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欠揍
宋遇看着“绣花高饤八果垒”这道菜,一肚子的馋意化作流水,差点喷薄而出,将钟离清臭骂一顿。
这些东西他娘的也是用来吃的?
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花木瓜叠在盘子里,除了看,一点用处都没有。
然后什么素肉,素面,素的宋遇眼睛发绿。
还好苏勉看到了她狼似的目光,迅速挽救了一下场面。
“钟离大人,介意我们再点菜吗?”
钟离清点头,心想:“这些菜不好吗,我每次请人吃饭,怎么都说好......口味不一样,这倒是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多请几个厨子就是了。”
他自己在这里漫天漫地的思索,全然的沉浸在了幻想之中,差点忘记是自己做东了。
苏勉对宋遇道:“你再点三个菜。”
他看钟离清阴沉冷淡的脸,也不敢多点。
“东坡肘子、东坡肘子、东坡肘子。”宋遇毫不犹豫开口。
“我让你点三个菜。”苏勉瞪她一眼。
“对啊,三个肘子。”
宋遇大眼睛一眨,黑而浓密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抖动,显得自己很无辜似的。
苏勉又好气又好笑,看钟离清闷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迅速又加了两样。
一顿饭下来,宋遇的肚子鼓的比胸还高,抱着肚子仰着头,躺倒在椅子里。
活过来了。
肚子里沉甸甸的填满了,才真的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钟离清看着她鼓胀的肚子忧心忡忡,害怕她会暴毙。
而且他心烦意乱,因为桌上全都吃空了,偏偏只剩下来一个肉丸子。
孤零零的一个肉丸,格外刺眼,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甚至有一种掰开宋遇的嘴,把这一个肉丸塞下去的冲动。
这个想法盘旋不去,以至于苏勉跟他告辞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不吃了?”
宋遇没能体会到他异样的心情:“下次吧,这次是真吃不下去了。”
钟离清看着他们两个出门,最后看向了康明:“吃了。”
“啊?哦,好的少爷。”康明看着那一粒肉丸,就知道他又犯病了。
将肉丸吃掉,钟离清总算是松了口气,看着每一个盘子都光光的桌子,心里舒服多了。
而宋遇和苏勉则去了醉今朝还钱。
“剩下三百两得收好了,上次我们看的宅子是不是八百两?”
宋遇将银票拿好。
“八百八十八两。”苏勉对买宅子不敢兴趣,认为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宅子,那脚就迈不出去了。
对于他来说,睡哪里都一样。
“相国寺的那一笔账结了吗?”宋遇惦记着。
“李必说扣了。”苏勉道。
“什么!”宋遇不敢置信。
苏勉叹气:“因为你从过完年开始,就没去点过卯,解密司还给你发着饷,说是按照解密司第一百八十八条司规,你还得多给点。”
宋遇十分诧异:“司规?还有这玩意儿?”
不应该啊,从前她也时常不去啊。
苏勉道:“三秃子干的好事,跟李必献媚,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写了三百来条吧,家里有一本,回去我念给你听听。”
“太长不听,死秃子,我看他是欠揍。”宋遇挺着个肚子,怒气冲冲的去了三秃子家里。
三秃子正在吃晚饭,心里美滋滋的,还没吃完,就见到了宋遇这个煞神。
翻桌子也给掀了,打了个鸡飞狗跳。
“宋遇,你疯了,我招你惹你了!”三秃子被苏勉堵在了墙角。
苏勉单着一只手,都能吊打他。
“姓苏的,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你他娘的早就完蛋了你!有种你叫你哥哥出来说话!”
这场寻衅滋事最后以三秃子惨败告终。
出了三秃子家的门,宋遇和苏勉继续在街上闲逛,结果两人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钟离清的马车。
钟离清一边咳嗽一边往官药司去,后面还跟了五个人,不过是步行的。
“钟离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宋遇上前打了声招呼。
钟离清掀开帘子,给了宋遇一个美颜暴击,让宋遇这刁民的目光成功的黏在了他脸上。
“官药司丢了一批药物,正要去看看。”
宋遇被迷的七荤八素,很想和钟离清去龙津桥夜市再续一摊宵夜。
“这算什么大事,这么晚了如此操劳,对身体不好。”
钟离清道:“药材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官家要吃的两丸补药丢了,得重新去弄。”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官家身体壮的和牛一样,比宋遇还能溜达,哪里用得着吃什么补药......小勉姑娘怎么总是跟着宋遇跑,这两人感情如此深厚,日后要是成亲......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的是地方住。”
宋遇看他那个不苟言笑的样子,以为这事情严重到了要掉脑袋的地步。
“这药丸要的很急吗?”
“啊?”钟离清回过神来,“明天四更就得要,可是现在药材都丢了,哪里来的及,只能尽量。”
宋遇道:“反正是补药,我有个办法,你让那些人都散了,保证你丸子有多。”
苏勉连忙制止她:“别胡闹,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欺君之罪。”
钟离清心道:“小勉姑娘真是善良,其实官家是个糊涂虫,都靠下面撑着......不就是丢了一粒药吗......”
他想着,就不自觉的问宋遇:“你有什么办法?”
宋遇道:“你把你那些尾巴都给散了,我告诉你。”
钟离清让康明去告诉后面那些人一声,等人一散去,宋遇二话不说,爬上了马车。
苏勉:“......”
他一边傻眼的上马车,一边在心里发愁:“钟离清要是真看上了宋遇,倒也不是不行,钱是有钱,可不到三个月,宋遇就得做寡妇。”
宋遇那可不是一般人,在外城那么龙蛇混杂的地方,都能称王称霸,一个钟离清肯定罩不住。
他又觉得钟离清有点可怜,在宋遇的招手下上了马车,送给钟离清一个同情的笑。
钟离清也跟着笑了一下,心情激荡,往嘴里塞了两粒药,又将宋遇的衣领拉对称:“要去哪里,你和康明说。”
宋遇伸出头去,冲着赶车的康明道:“去朱雀门外的面院街。”
第四十七章 自由
到了地方,马车进不去了。
面院街就一条小巷,别说马车,就连轿子都进不去。
住这里的人也没想过自己有咸鱼翻身的一天,因此从没在这上面犯愁过。
“走,没多远。”宋遇率先下车。
钟离清将帷帽一戴,也下车去了。
宋遇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正要去出摊的药丸子李外宁。
李外宁挑着担子大声道:“哟,您二位啊,这又是哪位贵客?”
宋遇冲他挤眼睛:“你今天别出去,找你买点药。”
李外宁立刻将钟离清看成了肥羊,张口就道:“我这里要什么药都有,你们是想春风得意,还是夜夜笙歌?要啥有啥。”
“谁要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苏把门关了,”宋遇踢李外宁一脚,“你现搓两粒补药,这位爷说怎么搓,你就怎么搓,少不了你的钱。”
苏勉十分无奈,上前把门关了。
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啊,给皇帝的药都敢作假。
钟离清也不是个好东西,害自己舅舅。
“补药?”李外宁一拍大腿,“包我身上了。”
钟离清说了下大致的几种药材,他就去屋子里找去了。
药丸子的药不全是假药,半真半假,吃不死人,药铺里不要的当归碎、黄芪碎、山楂碎、再加上豆子面,浆糊,就差不多了。
“你要说这药不补,里面的当归和黄芪可不是假的吧,还有五谷杂粮,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整个汴京城,再没有人会的。”
他一边弄一边得意。
钟离清心道皇帝日后倒是可以多吃点这种药,清清肠胃。
常年的在外微服私访,胡吃海喝,人都吃胖了不少。
等药丸一搓好,连大小都一样,气味上也差不多,带点酸味。
“一两银子一粒,公道吧。”李外宁打量钟离清非富即贵,不宰那是王八蛋。
钟离清取出来两颗银珠子,一颗正好一两,官造的,一点假都不掺。
宋遇中途截住,自己留下一粒,给了李外宁一粒。
“下次还找你。”
李外宁心里愤愤不平,心想你就在这里站了一气,力气是我出的,药材也是我出的,竟然还要五五分账。
然而他怕宋遇,一个字不敢说,将那一两银子收了。
钟离清拿了药,赶紧往外走。
还没走到巷子口,他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捧了个大蜡人,边走边说,看着像是在跟那个蜡人说话的样子,便停了一下。
这蜡人还不小,做的跟泥人一样,带穿衣服戴帽子。
“灵?”
宋遇点头:“这是老窦家的大儿子。”
“不是,我是说蜡人。”钟离清又回头看了一眼。
宋遇道:“我说的就是蜡人,蜡人就是老窦的大儿子,窦老二是化生来的,蜡人是老大。”
七月的时候,用蜡油做成个婴儿的样子,叫做‘摩喉罗’,用来求子,晚上将其放在清水碗里,放在床头,就是“化生”。
芙蓉殿上中元日,水拍银盘弄化生,是汴京中元一景。
而摩喉罗是佛祖在俗时之子,在母腹中藏了七年,降生于释尊成道之日,传言化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佛子。
“他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留着这蜡人?而且还招来了灵物。”钟离清十分疑惑。
没人会把蜡人留这么久。
宋遇道:“窦老二不爱跟人说话,也不爱出门,他娘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让蜡人陪着他,后来那个蜡人太小,还特意重新融了打的,天天跟活人呆在一起,不招灵就怪了。”
复杂的灵,太多了,宋遇在外城见的尤其多。
有的灵会蹲在人家里,跟着人同出同进,有的灵喜欢泡在井里吓人,还有的灵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干。
这个灵,很显然属于游手好闲那一类。
“不用管吗?”钟离清问。
“不用管,也就窦老二拿它当个宝贝,”宋遇直接往龙津桥走,“大人,吃宵夜去吗?”
她想让钟离清去付账。
苏勉一听吃宵夜,也是两眼放光:“正好吃最后一摊。”
一过完中秋,汴京就是秋风扫落叶,冻的人直搓手。
棉衣都要上身了。
三个人在冷风中出了巷子。
谁也没看到蜡人身上伸出来一只半透明的手,抓住了窦老二的衣服。
蜡人和窦老二几乎要融化在一起。
灵物太自由了。
捕灵师数量太少,九鼎消失不见,无人能拘束灵物,它们已经自由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窄小的街道上,金黄的杏叶被风扫到一起,传来一声奇异的鸟叫。
蜡人里的影子钻出来的更多,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咕......咕咕......”
声音像是应该从婴孩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窦老二一点也没听见。
阴影落在了面院街上。
他抱着蜡人回家去,家里正好有客人,是他姑母来了。
“老二,快叫人啊。”
窦老二感觉到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自己,窘迫的脚指头都抓地了。
他很害怕别人这么看着自己,仿佛他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他们挑肥拣瘦,还会动他动刀子。
看他的人越多,他就越觉得窒息。
“姑母。”
他蚊子似的叫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子里。
外面几个女人哈哈大笑,想必很快就会把他叫出去再问上一回。
“大哥,快,咱们两个换换,我不想出去了,你出去帮我应付这些人。”
他将蜡人放在箱柜上,恳求起来。
很快,蜡人那光滑生油的手上就伸出来一只半透明的手,从窦老二的眉心钻了过去,然后窦老二的眼睛从焦虑和羞涩变成了呆滞。
外面果然响起了叫人的声音:“老二啊,我要去夹点果子,你来陪陪姑母啊!”
