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墨4
顾北奇拦住急于吃人的两位：“许观，你将古墨给我们，其余的事情，我们不管。”
“给你们？”许观拿起架子上的笔饱沾墨汁，“不行，毕竟你们是怪物，我才是人啊。”
他的笔将落未落，宋遇迅速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别动。”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桌上的画像，一共五张，画的就是他们五个人。
五个人，都是空荡荡的眼眶，只有眼睛，没有眼珠子，空洞的看向宴青。
许观道：“为什么不能动，龙尚且还要点睛，几位就不需要吗？”
他说着，笔尖上的一点墨垂在半空，似乎已经完全由他的指挥，笔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拿惯了笔，突然让他不拿笔，确实十分为难。
“点上眼睛，才是一幅画，才能真正的和成为画中人。”
只要点上眼睛，完成最后的这一步，这些人就会被墨所追捕，不死不休，直到将他们拖到画里面为止。
宋遇一瞬间了然，冷冰冰的看他一眼。
许观看着宋遇的眼睛。
这个人的眼睛真的很静，静的他都要害怕起来，他只能让自己的眼睛兵分两路，一路去盯着墨，一路去盯着剩下的那四个人，就是不看宋遇。
宋遇松开他的手，退了回去。
抓着手是没用的，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们来的太晚了，也许他们刚露面没多久，许观就已经把这些幅画给画好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没有人能够比许观更快，哪怕道藏背后的黑影立刻将他抓住，他也能够将墨甩到空的眼眶里去。
文化人，杀人都讲究，非要写写画画的。
宋遇在心里将许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读书人不好好读书，竟然跟个杀手一样杀起人来了，这样的人竟然还能算头名，画院里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娘的瞎。”
眼下倒是变成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动了。
顾北奇两条眉头皱的都快手拉手了：“许观，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东西现在为你所用，但是总有一天，它会吞噬掉你！”
“没关系，”许观并不在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本来也没什么意思，年年如此，日日如此，这一个时辰和上一个时辰有什么区别？下一个时辰的到来也是一样的。”
聪明人过早看透了生命真谛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就变得孤独起来。
而年轻人又带着一腔烈火，遮蔽眼睛，让他们无法看到重复之中细小的美，就变成了将所有一切毁灭都在所不惜。
他说着，忽然伸出左手，捏着墨锭，在砚台上轻轻滑动。
墨条一动，就有“滴答”一声响起，墨落到了地上。
浓黑的墨如同水汽一般凝结，不断落地，然后缓慢流动，形成牢笼，将所有人，连同许观也一起困在了里面。
化骨将宋遇和苏勉一同隔绝。
就在道藏和老凤凰去抓墨条的时候，几个人同时愣住，几乎灵魂出窍一般迷惘起来。
墨构建起来的牢笼和之前追捕王岱山的不同，这个牢笼，是地狱之牢。
人置身其中，好像时间之洪流不再流动，既无法死，也不能生。
黑暗与时间将万物都锁了起来，直至时间的尽头。
许观很聪明，用几张画，就让他们只盯着画，忽视了磨墨这个动作。
墨灵和镜灵一样，是牢狱，但是又不一样，墨灵明显要更加强大，被困在这里面，连正常的思维都很难做到。
宋遇慢慢动了一下手指。
这已经费劲了所有的力气。
“怎么办？”
她的思绪也变得非常的缓慢，想的东西越多，就越累赘。
其他人她连看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直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许观。
她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眨了一下眼睛，死死的盯着许观。
许观看起来和他们没什么差别，只是把眼睛闭上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像个平常人一样动了起来，面带微笑的看着牢笼中的其他人。
现在，他要出去了，墨也会沉入地下，将这些人一起带走。
宋遇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能出去？
闭上眼睛能看到什么？
结果是什么都看不到，闭上眼睛之后只有黑暗，和睁开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她现在的脑子，实在是有点转不动，但是墨已经开始收拢自己的牢笼，他们没有时间慢慢的去想。
闭上眼睛到底会怎么样？
忽然，她的手动了一下。
是声音，她听到了生命在身体中流动的声音，不管外面如何变化，身体中的血依旧如同熔浆一样在流动，并且发出轰鸣之声。
外面的凝固和体内的流动，让人几乎分不出哪一种感觉更真实。
但是毫无疑问，流动的声音就是打破桎梏的办法。
宋遇使劲的听，最后两只手都动了起来，捂住了耳朵。
“轰隆”之声作响，血从手腕中流过，如同车轮滚滚前行发出来的声音，时间的屏障就这么被打破了。
一切戛然而止。
宋遇立刻活动一下身体，驱赶化骨。
她回过来，依附她的化骨也一同活了过来，开始吞天噬地，将漆黑的牢笼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奔了出去，一口吞噬掉带着古墨准备跑路的许观。
古墨也一同被腐化。
结束了。
天光大亮，冷风被太阳席卷而走，露出了一点暖意。
分茶店楼上，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看着人间阴曹散去，里面的人一个个的出来，看了一眼对面的万澜宗。
“失败了，这一只龙眼，还没有闭上。”
万澜宗愿望落空，所有人一个不落的从里面出来了，恨的咬牙切齿，痛饮一杯，才哼了一声：“还没有结束。”
画院中的“气”，是系在画院学子身上的，这些学子挥洒下的每一点颜料，都将气留在了纸上。
只要大部分学子都死在里面，这只龙眼就会彻底的闭上。
为此，他甚至亲自挑选了毫不知情的执行者。
可惜，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好烦啊。
宋遇出了画院，去解密司汇报一趟，在街上和三秃子进行了友好问候，又如同老饕一般去樊楼挥霍，最后挺着肚子和苏勉去了醉今朝。
她睡觉，苏勉谈心。
大白猫也吃的一个肚子滚圆，窝在一旁睡觉，觉得嗟来之食也很好吃，可以暂时饶宋遇一命。
在醉今朝一呆就是好几天，一人一猫睡的正好，忽然就听到苏勉传来一声惨叫，瞬间惊醒了。
第七十七章 闭眼
宋遇蓬着头发冲到里面去，就看到床上左边失魂落魄、唇红齿白的苏勉，右边要死不活、宛若谪仙的钟离清。
这两人光着膀子坐在一起，颇有一种“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思。
苏勉哆嗦的提裤子，眼里都是泪。
钟离清竟然是琴师白娘子，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还有宋遇，竟然笑的打滚，都不知道来安慰一下他。
这世界这么冰冷的吗！
“哈哈哈哈”宋遇笑到捶地。
活该啊。
谁让你先骗人的。
她早就知道了。
苏勉还以为自己遇到真爱了，没想到自己是来赏鸟来了，气的起身就走，要出去一醉解千愁。
大白猫知道有东西可吃，迅速跟上。
而钟离清坐在那里，冷沉沉的想心事。
