众人准备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蛤蟆落地之声时，却突然从上方垂下来一条猩红的长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睡着的一个苗人卷入了黑暗之中。
连惨叫都没有，众人只听到“咕噜”一声，就知道那个倒霉的年轻人被咽下去了。
第三十八章 蛤蟆
随后才是巨大的“砰”的一声。
蛤蟆落在了地上。
屋子仿佛都跟着晃动了起来，睡梦中的人全都被惊醒，看到突然出现的庞然巨物，先是愣住，随后哭喊起来。
惊慌之下，他们发现自己的同伴少了一个，变得更加惊恐。
这是蛤蟆成了精？
蛤蟆再次发出了“呱呱”的声音，似乎那一个并不够它填饱肚子。
它需要的更多。
宋遇再次试图以化骨去捕捉它，但是它的速度太快了。
四条腿跳开的速度，宋遇根本就追不上，化骨在击向高空的时候，会迅速跌落。
“我、我来！”
贺神示意宋遇后退。
宋遇当即退后，只听见“咔嚓”一声，贺神背后衣服撕裂，是他的灵即将脱出牢笼。
一只手从鲜红的敕令下方伸了出来。
干枯，青黑，手指非常长，指节突出，但是手掌和手臂却是一个孩子的大小，看着十分违和。
随后整个灵的影子都浮现出来，瘦骨嶙峋，佝偻着身体，浑身青黑，死气沉沉，
两只手臂垂在两侧，像是两只巨大的翅膀。
它没有五官，脸上一片光滑平整，连眼睛都没有，只有一片青黑的皮肤。
但是它却像是在‘看’一般，将脸转向了离的最近的宋遇。
在看到宋遇的那一刻，它脸上开始变化，好像有人出手要将它的脸捏成一个什么形状一样。
那张脸，慢慢变化成宋遇的样子。
速度很快，眼睛的形状已经出现了，只差两个眼珠子。
“这是......画皮......”
卷宗上提到过只要被它将脸面偷过去，人的性命也会被一同剥夺。
宋遇心中一惊，随后脸上水波一动，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心道：“还好我勤学好问，不然就惨了。”
没有办法再看到宋遇的脸，画皮脸上已经有了的模糊五官消散，又成了个卤蛋。
随后它在贺神的操控之下，转向了蛤蟆。
蛤蟆是不会捂住自己的脸的，只要‘看’的时间足够，画皮的脸就会变成一张蛤蟆脸。
而道藏的黑影显然对这庞大的食物十分感兴趣，不断试图捕捉蛤蟆。
顾北奇手握着彭英的柴刀，身上的灵一直没有露过面。
蛤蟆的舌头在黑影的围追堵截下甩成了擀面师父手里的裤带面。
画皮“看”着蛤蟆，脸上渐渐有了两只极其鼓胀的眼睛，大嘴也出现了形状。
快了。
蛤蟆察觉到危险，迟钝了一下，就这么一瞬间，顾北奇手里的柴刀甩了出去，一丝不差的将长舌斩断成两截。
道藏的黑影伸出长长手臂，将这一截舌头捞起塞进了口中。
宋遇心道莫非这是什么飞刀秘籍，可惜老苏不在，不然可以叫老苏也学一学。
还未等她叫好，情况再变。
“呱......”蛤蟆吃痛，猛地甩动长舌，血流如注，泉涌一般朝他们喷来。
鲜血滚烫，淋漓尽致的洒向每一个人。
宋遇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急退，顺带还往后拽走了离她最近的彭英。
“啊！”
“啊！”
惨叫之声接连不断响起，一个苗人直接被血腐蚀成了白骨，而道藏贴在黑影之中，才免于一难。
“啊！”
最凄厉的一声惨叫来自于贺神的画皮。
它站在贺神前面，被热血浇了一脸。
这一声惨叫非是人能发出来的，画皮也没有嘴，并非是从它口中所发出的。
但是众人就是听到了这样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声。
仿佛是黑暗之中发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之声，连带着夜色都为之颤动起来。
那张乌青的脸原本已经快要完成这一张画皮，可是突然被热血一烫，整个脑袋直接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大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它遭受重创，没了脑袋，却还没死，而是贴着贺神的皮肉消失不见，休养生息去了。
至于蛤蟆，失了半截舌头，剧痛之下也逃了。
周围没了它的去向。
宋遇仔细闻了闻周围的气味。
血的气味过于浓烈，但是那股湿漉漉的腥气依旧还在，蛤蟆没有走远。
可能随时会回来。
顾北奇离的最近，虽然没死，但也受伤不轻，他的身上堪称千疮百孔，喝一口水进去，能站到花园里浇花。
四处都漏风。
但是他没有死，只是拧着一张脸，痛不可遏，口中嘀嘀咕咕，说的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
宋遇看他这样了还屹立不倒，也十分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上的灵是什么，竟然这个样子了还不死。
他们这样的人，究竟还能算的上人吗？
与其说灵是他们的傀儡，不如说他们是灵的傀儡？
顾北奇也知道此时自己不好看，找道藏借了外衣裹上。
谁都没想到蛤蟆的血能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彭英软倒在地，脸色发青，不管是蛤蟆还是人，都过于吓人。
“我要回去，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钱都还给你们，我不要了。”
他想将钱掏出来，但是手哆嗦的太厉害，连着拿了几次都拿不到。
恐惧占据了所有人的脑袋。
顾北奇安慰他：“小兄弟，你现在往回走也很危险，先进里面呆着，天亮了你再走。”
他一说话，脸上的窟窿就往外飙血，不仅没能安慰到彭英，反而让他当场吓尿。
人人都是头重脚轻，王八缩进壳子一样钻进了屋子里。
蛤蟆总不能一口把屋子给吞了。
宋遇还先去看了一下自己化为乌有的包袱。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会省着吃了，会一口气把干粮都吃完。
太心痛了。
她登登登的跑到屋子里去，冲着顾北奇伸手：“你得给我一张银票。”
眼下正是生死关头，众人都还心神不宁，顾北奇也是一样，猛然的听到宋遇问她要钱，下意识的问：“我凭什么给你钱？”
说完他才想起来，是贺神把人给绑过来的，他自己说的和气生财。
“先欠着吧，我身上的银票都没了。”
他说着，像是害怕宋遇无理取闹一样，转头对其他人道：“应该还有一个半时辰天亮，不管明天去哪，总要把今天晚上熬过去。”
这话倒是没说错。
宋遇瘪着肚皮，灰头土脸的坐下，恶狠狠的盯着贺神，想在贺神屁股底下点上一团火，然后将他给炖了。
贺神看她气的眼冒绿光，心想：“我再不去汴京了，死矮子和那个一只手铁定不能放过我，再打起来又是狗扯羊皮，说不清楚。”
第三十九章 悄无声息
简家凹经过一番惊心动魄，再次恢复了寂静。