窦老二僵硬的站起来,脸上神情木然,似乎要努力做出一个笑意来,但是这笑意让他显得更加诡异起来。
等走出门去,他的行动变得自如起来,已经和窦老二一模一样了。
而窦老二的魂魄四处乱转,他不能离开太远,只能在这四周游荡。
他娘在厨房里弄咸酸适口的果子,用来配茶。
椒梅、姜丝梅、酸黄瓜,还有一样炒玉米粒。
窦老二的魂魄就在他娘旁边站着,看他娘给玉米粒放盐,急道:“哎呀娘,咸了,都有咸菜了,怎么还能放这么多盐。”
他娘自然是听不见的,自顾自的往里面放盐。
“盐不要钱的吗,哎,算了,晚上再跟娘说吧。”
第四十八章 意外
窦老二出了厨房,转悠到外面的鸡笼。
鸡早就睡着了。
他喜欢这样自由自在,自己可以到处乱逛,但是没有人看到他,也不会有人叫他过去说话。
“咕咕......”
鸟叫?
窦老二看了看天,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鸟叫,而且这鸟叫的声音十分奇怪,阴森森的,像是从地底下翻出来的声音一样。
奇怪。
怎么会有这样的鸟叫声。
窦老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没有发现,隔壁是李寡妇家,家里只有她和她儿子。
鸟叫的声音不停,就是从她家里传过来的。
他荡过去一点,再过去一点,上半身从墙边穿过,鸟叫声越来越多,无数大大小小的夜枭就聚集在李寡妇家门口,在夜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咕咕......咕咕......”
它们用暗沉沉的眼睛看着窦老二。
夜枭是报丧鸟。
窦老二哆嗦了一下,只是他心里哆嗦,这个灵魂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哆嗦的样子。
李寡妇的屋子里有灯火,地上拖着一个庞大的影子,像是鸟,又不是鸟,张开的不一定是翅膀。
屋子里传来咀嚼的声音,一下一下,非常有力,不知道在吃什么。
报丧鸟叫的更起劲了。
滴落在地上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血水。
窦老二不知不觉的到了李寡妇的窗户外,他不敢往里面看,却又十分好奇,悄悄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这一看,他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屋子里一只巨大无比的黑手,将李寡妇整个人抓小子崽子一样抓在手中,紧紧捏成一团。
李寡妇浑身骨头拱起,发出“咔嚓”断裂的声音,白骨从肉中钻出来,根根交错,尖利如刺。
饶是如此,李寡妇却还没断气,只是两只眼睛已经散了光,已经疼的叫不出来了。
“娘啊!”
窦老二心中大惊,想要逃走,可是已经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眼看着一排刀剑一般森然的利齿从黑影中亮出来,将李寡妇连骨带肉一通啃嚼,然后巨大的黑影看向了窦老二。
......
钟离清将药丸给了康明,跟着去俊义桥了开眼界。
结果第二天他上吐下泻,伤风咳嗽,直接病危,将家里吓了个人仰马翻。
宋遇毫不知情,去了解密司点卯。
李必看她没提扣钱的事情,心中大为安慰,果然是一岁比一岁要懂事,总算是长大了。
“织金洞这个灵物,如果能够一直沉睡在织金洞,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万一......”
他非常担心。
宋遇道:“将乌金山封起来吧,免得被人误入。”
人误入都是小事,灵被惊醒,离开织金洞才是大事。
李必点头,在卷宗上记下一笔。
“这个灵,我想想叫什么。”
宋遇道:“叫永夜。”
光永远也照不亮的黑暗深渊,就是永夜。
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它的眼睛就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或者说,它就是地狱的一部分。
李必提笔写下永夜二字:“少跟飞天的人来往,听到没有。”
“为什么?”宋遇不解,“而且飞天又不是今天才出现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必简单的说了一句。
飞天出现的时间,甚至比解密司还要早。
但是飞天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处理灵。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行事更像是和灵为伍。
甚至于到了将人命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因为灵附身之后的种种奇异之处,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十分骄傲。
直到后来,灵物反噬,飞天的人才从此消声灭迹。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李必都觉得他们所图不小。
李必这一把年纪了,可以说是看着宋遇长大的,自然不希望她平白丢了性命。
宋遇不以为然:“我都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怎么去找他们,我走了!”
她看李必在屋子里乱转,悄悄丢了一坨狗屎在李必凳子上。
李必伤风,没闻到,还是王占眯着眼睛路过,问李必是不是拉在裤子里了才知道。
“宋遇!!!”
宋遇早就开溜了。
苏勉不在家,去推牌九了,她一个人在家等着苏勉带吃的回来,没等来苏勉,等来了钟离清的娘。
他娘坐在马车里,就从一个缝隙里看了宋遇一眼,问康明:“是不是她?”
康明没看到苏勉,心想苏姑娘和小宋大人是一伙的,那也算吧,于是点头答应。
他愁眉苦脸,显然是被逼无奈。
然后这位大人物就从缝隙里递给宋遇一个荷包,里面全是金豆子。
“以后再也不许你跟我儿子说话。”
说完,她就让康明赶车离开了。
宋遇对着这一笔意外之财,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梦想实现的这么快。
从小她就希望有一天,有一位纨绔子弟的娘能提着钱来找自己,让自己离她儿子远一点,没想到竟然应验在了钟离清身上。
金豆子!
发了!
大宅院,我来了!
她坐在屋子里一粒一粒开始数,一边数一边咬。
真金啊。
一个荷包是一百粒,她得先去银楼称了,然后再存到钱庄里,换成银票。
为钱而忙,开心。
还没开心完,门又被敲响了。
还是康明,苦着张脸,不过这次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钟离清。
钟离清一晚上的时间病的几乎脱了相,形销骨立,苍白着脸问她:“我母亲给了你多少银子?”
宋遇心道不是打算要回去吧,小心翼翼道:“也、也没多少,就是一个荷包。”
“我给你双倍,”钟离清取出两个荷包来,“不许听她的。”
两个荷包的金豆。
宋遇当场就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她被金子砸的头晕目眩:“好、好的,都听你的,以后你就是我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钟离清这才满意的离去。
他喜欢和宋遇、苏勉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吃的药都是甜的,喝下去的水都像是酒。
苏勉中午回来的时候,宋遇还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点钱。
“吃馄饨去......我的娘,眼睛都给闪瞎了,哪里来这么多金子?”
“钟离清要娶我,给我的聘礼。”
“呵。”
苏勉起身写了四个字,拎着宋遇要她抄一百遍。
“知心亡想,什么意思?”
“是痴心妄想,看到知字上面是什么了吗?是个病字头,说明你病的不轻。”
宋遇立刻哼了一声,认为苏勉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对爱情狗屁不懂,和她不是知音。
第四十九章 借气
苏勉看宋遇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实话,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先和她去钱庄。
出了钱庄,宋遇兴高采烈要去看宅子。
她对买宅子的执念,就好像是苏勉对推牌九的热爱,这一股热情,永无浇灭之时。
眼下金子在手,宅子在望,她高兴的昏了头,在路上连走带踢,见了石头踢一下,见了猫狗踢一下,见了枯枝败叶也要踢一下。
苏勉看她不好好走路,招猫逗狗,还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糖人叼着吃,也是十分的无可奈何。
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他苏勉生平自由自在,从不受拘束,竟然被宋遇给磨的没了脾气。
结果还没进牙行的门,两人就被王占给拦住了。
王占眼睛不好,十步之外,人畜不分,在街上错认了十几个白脸蛋的半大孩子为宋遇,差点让人以为是拐子。
这一次他走到宋遇跟前,长了记性,先瞧了一眼苏勉,确认了就是这二位。
“我正要去找你们,私活接不接,能赚三十两,分你们一半。”
宋遇从来不跟钱过不去,将糖人三两口解决:“什么活儿?”
“面院街,前两天就开始有人听到夜枭的声音,又没人看到,让我们去做个法,驱一下邪气。”
“成,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吧,我看的清楚一点。”
王占之所以非找宋遇不可,就是因为自己眼睛不好,一个人去过一次,烧符咒的时候,差点把人房子给点了。
而且他是青云观的挂名弟子,宋遇经常托他买符咒,他和宋遇还算熟。
宋遇看他老眯着个眼睛,正经人都显得不正经了,就劝他:“上次在大相国寺,我看到有卖叆叇镜的,西域货,你买上一片。”
王占叹息一声:“我哪里买的起,一片就要顶一匹良马的价钱。”
他说着,忍不住又眯着眼睛细看宋遇一眼,好像从来没看清楚过宋遇长什么样子似的。
宋遇后退一步:“你这样像个老色鬼。”
王占一时无语。
他知道这小兔崽子肚子里的比喻川层出不穷,天生的性情欠揍,偏偏还请个打手在一旁,叫人无从下手,干脆挥手告辞了。
而宋遇和苏勉也以赚钱为重,先回家将道袍找了出来,重操旧业。
第二天中午,正要出去,钟离清来了,他是来说药材的事情。
不过看着宋遇一身道士的打扮,有些不明白。
“你们这是......”
宋遇叉腰挺胸:“我乃钱途无量天尊亲传弟子宋天师是也。”
钟离清站在原地没动,心道:“你拿着这桃木剑像是杀手转世,我站在这里都怕被你操刀砍死......再说钱途无量天尊又是哪一位天尊......”
他阴沉沉的想了片刻,然后伸手将宋遇的帽子给戴正了。
宋遇摸着帽子问他:“你会不会开天眼?”
“啊?这个......不会。”钟离清因为生而通灵,并没有在这方面下过功夫,懂的东西有限。
“我会,借你的手指头用一用。”宋遇使唤苏勉端来一杯水。
水端来了,钟离清看着苏勉:“小勉姑娘真是道姑?”
别人都翻篇了,他还在想上一个事。
“不是,装的,出去骗钱去。”苏勉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回事——反应这么慢?
“原来是装的。”钟离清恍然大悟,这才看着宋遇捏着他的手指头做法。
“嗡,现金刚萨埵,欲为汝开眼,金刚眼无上,一切眼今开,嗡,若炸那,曲阿吽,梭哈。”
手指头沾上水,按在了宋遇的眉心。
“轰”的一声,在宋遇脑子里响起。
她瞬间感觉到一股阴凉之气从钟离清的指尖钻进来,随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钟离清。
钟离清还在发问:“你究竟是信佛还是信道?”
“反正不要钱,多少都信点。”宋遇喃喃的答了,依旧盯着他的后背。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他的背后,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黑影攒动,重重将他围住。
他身上有一条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钟离清不仅是生而通灵,还是人和灵之间的桥梁,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是灵在人世间的媒介。
和永夜一样,通过他,便能看到无尽深渊。
宋遇松开他的手指:“这是......鬼吗?”
钟离清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是夷,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这种已经失去了声音和外貌的,就是夷,灵消散之后,也是夷。”
宋遇做出个哑然的表情,旁人也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但是在她的注视下,那些黑影又晃晃荡荡的离开了,显然它们也不总是跟着钟离清。
只是刚才宋遇借了他的一点“东西”,这些家伙才闻风而动的出现了。
苏勉不知道宋遇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再不去面院街就晚了。
他让钟离清要是有事,就去屋子里等他们回来,然后拎走了宋遇。
王占就在面院街等他们,此时被一个带着半大孩子的女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百般无奈的解释:“我真不是故意要拦你的,我看错了,以为你是我朋友。”
“还在这里放屁,你看你这双眼睛,色眯丨眯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子依旧不依不饶。
“我不是色眯丨眯,我是眼睛不好使,看不清楚,大姐真的,我真的是看错了。”
好不容易这母子两个走了,王占不敢再乱看,等到宋遇叫了他,他才敢抬头。
“总算是来了,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给人骂死了。”
“进去再说,请你来的人呢?”