“这个仇算是报了，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了这一段时间熬夜，我也去了半条命，不知道是不是命不久矣不过这件事情一办完，又闲下来了。”
宋遇看着他沉着脸琢磨，小心翼翼戳了他一下：“我送你回去。”
钟离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换了身衣服，和宋遇上了马车。
等马车到了钟离清家，他忽然回过神来，看着宋遇。
她怎么在这儿。
不过既然来了，又是四更，就让她进去一起吃个早饭吧。
宋遇为的就是这一刻，跟着钟离清进了大门，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有钱人家里太大了，从大门到房间，是要坐轿子的。
这一刻，她很想把苏勉阉了给钟离清送过来，顺带推销一下自己，她都这把年纪了，愣是一个拿正眼看她的都没有。
“钟离清，要是有好的，你也可以成亲啊。”
钟离清看她一眼。
宋遇点头：“对，就是我，我好，不仅长的好，说话还好听。”
钟离清道：“我这辈子打算先治病，再成亲。”
宋遇：“”
去你娘的。
混完一顿早饭，宋遇摸着肚子在街上闲逛，在路边看着捏糖人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个画院学子在一旁吃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去上课，下次的考试我感觉自己会砸。”
“真的没想到竟然是许观，他还说是曹子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曹子路。”
“我也不喜欢，不过比起曹子路，我更不喜欢许观。”
宋遇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看完糖人，又买了一顶兔儿帽，就回家去了。
苏勉倒头大睡，大白猫也在睡，没人搭理她，她干脆也睡了一觉，再去看苏勉。
醒是醒了，和大白猫并排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谈什么爱嘛，走，出去赚他几个大钱去。”宋遇站在门口叫他。
苏勉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软绵绵的起来了。
然而茄子刚一起来，钟离清就来了，他一边咳嗽一边吃十全大补丸，飘飘荡荡的，像是弱不禁风的一朵花。
茄子见了花，冷哼一声，贴墙而走，洗漱去了。
而这朵脆弱的花一进来，就放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画院的龙眼闭上了。”
宋遇惊的被自己口水呛住，不敢置信的看着钟离清。
“不可能吧，墨间狱不是已经毁掉了吗？而且也没看到其他的灵物出现啊。”
钟离清上前两步，帮她把兔儿帽戴正，心里舒坦了一点：“出来的学子，全部失踪，龙眼闭上了。”
宋遇整个人都是懵的。
早上她还听到两个学子在说话，怎么突然就全部都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
许观已经死了，连同墨一起被化骨吞噬的干干净净，这些学子怎么可能会失踪？
哪里出了差错？
宋遇过于震惊，以至于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片刻之后，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曹子路。
“是曹子路。”
苏勉擦了脸过来：“你的意思是曹子路装疯卖傻，可他手里没东西啊。”
宋遇为自己一时疏忽感到十分懊恼，一张脸阴云密布，恶狠狠的加重了语气。
“有，他和许观是共谋者！”
苏勉诧异的看了宋遇一眼。
她这一脸的凶相，目光阴鸷冰冷，不像是在为了灵生气，而是在为了曹子路这个人生气。
单单是灵，绝不足以让她原形毕露。
钟离清没见过宋遇的原形，因此吓了一跳，默默往嘴里塞了一把药丸压惊。
康明更是一个哆嗦，心道：“我一直觉得少爷可怕，现在看来，少爷算什么。”
宋遇从众人的反应中发现自己暴露了本性，连忙揉脸恢复平和的面目。
苏勉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他是共谋者？”
“是画，我记得你说过，曹子路的画有灵性，但是许观没有。”宋遇道。
苏勉点头。
宋遇道：“那天在许观那里，他画了我们的画像，你们没看到，那几张画，就很有灵性。”
寥寥几笔，甚至揭穿了她皮囊之下的凶恶与桀骜难驯。
许观画不出来。
只有可能是曹子路画的。
“许观手里的墨肯定只是一部分，曹子路手里还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混淆视听，不管我们最后发现的是谁，他们都能保存下来一部分墨。”
她说着就要走。
“去找曹子路。”
曹子路就住在客栈里，整个画院硕果仅存的一个，等三个人赶到画院的时候，曹子路不见了。
房间只有画。
展开画卷，全部都是学子画像，每一个画像的眼睛上都点着漆黑的墨，其中有一副竟然是曹子路自己，但是画法全然不同，是后来才被人插进去的。
——————
“有人赶在我们前面拿走了墨，杀了曹子路。”苏勉将这一张画抽了出来。
墨去哪儿了，谁杀了曹子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条龙脉毁了。
有人千辛万苦的算计着毁了这一条龙脉，会放出来什么，谁都不知道。
钟离清也不知道。
甚至这些捕灵师没几个会看风水的，压根就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宋遇拉住钟离清，和他嘀咕几句。
苏勉看着他们两个人叽叽咕咕，像是要杀人放火似的，在心里把钟离清拎着狠狠揍了一顿。
这人不仅欺骗他纯真的感情，还插足了他和宋遇亲密无间的友情，实在可恨。
宋遇嘀咕了一阵，出了门，又开始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还去自己那处被烧了的宅子那里监工，进度不错，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搬家了。
至于苏勉，在钟离清身上吃了这么大个亏，当天就宣布苏小勉远走他乡，归来之日不定，兴许再也不肯露面了。
一同不露面的，还有龙脉之下的东西。
那究竟是个什么？
第七十八章 聚集
三月初一，是皇后娘娘诞辰，樊楼热闹非凡，专门请了柳中絮过来说书，仿佛人人都要在这一天帮皇后庆生似的。
其实就是借着名目吃吃喝喝。
宋遇最爱凑热闹，早早的就过来了。
在灵面前，苏勉靠宋遇罩着，出来了，苏勉就又给宋遇当爹，又当娘，还兼当打手。
因为宋遇就是个炮仗，一把火就能点着。
譬如现在，钟离清还没来，宋遇就跟万澜宗这个娃娃脸冷嘲热讽上了。
万澜宗一来樊楼，就差点被这热闹气息给冲了一个跟头，肩膀上的报丧鸟都被挤的乱飞，最后扑腾着走了。
好在他不是孤身一人来此，来的还有老凤凰。
老凤凰五大三粗，四个宋遇叠起来才够她一个，当即在前面开路，和伙计要了个隔间。
也是巧了，这隔间是两桌的，里面正好坐着宋遇和苏勉带一只大白猫。
大白猫见了万澜宗，立刻龇牙炸毛，厉叫一声。
“呵呵。”万澜宗盯了大白猫一眼，手掌之中立刻晃动出一点黑气来。
灵的气息卷到了每个人身边。
“喵！”大白猫受到惊吓，火速跳到宋遇腿上，继续狐假虎威。
————
宋遇很是护犊子，白猫在她这里就算是粪球，那也不能够被别人欺负。
她当即就不客气起来：“就你他娘的有个灵！力多的没地方使啊，火大去醉今朝去！”
一提醉今朝，苏勉先红了脸。
万澜宗心想自己可不是一肚子的火没地方使吗，他这么青春年少，就跟坐起了牢似的。
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自己立下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高洁似雪的人设来。
要是一开始自己就是个风流浪子，早把醉今朝给睡遍了。
老凤凰也十分的护主，见宋遇出言不逊，立刻冲着宋遇狂吠。