白天累了整整一天，晚上又几乎没睡，在这个黎明和黑暗交接的时候，会特别的困，不自觉的就开始打瞌睡。
宋遇也是哈欠连天，恨不能睡个天昏地暗，眼里直泛泪花。
正在自己给自己醒神之际，贺神忽然叫了一声。
“死、死了？”
那五个年轻人一个被吃了，一个被腐蚀了，剩下的三个里竟然又死了一个。
而且死的悄无声息，身上连一点伤都没带，这么死了。
死在了堂堂四个捕灵师的眼皮子底下。
临死前的挣扎都没有，连临死前的一点挣扎都没有，若不是贺神就在他旁边，都没人发现。
宋遇的瞌睡一下就醒了，一颗心绷的死紧。
除了蛤蟆，这里还有别的灵物？
她没去看尸体，而是站起来打开门看了一眼。
外面依旧是夜。
顾北奇裹着自己漏风的身体跟了出去：“怎么了？”
他一只手捂着眼睛，怕自己动作一大，眼珠子都要飞出去。
宋遇感觉此人已经不能算是个人，对他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
她默默站开一步：“过去有半个时辰了吧，按理说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对时间，他们都是心里有数，大致的估一下，也不会差多少。
顾北奇用另外一个眼睛看了一眼黑夜，忽然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
太黑了。
不论是那几颗一直就在的疏星，还是黑暗的程度，从他们进屋开始，就没有变化过。
时间停止了。
这里的灵物数量超出他们的预计。
蛤蟆，无声无息杀死苗人的灵，和这个让时间凝固的灵。
后两者是一个也说不定。
他再次退回屋中，推了一下贺神。
贺神迷迷糊糊的问：“怎、怎么了？”
顾北奇低声道：“醒醒。”
“我、我睡、睡着了？”
贺神一个激灵醒来，就看到道藏这个妖僧正在看着他。
妖僧的影子黑漆漆的，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这黑影正在垂涎欲滴，准备将他吃掉。
他立马就精神了。
顾北奇将地上睡着的每一个人都探了一遍鼻息。
“全死了，只有彭英还活着，但是叫不醒。”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藏身后黑影站立起来，左右张望，随时准备和灵搏斗。
“看来不能睡，一旦睡着，就会在睡梦中被杀。”顾北奇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贺神道：“那、那我们都、都不要睡。”
宋遇翻了个白眼：“听你说蠢话，简直折寿。”
灵让你三更睡，你还能拖到四更去？
“那、那、那你、你说，怎么、怎么办！”贺神气的更结巴了。
这小矮子的嘴，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气人的？
欠揍的玩意儿，赶紧让灵把她叼走吧。
顾北奇在一旁真是心力交瘁。
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两人竟然还能吵的起来。
他夹在两人中间，结果宋遇和贺神竟然通过他脑袋上的窟窿再次对上了眼。
没办法，他只能把熊一样的道藏隔在了中间。
“我们往前走，离开简家凹。”顾北奇再次下定论。
简家凹不能再呆了。
一只受伤的蛤蟆在外面游荡，还有未知的灵物在悄无声息的杀人，必须离开。
宋遇却觉得这个时候离开更危险。
这里的灵好歹他们已经摸清楚了一些情况，但是深山之中，也难以预料。
“宋遇，走。”顾北奇拍了一下宋遇。
宋遇看着那只带着洞眼的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默默跟了上去。
这个顾北奇，扮猪吃老虎，她还是识相点跟上。
她慢慢跟了上去，但是并没有走的太快。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们不是在逃离危险，而是在走入某一样灵物的口中。
这是一条死亡之路。
很快，他们就背着彭英走出了简家凹。
按理说他们离开之后，应该远离了让视线变得黑暗的灵物，可是天还是没有亮。
连上了山之后，天色也依旧是将明未明的样子。
按照时辰来算，现在早就已经是黎明之际了。
顾北奇看一眼天色，也摸不着头脑：“奇怪，这个灵的覆盖范围有这么广吗？”
没有灵能够真正的影响日月轮替，只不过是做出各种假象来骗人而已。
这表明他们还处在灵的猎杀范围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死。
贺神加快脚步：“走、走快点。”
走快点也没用，天依旧黑着，反而将宋遇落在了后面。
宋遇一边走一边思索。
她不能相信飞天这三个人。
灵会做什么，谁都想不到，天黑是假象，也许飞天的人也是假象。
甚至灵就是一直不言不语的道藏。
更有甚至，眼前的情形，可能是她的梦境。
一切皆有可能。
贺神回头看她一眼：“腿、腿短的人走、走路都走的慢，快、点。”
宋遇在满腹想法中反唇相讥：“舌头太长都容易打结。”
贺神不搭理她了，一个人走在前面。
宋遇的目光落到了道藏身上。
道藏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黑影伸出手臂，试图摄取点什么，但是徒劳无功，只能张着手，从草地上穿过。
这黑影从她第一次见到开始就是这样，总是试图吃点什么的样子。
贺神身形十分柔软，长蛇一样来回晃荡，手里时不时的就会多出点什么来。
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个梦，很真实。
不对，不对，太真实了，反而显得有点假。
都这个时候了，贺神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树上摘果子。
他也是捕灵师，不可能不知道眼前有多危险。
顾北奇也不对劲。
这个人从前是个书生，说话总是喜欢掉书袋，现在说话竟然连一句文绉绉的话都没说过。
一个人的习惯，不会这么容易就改变。
是不是因为这是在她的梦里，一切都以她的认知来造梦，她肚子里没货，所以说不出来。
灵就在她的梦里，等着她走到某个地方，就可以将她吞噬。
也有可能灵是这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不管是哪个，先下手为强。
宋遇毫不犹豫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顾北奇察觉到她停下来，回头看她。
宋遇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不住的打量，水声从她身上响起，在地上一寸一寸蔓延。
“别动。”