“在呢。”
一进面院街,三个人就察觉到不对劲。
太阳仿佛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照的人直打哆嗦。
“咕......咕......”
鸟叫声似有似无的响了起来。
“你们听到了吗?”宋遇四下看了一眼。
苏勉和王占摇头,不知道自己应该听到什么。
是夜枭的叫声。
不是平常人所见的夜枭,灵物之中也有夜枭,叫做报丧鸟或者是逐魂鸟。
它们追逐亡魂,对死亡趋之若鹜,呼吸于幽冥之中,来往于黑暗之界,默默窥视着人的生死。
在人看不见的视线中,它们悄然出没,以腐烂之气为食。
宋遇在钟离清的帮助下,打开了一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才听到了夜枭的叫声。
第五十章 夜枭
在咕咕的叫声过后,一只夜枭落在了墙头。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只接一只的夜枭落下,发出阴沉的叫声,用冰冷的眼睛俯瞰众人。
有报丧鸟,却没有丧事。
是有人死了没人发现吗?
苏勉见她看什么东西看的出奇,问道:“看什么,真开天眼了?”
宋遇满嘴胡说:“是啊,好大一个鬼,衣服也不穿,光溜溜的在墙头上乱转。”
此言一出,苏勉的思绪不由得歪了一下:“是男鬼还是女鬼?”
似乎鬼不是重点,是男是女才是重点。
宋遇为自己的谎言添砖加瓦:“看面目是个女鬼,可是看其他地方又似乎是个男鬼,总之不男不女,非男非女。”
苏勉刚想笑,忽然反应过来这王八蛋是在暗暗的讽刺他,当即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因为穿了道袍,宋遇不好做刁民状,只能秀气兼温柔的骂了一句:“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王占唉声叹气,拉着这两个离题千万里的人去做法事。
法事很顺利。
王占负责打杯筊测吉凶,宋遇负责满嘴佛道不分的念咒,苏勉负责烧纸。
结束之后,三方都很满意。
一方是以为驱除了邪祟的面院街,一方是得了银两的宋遇三人,另一方面是夜枭,因为这一场法事对它们毫无用处。
这样面面俱到的法事,真是天下罕有。
宋遇收了银子,问老丁:“你怎么没去虹桥边上卖饼了?”
老丁做的芝麻饼和葱油饼油香酥脆,馋死她了。
“过两天就去,”老丁叹气,“李二米死了,我在蔡河帮忙。”
“死了啊......”宋遇目光暗沉一下,“这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老丁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却又想起来一事:“李寡妇和她小子丢了,就是窦家隔壁,厢公事所来看了一回。”
宋遇心想看也是白看,三秃子除了拍马屁,其余时间都是个屎蛋子。
她倒是想去看看。
老丁和王占一走,她就带着苏勉走了过去。
路过窦老二家,里头也是寂静无声,宋遇往里面看了一眼,也没看到窦老二抱着蜡人晒太阳。
在心里稀奇一番,她推开了李寡妇的门。
刚一推开,里面就传来无数“咕咕”的叫声。
满院子的夜枭振翅而飞,黑压压一层,将日头都遮蔽了。
苏勉看不到,只感觉一股冷风扑面而过,将他的衣服头发都卷到了背后,好似数百只鸟从他衣袍里起飞一样。
随着冷风卷出来的,还有一股难以叙述的气味。
像是成堆的死老鼠发出来的腐臭之气,还混杂着让人透不过气的血腥味,又带着阴暗之物停留过后带来的阴冷。
这股味道扑鼻而来,仿佛有形的武器,击的人倒退了两步。
夜枭扑腾飞起之后,又落了下来。
宋遇捏着鼻子进去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
尸体、血肉、残肢,一切痕迹都不曾留下,只有死亡的气味经久不散。
不必说,必定是灵在作祟。
而且这么多夜枭追随而来,这灵物必定是在沿途吃了个烂饱。
眼下灵物不见,不知游荡去了何处,也无从追踪。
不过夜枭经久不散,始终不好。
面院街住老人多,夜枭带来的阴气会让他们死的更快。
宋遇取出镜灵,避开自己和苏勉,朝着院子里照去,夜枭感知到危险,竟是一窝蜂的钻入了地下。
其速度之快,让人傻眼。
举着镜子的宋遇恨不能撒一把米处去,看能不能将它们再勾出来。
而苏勉因为没有看到夜枭,看着宋遇这个干瞪眼的傻样子,在心里笑了个半死。
宋遇无可奈何的往家走,快到的时候苏勉忽然一拍脑袋:“忘了。”
钟离清还在等他们。
这么大冷的天,他们在路上慢慢悠悠,连吃带喝,却将钟离清放在这里,差点冻个半死。
而且钟离清还有点古怪,受不了乱。
他本想去屋子里避避风寒,然而只打开门看了一眼,就有一种把整座宅子都拆了重新再建的冲动。
床上铺盖揉做一团,桌上更是一片狼藉,堆满了小玩意儿。
于是他仿佛这屋子里有怪物一样,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院子里,喝了半晌冷风。
他一边就着康明买来的热茶吃他的十全大补丸,一边风中颤抖,脑子里乱麻一般的思索。
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看来古人说的不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等宋遇和苏勉推开门,他那张脸已经冻成个青白的颜色了。
见了他这个样子,宋遇这个罪魁祸首满心愧疚,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心里又觉得钟离清简直有点呆气。
难道他们一直不回来,他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吗?
“你还好吧?”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钟离清用一个喷嚏回答了她。
苏勉立刻拿出当家做主的风范来:“我们换身衣服,去吃锅子,去去寒气。”
宋遇拼命点头:“对对对,吃那个,暖身,现在已经开始是吃锅子的时候了。”
于是康明又赶着马车,在冷风中将他们三个运到了目的地。
吃锅子去的是龙津桥边的羊福记,比起樊楼的繁杂,这里只做羊肉。
吃羊肉锅子,首选就是这里。
“伙计,要二两米酒,羊肉汤锅子。”
宋遇熟门熟路,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在这里最好不过,下面有人叫卖冰碗荔枝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从窗户用篮子提一碗上来。
伙计呆呆愣在原地,看着解了帽子披风的钟离清,呆住了。
钟离清在热气之中苍白而俊美,然而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尊塑像。
“伙计,醒醒。”苏勉拍了他一下。
伙计醒过神来,一转头又看到了宋遇。
按理说宋遇是熟客,可是他不知道为何又征住了。
宋遇坐在角落里,衣服是黑的,两只漆黑无比的眼睛也隐在了黑暗之中,让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面目。
不是鬼,但也非人。
“伙计?”唯一是个正常人的苏勉又拍了一下伙计。
“好类,拨霞供一桌!”伙计这会真的醒了过来,大声叫着去了。
拨霞供是锅子的雅称。
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说的就是锅子里热汤翻滚,好似雪白江浪,肉在里面刷过之后,便是晚霞一般的颜色。
必须得是上好的羊肉,才能配得上这个雅称。
肉还没上,光是听着这三个字,宋遇已经垂涎三尺,快要将苏勉咬上一口了。
第五十一章 惩罚
羊肉汤上来,是用大块的羊肉和杏仁一同煮出来的,肉鲜软烂,汤底滚白,热气铺面而来,将视线都氤氲了。
每个人面前一个小碟子,里面是酒酱椒料做成的酱料。
宋遇因为对钟离清十分不好意思,起身给他盛了一大碗羊肉汤。
“趁热,吃了绝对不伤风。”
苏勉鼻子都酸歪了:“老子成天为了这个家操持,这个小王八蛋倒好,竟然给钟离清献殷勤。”
他在这里醋海翻波,宋遇是一点都没瞧见,还让老苏快吃。
老苏心里不是滋味,将碗伸到她面前:“给我盛一碗。”
宋遇筷子使个不停,速度之快,堪比武林高手,哪里还有空管他,当即打开他的手:“挡着我了。”
苏勉在心里骂她:“王八蛋,没心没肺。”
这时候,钟离清忽然道:“我给你盛吧。”
他是真心实意,想从这一碗羊肉里盛出点情分来,奈何苏勉已经飞快的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顿饭吃的刀光剑影,心思各异,但是好歹都吃饱了。
而钟离清那点要伤风的征兆果然没有了,却开始上吐下泻,要带他们去官药司办正事都没去的成,只能改到第二天。
原来中途的时候宋遇打开窗户叫了两碗冰荔枝膏,苏勉一个没看住,宋遇就给钟离清吃了两勺。
这么一热一冷,他差点去了半条命。
真是每天一个蹿稀小技巧。
第二天晌午,钟离清好了一些,从他母亲的辖制之中逃了出来,到了官药司。
他母亲爱子心切,害怕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能弄来天罗地网,将儿子锁在自己身边。
然而钟离清从不合作,想走就走。
“对不住。”宋遇真心实意的道歉。
钟离清摆手:“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请你们来,主要是因为官药司出了灵物,请你们帮个忙。”
他说着,取出一个荷包,里面是报酬,一包内造的银鱼儿。
有了钱,那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了。
宋遇道:“是不是药又丢了?”
“是,”钟离清领着他们两个往晒药的地方走,“原来还只是做好的丸药没了,现在连收的上等药材也跟着没了。”
这些药材是要分到各个医署去的,皇帝的补药丢了就丢了,反正他壮的跟头牛一样,吃点假的也无所谓,但是药材丢了就是大事。
眼看着转冷,医署正是用药的时候,药再这么丢下去,是个大麻烦。
晒药场里的人都已经遣走,里面空空的,只有晒盘还在。
人参晒在盘子里,每一根上面都缺了一口。
这是把人参当做萝卜给啃了。
哪里来的东西,这么嘴馋?
宋遇心想可恨,我还没有吃过人参呢。
她让苏勉和钟离清两个蹲下,跟他们窃窃私语,将肚子里的坏水往外掏。
那两个也听的全神贯注,认真的好像是要造反一样。
待她说完,苏勉不禁质疑:“这能行?”