宋遇口齿伶俐，夹枪带棒，将老凤凰说的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就要动手，被苏勉给中途拦下了。
苏勉动手，宋遇就在旁边还口，老凤凰不是对手，败下阵来。
这么一闹，万澜宗和苏勉都在心里唏嘘。
如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彪悍，动口又动手，脸皮之厚，堪称铜墙铁壁，想要温柔，那就得出钱，出的越多，越温柔。
弄的他们男人倒是温柔起来。
很快，真正的山中高士晶莹雪钟离清就来了。
他一取下帷帽，就露出一张修眉凤目，举世无双的俊俏面孔来。
于是两位姑娘不约而同的装腔作势，夹起嚣张气焰，做了淑女。
两桌人分开吃饭，听着柳中絮说起帝后青梅竹马，情深似海，登基之前，皇后娘娘病重，陛下亲自去肃州求佛，如何如何。
宋遇听的心不在焉，心道情深个屁，偷人都偷到醉今朝去了，不要脸。
她的淑女也装不下去了，问钟离清：“米糕你还吃吗？”
钟离清摇头，她立刻拿了过来，揪下来一大片塞在嘴里。
米糕越嚼越甜，她正在使劲的时候，钟离清忽然道：“来了。”
“啊？”宋遇嚼的脑仁发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灵，”钟离清压低低声，“有灵进来了。”
宋遇迅速四下张望，樊楼本就大的出奇，她这么看，根本看不到。
只看到李必带着彩鸡来了。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彩鸡毫无杀伤力，连只猫都打不过。
真正危险的灵物并没有露面。
虽然看不到，她却在这回暖的三月天里打了个寒战，钟离清说的没错，灵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坐下，将苏勉那一份米糕也吃了。
接下来，只要把它找出来就行了。
吃完饭，又去俊义桥吃宵夜，苏勉本不想搭理钟离清，可是看到宋遇往他嘴里塞扒鸡屁股，不得不半路拦截，丢给了大白猫。
他两边瞪了一眼，感觉自己一颗心要活活操碎，气道：“今天吃，明天死。”
康明跟在后面付账，心道这位苏少爷说的真是金玉良言，这么个吃法，恐怕得提前准备棺材。
好不容易各回各家，苏勉问宋遇：“你跟钟离清到底搞什么鬼？”
宋遇很是痛快的把打算告诉了他：“钟离清说只要我跟着他将灵的事情一查到底，他在潭州有一座金矿，给我。”
她和钟离清两个人，一个拥有聪明的头脑和健康的身体，就是爱钱，另外一个拥有通灵之躯，外带纷杂繁复的大脑，就是身体不好，承受不住太多的思绪。
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在金矿面前，任何原则都不值一提。
又过了两天，三月初三晚上，顾北齐忽然出现在宋遇家中。
“今晚三更末，鬼市街第三十八间有一个聚会，你看完这封信，再决定去不去。”
他说完就走，一刻也不停留，急匆匆的可能是要去通知其他人。
宋遇莫名其妙的拆开信，看了一眼，随后想起来她不大认识字。
苏勉去推牌九了，不到四更不会回来，可是顾北齐约的是三更，她得先看清楚信上写的什么。
虽然到了汴京，她就开始重新做人，可是对于读书认字仍旧是头大如斗。
字看她脸生，她看字也不熟。
真是头疼。
三更末，正好是鬼市街点灯的时候，卖的都是从墓里出来的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玉器符咒，反正就是不卖阳间的东西。
就连饭都只卖水饭，将筷子倒插，一碗敬兄弟，一碗敬自己。
一直到五更天亮，这里才会散去。
第三十八间里一灯如豆，照着在坐各位略显阴森的脸。
没人说话，门忽然被踢开，宋遇从外面奔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将信甩到顾北齐面前：“你明知道我不识字，还写这么长一封信，故意的是不是，瞧不起文盲啊！说，你们在这里干嘛，是聚众打牌还是聚众招嫖！”
顾北齐被她连珠带炮轰炸一通，这才想起来她不识字，连忙道歉。
宋遇哼了一声，看向在坐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道藏，老熟人了，此时此刻，正在狂转佛珠，让自己尽量的禅定空明，免得总想让宋遇下无间地狱去。
另外一个，宋遇从来没见过。
顾北齐给她介绍：“这是文闻，也是捕灵师。”
宋遇打量了一眼这个文闻。
这个人被烧伤过，半边脸都是疤痕，这些疤痕明刀明枪，沉重下坠，将一切密不示人的过往都写在了脸上。
却掩盖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年龄，样貌，一切都难以分辨。
第七十九章 不干了
文闻慢慢翻动嘴皮，算是和宋遇打了招呼。
“我，宋遇，天下第一捕灵师。”宋遇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文闻没接话，依旧沉默的看着桌面。
不过随着宋遇的到来，这阴森沉闷的氛围总算是有所缓解，不再那么吓人了。
“到底叫我来干嘛？”
顾北奇道：“坐吧，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今天来的都是身怀灵物的捕灵师，哦，除了钟离清。”
“钟离清也会来？”宋遇一屁股坐下，觉得他们就像是乱国逆贼，在这里秘密接头。
而钟离清就是那个想要篡位的首脑。
屁股还没坐热，进来了一个熟人。
李必。
李必看了一眼宋遇，没觉得惊讶，但是宋遇显然很惊讶。
进来的人身上都有灵物，那李必也有？
她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声：“王八蛋，装龟儿子。”
然后又进来一个熟人。
王占。
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在座各位，看到宋遇之后吓了一跳：“宋遇，你也在啊。”
宋遇冷笑一声，又在心里暗骂：“王八蛋，扮猪吃老虎，在青州害的老子做苦力。”
“他的眼睛里面有东西，所以看不清楚。”李必看宋遇脸色难看，是个要吃人的样子，连忙岔开了话题。
“哦，”宋遇嗤笑一声，“那林坤肚子里藏着什么？”
李必道：“就是胖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坤出现，他身上的肥肉好像可以流动一样，肆意变形，从窄小的门框里挤了进来。
宋遇又是一声冷笑，并且在心里将这三位轮流的揍了一遍，暗骂：“王八蛋，在青州就应该让你好好玩玩捉迷藏。”
李必也是忧心忡忡，知道自己三人算是欺骗了她，以他对宋遇的了解，眼下这样安静，怕是要闹出个大乱子来。
之后来的人是钟离清。
他和平常一样依旧是一副呆样，而且呆的有点吓人。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琢磨什么，片刻之后，他坐到了宋遇身边。
李必默默离他远一点。
最后来的是万澜宗和凤凰儿。
凤凰儿率先入内，将第一把凳子打扫干净，又雄赳赳气昂昂的环视在座七人一眼，认为这七人不足为惧，才请万澜宗入座。
万澜宗那张娃娃脸一出现，宋遇立刻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
虽然用了香粉掩盖，但是这一股气味飘飘荡荡，依旧不断的在她鼻尖来回。
而万澜宗泛着死灰的皮肤也让他成了一个即将腐烂的死人。
他一出现，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更加沉重和阴森。
很显然，他就是那个组织大家聚集起来的人。
而他的目的，竟然是想要飞天和解密司合作，一起找出九鼎，以及，找出幕后黑手。
但是他的发言，让在座各位都觉得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诸位，我们是捕灵师，是容器，半人半灵之物，我们在奴役灵，而有些人连灵都无法驱使，竟然还敢妄称是捕灵师，真是令人反感，这样的人，死掉才叫人痛快，是吧。”
宋遇立刻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我看你就是那个把灵放出来的憨批。”