顾北奇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又、又怎么了，我可经、经不起吓了。”贺神结结巴巴，神情紧张。
第四十章 梦
宋遇立刻出手，化骨如同溪流一般卷了过去。
三个人很快被化骨所吞没，毫无招架之力。
地面开始塌陷，夜空出现道道裂纹，梦境破碎了。
宋遇仿佛是从悬崖落下一般，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还在屋子里。
果然是在做梦。
“醒了？”
顾北奇的左眼已经用东西包起来了，成了个独眼龙。
他虽然没死，但是伤好的很慢。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宋遇问。
“道藏挡着你跟贺神的时候，你们两个就突然睡着了，不过贺神还没醒。”
顾北奇眉头紧皱，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呆在这里随时都可能睡着，陷入梦境之中。
而且灵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宋遇看一眼昏睡中的贺神，上前就是一个巴掌。
“醒醒？”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听的人都觉得疼，贺神脸上立刻出现了五指山浮雕。
“看来强行叫醒没用。”宋遇甩了甩手。
顾北奇看着贺神脸上那个巴掌印，有点怀疑宋遇是在公报私仇。
宋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来度我的腹部。”
顾北奇连忙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现在就离开。”
他背起贺神，让道藏背着彭英，还特意叮嘱道藏这是他们的活地图，不能吃。
道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反正“阿弥陀佛”这四个字有一万种解释，解释权归和尚本人所有。
推开门，天开始蒙蒙亮了。
雾气薄薄一层，纱一般轻轻落在众人身上，再过不久，太阳就会穿破云层，驱散雾气，迎来真正的光明。
山峰在晨雾之中起起伏伏，仿佛是露出海面岛屿，犬牙交错，十分宏伟。
顾北奇很为难。
织金洞在乌金山南冲河南岸，但是乌金山是这些大大小小山脉中的哪一个，他们却不知道。
没有彭英在前面带路，他们很容易就迷失在山里
踟蹰片刻后他冲着南边点头：“离开这里再说。”
“道藏，你在前面开路，不要走已经开拓出来的路，那些都是往苗寨去的。”
一道黑影从道藏的背后站了出来，黑色人影在晨雾之中拔高拉长，走在了前面。
宋遇心里沉甸甸的跟了上去。
不安占据了她的思绪。
山中雾气更浓，几乎已经到了难以辨认草木的地步，只能隐约看到自己眼前的人影。
山路崎岖，露水、雾气、泥泞夹杂，宋遇人又瘦小，很容易就被荆棘从所淹没。
她走的很艰难。
而且她还很饿。
又渴又饿。
不吃她倒是习惯了，口渴却很扛不住。
喉咙里冒着烟，连唾沫都很难咽下去，稍微有个吞咽的动作，就像一把刀子从喉咙里刮了下去。
露珠从草叶上滚落，格外晶莹剔透，看着令人忍不住想要吮吸一口。
芭蕉花红红紫紫，花蕊之中也饱含着露水。
诱人。
宋遇从心底里钻出来一种渴望，想喝一口。
这种渴望浓烈的将她心里的不安和紧张都挤了出去，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顾北奇和她一样渴的厉害，随手摘下一朵鲜红的芭蕉花，从花蒂吸了两口。
“喝吗？”他递给宋遇一朵。
宋遇摇头。
不能喝。
还没有脱离危险，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能暗藏着杀机。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老苏啊，你在家里吃香喝辣，知不知道你的姐妹要渴死了啊。”
她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极力运动舌头，试图多酝酿出一些口水来打湿一下喉咙。
顾北奇大概是个不死之躯，并不在意在山里吃吃喝喝，一只手托着贺神，另一只手一直在找露水喝。
这一幕将宋遇刺激的要走不动路了。
就慢了这么两步，前面的人已经走的看不见了。
雾气不仅没散，反而越发浓郁起来。
而且没有人发现宋遇已经掉队，他们依旧在不断的往前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笼罩在宋遇心头。
她好像要融化了，要成为这浓雾的一部分，永远被埋葬在这里。
化骨不断发出声响，覆盖在她身上，但是肉眼可见，化骨原本是清澈的流水，现在上面竟然起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好像化骨也即将和雾气融为一体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有多少灵！
宋遇一颗心砰砰直跳，牙齿上下打战，从没想过连化骨都有遭不住的时候。
化骨一旦和浓雾融为一体，接下来遭殃的就是她。
娘的，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老苏！
救命啊！
苏勉听不到她心里的咆哮，人都不知道在那里。
冷汗不住滴落，宋遇试图让化骨以露水为介，四处寻找隐藏起来的灵。
化骨四处流散，攀上花枝，没有任何发现。
“嗯？花为什么还在？”
宋遇看着被化骨攀附的芭蕉花，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化骨能够腐化一切活物，花也同样，她并没有可以操纵化骨不去吞噬花枝。
可是那一朵硕大的红花还好好的立在那里。
假的！
宋遇迅速反应过来，将化骨收回到身体之中。
一切都是假的。
这还是个梦。
灵要将她融在这个梦境之中。
就连口渴的感觉都是假的，如果她喝了露水，很可能早就给化没了。
一旦意识到这是个梦，梦就开始瓦解。
地面塌陷，山体崩塌，她再次惊醒过来。
屋子里还是原来的样子，顾北奇看着她：“醒了？”
贺神和彭英还在昏睡。
除非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否则没有人能帮他们出来。
但是宋遇有一丝迟疑。
这是在梦里？
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死了。”
道藏忽然开口。
“什么死了？”顾北奇转向道藏。
“彭英死了。”道藏目光灼灼的看了过去。
他的灵饥肠辘辘，按捺不住，想要将这个刚死的人吞噬下去。
而道藏也念上了经文。
“若我住世，诸声闻众，戒具足、舍具足、闻具足、定具足、慧具足、解脱具足、解脱知见具足，我之正法炽然在世......”