“放心。”宋遇打了包票。
在这方面,她还是非常有威信的。
于是苏勉和钟离清分头行动,一个去升火,一个去拿药。
不一会儿钟离清就领着康明回来了。
“药材都在这里了,康明,你去烧火。”钟离清将药材都放了进去。
熬药要慢火,药劲才能出来,等到锅子里咕噜咕噜了,药味也出来了。
宋遇凑过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勺,非常矜持的表示自己想尝一口。
苏勉拎开她:“这是药。”
“我知道,尝一小口。”宋遇锲而不舍。
在吃的上面,她一向不挑三拣四,什么东西都有尝一口的**,食欲格外旺盛。
钟离清道:“康明,马车上不是有糖吗,拿来吧,火别灭了。”
康明又要烧火,又要拿糖,于是一边腹诽少爷为爱而疯,一边以草上飞一般的功力奔了出去。
各个都是武林高手的好苗子。
马车上糕点种类繁多,康明干脆全拿了过来。
糖糕、蜜糕、枣糕、栗糕、麦糕、花糕,还有做成小狮子样子的重阳糕。
宋遇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间接性投喂苏勉,顺手要喂钟离清的时候,苏勉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他现在不能吃。”
他还指着钟离清给宋遇画敕令,要是死的太早,宋遇也得跟着倒霉。
最好钟离清能够长命百岁。
等药熬好了,宋遇就将其小心的放在了桌子上,让其他人都藏在了屏风后面。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桌上忽然有了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上面一样,碗都给震了一下。
来了。
“哒哒”两声,是舌头舔在了药碗里。
然后只听得一阵作呕声传来,桌上的东西就显出了形状。
是一只体型肥胖的白猫,伸长了舌头在作呕。
碗里加了十倍的黄连。
“好啊,又是你!”宋遇见着老仇人了,当即扑过去,一把搂住白猫,苏勉顺势用红绳将猫给栓上了。
红绳是用朱砂染过的,用来对付这些小灵物特别有用。
大白猫不断作呕,一边呕一边凄厉惨叫,想要去挠宋遇,奈何动弹不得,只能抻的老长,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来。
宋遇狠狠抽了它一巴掌。
“害的我赔钱,还在这里偷吃,看我怎么收拾你!还动,再动信不信我骨灰都给你扬了。”
她一边骂一边将猫抱起来,要对它进行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钟离清跟在后面,看着宋遇爬上马车,忍不住问苏勉:“什么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苏勉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等马车停下来,钟离清总算是知道了。
所谓的最残酷的惩罚,就是要把猫丢进粪坑里去。
粪坑奇臭无比,盖子被掀开了一半,到处都是蠕动的蛆虫,大白猫还没怎么样,钟离清和苏勉已经双双作呕,躲开了。
“宋遇可真是个狠人,呕”钟离清想想都要作呕。
苏勉道:“呵呵,这算什么,呕”
大白猫发出凄厉的惨叫,遭遇了猫生史无前例的煎熬。
“呜喵”
最后连眼泪都上了。
唯有宋遇面不改色:“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听到没有?”
大白猫疯狂点头,表示听到了。
于是宋遇转身牵着猫上了马车,十分自然的吩咐一脸菜色的康明:“去解密司。”
苏勉捏着鼻子:“你他娘的是屎壳郎吗,跑到这种地方来!”
宋遇轻轻推了他一下。
苏勉:“”
好气。
第五十二章 州西瓦子
解密司里,李必正在给彩鸡剥瓜子。
钟离清和苏勉在外面等着,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鸟叫之声,不用想也知道彩鸡秃了。
“宋遇和小獬豸有仇?”钟离清觉得自己头皮都跟着疼了起来。
“何止是有仇。”苏勉心想彩鸡今天要倒霉了。
里面不断传来咆哮之声和惨叫之声,不一会儿,宋遇牵着大白猫出来了。
一人一猫都是一身的鸟毛。
不过看宋遇的表情,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钟离清要问,被苏勉压了下去,示意他不要问。
果然,不出片刻,宋遇就将腿一拍:“李必这个王八蛋,竟然要老子去州西瓦子,说什么那里有鸟叫声,他怎么不叫王占去!”
鸟叫声不用说,必然是夜枭在叫。
要是平常地方,她也就去了,但是州西瓦子不一样。
城西一直人不多,出了城人更少,原因是州西瓦子原来是个非常大的乱葬岗。
不是现在那个小小的乱葬岗,而是从前朝开始,就占据了整个西城门,堪称是万人坑的乱葬岗。
后来起了一场大火,没人知道乱葬岗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将那里堆积的尸骨烧成一片灰烬,之后才慢慢有闲汉去住,成了现在的瓦子。
汴京都戏称这里是三不管之地。
开封府不管、厢公事所不管、皇帝也不管。
州西瓦子有报丧鸟叫,是非常正常的事,里面住的暗娼比鸡笼巷还多,很多都是将死之人。
去这个地方找鸟叫,不是折腾人吗。
“我跟你去,那个地方太乱了。”苏勉道。
瓦子里多的是亡命之徒,死了也没人管,草席都没有一张,直接就将尸首扔了。
不是活不下去了,没人会去州西瓦子。
“我也去看看。”钟离清闲的蛋疼,官药司的事情已经解决,没什么让他操心的了。
康明在马车外面听着,一个头两个大。
去州西瓦子!
还是这三个人一起去?
他感觉自从少爷认识了这两个人之后,他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
算了,等去了他就好好保护少爷,除了死,他没有不能为少爷做的。
马车调转方向,往西而去,中途停了一下,苏勉下去买了热气腾腾的肉饼和一篮子豆包,外加擀面杖一根。
还极其贴心的给钟离清买了一碗羊肉汤,并且打断了宋遇三番两次的投喂。
“他不能吃这个对,这个也不能吃,我知道你把他当自己人,但是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苏勉操碎了心,感觉自己在老娘们的道路上狂奔,并且一去不复返。
一个宋遇就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反应比常人慢上不少的钟离清。
往往是宋遇塞钟离清手里了,钟离清顺手就往嘴里放。
此人目光呆滞,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破事,而且时不时的用阴恻恻的目光打量自己一眼,像是酝酿着什么阴谋一样。
简直叫人心底发毛。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马车又进不去了,康明只能留下来看马车,不然车轱辘都能让人拆了。
州西瓦子的宅院建的是乱七八糟,有的甚至是自己搭的,光是这些房子,就让钟离清想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了重建。
这种支棱着尖角的街道,让他极度不舒服,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都把帽子戴上,别太扎眼了。”苏勉说了一声,把披风帽子按在宋遇头上,擀面杖也被他藏在了袖子里。
钟离清忍无可忍,伸手把宋遇脑袋上的帽子给弄正了。
宋遇心想:“他什么时候娶我?”
苏勉心想:“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对宋遇情有独钟啊,不放过任何一个亲近的机会。”
这个时候,钟离清却什么都不想了,他正在极力的忍住不舒适。
州西瓦子人也不少。
只是这种热闹和汴京的热闹截然不同,总是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仿佛人住在这里就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
暮气沉沉,就连刮过去的风都格外的冷。
这里缺少一种烟火之气。
路边蹲着许多无所事事的人,看着宋遇三人和一只大白猫出现,眼睛里直往外冒绿光。
他们身体并不强壮,但是神情却凶狠阴鸷,这样干干净净的人出现在这里,就是羊入虎口。
尤其是钟离清,腰间挂着的玉佩在暮色下发出碧绿的光。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有钱”两个字。
大白猫趾高气昂的走在前面开路,并不认为自己被宋遇给抓起来了有多丢脸。
一个能想出来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的人,配得上它。
宋遇也不在乎身后跟着的那一串人。
她故意带着人往阴暗的巷子里钻。
片刻之后,巷子里有了动静。
“啊!”
凄厉的叫声在里面响起,叫的惊心动魄,惨绝人寰,伴随着猫叫,在街道上格外显眼。
四个人屁滚尿流从里面爬出来,附带着每个人脑袋上一个大包和一脸花纹。
恶人堆里来了更恶的人。
这下没人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苏勉找了个茶棚,要了三杯茶,小声让他们不要喝,就坐着听闲话,还时不时的搭讪两句。
茶棚里的水不干净,是在原来的乱葬岗上直接打的一口井,不管用什么茶叶,都有一股腐臭的气味。
这里的泥都是带着死气的,按照以前的话来说,这里已经是死地了,种什么都不长,喝了水就容易生病。
不喝也有办法,走大约一里地就是汴河,可以去汴河挑水。
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十分在意水不干净。
也许在他们眼里,水反而是最干净的。
一个在这里招揽客人的暗娼低声道:“你们听到了吗,老是鸟叫,尤其是深更半夜,别提有多吓人了。”
她嘴上说着害怕,手却把衣服领子又拉开了一点,本来是想着招揽客人,结果拉的太低,一不小心露出来一个杨梅大疮。
大家纷纷抱着茶杯退避三舍。
“天冷,妹子你还是穿上吧。”
“就是,穿上穿上。”
“呸!大哥笑二哥,好像自己那点鸟干净到哪里去了,我都不嫌弃你们,你们还嫌弃我!”
暗娼骂骂咧咧的把衣服领子拉好,然后顺势把裙子拉起来一点,露出脚来,然后把目光不断的瞟向钟离清。
就算是看不清楚脸,凭她阅人无数,还看不出来这是个大款。
第五十三章 暗娼
一个中年人惊天动地咳嗽一通,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你们真听到鸟叫了?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满叔,你就装吧,有什么鬼叫,你这个痨病鬼第一个听到。”暗娼取笑一声。
满叔自欺欺人:“我只是有咳疾,又不是要死了,听不到也正常。”
暗娼十分不快:“王八蛋,老娘也听到了,难道老娘就要死了!”
长着六指儿的年轻人嘀嘀咕咕:“这个地方早就闹鬼了,根本不是几声鸟叫的事。”
“鬼?这里只有穷鬼?”满叔对这种话嗤之以鼻。
六指儿神神叨叨:“真的,你们没听过那一场大火吗,这里原来是乱葬岗”
暗娼打断他,顺手挠了一下身上的杨梅大疮:“谁不知道,要不然内城都要住不下了,怎么都没人来这边住。”
这一挠被钟离清看了个正着,虽然不是一张桌子,但他感觉那大疮已经突破桌子与桌子的界限,正在无形的向他涌来。
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了。
见大家都不信,六指儿急道:“你们别不信,这个事情是真的,那场火根本就是一场鬼火,我祖母亲眼看到的!”
“鬼火?”
大家都支着耳朵听起来。
六指儿来了劲:“起火那天晚上,我祖母正好从那个地方过,她说那个火很冷,颜色也不对,好像是蓝色的,在乱葬岗上吃尸骨。”
“对了,起火的那年是天元一年,你祖母不就是那年病死的吗?”茶摊老板跟六指儿家是旧相识。
“是啊,那个时候我十岁了,记得清清楚楚,你们知道我祖母怎么死的吗?”
六指儿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好像是怕鬼找上门一样。
宋遇和苏勉不得不伸长了脖子,免得听不清楚。
“我祖母跟本就不是病死的,”六指儿自己先打了个哆嗦,“我看的真真切切,先是从她嘴里往外冒灰,后来整个人都变成灰了。”
“真、真的?”暗娼放下裙子,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我能乱说吗,我亲眼看到的。”六指儿对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而感到十分满意。
满叔不同意他的话:“我听说是有高人在驱赶报丧鸟,那天晚上报丧鸟都叫疯了,整个西城都听见了,叫的那叫一个凄厉,后来这里十几年都没听到过鸟叫。”
“放屁,我怎么没听到?”暗娼又挠了一下。
她每挠一下自己,钟离清的身体就跟着哆嗦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床上就没断过人,除了钱响,什么响你都听不到,”茶摊老板打趣,“不过那天晚上我也没听到,可能这东西只有身体虚的人才能看到。”
宋遇心道不是身体虚,是将死之人才能听到。
这个暗娼命不久矣。
暗娼忽然脸色一变:“你们听。”
“咕咕”
是鸟叫的声音。
但是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听到。
不对,还有钟离清也听到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遇已经捏住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她闭目凝神,在心中念了一番道家开天眼的咒,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夜枭。
伴随着越发暗下去的天色,它们夹着翅膀落的到处都是,硕大的瞳孔盯着每一个活人,并且贪婪的吞噬着死亡腐烂之气。
有人要死了。
“要出事,你们先回去,免得我分心。”宋遇悄悄拿过苏勉的擀面杖。
“小心,三十六计”苏勉拉着钟离清站了起来。
“走为上计。”宋遇应了一声。
大白猫炸着毛,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天色本就阴冷低沉,再被它一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个人看了过来,就看到苏勉和钟离清匆匆离开,而宋遇如临大敌一般坐在那里,茶一口也没动。
暗娼本来听到鸟叫就已经很害怕了,现在更是吓得直接骂娘。
“小兔崽子,赶紧把你这破猫抱着滚蛋!”