钟离清非常赞同的点头。
老凤凰一听宋遇竟然敢诋毁自己的主子，脸色一暗，拍案而起，胸前仿佛是挂着两个流星锤一样猛的一个晃动，差点将旁边的万澜宗脸都打肿。
“你说什么！”
宋遇起身相迎：“说你主子是个大傻叉！”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万澜宗连忙按住老凤凰：“今天可不是来打架的。”
他心里一阵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将这熊一样的女人给清扫了。
老凤凰哼了一声，严肃点头，重新坐下了。
其他人是知道万澜宗有点疯病的，疯到了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步，可以将天下间不洁净的人物全部清扫干净。
然而他的提议，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捕灵师的结局，只有一种。
就是被灵吞噬。
不管是自己身上的灵还是其他的灵，全都危险至极。
就算像李必三人，从来不敢动用灵的力量，敕令依旧随时可能失去效果。
而且每一次画的敕令，都会大不如前，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被吞噬。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联合起来，解开这一切的谜团。
九鼎究竟在那里，到底有没有用，灵要如何才能再次归于寂静。
顾北奇道：“现在灵苏醒的数量是从前的数倍，就连危险程度也要高的多，合作不失为一个办法，飞天在外地还有人，你们解密司在朝中有人，正好可以打探更多的消息。”
从前解密司和飞天是卷宗互通有无，其他消息一概不论。
万澜宗张开双手，以一种莫名激情澎湃的声音说道：“看看，你们压制和厌恶的东西，正在潮水一般涌来啊，可怜的人要遭殃了。”
他一激动，以至于表情过于鲜活，而外形又过于腐朽，如此，生和死交织在一起，变得极其惊悚。
宋遇缓缓伸出一只胳膊，准备给万澜宗一个大嘴巴子。
她觉得这个疯子应该第一个把自己给清扫了。
但是钟离清捉住了她的手。
他并没有察觉出宋遇的意图，只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无意中免去了一场纷争。
顾北奇道：“李大人，钟离大人，不知道你们二位怎么看？”
李必依旧自我感觉良好，认为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点头答应了。
而钟离清的答复则要慢的多。
等到众人都不耐烦了，他才从自己的盘丝洞里理出来一丝头绪，拖泥带水的点了点头，然后表示自己命不久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还是更想和宋遇合作。
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是人一多，那聪明才智也下降的厉害。
而且万澜宗实在是太疯。
另一方面，万澜宗也觉得钟离清太呆气。
两人心有灵犀，都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对方，然后若无其事的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万澜宗开始坑宋遇：“宋遇很聪明，不如以后汴京的灵物都交给她，如何？”
他是知道龙脉被毁的，汴京很快就会有巨大危机出现。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李必心想汴京横竖也没什么事，便随口应了。
他应完才抬头看了宋遇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宋遇脸上带着一点笑，十分诡谲，仿佛她才是那幕后黑手。
随后她抛出了解密司的令牌。
“我不干了。”
第八十章 来了
宋遇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且是在大风大雨之中长大的，和万澜宗合作，她绝对不会答应。
这个人疯的厉害，不分敌我，但是绝不只有疯，腐朽的皮囊之下，必定还藏着诡谲狠毒的性情。
他自己是人，却极端的厌恶人，被灵搞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却还想着驱虎吞狼。
就像他充满矛盾的面目一样，他的性情也是同样的不可调和。
他说要找九鼎，绝不是为了将所有灵物都封起来。
很有可能是觉得现在还不够刺激，要放出更多的东西，然后自己充当屠夫，将一切都彻底毁灭。
李必就是个大傻叉，竟然还答应和这种人合作。
真应该把他丢到粪坑里去醒醒脑子。
万澜宗看着躺在桌上的令牌，认为宋遇和他如出一辙，也是一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毒蛇。
可惜这条毒蛇不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竟然和垃圾为伍。
李必连忙安抚宋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讲讲道理行不行？”
宋遇和和气气的答复了他：“讲你娘。”
在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野兔一般钻入了黑暗之中。
这么多人，对着宋遇这种突然起来的态度，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感觉像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鬼市街阴冷冷的热闹，谁都没注意到宋遇，她一阵风似的将自己刮到街上，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她总是饿，越气越饿，需要食物将自己的肚子沉甸甸的装满，这样才能平息自己剧烈的情绪。
但是现在是黑白相交之时，天色青的发沉，卖宵夜的已经散了，卖早点的还没起，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个地方吃东西。
正在踟蹰之时，她看到了曹子路。
“小宋大人，好久不见了。”曹子路不躲闪，站到了宋遇面前。
躲也没地方躲，宋遇凭自己的气势堵住了他。
“滴答”一声，是宋遇的指尖滴落了一点水珠。
曹子路目光闪烁：“小宋大人，我还有事，不如让一让。”
宋遇不动如山：“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是，我知无不言。”曹子路看着毒蛇一样朝自己爬过来的流水，退后一步。
“是你干的吧，墨间狱，你和许观合谋。”宋遇问。
曹子路很聪明，知道宋遇已经猜测到了真相，并且不准备放过他。
同样的“滴答”一声，浓黑的墨汁从他手中竹管上滴落，他将古墨研磨之后，藏在了衣袖中，现在还剩下一点。
“是我，不过我没有和许观合谋，只是借他金蝉脱壳。”
每一个人他都不会放过。
宋遇冷眼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的脸上好像戴了许多层的面具，你永远都不知道究竟哪一层才是真正的他。
“汩汩”之声在寂静的黑暗之中响起，化骨和墨间狱搅在了一起。
在吞噬活物上面，只要化骨碰得到的，可以说是未缝敌手。
宋遇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杀人？”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夹着凌晨的花香和雾气，街道上很快就只剩下宋遇一个人。
她饱了。
前所未有的饱。
连同化骨也是一样，从前的种种吞噬都只是浅尝辄止的敷衍，只有这一次是真正的饱了。
灵就是要吃人的。
连同宋遇也发自内心的感觉吃饱了，她摸着肚子，这种饱胀感让她彻彻底底的露出了真面目。
冷酷、狠厉。