经文一出，灵立刻撒欢似的扑了过去。
宋遇看着这情形，觉得这灵就像是一条嗷嗷待哺并且挑三拣四的狗，而道藏念经的声音就是开饭的钟声。
经文一响，灵就口水四溢，开始它的饕餮大餐。
不是梦里了，因为宋遇就是再长十个脑袋，也不会念经。
第四十一章 找
黑影迫不及待，滚滚而去，将彭英吞噬，然后从黑漆漆的身体中鼓出来一团接一团的形状，满身都成了嘴，正在用力咀嚼。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会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宋遇这个野腔野调的人，都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疼。
阴暗的天色和随时可能入梦的危险加重了这种惊悚。
宋遇看着道藏跟着黑影一同磨动后槽牙，忽然问：“为什么你们两个没事？”
同样在一间屋子里，为什么其他人全部都进入了梦境，但是顾北奇和道藏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们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她问话的时候眼睛冷冰冰的，藏着一点凶神恶煞之气，屋子里瞬间陷入了安静。
道藏带着自己的“小狗”默默转过头去，心想自己可不是怕她，是怕自己忍不住要将这种人间凶物给超度了。
顾北奇原来是个文弱书生，走了邪运成了捕灵师，也不是宋遇这种市井刁民的对手，当场竟然没说出话来。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回答了宋遇。
“我们还能算人吗？如果我们睡着，根本就不会做梦。”
宋遇一想也是，很以为然：“有道理。”
顾北奇一想到自己成了这么个怪物，被宋遇勾动心事，恨不能现在就痛饮一杯苦酒。
“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因为我们和灵共生，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灵之一物，其害之深，难以诉说，要是没有灵......”
“要是没有灵，你们就都死了。”宋遇打断他的悲春伤秋。
如果没有灵，他们将和简家凹一起覆灭。
顾北奇一愣，忽然赞了宋遇一句：“你真是大智若愚。”
“过奖过奖，”宋遇笑到一半忽然变了脸，“你说我蠢？”
“没有没有。”顾北奇连忙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人的理解方式，真是匪夷所思。
宋遇又问：“你们身上的灵是怎么压制的，不是靠的敕令吧。”
顾北奇道：“压制灵，有两个办法，一个是镇压，用敕令或者九鼎，一个是饲养。”
道藏就是在饲养。
而他也在饲养。
每个灵需要的东西都不一样，饲养的办法也不一样，但是饲养的结果就是人和灵共生。
成为一种不知道是灵还是人的东西。
敕令对他们眼前的状况已经没有了一点用处。
宋遇正想问他是如何饲养的，却忽然看到贺神的身上，‘画皮’正在慢慢浮出。
他在梦境中的时间太久，灵物快要离开他了。
画皮一点点露面，青黑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贺神的脸，但是因为敕令还在的关系，这张脸形成的非常慢。
“不好，他没办法从梦里脱身，必须快点找到还没现身的灵。”
顾北奇吓了一跳，试图去用衣服蒙住贺神的脸。
但是没有用，贺神的面目早已经刻画在画皮青黑的皮肤之下，只等时机到来，它就会将其彻底变成虚无。
宋遇在身上掏了掏，遗憾道：“你们绑我来，还不如去青云观绑一个道士来。”
顾北奇道：“符咒朱砂，没有大用，尤其是遇到非常危险的灵物，也许它只是从你身边路过，你就死了。”
如果有用，那和尚道士都会是捕灵师。
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钟离清，钟离清画的符咒非常管用，但是他因为生而通灵，身体非常差，画个敕令都能去半条命，更别提画符咒了。
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的时间越长越好，但是看他那个情况，恐怕活不过他们这些捕灵师。
道藏的黑影慢慢往画皮抓去，而画皮脸上的变化，变得更慢了。
“阿弥陀佛，贫僧压制不住。”
顾北奇连忙道：“找，入梦的东西肯定就在屋子里，找枕头。”
枕头是人与梦连接的桥梁，是魂魄来往之地，也是梦栖息之处。
床上就有一个布枕头。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准备将其销毁，忽然一滴粘稠暗红的血液，从屋顶滴落。
血穿透屋瓦、梁柱，落在枕头上，将枕头和床都腐蚀。
但是贺神没有醒来的迹象，外面天也还没亮。
不是这个。
屋顶上传来蛤蟆“咕噜”的声音。
宋遇抬头往上看，从那拳头一样大的孔里，看到了蛤蟆的一部分。
血混合着粘液，正在慢慢滴落。
它没有进来，应当是忌惮屋子里的灵，但是血一直在滴落，很快，屋顶就会腐蚀出一个大洞，它不需要进来，只要用断舌，就能将他们吃掉。
“我去把蛤蟆引开，你快找，已经入梦过一次，你应该不会再入梦了。”
顾北奇拎着柴刀，开门出去。
宋遇看了一眼屋子。
屋子很简陋，一切都表明这是个光棍的屋子，除了枕头，还有什么能让人入梦？
蓑衣斗笠？
草鞋？
烧火棍？
化骨一样一样的试探着，但是全都不是。
道藏一直坐着没动，忽然道：“床底下有东西。”
从他的视线处正好看到。
宋遇弯腰倒看，床底下确实有东西。
是蛤蟆的血滴落之后腐蚀了一块地面，从里面露出来一角破破烂烂的草席。
地下埋了东西。
“大和尚，搭把手，把床给挪开。”
她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个力气把床给挪开的。
道藏起身，黑影仍旧抓着画皮的一只手，没有受到影响。
宋遇心道你们这个饲养关系非常的不错啊。
床也简陋，被道藏一只手给掀翻，泥地下面那一角草席已经露出了大半。
两人二话不说，抄起墙角的铲子就开始挖，草席埋的不深，很快就露了出来。
包裹的是一具白骨，衣裙已经破烂，后脑勺的头骨瘪了进去，看样子是被人砸的。
砸的东西就在白骨怀里放着，是一个瓷枕。
血迹暗红，在漫长的时间下已经侵入了白瓷内部，成为其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那一团形状，倒像是两个字。
杀心。
宋遇的心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荡起一丝涟漪。
涟漪迅速消散，不再起波澜。
化骨迅速将瓷枕吞噬，果然是枕头成了灵。
瓷枕一消失，外面的天色也立刻放亮，贺神也醒过来了。
他看到画皮跟自己面对面，脸上已经印出半个自己，吓差点肝胆俱裂：“娘、娘的，你怎、怎么跑出来了。”
画皮脸上的五官失望的隐了下去，再次钻入了贺神体内。
第四十二章 织金洞
“我睡、睡着了，发、发生了什么？”贺神问。
宋遇道：“我们都死了，现在等着鬼差来勾魂。”
“切，骗、骗狗呢你。”贺神哼了一声。
宋遇点头：“对。”
贺神：“......”