大白猫看着一只夜枭落在暗娼肩头,没有一点光的瞳孔黑洞洞的看着自己,又是一声长叫。
它很讨厌夜枭。
但是不害怕,就是厌恶。
它这一叫,连茶老板的手都抖了一下。
“死猫,算了,我懒得在这里跟你们胡扯,做生意去了。”暗娼捏着衣领,起身离开。
她其实非常害怕,走路的时候紧紧盯着地面,脚步飞快,恨不能逃到一个没有人看的到的地方去。
“咕咕咕咕”
鸟叫的声音一直跟随着她,比起之前听到的还要多,已经嘈杂到了听不到其他声音的地步。
甚至这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清脆而又阴冷。
那猫看到了什么?
都说猫眼是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它冲着自己叫,难道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暗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暗沉沉的天色之中,宋遇非黑即白,身上没有其他的颜色,一双眼睛大的吓人,更何况左手上栓着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就是那只肥猫。
猫目光灼灼盯着她。
暗娼心惊肉跳,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因为过于害怕,活人身上的三把火迅速熄灭。
阳气灭,阴气滋生,她的眼前忽然一黑,看到了满地的夜枭。
再回头,就见夜枭满满当当停在自己背上,似乎是在啄自己的肉。
“啊!滚开!回去弄你娘的去!”
她爬起来,鼓起胆气恶狠狠的骂了两声,又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鸟似乎少了。
但是这是她的错觉,鸟还是那些鸟,而且越来越多,只是她胆气大了一点,就看不到那么多了而已。
宋遇依旧是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猫一前一后的进了一间破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无所有。
暗娼看宋遇不声不响的跟着她,大白猫也是炸着毛,盯着她看个不住,魂都快吓飞了。
她一把将宋遇推了出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粗鄙不堪的骂了起来。
“毛都没长齐,就想出来卖了!狗入的猢狲!滚远点!”
屋子里没有点灯,又没有窗户,一瞬间变得无比黑暗,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叫声。
“咕”
外面的宋遇和猫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恐惧的未知。
巨大无比的手从黑暗中伸出,一把抓住暗娼,随后咔嚓一声,白骨森然刺出的新鲜食物被塞入口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有一切都在这只手掌控之中。
第五十四章 危如累卵
“汩汩”
水也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出现,夜枭瞬间避开,而那只手因为过于巨大,而被抓了个正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遇便是那一只黄雀。
夜枭穿墙而过扑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化骨吞噬,因为体型过于巨大,就连宋遇都感觉到了一点撑。
“嗝”
她打了个饱嗝,不知道化骨吃饱了,她为什么会打饱嗝。
或许是,敕令开始失效了?
她转身想回去找钟离清,可刚一转身,忽然在阴暗的天光下一个人影闪了过去。
这个人影一动,所有的夜枭也跟着动,不再停留在原地。
“捕灵师?这个灵是他饲养的?这些夜枭难道也是他引来的?”
宋遇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光是饲养,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就像道藏,动不动就要让谁下地狱,可是从来没有引出来过这么多的夜枭。
前面的人看不清脸面,只回头看了一眼,见宋遇追了过来,立马跑的更快了。
两个人腾云驾雾似的狂奔,脚下风声阵阵,直接从外城跑进了内城。
然后那个黑影消失在了醉今朝里,朝着某一个房间奔去。
宋遇一向胆气十足,并没有发现这黑影用心险恶,抬脚就往里面追。
这时候醉今朝刚热闹起来,庑廊上仙女们被宋遇吓到,又是跳又是叫,顿时沸反盈天。
而大白猫被她倒着拖在地上,四爪无力垂下,一脸生无可恋。
它没想到宋遇这么能跑。
简直就是个小旋风。
它四条腿,愣是没跑过宋遇两条腿。
宋遇拖着猫,跟着夜枭的踪迹,终于停下脚步,只见屋子里人头晃动,似乎是在更换衣物,好掩盖自身面目。
她立刻冷笑一声,提脚就踹开门,连人都没看清,上去就是一通无影脚:“孙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爷爷这两条腿的厉害。”
也确实厉害,一脚下去,正中靶心。
里头一声痛呼响起,一个白胖的赤条条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捂着两腿之间,一边痛呼,一边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放肆”
宋遇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一面。
“是你!!”
又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仿佛惊涛骇浪一般在醉今朝这浪潮里卷起,而宋遇趁着众人滚滚而来之际,拖着大白猫溜之大吉。
苏勉此时正在朱雀门外头租的房子里留钟离清:“再等等,一起吃个宵夜。”
他怕宋遇出点什么事,到时候用的上钟离清。
钟离清点头,愿意和苏勉对坐到天明。
他慢吞吞坐下,对着火盆烤了烤手,也在思索着夜枭的事情。
“夜枭一般也就一两只,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会不会和瑞龙脑香的事情一样,是有人故意引来的,很有可能那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上次只查到贺怀智的祖坟确实被人刨了”
还没想完,外面忽然传来了纷乱焦急的脚步声。
是宋遇。
她小旋风似的刮进来,把坐在门槛上的康明撞了一个大跟头。
“老苏,我惹了大祸了!现在我就是那个危如什么卵,轻轻一磕就碎了啊!”
“是危如累卵。”
苏勉看着宋遇,心想你也有怕的时候,这得是什么泼天大祸啊。
“我追着人进了醉今朝,一不小心踢了一个客人,”宋遇将大白猫栓在凳子腿上,转头去跟钟离清哭诉,“这个客人是你舅舅。”
“我舅舅,”钟离清点头,“哦,皇帝啊。”
他说的轻描淡写,苏勉毛都要炸起来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感到了憔悴。
“什么!你、你踢、踢他哪儿了!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宋遇十分委屈:“我他娘的哪里知道是皇帝,他微服私访到了醉今朝,还脱的光溜溜的跟女人睡觉!”
康明想把耳朵捂住,觉得再听下去可能小命不保。
苏勉扶额:“你怎么没把天给捅个窟窿!”
宋遇道:“那我不是个子不够吗。”
苏勉问:“我还要谢谢你了?”
宋遇摆手:“那倒也不必。”
这么一问一答,苏勉当真差点气死,他感觉自从认识宋遇,不是宋遇从三秃子手中救下了他,而是他身上多加了一个秤砣,牢牢的将他绑住了。
从那以后,他就从一个自由的汉子,变成了一个易怒的娘们,啰嗦且操心。
宋遇看他脸色不好,便小声道:“要不然我们想想办法,下次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
康明干脆两眼一翻,假装自己被宋遇撞的晕了过去,什么都没听到。
苏勉跳起来给了宋遇一巴掌:“你要把老夫活活气死是不是!”
“那你说怎么办嘛?他可看清楚我了,当时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我看他们是在赏鸟呢。”宋遇缩着脑袋嘟囔。
“闭嘴吧你!”苏勉急的团团乱转,又问她,“你踢他哪儿了?”
宋遇挠头:“我个子不高,还能踢哪儿。”
苏勉这回真的是要绝望了。
他还没有绝望完,钟离清就慢悠悠的开口了:“不能一不做二不休,太子年纪还小,不能担当重任,要是等太子年纪大了,倒也”
“谁他娘的要你想这个行不行了!”苏勉冲着他咆哮。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自己的舅舅竟然也敢想。
钟离清被吼的一个哆嗦,因为从来没有被人吼过,颇为新奇,心想打是亲骂是爱,这话倒也不是没根据。
他小心翼翼又提出一个想法:“那要不然我去找皇上求情?”
“好好好,”宋遇连忙点头,“他是你舅舅,你去求情他肯定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苏勉道:“你们两个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他被人踢了命根子,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份气!”
宋遇道:“那怎么办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不然我现在去醉今朝请罪?”
她并没有一点要去请罪的样子,一边说,一边垂涎欲滴的望着火盆,里面有发出香味的烤红薯。
快熟了。
苏勉心累至极:“暂时先不管吧,就当做没有发生过,皇上是心怀天下的人,想必心眼没有这么小。”
他说完就将红薯都扒拉出来。
院子里瞬间散发出香甜气味。
将灰拍掉,剥开焦了的外壳,里面便是热气腾腾,焦黄流油。
皇帝在这一刻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第五十五章 火
红薯太烫,宋遇来回倒手,给钟离清一个,给到一半先看了苏勉一眼。
苏勉老父亲一般慈祥:“吃吧。”
搞不好就是最后一顿了。
因为皇帝的事情打岔,宋遇暂时将夜枭之事放下,火急火燎的花光积蓄去买了座宅子。
当天晚上,宅子起了一场无名大火,化为了废墟。
想都不用想,这就是皇帝干的。
救火队都走了,宋遇坐在废墟上嚎啕大哭。
哭一阵,吃一阵,吃一阵,又哭一阵,生无可恋。
苏勉蹲在一旁唉声叹气。
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房子,而是他们手里一个子都没有了,地皮还在,房子还能重建,要紧的是下一顿饭去哪里吃。
他看着天色大明,先将哭的要断气的宋遇弄回去,自己换回男儿身,溜溜达达的回了苏府。
结果月例银子没领到,还发现了一个噩耗。
苏夫人不愧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眼看着苏老爷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一命呜呼,干脆在苏府上演了一场全武行,夺权了。
月例银子也没了。
苏老爷一气之下出去贩丝,不出意外的话,回来的时候苏家又要多上几个小妾。
因为苏夫人的缘故,苏老爷对女人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只要柔弱就行。
没了月例银子,苏勉只能先去拜访苏夫人。
“母亲,我是十三,您身体可好?”
苏夫人脱胎换骨,油光满面,山大王似的坐在太师椅上:“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看看您,尽尽做儿子的孝心。”苏勉低声下气。
“说实话,再黏黏糊糊,就给我滚出去。”苏夫人一点也不吃这一套。
苏勉只能诚恳道:“儿子没钱花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苏夫人言语十分粗鄙,“你又不是老娘操出来的。”
苏勉:“”
这一句话实在是过于下流了,以至于成日乱混的苏勉都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灰头土脸的出去了。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一点来钱的办法。
他回去一趟,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开始出去肆意玩弄纨绔子弟的感情。
纨绔子弟们一来好色,二来脑袋空空,苏勉空手套白狼,只进不出,总算把日子过下去了。
他为了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
然而宋遇已经魔怔,一下觉得人生如梦,一下又觉得心如刀绞,脸色是“乌云压城”,若是见了皇帝,恐怕会直接将他化作一个大水囊。
宅子烧了三天,她就在废墟上缅怀了三天,神情诡异的可怕,令人望而生却。
苏勉不得不抛下牌局来安慰她:“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先回去吃晚饭吧。”
宋遇一听这话,越发伤心。
千金啊!