黎明的风吹过，将她单薄的头发衣物通通高高吹起，她身后是黑暗滔天，随风浮荡。
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和刚刚打牌回来的苏勉撞了个正着。
苏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汤圆，见到她就揭开了盖：“吃吧。”
宋遇很痛快的一挥手，顺道打了个嗝：“不吃，饱了。”
“吃龙肉了你。”苏勉奇怪的看她一眼，肚子还是瘪的，打的哪门子的饱嗝。
宋遇抵挡不住香气，接过碗：“随便吃了个人。”
“放屁。”苏勉打水洗脸。
“甜唧唧的，坐月子才吃的玩意儿，”宋遇一边吃一边不满，“我不干了。”
“啊？哦，”苏勉头都没抬，“早就该不干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挣不上几个钱，我养活你，扛大包都不叫你饿着。”
他和宋遇在某些方面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刨根究底，而且能屈能伸。
宋遇不以为意，有这扛大包的功夫，还不如去苏家做孝子。
“你又输了？”
苏勉不搭理她，回去睡觉，何止是输了，简直输的惨烈。
运气似乎都随着苏小勉的离开也一起离开，他再也不能无往不利了。
宋遇吃完，一觉睡到中午。
一爬起来，她就往外走，四处溜达，看什么都好吃，看什么都热闹。
天气变暖，小孩们成了脱缰的野狗，在街上肆意欢呼狂奔，千手观音一般，不是碰倒了这就是碰倒了那。
走了没两步，宋遇忽然停住，看向了面院街李外宁家门口。
李外宁的儿子站在门口晒药渣，一边晒，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外面，想要出去玩。
墙边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
灵？
宋遇走过去，挡住了小孩的视线：“你爹呢？”
“睡觉。”小孩有点怕她。
“哦，去叫你爹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宋遇支使小孩跑腿。
小孩一进去，她就看向了这团黑影，然而未等她做什么，黑影已经贴着墙边消失了。
“要出事啊。”宋遇嘀咕一声，吃馄饨去了。
然而就在她走之后，黑影又从墙边浮现出来，看着小孩从屋子里出来。
“咦，人呢？”
他疑惑的转身，黑影也跟着转身，然后伸出一只黑乎乎的脚，踩上了小孩的影子，自己就和小孩融为了一体。
“爹，她走了，你接着......咦，我要说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目光茫然，看着地上的药渣，塞了一把在嘴里，嚼了两下，又吐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结成了一层壳，将他包裹在了里面，让他看得见摸不着，听得见说不出。
宋遇吃完馄饨，一抹嘴，就要跑去相国寺看万国交易，脚刚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
道藏从太阳底下路过，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后面跟着一个面目不清的黑影。
黑影抬了脚，准确无误的踩在了道藏的影子上，然后影子里伸出来一只黑漆漆的手，将这黑影拉了进去，吃掉了。
第八十一章 躲
要出事。
宋遇心里有数。
她眼睛跟火星似的四处看，两条腿也没闲着，来来回回的走，但是没有再看到一条黑影。
这是个什么东西？
跟个小孩似的，踩别人影子玩。
她想着想着，就回了家，看苏勉要出门，立刻开腔骂他：“你他娘的就不能老实呆几天！”
苏勉平白无故挨了她一句骂，心道你自己不也是从外面进来的吗。
不过他也不生气，知道宋遇是个小心眼儿，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我去找我爹去尽孝心去。”
他一觉睡醒，才回过神来，他有个爹，扛什么大包啊。
把这个爹哄好了，比什么都强。
宋遇立刻道：“说的对，我们去你家躲几天。”
苏勉一听这句话，立刻心力憔悴：“躲？你又干什么了？”
宋遇低声道：“我老实的很，是有灵物进了汴京，而且不小。”
苏勉一听，连忙带着她飞奔回苏家，准备白吃白喝加闭门不出。
苏家苏夫人全面败落，退居佛堂，两人一进门，又迎接了一连串混乱的称呼。
不过两人还没来得及去尽孝心，苏老爷要避苏夫人的铁砂掌，情急之下将自己的二十八子扔给了苏勉。
大小眼落入魔掌，被苏勉捧着脸蛋“叭”的亲了一下，又弹了小鸡丨鸡，然后被大白猫挠了屁股，辗转到宋遇手里，宋遇倒是没欺负他，只是将他捆在了大白猫身上，带着到处溜达。
小孩想哭不敢哭。
因为生存环境过于复杂，这位二十八子几乎是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学会了看眼色。
苏家本来就乱，再来了这么两个混世魔王，简直乱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
然而他们不出门，其他人却会找上门来。
钟离清不用问，就直接找到了苏家，还带着李必，李必对苏家是久闻其名，认为苏老爷是位色中饿鬼，进了门之后，立刻打破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位色中恶魔。
小妾络绎不绝从自己身边过去，堪称是川流不息。
等见到宋遇，这种混乱已经达到了顶点。
宋遇正蹲在门口和几个年幼的苏家孩子转陀螺，玩的聚精会神，连来人了都没发现。
李必上前一步：“宋遇……”
话都没说完，宋遇就打断了他：“别说话，我下了本钱的。”
她继续盯着陀螺，连带着几个孩子也是流着鼻涕趴在地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苏勉替她尽了待客之道：“请进。”
等他们坐稳了，宋遇才进来。
她两条眉毛分家似的耷拉下去，一看就知道输了个彻底。
“娘的，小兔崽子还挺会玩，赢了我三个糖人。”
气哼哼的灌了一口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她才看向钟离清和李必。
李必先道歉，然后说起合作的事情。
宋遇不为所动，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钟离清想要找到幕后之人，不仅是闲，而且好胜，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游戏。
其他人想找出幕后之人，也是各有目的。
但是宋遇不同。
灵对于宋遇来说，就是饥饿。
初次来京城时，饥饿就像是疾风骤雨，差点将她击垮，之后就算化身为老饕，也依旧是吃不饱。
过去是不用追忆的，但是食欲总是不减，以至于她认为自己也和灵一样可以吞天噬地。
因为这种食欲，她一边对生死感到麻木，一边又极其留恋人间烟火。
因为这一点留恋，她极其的厌恶万澜宗。
李必说的口都干了，见宋遇依然不为所动，就看了一眼钟离清，想让钟离清开口。
然而钟离清魂飞天外，冷冰冰的盯着桌上的糕点，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一座金矿不够的话，那就两座吧。”
苏勉手里的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两、两座什么玩意儿？”
钟离清一听他的声音，就习惯性的心神那么荡漾一下：“金矿。”
苏勉目瞪口呆，心想这两人肯定有猫腻，这两座金矿搞不好就是聘礼。
宋遇挺了一下肚子：“好嘛，你都这么有诚意了，我就肚子里能放上两条破船，不计较了。”
苏勉恨铁不成钢：“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必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兔崽子竟然值两座金矿？
那他岂不是值四座？
正在狐疑之际，李外宁忽然带着自己儿子来了，来找宋遇。