很快，顾北奇也回来了。
他身上又多了几个窟窿眼，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他毫不在意。
“走，眼下只能我们自己去找织金洞了。”
“乌、乌金山都不——知道是哪，怎么找？”贺神疑惑。
顾北奇道：“我刚才追蛤蟆的时候往前面走了一截，看到有人走过的痕迹，应该是黔州府派去的石匠，我们顺着痕迹走。”
四人再次上路，这次没了包袱，也没了吃的东西，贺神破罐子破摔，山里只要是看起来能吃的，都要尝一下。
而宋遇则谨慎的多。
凡是贺神吃过的果子，她都在同一根枝条上面摘下两个，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吃。
简直就是把贺神当做了试毒的。
贺神对她这种豪不遮掩的无耻行径震惊不已，不愿意让宋遇得逞，故意开始不吃不喝，要让宋遇先熬不住。
但是宋遇比他狠的多，熬了一天一夜，愣是一声不吭。
在这方面，她极度能忍。
而且看她那样子，再熬上两天也不是问题。
贺神甘拜下风，剥了个橘子，一边咀嚼一边道：“你、你不是、一般人。”
宋遇跟着摘下来两个橘子，点头道：“我是云山人。”
贺神：“......”
一路上变得格外太平，越是往深山丛林中走，灵物就越少，就连在山里游荡的小灵物都没见到一个。
整个山林寂静成了墓地。
织金洞的灵物究竟是什么，以至于这些灵物连靠近都不敢？
越是走，宋遇就越是心惊胆战。
地上的痕迹一直都有，橘子皮、瓜子壳、折断的树枝，一切都表明有不少人往织金洞去了。
在宋遇吃橘子吃成了个小黄人的时候，终于到了乌金山。
乌金山山势高，往下看去，眼前是千山万壑，层林似染，到处是丹枫橘黄，鎏金一般。
他们在这一片鎏金之中找到了织金洞，然而织金洞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周围浓荫蔽日，越发显得幽暗逼仄，难见天光。
陡坡往内看，是一条极其狭长的裂缝，好似这危山的一张嘴，微微张口，只等着人走进去。
一切都带来极大的压迫，还没进去，人就已经害怕起来。
人的痕迹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遇忍不住后退一步。
贺神也跟着倒退了几步：“要、要不算了吧，不是我、我胆子小，实在是......”
实在是这地方，光是在洞口看着，就已经非常骇人。
进去之后面临着什么，他们也无从知晓，很有可能进去之后就是死。
顾北奇道：“可是你身上的灵敕令已经压不住了。”
宋遇看了他们一眼：“这里面有压制灵的办法？”
顾北奇道：“不能算是办法，只是可以在身上再放上一个灵，更强大的灵物会将弱的那一个吞噬，你可以重新选择是用敕令镇压还是饲养。”
相当于重新来过。
但是要重新捕捉一个灵，难度太大。
“所以你们这次来，不是来找九鼎的，而是来捕捉这个灵的？”
宋遇问。
一般的灵吞噬不了画皮，所以他们就盯上了织金洞。
顾北奇看她阴沉着一张脸，连忙道：“九鼎自然也是一个原因。”
宋遇冷笑一声：“加钱。”
“啊？”顾北奇一时摸不着头脑。
宋遇道：“怎么，想要我解密司的捕灵师白白给你们干活，五百两。”
“是是是，和气生财，等回去后我给。”顾北奇视钱财如粪土。
宋遇一听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心中暗暗懊悔叫的太少了，应该叫一千两的，正好可以在内城买一套大一点的宅子。
这两人商量完钱财，道藏却道：“贫僧也觉得不进去为好。”
这里面的灵物，他们四个加起来都可能对付不了。
自信点的话，应该把“可能”去掉。
“来都来了。”宋遇觉得不进去就是吃亏。
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竟然不进去。
“那、那我、我也进去。”贺神一咬牙，觉得自己早死晚死都是死，现在这个机会十分难得，不能放弃。
最重要的是不能在宋遇面前露怯。
最终都决定进去。
顾北奇找了松木点燃，每人一根，又背了一捆以防万一，这才开始进洞。
洞中十分曲折，而且极其黑暗，火光只能照亮脚下和四周。
“哗啦”之声不绝于耳，洞中还有活水。
道路无比曲折，里面除了滴落的水声和流水的声音，其他任何声音都听不到。
四个人的呼吸声如此沉重，更加重了这种异样的寂静。
什么最可怕？
未知最可怕。
才走了不到小半截，宋遇的手心就已经汗湿了，地上全是湿哒哒的水，头顶上也偶尔有水滴下，冰凉无比。
洞穴中也很冷，比外面要冷不少，又阴暗，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在集体赴死一样。
“前面有光，小心。”
顾北奇走在最前面，小声的提醒大家。
宋遇脸上水纹一阵阵波动，和哗啦的流水一样不断发出“汩汩”之声，随时准备着化作流水逃出去。
走在她前面的贺神慌了神，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宋遇失手把他给化了。
亮光来自一个孔隙，可以从孔隙中看到天日，日光偶从云中落下，笔直如矢，宛如金线，在织金洞中时隐时现。
而这空隙四周俱是水珠，在金光照耀下，像是镀金的铜钱。
地上许多怪石，都是水滴雕琢而成，成灵的石狮子便是从这里抱出去的。
宋遇举着火把去看四周。
下面积了一片湖水，苔藓滑如油，无数石笋倒悬而下，日光、水光、苔痕之色交映在一起，将石笋照的迤逦辉煌。
有了光，人的恐惧便消散不少，可以继续往里面走了。
“应、应该是——想多了，我们别自、自己吓自己。”贺神找回来一点信心。
可是谁都没想到，再往里面走，情形便彻底发生了变化。
石头不再有趣，而是刀锉铲削，尖利无比，头顶上石笋根根交错，排若刀剑。
并且黑暗之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般，不断发出可疑的声音，寒意凛凛，十分渗人。
流水之声几乎轰鸣成了瀑布。
黑暗则成了一层叠一层的浓黑，便是火光都难以照进去。
此间已是地狱。
第四十三章 猜测
越是往里面走，黑暗就越显得无懈可击。
火照出来的光还在不断缩小。
随着他们不断的深入，恐惧、惊惶、疑神疑鬼的情绪越发浓烈，无时无刻不再伴随着他们左右。
灵和九鼎却还没有见到踪影。
宋遇在这一刻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因为她发现化骨不敢出现了。
原本化骨时刻都在，可是现在已经深藏到了她的身体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
不用敕令，它直接被黑暗中的灵所镇压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道藏背后的黑影已经融入了影子里，一点痕迹都不露。
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只要一丁点动静，就能将他们打垮。
“尸体。”
顾北奇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将火把低了下去，照亮地上那一点范围。
因为太冷，尸体还没有腐烂的厉害，脸上神情平常，连一点惊恐的表现都没有。
身上也没有伤口，就连衣服都没破，无法看出死因。