天黑的越来越快,这个时候还没吃晚饭,天就已经变成了将暗不暗的青色。
苏勉揽着她的肩膀,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正好钟离清的马车过来了,见宋遇还在这里哭这宅子,已经哭了几百声了,便随意道:“我替你重建吧。”
蹲着的两人猝不及防被这财主砸中,一时间竟然无法言语,花了一点时间来反应。
宋遇还害臊起来,她脸皮厚的菜刀都刮不开,害臊也没人看出来,只在心里想:“看来他是真想娶我,我不亏。”
这么一想,难免口不应心,故作矜持起来:“不用了,我自己能挣”
苏勉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她的脑子是不是跟着眼泪一起哭出去了。
钟离清差点脱口而出:“以后我们一家三口过,都是一家人,不要分的这么清楚。”
好在他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只用含蓄的目光往苏勉脸上转了一圈。
一见苏勉不拘小节,抱着裙子蹲在烧的漆黑的木桩子上,一颗心免不了小鹿乱撞。
奈何身体太差,这头小鹿差点将他撞死。
他赶紧掏出药来嚼了一嘴:“不用客气,钱是身外之物。”
宋遇立刻点头如捣蒜,只差笑出声来。
就连苏勉也赞赏的看了一眼钟离清。
三个人其乐融融,都莫名感觉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情谊。
钟离清临走前还让宋遇不要老是呆在这里。
这里有灵。
灵?
宋遇起身看了一眼,到处都已经烧的黑乎乎的,没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老苏,你去带只烧鸡啊,我看看就回来。”
苏勉一听就这道她这是好了,抬脚走人。
宋遇开始找灵。
天色越来越暗,忽然有四只夜枭飞了过来,落在废墟之上。
它们在灰暗中发出“咕咕”的声音,用冰冷的眼珠子盯着宋遇,好像宋遇即将是个死人一样。
宋遇蹲在原地没动。
钟离清说的灵,是夜枭还是其他的?
她和夜枭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已经彻彻底底暗了下去。
黑暗之中,忽然有一点火光,在焦黑的木头下面跳动。
死灰复燃?
宋遇连忙站起来去看,刚一起身,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蹲的时间太久,麻了。
“娘的”她龇牙咧嘴,使劲跺了几下脚,又捏了两把。
等腿不麻了,她立刻大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簇非常小的火焰,只有一根手指头那么大,而且不是红色,是蓝色。
冰冷,幽暗的蓝色。
天本来就冷,呆在火边,变得更冷,好像是自己的温度被这火给汲取了一样。
从前在乱葬岗烧起来的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夜枭带来的?
宋遇没有去碰,甚至离远了一步,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烧成了灰烬。
就连夜枭也因为火突然出现,离的远远的,并不靠近。
“这、这火——碰了会死。”
熟悉的结巴之声响起。
“贺神?”宋遇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贺神,忍不住转动一下手腕。
贺神连忙后退一步,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他指着地上的火,结结巴巴,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通,因为过于费力,挣出一脑门子的汗。
舌头都几乎打结。
而宋遇为了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也好像自己去扛了大包一样,累了个瞠目结舌。
原来贺神就是追踪这火而来。
火是幽冥之火,专烧阴间之物,可以将亡魂烧的灰飞烟灭,活物也是一样。
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夜枭的叫唤,天元一年得时候,就曾经出现过一次。
幽冥火分开的时候是火星,一旦聚集,能烧毁整个汴京。
第五十六章 有病
宋遇心知一定是有人先用灵物引出夜枭,再用夜枭引出幽冥火。
那一次乱葬岗被火烧之后,幽冥火就开始沉睡,一直到现在,才被铺天盖地的夜枭唤醒。
贺神拍拍胸脯,十分自信:“我、我试试。”
宋遇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就像是戏台上那个自信满满、和大恶人啰里啰嗦、最后被杀了的小角色。
她没说话,只是示意他回头看一眼。
她的天眼已经彻底打开,能看到暗沉沉的天空之下,到处都是夜枭,扑扇着翅膀,不断落下,越聚越多。
“咕咕咕”
声音间或传出,连同夜枭一起阴沉着,将死亡气息散步到每一处。
而幽冥火也越来越多,已经聚集成了一团大的火焰,将人的脸都照成了青白色。
下起了细细的雨丝,但是对幽冥火毫无用处。
贺神仓惶起来,猛地后退一步,看着仍旧在不断聚集的幽冥火。
夜枭将它们唤醒,并且聚集,如果没有亡魂可吃,那它们就要找活人为食物了。
幽冥火是危险的野兽,它们的存在就是扫荡和消灭。
它们要清空自己所在范围之内的一切有灵之物,不论死活。
贺神咽下一口唾沫,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我先回去——查查怎么让它们沉睡。”
他转头就跑,瞬间不见踪影,只留下宋遇一个人。
“龟儿子,你他娘的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扒了你的王八壳!”宋遇破口大骂。
她也想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往后退了两步,她脸上水纹慢慢波动,发出来的声音淹没在鸟叫之下,雨丝有形一般,朝着那一团幽冥火扑过去。
化骨慢慢将幽冥火围住,试探性的伸出去一只手,握在了幽冥火之上。
即将握住的时候,化骨忽然收回了手,退回到宋遇身上。
幽冥火很危险。
化骨化不了它,反而可能被它扫荡。
更多的火又零星的从地下冒出,开始聚集,幽蓝色的光照出来一种不可思议的颜色,不断侵蚀扩大,逼得宋遇节节后退。
她已经退到街上去了。
随着火光变大,周围也越来越冷,让人如坠冰窖,身体僵硬,一呼一吸之间,是热腾腾的雾气。
“先驱散这群鸟,再想办法驱散幽冥火。”
宋遇冷的直哆嗦,心里更是发寒,骂了一声,掏出镜子。
夜枭敏锐至极,镜灵还未落在它们身上,便已经哄然散去。
宋遇干脆将镜子转向了幽冥火。
幽冥火是无知无觉的,并不知道什么是躲避。
宋遇心想:“镜灵承载不了太多的灵物,时刻都有碎裂的危险,但是对付这一团不算太大的幽冥火,应该还撑得住。”
就在火光映照在镜子上的一瞬间,镜子也传来“咔嚓”一声,裂开一条极大的裂纹。
幽冥火被困入其中,不见踪影,等镜灵彻底破碎,便能重获自由。
夜色总算再次安静下来,空气也稍稍回温,不再像之前那般寒冷。
宋遇这才像兔子一般跑了回去,凶猛地吃了一只烧鸡,然后摸黑出门,跟着夜枭长长短短的叫声,去了蔡河。
蔡河再往外一里地,就是如今的乱葬岗,夜枭在裸露的尸体上落下,灰扑扑的站满了。
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幽冥火好似鬼火一般跳动,开始聚集,摄取食物。
宋遇直接取出了镜灵,然而还没等她动手,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
这只手冰凉刺骨,不带任何温度,呈现出灰白之色,和乱尸堆中伸出来的残肢如同一家。
不是个普通人。
宋遇猛地一步向前,甩开这只令人身心不快的手,然后转过身和来人面对面。
化骨长长的拖在她身后,盯着幽冥火的动向。
来人个子和苏勉差不多,但是面容却是个发青的娃娃脸,俊俏的娃娃脸让他有一种少年感,而那种面色又让他像个死人。
他就这样交织在死亡与鲜活之间,矛盾的无法调和,令人侧目。
两人对峙片刻,娃娃脸先开了口。
“放任它们不好吗,它们也可以吞噬灵,烧毁不属于世间的一切。”
宋遇冷笑一声:“夜枭是你引来的?”
“不好说,”娃娃脸很随便的回答了一句,“不过幽冥火聚集起来,是一件好事啊。”
宋遇觉得此人简直有病:“汴京化作灰烬,是件好事?”
娃娃脸点头。
“汴京就好像一间屋子,现在这间屋子里有垃圾,有破烂,有苍蝇蚊虫,幽冥火就好像是扫把,会将这间屋子打扫的一干二净,当然是好事。”
宋遇在心里暗骂一声傻叉:“但是屋子的主人也会死。”
幽冥火无法知道什么需要清扫,什么应该留下。
它们会一视同仁,将所有一切都毁灭。
娃娃脸对此毫不在意:“人啊,死几个也不会怎么样吧?他们太多了,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其实和垃圾也没什么两样。”
他说完,见宋遇暗暗地攥了拳头,是一副要揍人的样子,默默后退一步。
并不是怕她,而是他的话还没说完。
“吞噬、被吞噬,驱逐、被驱逐,饲养、被饲养,灵和人之间的斗争,不应该只有我们捕灵师在参与,应该属于所有人,他们为什么不能牺牲?”
这一通歪理邪说,直接将宋遇说了个七荤八素。
在咬文嚼字方面,她已经败了。
但是她撒泼在行:“狗屁,人都死了,姑奶奶上哪里吃饭去!你他娘的难不成是个仙女,不用吃喝拉撒,吞西北风就能活!”
一开口,就把娃娃脸从天上拉回了人间。
娃娃脸长吁短叹,又预备了许多话想要感化宋遇。
然而顾北奇赶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话头。
顾北奇来的很急,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万公子,你何时来的汴京?”
“刚到,”娃娃脸答了一句,又叹息一声看向宋遇:“目光短浅,困于一日三餐,不知我驱虎吞狼之计。”
宋遇跟他实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心道老虎吃狼?
什么玩意儿?
于是她很痛快的握紧了拳头,想让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先尝尝自己这只母老虎的滋味。
顾北奇连忙站到了两人中间:“万公子,驱虎吞狼,也怕虎害大于狼害,后患无穷,不如先回去,凤凰儿已经在马车上等你了。”
话音一落,他就连请带推的将此人弄走了。
第五十七章 死亡
娃娃脸走的很是遗憾。
“改朝换代,要死多少人,也不过是‘当时明月换波人看’,有什么要紧,过于仁慈,就是自取灭亡脏东西,可以一并打扫”
直到他的声音彻底消失,都还在神神叨叨。
道藏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宋遇身后:“这是我们飞天的创建者,万澜宗。”
宋遇吓了一跳,见是道藏才放松下来。
飞天的创建者?
就这疯子?
比和尚还要舌灿莲花,歪理邪说一大堆。
“幽冥火怎么办?”