“小宋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还没说找宋遇要干嘛，宋遇、钟离清、李必已经齐齐看向了带过来的小孩。
小孩七八岁，跟宋遇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身上像是罩着一层“壳”。
这一层“壳”没有具体的形状，如同烟雾，灰蒙蒙的，朦朦胧胧，将小孩整个藏在其中。
宋遇想到了那个踩人影子的黑影。
这两者恐怕是一件事。
而小孩张大眼睛，四处乱看，脸上带着一股凶悍之气，看到大白猫和大小眼并排躺着，竟然上前就是一脚。
他这一脚来的过于突然，看着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仿佛他和大小眼有世代冤仇一般。
李外宁似乎有所防备，在小孩的脚还没有彻底踢到大小眼和猫之前，已经一把将孩子往后拽开，“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兔崽子，跟中邪了一样！小宋大人，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情，你看看我家这小子，跟变了个人一样。”
李家是一脉相承的胆小，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在心里一个哆嗦，这样确实很反常。
小孩被他抓着，愤恨的又抓又打，好在虽然凶恶，但是力气不足，无法逃脱父亲的桎梏。
李必皱眉：“确实有点邪性，不过我们这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你出去转转，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接他。”
他说罢就将孩子扭着两只手臂接了过去，顺便用大小眼的尿布给他捆住了。
小孩瞬间大哭起来，一边嚎啕一边要去咬李必，而他越是挣扎，身上那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就变得越重，让他自己的模样变得模糊起来。
等李外宁忧心忡忡离开，宋遇和李必将孩子围住，小孩惊怕的再次叫了起来，被苏勉用帕子堵住了嘴。
苏勉一只手抱住大小眼，一只手抱住大白猫，走到院门口，把住了来往通道：“你们慢慢看。”
苏家实在是太混乱了，一个不留神，就会有人闯进来。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起来，研究着一脸害怕的小孩，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这是灵物不会错，但是看起来并不危险，只会像一个壳子一样将人装起来。
然而只是看起来。
就连钟离清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凶恶之气，像是要毁灭什么一样。
这跟他们所认知的灵物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灵物？
第八十二章 壳
李必咳嗽一声，随后竟然从口中咳出一个枯黄的草结。
这草团在一起，和泥丸差不多大，枯黄干脆，一落在地上，立刻散发出萧瑟冷清之意，甚至带起寒风阵阵。
院子里一颗桃树，此时已有青涩毛桃挂满枝头，在这一团草结吐出来之后，立刻萎缩枯黄，从枝头上一一滚落。
就连叶片也如同秋日一般，往下飞。
宋遇只觉周身一寒，心中有一种形如槁木之感，连忙拉住钟离清迅速后退。
这是“天雨草”，卷宗曾经记载过。
在天元三年的时候，江陵府上空，无数枯黄的草叶纠缠勾连，形成泥丸大小的草团，之后草团像是雨一样落下，弄得山崩川竭，人畜皆亡。
天雨草是凋零，是枯萎，是时间飞速流逝，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卷宗上没有写如何应对天雨草，而是天雨草自行消散离开。
灵物诡异，其行为完全无法判断，也许就连李必自己也不知道天雨草是怎么到他身上的。
天雨草落地之后，不仅是宋遇和钟离清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就连李必自己也猛地往后一仰，额头上生生添了两道皱纹。
三个大人都招架不住，但是李外宁的儿子却只是害怕和哭泣，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样子来。
就连他身上那一层“壳”也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这灵物好像成了一层屏障，一道界限，将小孩和外界完全的隔离开来。
天雨草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伤到了在场的三个活人，李必不再拖延，弯腰将草团捡起，吞入腹中。
萧瑟之感瞬间消失，冷冽之气也不复存在，宋遇长长的松了口气。
钟离清猛的咳嗽一通，肉眼可见变得更加虚弱，眼看着要大病一场。
他还有功夫指着李必：“脏。”
李必：“”
宋遇见李必无功而返，也使出化骨试探，然而化骨也是一样。
试探结果让所有人都震惊起来。
“这不是活物？怎么可能，明明是灵，怎么会是死物？”
那么厚的一层“壳”放在那里，刚才天雨草也触碰到了，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化骨怎么会没有用？
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这个灵物，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是不致命的灵物，但是又不复杂，现在更是连活物都不是，只是死物。
让人束手无策。
李必沉思片刻：“先让李外宁将人看管起来，我们出去看看。”
他联想到钟离清和他说的龙脉一事，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宋遇叮嘱苏勉不要出门，先将钟离清送了回去，然后和李必在街上乱逛。
在樊楼外，两人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伸长了脚，踩在了一个正在男人的影子上。
黑影钻入人的影子里，然后化作一层“壳”，将人笼罩在其中。
那男人原本正在买饼，钱掏到一半忽然愣住，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咦我在干嘛？”他喃喃自语，将钱放了回去，晃头晃脑的离开了炊饼担子，然后在路上徘徊了片刻，然后进了樊楼。
这样的灵看来不止一个。
宋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李必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三秃子领着人一路踢踢打打冲了过去。
他凶神恶煞，将打起来的两个地痞一人踢了一脚，骂骂咧咧，比地痞还要地痞。
他的身上也有一层壳。
樊楼上面扔下来一个空酒坛子，一个脑袋伸出来，破口大骂，似乎是吵闹的声音打扰了他的雅兴。
酒坛碎片落在宋遇脚边，她抬头看了一眼，一时有点头晕目眩。
丢酒坛子的人身上也裹着一层壳。
这灵物，在汴京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而且数量极多。
“走，”李必拉过她，“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在汴河边走动，到虹桥码头时，看着眼前吵吵嚷嚷的情形，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十有**都有这么一层壳，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将人灰蒙蒙的包裹在其中。
“壳”的颜色也深浅不一，有的已经黑成了一片，有的还只是很浅淡的黑色。