“这应该是第一个，他们还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什么，突然就死了。”
顾北奇没有翻动尸体，只移动火把，让众人看的更清楚一点。
“难、难道是碰到了什、什么？”贺神嗓子眼发干，说话都是挤出来的。
顾北奇点头：“有可能，都小心一点，碰到、听到、看到、闻到，什么情况都可能，甚至可能是灵在移动，你进入了灵的领地。”
宋遇看着这具尸体，沉默到底，将所有害怕都压在了喉咙里。
太可怕了。
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中招，就连灵都帮不上忙。
“再看看其他的尸体。”
四人再次往里面走，尸体逐渐多了起来，神情也都开始惊慌失措，但是依旧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把火熄了！”
在这死寂的洞穴之中，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显得很大，更何况是说话的声音。
宋遇四个人都是一个哆嗦，差点当场屁滚尿流，逝世都有可能。
“什么人！”顾北奇将火把照向一旁的一个洞穴。
这洞穴非常低矮，上面怪石嶙峋，下面一个贯穿前后的小洞。
洞下面就是刺骨寒凉的积水。
“顾北奇？”
“张居？”
竟然还是熟人？
宋遇惊呆了。
“是我，快把火灭了。”张居十分紧张，已经来不及叙旧，好像火光就是生着利齿的灵物。
四人连忙将点起来的火把丢到了水中。
“嘶”的一声，火把熄灭，连最后一点亮光也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们彻底看不见了。
千百年不曾见过天光的地下洞穴，在火把熄灭之后再次漆黑。
东西南北，人影鬼影，什么都看不见了。
人不能失光，一旦置身于彻底的黑暗之中，黑暗之物便恣意在心中滋生，恐惧会占据一切。
“看、看不见，还怎、怎么走？”贺神慌了神。
张居在黑暗中道：“摸黑，这个灵会杀掉所有举着火把的人。”
“那、那我们刚、刚才进来，怎么没、没事？”贺神变得越来越结巴了。
他已经惧怕到了浑身颤抖的地步。
哪怕是知道这个灵是什么，也不至于害怕到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灵还没露面，他自己身上的灵已经先藏了起来，这一切都在诉说着这个灵的危险。
张居道：“可能是运气，你们也知道，运气很重要，我这里还有四个石匠没死，原来更多。”
他的声音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就觉得遥远起来。
“你们不要再往里面走，跟我们一起出去。”
顾北奇又问他一些情况，宋遇的脑子却在飞快的动。
张居的这个分析是有问题的。
在这样的地下洞穴里，几乎是人手一个火把，所有举着火把的人都死了，不代表举着火把就会死。
“宋遇、宋遇？”顾北奇叫了宋遇两声，在听到宋遇简单的应答之后，松了口气。
“你怎么看，是进去还是往回走？”
顾北奇没有办法，只能问宋遇。
贺神已经吓的要死了，道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不能只听张居一个人的。
宋遇斟酌片刻：“在没有摸清楚情况前，原地不动比较好，火不太像。”
往前走和摸黑出去，都有可能死路一条。
至少他们现在站的这里是安全的。
“新来的？”张居问。
“解密司的捕灵师。”顾北奇道。
“解密司的人不可靠，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火不是唯一的，是火映出来影子，灵再通过影子偷走性命，熄了火，影子就不复存在。”
张居烫嘴似的说了一串话，在这里困的时间太长，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脑子里现在幻想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各种死状，每想一次，就要后悔一次，现在已经肠子都悔青了。
宋遇觉得他已经疯魔了。
火映出来影子，灵再通过影子还是不对。
人任何时候都有影子。
哪怕是现在黑成这样，人的影子也不会离开，只是蜷缩在了脚下而已。
而且灵越简单，越危险，越危险，越简单。
如此危险的灵物，就应该像顾北奇说的，也许只是听到、闻到、看到，就会死。
再加上影子什么的，就复杂了。
但是张居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又是事实。
他们一定是做对了什么事情，才能够活下来。
“顾北奇，你们不信就算了，我们也休息的够了，走。”
张居在黑暗之中叫了几个名字，那四个石匠在黑暗中应声，然后顺着张居的声音开始离开。
在黑暗中行动非常艰难，只能摸着石壁走，他们只能确定出去的方向，其他都看不到。
“要、要不我们也、也出去？”贺神呆呆的问。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哗啦”一声重响，是有人跌到水里去了。
这地洞里举着火把都能摔，更何况是摸黑，脚下一空，立刻就能摔的头破血流。
但是很快，宋遇发现不对劲了。
张居的声音没了。
那四个石匠没有听到声音，也停了下来。
顾北奇也发现了，急急忙忙叫了一声：“快点火！”
火折子被吹亮，又点亮了细松枝，洞中很快就有了火光，看向了离开的方向。
微弱火光之中，四个石匠群龙无首，慌了神，愣愣的站在水中，而张居倒在水中，面朝下，纹丝不动。
“啊！”
一个石匠看着这一幕，彻底崩溃，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人应该是撞在了石壁上，没了声息。
剩下三个石匠完全呆滞，极度恐惧和痛苦之下，他们放任自己灵魂出窍，将所有感觉都麻痹。
第四十四章 看
顾北奇用一根松枝将张居的尸体翻了过来。
张居瞪大着双眼，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一般，死不瞑目。
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和其他尸体一样，都没有任何异样。
“和火没有关系。”顾北奇站在原地没动。
因为不知道怎么死的，在自己还没死的情况下，不动是最好的。
贺神六神无主，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插翅而飞，他悄悄看一眼宋遇，发现她比顾北奇还要冷静。
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宋遇其实心里也怕的起飞，但是表面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们三个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听听，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顾北奇问。
“阿弥陀佛，”道藏双手合十。
“我、我看我们——恐怕是逃不掉了，当、当初我——要是没有踩着画皮，就——不会进飞天，要是不、不进飞天......”