道藏双手合十:“地狱之火,自当留在无间地狱,度化恶人,恶人在火中,东西驰走,烧炙其身,皮肉焦烂,苦痛辛酸,万毒并至。”
宋遇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于是道藏换了俗家的语言:“贫僧会想办法。”
“哦。”宋遇一溜烟跑回去找苏勉吃宵夜。
而万澜宗上了马车,见到了等着他的凤凰儿,一颗心很是痛苦。
凤凰儿就在他身边,他却没办法连名带姓的叫出来,只能用力拍了拍凤凰儿的肩膀。
他心想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名字,放在她身上,真是白瞎了。
“老凤你来了。”
老凤其实也不算太老,是一位捕灵师,对万澜宗那也是忠心耿耿,按理说是一位难得的红颜知己。
奈何万澜宗一看她那大脸盘子,大屁股墩,黑的能够去戏台演一出铡美案的肤色,就和钟离清见到宋遇一样,心如止水,比老和尚还要禅定空明。
因为这个原因,他面对凤凰儿的明示暗示都装聋作哑,又怕挨揍,因此做出一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样子,以留下自己的清白。
老凤对他倒是十分的关爱:“那个小鸡崽子没把你怎么着吧。”
她知道自己长的不美,因此更加要做派端庄,面容严肃,一句话问出了金戈铁马之声。
万澜宗不由得在心里哆嗦,但是这个人又是自己招来的,除了长的不美这一个缺点,其他都是优点,只能黯然答道:“她能把我怎么着。”
“她还是有点本事的,”老凤斟酌一下,“我好不容易驱赶过来的灵,她一下就给化没了。”
这个计谋总体上来说非常成功。
由老凤凰驱赶一个可以吃人并且充满死气的灵物过来,夜枭会倾巢而动,跟着这个灵物,叫声就可以将散落在汴京的幽冥火聚集起来。
而且灵物引来的夜枭,就算是钟离清看到了,也不会多想。
这样一来,正好可以隐藏万澜宗要火烧汴京的真正目的。
没想到都被宋遇这个鸡崽子给打断了。
万澜宗对于失败也十分痛恨,咬牙道:“小东西,还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残酷。”
老凤凰一听他没有对宋遇动心的样子,也把一颗心放了下去。
她的脑子里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爱恨情仇,虐恋情深,纠葛难分,其他女人不分大小全是情敌。
到了飞天在汴京的一座大宅之后,万澜宗立刻跳下马车,拒绝和顾北奇谈话,回屋关门开始思索自己另外一样人生之事。
他搂着床上的‘竹夫人’叹息一声。
想女人啊。
而宋遇一边往家走,一边也在琢磨万澜宗。
她觉得此人就像是在阴暗角落里发酵的阴谋者,或者是暗藏杀机的刺客,看似疯疯癫癫,然而一张口,就是鲜血。
这样的捕灵师,一定要小心。
边走边想,不小心撞到了收摊的李外宁。
李外宁胆小如鼠,在细雨朦胧中见了一个小鬼似的影子,吓得药瓶子都滚到了地上,见是宋遇之后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小宋大人怎么灯笼也不带一个,人吓人,吓死人啊。”
宋遇认为自己慈眉善目,对他的话很不赞同:“我这么可怕?”
李外宁尴尬一笑,心想你长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谁看谁倒霉。
配合着他这尬笑的,是面院街里隐约传出的哭声。
宋遇扭头去听,越发疑惑:“这么晚了谁家还在打孩子?”
李外宁摇头叹息一声:“是窦大娘在哭窦老二。”
“窦老二死了?”宋遇一惊。
“没死,”李外宁压低声音,“不过比死还吓人,正好有人说找你看一眼去。”
宋遇一听,便知道出了事,当即道:“我去看看,你回吧,对了,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火,千万不要碰。”
面院街是夜枭第一个出现的地方,那个被化骨吞噬的灵先在这里吃了李寡妇母子,之后才去的州西瓦子。
那个人影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谁。
不过看那个魁梧的背影,应该是个壮汉。
窦老二很有可能被波及了。
她敲开窦家的门,开门的是窦大娘。
窦大娘已经哭肿了双眼,憔悴不已,见到宋遇便强打起精神,奋力从牙缝中挤出来几句话。
“小宋大人你帮我看看老二,好好的一个人,那天晚上他姑来,还陪着说了话,过后就就不行了。”
宋遇点头,从门缝中挤进去,院子里乱糟糟的,门口坐着窦老二。
他目光散开,表情呆滞,身体僵硬,声音平直,怀里抱着那个大蜡人,俨然已经失去了神志和魂魄,只来回的说着车轱辘话。
“轻一点、别碰着轻一点、别碰着”
窦大娘在一旁急道:“小宋大人,你看这、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要怎么治啊。”
宋遇无言以对。
这是蜡人成了窦老二,窦老二的魂魄却散了。
因为是蜡人,所以不能磕着,不能碰着。
更因为已经是死人,身上散发出腐臭之气,一磕一碰,原本就已经要掉的腐肉就会落地。
这个灵低级复杂,没办法维持身体不腐烂。
宋遇知道窦老二害羞怕人,不是一般的怕,有时候她叫他一声,他都羞的好像被非礼了一样。
这小子,就这么死了啊。
窦大娘看着宋遇,盼望她能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一把糯米,或者是泼上一盆狗血,将自己的儿子给治好。
然而宋遇只是摇头。
她这张嘴,骂人在行,要安慰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报她的名字,买棺材能打折吧。
而在窦大娘看来,她的摇头是如此令人绝望而悲痛,一瞬间就能将一个妇人击倒。
人生在世,当真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第五十八章 欠揍
窦大娘呆愣片刻,随后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头去厨房。
“小宋大人,坐下喝杯茶,我去炒点米,少放盐,老二不爱吃咸的。”
“下葬的时候,把蜡人一起放进去。”宋遇嘀咕一句,随后像个偷盗未成反被发现的大贼,匆匆离开了现场。
出了面院街,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灵和人不一样。
人并不仅仅是人的身份,他们是父母,是儿女,是丈夫是妻子。
外城的刁民们市侩、小气、凶狠,是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臭鱼烂虾,是垃圾,但同时也是人。
哪怕是长着杨梅大疮的暗娼,也是别人的女儿。
一个人的死亡,往往牵动着几个人的悲痛哀伤。
飞天,大概已经没有把人当人了,而是把人当做了案板上的猪肉,想拿去喂灵就拿去喂灵,想要打扫就打扫。
她兴致不高的回去,一开门就见大白猫跟狗似的被栓在门口,心里那一点悲天悯人立刻烟消云散,当即上前将其蹂躏一番。
“粪球,我回来了!”
大白猫生无可恋,想要挣扎——但是宋遇气势汹汹,龇牙咧嘴,它不敢不从,只能半闭着眼睛任其搓揉,。
宋遇摸完猫,又大叫老苏:“老苏!老苏!我回来啦!”
老苏夜生活丰富,不在家中,只在桌上留下一篮子芝麻烧饼。
宋遇口水横流的吃了一通,然后倒了两杯黄酒,一杯给大白猫,一杯给自己。
大白猫一杯倒,被宋遇搂着去床上睡觉,又不堪她的压迫,跑去了苏勉屋子里,并且在他床上留下了一张地图。
李外宁摸黑回到家中,点灯去儿子屋里看了两眼。
儿子迷迷糊糊醒来:“爹,给我买糖了吗?”
李外宁给他掖住被角:“大晚上的吃什么糖,赶紧睡觉,我卖个破药,能挣几个钱。”
他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吹了灯火,去外间睡冷被窝,片刻之后,他觉得眼前影影绰绰,像是油灯又点起来了。
“儿子,你起夜呢?”他低低问了一声,然而没有回答,他儿子已经再次睡着了。
难道是自己没吹灯?
他怎么记得吹了。
疑惑的睁开眼睛一看,桌上油灯确实亮着,火光跳动,在墙壁上映出来一个虚虚的影子。
李外宁裹着被子坐起来,先打了个喷嚏,觉得格外的冷。
屋子里好像比自己刚回来的时候要更冷,床边墙壁有一处漏雨,常年潮湿发霉,此时竟然结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他没细看,一心只想着将灯吹灭,免得耗费了灯油。
可是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只觉得屋子里忽然成了墓地,到处是寒冷和鬼影。
那盏灯,火光竟然是蓝色的。
哪怕它烧的很明亮,却依旧叫人害怕。
是、是鬼火。
李外宁忽然想起宋遇说的话,开始疯狂打颤,一跃而起,缩回了床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被子,牙关紧咬,死死盯住灯火。
他不能怕,儿子还睡在里面。
思想上不能怕,身体却是自作主张,想要念几句菩萨保佑,可是一张嘴牙齿就打颤,在嘴里磨的咯咯作响,并且抖出了一身冷汗,头发都怕的要竖起来了。
他战战兢兢,吓得死去活来,然后眼睁睁看着火又消失了。
整个汴京,都摇晃着这样的火焰,四处出没,饥饿着要吃点什么。
有人以为是烛火,上前吹灭,那火焰便钻入了皮肉之中,太过冰冷,引来人一阵咳嗽。
从人的口中飘出来灰烬,落在地上,但是没有人在意。
第二天早上苏勉才回来,他使出美人计,晚上在牌桌上掏空了纨绔子弟的钱袋子,早上回来带了一笼屉猪肉大葱大肉包。
“宋遇,早饭给你放这儿了,我去睡觉!”
他洗脸睡觉,刚一摸被窝就破口大骂,从嘴里发射利刃,将宋遇骂了个体无完肤。
大白猫打了个哈欠,娇声娇气地想撒个娇,结果被苏勉拎着绳子拴在门口反省去了。
直到中午,两人一猫总算清醒,苏勉睡的一身猫尿骚气,拎着宋遇又是一顿臭骂。
宋遇怕挨揍,臊眉耷眼:“我是无辜的,是粪球自己要喝。”
苏勉听了之后有些傻眼:“粪球?谁?”
大白猫很是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
苏勉一巴掌扇到宋遇头上:“你真把自己当屎壳郎了!还粪球,你怎么自己不叫粪球!”
宋遇捏着鼻子:“叫什么都行,你去洗洗,味儿太重了。”
苏勉气的一个倒仰,险些中风而亡。
等到风平浪静,姐妹情深卷土重来,苏勉一只手牵着大白猫,一只手小太监似的被宋遇扶住,起驾出门。
宋遇要去厢公事所查幽冥火的卷宗。
这个卷宗解密司没有,应该是放在了厢公事所。
虽然道藏说会解决,但是她还是得弄清楚之前幽冥火为什么会沉睡。
厢公事所闲的能打蚊子了,值守的人见了宋遇,直接用一个哈欠代替了问候。
宋遇掏出令牌:“解密司宋遇,查点东西。”
值守的人还没说话,三秃子先讨厌的出现了。
他没看到苏勉,只看到宋遇带着一只和她一样讨厌的大肥猫,眼珠子一转,就来了劲。
不武斗,改文斗。
“嚯,哼哈二将今日怎么落单了,要查东西得先写个资料啊,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认字,那你今天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宋遇让了让,将在外面刮鞋底泥巴的苏勉给让了出来:“你这阵子,没挨打吧!”
苏勉回头一笑,十分随和,今天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呢。
三秃子打了个哆嗦。
还没动手,他就先开始皮痛了。
跟宋遇打架,那是扯头发挠后背这样的小事,苏勉就不同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藏着根棍子,抽出来能给你打个佛祖头。
他默默撤退:“看在李必大人的份上,就破例让你们查看,要是撕破一张纸,就别想活命,听到没有!”
宋遇追在他后面大喊:“别走啊,快来打死我啊!”
三秃子溜的飞快:“你等着的!”
苏勉:“”
宋遇欠的这么出类拔萃,万里挑一,他也总是有一种想要揍她的冲动。
厢公事所的卷宗密密麻麻,比解密司要多出来一间房,几乎都是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和乌龙。
真正的大案不会放在这里,都提交到三司去了。
第五十九章 文盲也需要尊重
苏勉很快就找到了天元一年的卷宗,然后一卷卷抽出来查看。
“乱葬岗大火,这个吧,你看看。”
宋遇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识字这种事情,用不着隔三差五强调一次吧。
还能不能给我们文盲一点尊重了!
她见苏勉没有领会她的心思,便预备着找块板砖之类的给苏勉醒醒神。
苏勉先是不解:“我让你看卷宗,你看我干什么?”
话说完他忽然回过神来,见宋遇鼓着一张小脸,好似鬼魅,预备吃人,连忙捧着卷宗念了起来。
他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取笑她。
宋遇打断他:“你能不能控制一下,都快笑到我脸上来了,不认字有那么好笑吗?”