而且每个人都显得十分焦躁，随时准备着出一口恶气，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哪怕只是磕碰一下，都会立刻爆发一场打斗。
整个虹桥码头，混乱至极。
就在宋遇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怒喝一声，掏出一把剔骨尖刀，扎进了另外一人的心窝。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围观者叫声不断，围了过去。
他们不再害怕，甚至在血泊之中得到了极大的刺激。
聚集者犹如苍蝇逐臭，虫蚁附膻，将自己也变成了杀人之人。
李必慌神，连忙拉开人群，想去救人，然而因为过于用力，被几个扛大包的给群殴了。
“宋遇！快去叫厢公事所！”
等厢公事所来的时候，李必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满嘴是血了。
他捂着脸去医馆擦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对着宋遇纸上谈兵，想把这些身上裹了一层壳的人都关起来。
不然这么下去，汴京必然大乱。
所谓的纸上谈兵，就是全都是废话，没有一个字是有用的。
光是虹桥码头，一天来来往往，不下千人，哪个大牢关的下这么多人？
李必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于是咳嗽一声，想把话题岔开，结果一听他咳嗽，宋遇兔子似的蹿出去一射之地。
他只能无语道：“算了，你继续四处看看，我去找飞天的人商量一下，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来。”
宋遇远远的答应一声，并没有继续溜达，而是回到苏家，吃吃喝喝躺到夜晚，然后独自一人出门了。
夜色下的汴京，沉寂下去，就连暴跳如雷的人群也散去，只剩下孤魂野鬼在街上游荡。
她先到了虹桥码头。
这“壳”应该就是从虹桥周围出来的，其他地方只是零星分散，这个地方却是扎堆了。
铁娘子面馆还亮着灯，母子两个正对坐着算账，见了宋遇便问她是不是要吃面。
“还剩了点野鲫鱼，送你吃，你怎么这么久不来了？”
“我忙嘛。”宋遇吃了一口干萝卜，看着铁娘子揭开热气腾腾的汤锅，她儿子在一旁揉面。
小孩叫做小泥鳅，一板一眼，赊账能喊的全汴京的人都听见，打小就是这样愣头愣脑，从来不知道变通。
他爹跑了，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儿子得当半个家。
因为他格外实诚，不知道撒谎为何物，大家都喜欢逗他两下。
第八十三章 暗渠
宋遇看着小泥鳅，他身上也笼着一层壳，但是这一层壳比谁的都要薄，甚至已经快要消散了，而他自己用力揉面，似乎是将心里的暴躁和不快都打进了面团里。
小泥鳅拉好面，就一声不吭的坐下，继续打算盘。
看着铁娘子进去煎小鲫鱼，他忽然抬头看了宋遇一眼。
“小宋大人，我中邪了，我总是想摔碗。”
宋遇笑道：“那可能是碗成精了，你别摔，一摔碗里的精怪就跑了。”
小泥鳅是说什么就信什么，闻言用力点头。
宋遇狼吞虎咽的吃完面，继续四处游荡，很快就有所发现。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实在没有地方去的人，也能在汴京找到栖息之处，那就是排恶水所用的地下暗渠。
汴京沟渠无数，暗渠也是四通八达，又深又广，光是码头这一处，就有石筒两千多尺，石筒又高，正是藏污纳垢之处，亡命之徒比比皆是。
里面自成一国，无处可去之人在里面安身，取名为“无忧洞”，有人专门劫掠妇女藏匿在里面，做起了买卖。
外面的人称之为“鬼樊楼”。
宋遇用稻草捆住腿和脚，从神祠旁跳下去，一脚踩进了淤泥里。
这淤泥成分复杂，尿液、粪便、脏水、食物残渣应有尽有，臭气熏天，此时没有下雨，还能忍受，若是下雨，黑水肆意流淌，浊浪滚滚，这里就是世上最肮脏之处。
这里面的人已经和鬼没什么两样，都是见不得天日的。
淤泥之上，到处丢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遇从石筒出口往里面钻，先是摸黑，得自己点火折子，之后再往里面就能看到灯火，是住在石筒里的人点的。
到处都丢着破棉被，人人蓬头垢面，对宋遇带来的脚步声充耳不闻，他们自行其是，剔牙，打人，捉虱子，一点轻微的声音都能在这里放大无数倍
回音不绝于耳，令人心惊。
还有女人被绑缚在地，面孔脏兮兮的，头被按在地上，随着侵犯发出呜咽之声，被撕破的衣服面料不错，显然是被抓来的。
这里比州西瓦子还要不堪，不管厢公事所换多少主事，扫荡多少次，都没办法根绝。
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地下世界。
宋遇没有多管闲事，往更深处走，黑影就是从这里往外钻的。
一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从地上爬起来，凶恶的看着宋遇。
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被壳所笼罩，嘴里一直在嚼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条腐烂的人腿，口里的吞咽完之后，他便露出烂牙，撕扯下来一口肉，继续在口中咀嚼。
“新鲜的来了，吃……吃……”
宋遇龇牙一笑，将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给你吃。”
“汩汩”声响起，水纹在她手臂上显露，水滴落在地上，只是一个眨眼之间，就已经将此人吞噬的干干净净。
原本在看戏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惊恐的贴在了石壁上，等宋遇一回头，他们立刻撒腿就跑，没头苍蝇一样钻入了地下迷宫。
哭泣的女人看着宋遇，张大着嘴，已经全然的呆住了。
“还不出去？喜欢上这里了？”宋遇看她一眼。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拢着衣服跑了。
而宋遇继续往里面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个向下的洞口。
里面蠕动着数不清的黑蛇，大小不一，有粗有细，没有鳞片黑光，单就是蛇形，盘踞在一起，结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难道这下面是个灵巢？
宋遇正在思索之际，就见一条蛇蜿蜒而上，慢慢变成一个黑影，停在宋遇面前，伸出脚来，想要踩上她的影子。
宋遇立刻后退，追星赶月一般出了石筒，爬上了神祠。
她深吸一口凉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才将绑着的稻草丢开。
恶臭依旧萦绕在她周身不去，令人作呕。
“如果是灵巢，就让李必来解决……”她暂停歇了口气，就见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里是两只银耳环。
洞里的女子还没走，低声道：“多谢。”
宋遇摆手：“不是救你。”
女子收回手，依旧十分感激：“还是多谢。”
她说完，这才慢吞吞的走入了夜色之中。
宋遇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沿着汴京河道走了一圈，汴京有四条外河、三条护城河，另外还有凝祥、琼林、金明、玉津四个池塘，地下暗渠就是围着这几个地方修建的。
石筒出口到处都是，其中一个就在大相国寺旁的州桥。
但是州桥周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她顶着一身臭气，坐在州桥石狮子上，盯着周围。
果然不出她所料，州桥下面的石筒出口，一条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它伸手伸脚，朝着宋遇而来，想要踩中她，但是还没上桥，相国寺的钟声忽然响起。
四更到了。
“嗡……嗡……嗡……”