贺神已然六神无主，竟然像个老娘们似的唠叨起来。
“哎，”宋遇沉思片刻，“我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清照写的，对吧。”
顾北奇觉得这三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忍无可忍，在心里咆哮：“这个时候你勤学好问个屁啊！而且这不是这么用的好吗！你们他娘的一个都靠不住的吗！能有一个正常人吗！”
他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最后道：“不是，李煜写的。”
......
为什么他会回答这种问题！！！
看来这三个混账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和火没关系，那就和看也没关系，毕竟看需要光，也不可能是听和闻，这两者是所有人的无差别遇到的，
只有可能是碰，
碰到灵，就会死。”
顾北奇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那就是看、看运气了。”贺神道。
顾北奇点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尽量避免碰到，就是相互背着走。”
如此一来大家就各自看运气，谁生谁死，没人知道。
前提是，顾北奇的推论是对的。
宋遇依旧觉得不太对。
如果是看运气，那张居在洞里怎么能运气这么好的存活了十几天，偏偏他们一进来就死了？
还有四个石匠，他们和张居走的是同一条路，为什么就没踩到？
总不能这灵只有黄豆大吧。
从之前死的那些石匠来看，灵肯定不会这么小一点。
但是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出来比顾北奇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拿命去试试顾北奇的办法。
至于往里走还是往外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摸索出来这个灵到底是什么。
道藏一只手夹着一个石匠，贺神也背着一个石匠，顾北奇则背着宋遇。
走三十步之后换人。
不走的人举着火把，尽量将地面照清楚，其深处永远都是那般漆黑不可照，低矮之处，甚至只能蛇形。
头顶上的石笋也是将落不落之状，悬在人头顶，甚是胆寒。
“二十、二十一......”
宋遇低声数数，在念到二十五的时候，道藏夹着的那两个石匠手里的火把忽然跌落了。
“死了。”道藏将两人放下。
冷汗不断从他额头上滴落，内心也恐惧到了极点。
他可以说是和死亡擦肩而过。
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神将自己背上那个石匠放下，仔细一看，还没死，但是已经跟吓晕了。
“不是碰到吗？”
顾北奇将宋遇放了下来，一筹莫展。
这两个人，脚都还没沾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灵迄今为止，还没有露过面，他们就已经连连失败了。
宋遇却忽然道：“之前逃出去的那个石匠，你们说头破血流，那他的眼睛呢？”
“眼睛？”顾北奇想了一下，“被石头划了，已经瞎了。”
“对了，就是瞎了！”宋遇将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声音，“是看，和看有关。”
贺神不解：“可、可是——张居没有光，也、也看不到啊。”
当时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张居不可能看见灵。
“不需要光。”宋遇道。
灵本就存在于黑暗之中，你以为看到的只是黑暗，但是黑暗之中却藏着东西正在窥视着你。
“在彻底的黑暗之中，你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而有光的时候，除非睡着，你肯定是睁着眼睛的，一旦你睁开双眼，就有可能看到灵，
张居之所以会死，就是在骤然见到火光之后，睁开了眼睛，
而刚才这两个石匠，一直在害怕的东张西望，见到灵的概率要比我们大的多，所以会死。”
顾北奇听了，觉得非常有可能：“逃出去的那个石匠，就是因为被石头划瞎了眼睛，才凑巧活命。”
“对。”宋遇点头。
“但是还有一个我没有想明白的地方，织金洞可不小，我听石匠说非常大，如果看到灵就会死，那这个灵得有多大？”
顾北奇哆嗦了一下。
宋遇也不知道这个灵有多大。
顾北奇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再进去也没用，闭上眼睛是找不到九鼎的。”
至于捕捉这个灵物，他们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我们就闭着眼睛往回走。”
宋遇说完，调转方向，还没适应着将眼睛闭上，她忽然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叫声，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
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
狭长，漆黑，按理说洞中这么黑，她应该看不到这双眼睛，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看到了。
如同神佛的双眼一样漠然，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魂魄便开始动摇，想要和肉体分离。
这双眼睛也许是通往地狱的通道，从此间下去，便是无间地狱。
宋遇呆立在原地，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黄泉路铺开在她面前。
她忽然想起了这个灵物，她曾经看到过。
是那个沉睡在梅山的灵，被大火惊醒之后离开，在离开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一眼那个庞然大物。
整个天都被遮蔽成了黑暗。
也许化骨并不是因为大火才不得不附在她身上，而是因为害怕这个灵。
它离开梅山之后就到了织金洞，与其说他们进入了织金洞，不如说他们进入了这个灵物之内。
所以黑暗才会如此浓郁，难见光明。
所以它的眼睛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随时都可能被看到。
第四十五章 胡思乱想
宋遇感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慢慢被深渊吸引，死亡原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非常、非常的漫长。