苏勉看着她拎着一块砚台,连忙正了脸色,不敢再笑,继续念卷宗:“洪炉点雪”
宋遇再次打断他:“什么是烘炉点雪?”
苏勉对着砚台十分客气:“就是大火,嘿嘿”
好不容易念完卷宗,宋遇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没有人伤亡,就是烧了个乱葬岗,卷宗里也就寥寥几笔带过了。
可是如果没有异常,为什么幽冥火会自行沉睡?
吃饱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很傻很天真。
灵一向只知道饿,不知道饱。
她静默片刻,又让苏勉再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卷宗里的字字句句都成了她这只老山羊嘴里的青草,被反复咀嚼,试图发现点什么。
然而一点眉目都没有。
大白猫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使坏了,用一个爪子悄悄的去勾宋遇的荷包,出门的时候它看到往里面装糖花生了。
它颇能识时务者为俊杰,脖子里拴着根绳,眼下没人牵着它,它还自己叼着,自我管理意识极强。
荷包系的不牢,苏勉在一遍又一遍的念卷宗,也没有发现它的动向。
得手了。
荷包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伴随着荷包落地的,是一声让人耳朵都要炸掉的猫叫。
“喵!”
大白猫一跃而起,浑身赘肉丝毫不影响它的矫健,一爪过去,将一只突然出现的夜枭拍在地上。
“咕呜”
苏勉吓了一跳,手里的卷宗都掉到了地上。
他没看到夜枭,但是夜枭的羽毛却从他的鼻端滑落,最后消失。
大白猫持续炸毛,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看着放卷宗的架子。
宋遇看向这些从外面飞进来的夜枭。
夜枭已经多到了无处不在的地步。
不是汴京的问题,是那个万澜宗。
他身上那种死亡和鲜活并存的奇怪景象,以及身上那种带着腐烂的气息,夜枭喜欢跟着他。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钟离清忽然过来了。
好像全城都是他的眼线一样,不用问,自己就能准确无误的找过来。
他进来之后先不说话,露出一副极端思索的神情,眉头紧皱,站在那里自己想自己的。
“幽冥火已经引起了慌乱,数量之多,前所未有先去飞天吧,也许飞天有办法。”
他想的昏天黑地,脸色冷淡阴沉,顿时就让人感受到了秋风扫落叶般的寒冷。
宋遇、苏勉、康明、大白猫齐齐撤退。
好可怕啊。
好在钟离清很快思索完毕:“走,去飞天。”
“飞天?”宋遇闹不明白钟离清的脑袋是怎么从一进门来找他们,然后绕到要去飞天的。
您直接去飞天多好,都多余来这一趟。
钟离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他那天外飞仙一般的思绪,已经又到了别的地方,以至于他看起来魂不守舍,既有点呆,又有点可怕。
就像是一个脑子不好,但是极度危险的杀手一样令人敬而远之。
上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天色忽然阴沉到了要天黑的地步。
乌云沉沉,几乎伸手就可以从头顶上摘下来。
“少爷,要下暴雨了,找个地方躲雨吧。”康明从外面伸进头来。
钟离清还在那里想事情:“飞天那个疯子来了汴京,引来这么多夜枭整个飞天的人都有点毛病,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给他们画敕令了,不然我也活不长了,眼下我有了喜爱之人”
“少爷?”康明又叫了一声。
他看一眼在马车里缩成一团的苏勉和宋遇,再看一眼沉着脸的少爷,头一次觉得他们两个真可怜。
“啊?什么事?”钟离清终于从自己那冗长的思考之中回神了。
康明又重复了一遍。
而且不仅仅是要下雨的样子,还越来越冷,已经到了要下雪的地步。
谁也没穿棉衣,冻的直打哆嗦。
钟离清道:“那就找个吃饭的地方躲一躲。”
这里已经到了外城,康明直接去了之前去过的羊福记。
一进门,就一股热气往外滚,让他们从头到脚都放松下来。
“喵”大白猫舒服的叫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厨房里挂着的十个羊头,垂涎三尺。
宋遇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点菜,不一会儿就拿下一大桌。
隔壁桌两个富贵老头在那里闲聊。
“怎么突然这么冷,早上还出了一会儿太阳。”
“真是比化冻的时候还冷,往年都没这么冷过。”
宋遇吸了一下鼻涕,以此来回应这两位关于冷的话。
钟离清一听她吸溜鼻涕的声音,立刻奉上手帕一条,想让她将这声音掩盖一下。
结果苏勉和宋遇都会错了意。
“哎呀讨厌。”宋遇美滋滋的将帕子塞在怀里,假装娇羞。
苏勉:“真是欠揍。”
外面的天是越来越黑了,黑到了屋子里都不得不亮灯。
紧跟着来的是轰隆一声雷响,再加上狂风摇木,横沙立土,门板几乎让风给吹落,两个跑堂的连忙费力去关。
“这天气怎么这么奇怪?”
宋遇心里有事,不再去想钟离清的帕子,紧紧盯着外面。
窗户已经关上,外面又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眼睛看不清,但是耳朵却听到了,先是“啪”的一声重响,瓦片就在他们头顶上碎裂,紧接着漫天都是这样的声音。
下雹子了!
宋遇听着声音不对,怒喝一声:“别呆在这里,去楼梯下!”
她已经是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声音,但是在如此剧烈的风暴之中,其他人是一点也没听见。
第六十章 相生相克
还是苏勉听到了一点,一把将宋遇拎起来,连带拉过还在发呆的钟离清,一左一右,脚上还被肥猫给抱住,艰难的挪动到了楼梯下。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隐隐作痛,好像是旧伤复发。
一个宋遇就够让人不省心的了,还加上一个钟离清,他简直要憔悴成村口老大娘。
刚离开,大家就听到“轰隆”一声,屋顶已经被打破,落下来鹅蛋那么大一个的冰雹。
“啊!快去楼梯下面。”几个不多的客人一窝蜂离开,和宋遇几个人窝在了一起。
伙计掌柜也一起躲了过来,举着一盏昏暗的没什么用处的油灯。
谁都没说话,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但是几乎是下意识的以钟离清为中心,往后退了一步。
门关上了又被狂风吹开,伙计冒死去关,又闯进来一个白净秀气的中年人外带两个随从。
“快,快关上。”一个随从指挥伙计关门。
“有没有药,老爷的头都砸破了。”一个随从问药。
宋遇在苏勉耳边嘀咕:“微服私访的来了,看他那脑袋,活该,就是报应。”
她说着也假装自己不存在,坐到了苏勉身后。
来的人是皇帝赵钦,头破血流。
苏勉低头看一眼张嘴就要打招呼的钟离清,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用自己的披风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和宋遇塞到一起。
他心想:“皇帝看到唯一的外甥跟我们混在一起,又是罪加一等,别回头再把现在租的房子给烧了。”
而钟离清挨着苏勉,心想:“姑娘真暖和。”
于是苏勉再加康明,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将人给挡住了。
好在几个人闹哄哄的,也没注意这里。
羊福记又不是医馆,哪里来的药,就是再有钱,也得等雹子停了才能出去。
那两个富贵老头闲不住嘴,又开始絮絮叨叨。
“突然下雹子,不冬不夏的,肯定是要出事啊,搞不好这往后都是大灾咯。”
“这是天子不仁,老天爷落下来的惩罚,听闻天子喜欢微服私访,一定是在外面惹出了什么祸事。”
“在外面惹出祸事哪里能降下天灾,肯定是在朝堂上不明。”
宋遇憋笑憋的辛苦,搂住大白猫一阵搓揉。
皇帝的脸都黑了。
掌柜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照你们这么说,先帝就贤明的很?”
“那也不好说,先帝三宫六院太多了,过于好色。”
“你懂什么,皇帝好色不能叫好色,那是为了生下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不过你们既然说起皇帝,我就想起来了,这冰雹还有一次,比现在还大,大如斗,当时破屋杀畜,整个汴京都遭殃了,尤其是咱们外城。”老头记性不好,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另外一个也想起来了:“哦,我也想起来了,是皇帝登基的那一年。”
“可见皇帝不明啊,登基的时候也降下了惩罚。”
宋遇笑得肚子都疼了,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住嘴,圣上岂是你们能非议的!难道就不怕把你们斩了!”
两个娘娘腔看皇帝脸色比锅底还黑,连忙出声呵斥。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不停,所有的瓦片都被打碎,宋遇心里却冒出来一个想法。
万物皆为灵,也许对付幽冥火的办法,这万物也早已经有了。
等冰雹停下之后,天色渐渐放亮,外面已是一片狼藉。
皇帝和太监急急忙忙去医馆包扎,宋遇也钻了出来,急匆匆拉着他们出门。
“绕着外城转,快点。”宋遇指使康明。
结果出门一看,还有个屁的马车,马都不见了,地上全是倒横的树干和破碎的瓦片。
还有猪圈里跑出来狂奔的猪。
“走。”宋遇当机立断,将兜帽一戴,在前面开路,“绕着转一圈。”
钟离清默默将她的帽子给戴正了,看着这满目狼藉,只想放火。
乱,太乱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乱。
他神情痛苦的跟上,走了半截之后,他忽然发现宋遇在找什么了。
幽冥火。
她在找幽冥火。
原本随处可见,正在慢慢聚集的幽冥火,在这一场冰雹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彻底的沉睡了。
夜枭蹲在残破的屋顶上,随着大白猫的到来而飞走,不知会去哪里。
他问宋遇:“你看出什么来了?”
“幽冥火怕冷,”宋遇下了论断,“但是幽冥火出现之后,整个汴京就会变冷,必然会下雪或者下冰雹,然后迫使幽冥火沉睡,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幽冥火都没有带来大骚动的原因。”
火带来的冷意,让幽冥火自身就相生相克。
“不过夜枭不走,幽冥火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的沉睡下去,要想个办法,让万澜宗离开。”
然而还没等她想到办法,万澜宗和夜枭一同消失了。
似乎他来汴京的目的就是幽冥火,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后,他就带着飞天游走他处,不再出现。
而汴京似乎也在这一场冰雹过后,日渐平静下来。
但是平静之下,永远有波涛在暗中涌动。
尤其是解密司。
“千乘郡已经全部封了起来,千乘县更是只能进,不能出,这是信函。”
李必将信函给了接下这个大活的三个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三个勇夫都不太让人放心。
宋遇、王占、林坤。
林坤心宽体胖,体胖心宽,循环往复,已经快要成为森坤了。
王占更不用说了,看什么都得眯着眼睛,人畜不分,敌友也不分。
剩下一个宋遇,倒是见过大场面,奈何最擅长平地起风波,还自己给自己雇个打手。
“千乘郡有十三个县,不下九万多人吧,竟然封了,看来事态严重啊。”林坤拿着信,脸上的肉随着说话抖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生肉的味道。
“千乘县也有一万多人。”宋遇的声音响起,人却不见,已经被肉山所彻底遮蔽了。
随后一只小手艰难的从王占和林坤两人之间伸出来,将信拿走了。
“人死如如”
李必叹气,将信拿回来,心想你认识几个字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人死如土崩瓦解,沙尘扬风,患者轻重不一,时长数日。”
宋遇被挤的快要窒息了,听了最要紧的话,立刻撤退,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明早辰时虹桥码头再见。”
不等这两位同僚答应,她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