比听贺神说话还要漫长。
而且痛苦无比。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没有我，老苏上哪里弄钱花去。”
宋遇试图闭上眼睛。
可是没有用，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化骨！”
“汩汩”一声，化骨在同样的死亡威胁之下，做出了最后一点努力。
宋遇化作了水，沉入到地下水流之中。
她在最后一刻摆脱了死亡。
太可怕了。
可怕的同时，她又对这个灵物产生了无限的兴趣。
神秘、危险、强大，如果用这样一个灵物将化骨吞噬，那她会变成什么样？
“宋遇！”顾北奇眼看着宋遇僵住，随后哗啦一声化作了水痕，不见踪影，心中万分焦急。
在这片刻，他迅速闭上了眼睛。
宋遇从水里钻出来：“我看到了。”
“什、什么，你看、看到了？”贺神十分的惊讶，“灵？”
“是，我的推断没有错，赶紧把眼睛闭上出去，我们现在就在灵的肚子里。”
宋遇已经率先往外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里都咯噔一下，开始磕磕碰碰的摸黑往外走。
在灵的肚子里这种情形，简直让人绝望。
看不到，走的速度非常慢，再加上大家心里都很紧张，洞窟又是迷宫一般，走出去都不知道走了多久。
宋遇是走的最慢的。
她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还走的动，化骨那一下爆发了之后，就再也不敢出现，导致她几乎是爬着出去的。
一出去，大家都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至于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个石匠，已经疯了。
外面一切都很平静，有了这个骇人的灵物，其他的灵都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我、我再也——不来这儿了。”
贺神趴在地上，并没有因为重见天日而惊喜，他浑身都是伤，鼻青脸肿，两只手掌都是血肉模糊。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惨的就是道藏，过于高大威猛，在里面处处碰壁，光头都快撞出佛祖的疙瘩头来了。
一行人不再往回走，从南边出了黔州，灰头土脸的回到了汴京。
宋遇到家的时候，八月十五都过完了，怀里揣着顾北奇给的五百两银票，感觉这一趟没有白跑。
苏勉穿的跟个花蝴蝶似的，见到宋遇，当即骂了她一气。
“绑了你你不知道逃回来，还跟着他们走，给我寄的什么狗屁信，没有一句话是通的，要是死在那个什么狗屁织金洞怎么办！谁他娘的去埋你！”
宋遇被他骂的莫名其妙：“有人埋能复活？”
苏勉：“......”
他被怼了个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道：“我懒得管你了。”
“那不行，你不能不管。”宋遇一边往嘴里塞月饼，一边非常的理直气壮，认为这是苏勉的责任。
苏勉这些天提心吊胆，一连去推牌九都是万分焦虑，见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心里很高兴，但是见她这么欠，又被气了个头晕目眩。
他指了指自己那一身衣裳：“看到没有，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出卖色相，请钟离清帮忙了，你回来的正好，他在樊楼请客，碰到我就顺道请了我，赶紧走，看你饿的。”
为了好看，他连吊着胳膊的带子都拆了，只用夹板夹着。
这一趟出去，宋遇真是受了不小的苦，本来就瘦骨嶙峋的可怜，现在更是皮包骨。
“钟离清？”宋遇立刻将月饼塞到嘴里，“我跟你一起去，等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你换衣服跑我屋子里去干嘛？”苏勉莫名其妙。
很快他就知道宋遇要干什么了。
宋遇将自己一张脸抹了个姹紫嫣红，还涂了一张血盆大口。
她认为自己姿色不错，挺胸翘臀，将自己那一板排骨往前突：“怎么样？”
“噗”的一声，苏勉一口茶喷了出去，心想死了得了，操蛋玩意儿。
“洗了去！”
“哦，”宋遇收了一身的排骨，忽然听到敲门声，“我去开！”
“别......”苏勉还没来得及阻拦，宋遇已经迅速将门打开了。
“苏姑娘......啊！鬼啊！”外面站的人是钟离清的小厮康明，乍一眼看到宋遇，立刻摔了个屁墩。
“......我去洗脸。”
宋遇垂头丧气去洗脸，干脆将自己打扮成了个男子。
“苏姑娘，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鬼，你看到了吗，那个嘴红的要吃人。”康明被苏勉拉起来，还心有余悸。
苏勉忍笑：“没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鬼也不敢出没，一定是你眼花了。”
“哦，哦，小宋大人回来了？要一起去吗？”康明看着宋遇出来，像是看到了一颗行走的豆芽菜。
身体细小，脖子上艰难的顶着一个大脑袋。
苏勉道：“怎么，钟离大人不方便？那我们就不去了。”
“没有没有，方便方便。”康明连忙让他们两个上了马车。
樊楼的晚饭热闹非凡，但是四楼却很安静，都是一个一个的厢房，又安静又私密。
有钱有权的人，才能上这里吃饭。
钟离清已经在了，在见到宋遇的时候嘴角一抽，气血有点翻涌。
他心想：“为了请苏姑娘吃饭，我是煞费苦心，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不过这宋遇，小的像粒豆子，但是一股劲儿，像风似的，四面八方乱吹......”
被这野风一吹，他感觉自己都精神百倍，能够“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宋遇看着他那张俊脸，也是心神荡漾，再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便想入非非起来。
“他是不是喜欢我？不然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苏勉看钟离清盯着宋遇不放，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警惕。
“钟离清不会是看上她了吧，他倒是也不差，可是这个身体......三天就能被宋遇给折腾死。”
三人心思各异，都不出声，情形诡异而和谐。
康明看着他们三个，你看我我看你，心道：“少爷这是找对朋友了，这三个人脑子都不正常。”
等到菜上来，宋遇率先回神，将注意力放到了菜上面。
在食物面前，钟离清就是天神，也休想让她多看一眼，就是佛祖亲自下凡渡她，那她也要先吃饱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