钟声肃穆悠长，不断低回在内城之中，带着空灵的禅意。
那条黑影竟然在钟声下散去大半。
宋遇站起来，皱眉看着剩下的一半影子钻回石洞子里。
不是钟声，钟声并不只有这里才有，但是能够化解这种莫名灵物的只有相国寺的钟声。
应该是禅意。
宋遇想到了办法。
她也不回苏府，直接去解密司找李必。
李必也是彻夜未眠，刚从万澜宗处回来，万澜宗此人口若悬河，说的他脑瓜发晕。
宋遇一进门，他立刻感到一股提神醒脑的臭气扑鼻而来，不得不捏住鼻子：“你怎么这么臭？”
“臭吗？”宋遇低头嗅了一下。
正所谓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她眼下就是如此。
闻不到，她就一只手拎过彩鸡，将这五彩大鹦鹉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见彩鸡的小黑豆眼里留下眼泪，才知道李必所说不假。
她在洞子里钻来钻去，连头发上都是淤泥，能不臭吗？
她丢开彩鸡，说清楚来意，要让相国寺钟声响彻汴京，敲上那么一天，他便立刻去办了。
寺院晨钟，名为“开静”，击破长夜昏沉，上彻苍穹，下通地府，使闻钟声者，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而要响上许久，便是敲幽冥钟。
幽冥响一百零八声，首尾相衔，往复循环，地狱苦主，每闻钟声，得暂息苦。
听闻大相国寺竟然要敲幽冥钟，外城中人立刻蜂拥而至，连鞋都踩掉，将大相国寺周边挤的水泄不通。
第八十四章 不速之客
一天钟声结束，效果显著，除了三秃子这等顽固不化的恶徒，其他人身上的那一层壳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灵物卷土重来。
苏勉顶着这一层壳回来，见宋遇盯着他看，嘴里能塞得下一个鸡蛋，顿时低头打量自己一眼。
没有问题。
他将给宋遇带的包子放下：“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宋遇一言不发，依旧是看，不仅看，而且十分遗憾的摇头，仿佛他即将不久于人世了一般。
苏勉无法从她脸上看出端倪，只能挠头：“那要不我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这么一说，他都感觉自己已经进入弥留之际，肚子里堵得慌，什么都吃不下了。
宋遇什么也不说，拿起小笼包一口一个，等将肚子塞满了，她才摇头晃脑的出门去了。
昨天晚上李必邀请她一起下暗渠，被她婉拒，没想到今天自己就送上门去了。
她走到门口，还扭过头来，冲着苏勉道：“你去相国寺念两天经吧。”
苏勉一听这话，心都凉了。
去寺里念经，难不成自己遇到了什么灵物，真的命不久矣？
他一把搂住大白猫身边酣睡的二十八弟，哽咽一声，留下两滴不想死的眼泪。
宋遇将苏勉吓得落泪，自己奔向了虹桥码头，凭借自己的小巧，从人堆里钻了进去。
三秃子正在大行其事，吩咐人点松枝，想往暗渠里熏烟，要将里面乌七八糟的人物悉数熏出去。
外面站着李必、王占、林坤、万澜宗、顾北奇、道藏、老凤凰、文闻。
除了钟离清，全到齐了。
宋遇一看到万澜宗这个神经病，就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靠近，就已经见他一把将三秃子推到了一旁。
“直接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双手哆嗦，已经按捺不住要大开杀戒，要将暗渠之中的蝼蚁扫荡干净。
“喂，宋遇！来啊！”
他激昂招呼人群中的宋遇，宋遇快速站到了李必身后，如同需要护卫的小崽子。
李必低声嘱咐解密司几个可怜虫：“小心万澜宗。”
万澜宗虽然是捕灵师，但更多的，是像黑暗中的一个钩子。
他要将所有人都勾到地狱中去，满足他的疯狂。
和他一起行动，充满危险，不仅要防备灵物，还要防备他。
然而李必别无选择。
捕灵师太少，尤其是此事一看就不简单，“壳”一样的灵出现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摸到。
暗渠之下还有什么，谁都不知道。
宋遇认为李必说的是废话。
她甚至都不会靠近万澜宗身边，以免此人发疯，把她也一起给清扫了。
在他面前，道藏都成了一个真正的高僧。
万澜宗毫不在意其他人，径直走入石筒入口，钻入和他气息一致的黑暗之中。
林坤走在最后面，他太胖了，成了一堵墙，挡住了退路。
老凤凰举着火把，照亮内中情形，地上破烂的衣物和棉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一个男人正对着石壁撒尿。
哗啦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男人迟钝的转过头，用浑浊的双眼看向突如其来的众人。
这些不速之客。
“你们”
还未等他说完，一只纸老虎忽然落地，一口将他吞噬，只留下满地的尿骚味。
是老凤凰的夹纸。
她面容严肃，俨然是万澜宗的发言人和最佳心灵伙伴，冷眼扫过其他人：“一路清扫过去。”
顾北奇非常不赞同，点起火把照亮洞子里，人都吓跑了，只有几个老弱病残还在，便道：“不必吧。”
出人意料的是，万澜宗竟然道：“确实不必，都抓起来，先跟着我们，免得走漏风声。”
“是。”老凤凰虎虎生威的答了一声，立刻解下裤腰带。
她一解裤腰带，其他人一阵手忙脚乱，就连万澜宗也默默护住了自己的裤裆，护卫自己的贞操。
然而老凤凰并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只是豪爽一笑，将裤腰处打个结，以免掉落，随后就用自己的裤腰带将地上众人给栓了起来。
她放羊似的赶着人走，其他人都对这裤腰带的长度生出钦佩之心。
这哪里是一条裤腰带，这简直就是一条裹脚布。
万澜宗已经对女人绝望到了看宋遇都精巧秀气的地步，干脆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今天的行动上。
洞子里是迷宫，每个阴暗角落都藏着人，老凤凰铁面无私，一个不落的栓上，很快就有了近二十个人。
这群人只当自己是要被赶出无忧洞去，并不挣扎，这种事时有发生，他们已经习惯了，到了夜晚，他们就会卷土重来。
然而这种淡定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阴冷，好似又回到了寒冬腊月，让人直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火把照出来的光也是昏黄一片。
越走越是寂静，他们仿佛已经脱离了人间，正在步入地狱。
宋遇仔细打量着周围情形，心想这莫名的灵物好像在成长，比起前天晚上她来，变得更加危险了。
地上渐渐出现了蛇影。
灰色的蛇攀附在石壁之上，像是要再布出一张天罗地网，道藏仿佛一位劳模，黑影不断变大，笼罩住几个捕灵师。
有流浪汉被灰蛇砸中，身上立刻结出了一层灰蒙蒙的壳，忽然奋力挣扎，竟然挣脱了老凤凰的管制，纵身一跃，落到了地下洞孔中。
“啊！”
随后从下面传来一声惨叫，宋遇赶上去去，趴在洞口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下面全是蛇影，掉下去的人落在了蛇堆里，壳一层接一层的包裹住他。
然后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自己的胳膊生生拔了下来，塞入自己口中开始撕咬。
他自己吃了自己，咽气的时候，脸上竟然还带着一种躁动的兴奋。
血腥，而且诡异。
宋遇收回目光，看着慌乱起来的人群，这些人想要逃跑，然而始终蹦跶不出老凤凰的五指山。
他们六神无主，最后跪地求饶。
便是蝼蚁，也会求生。
万澜宗不理会他们，蹲在洞口往下看，边看边伸手扯过一个老人，解开他的束缚，然后将他扔了下去。
又是一声惨叫，又是一场血腥。
剩下的人连哭叫也不敢了，甚至有人尿了裤子，没有人劝得动万澜宗。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八十五章 初露端倪
死亡的惨像对捕灵师来说，司空见惯。
就算是年龄最近小的宋遇，所见的死亡，所践踏过的鲜血，也足以让黑暗和冷漠在她心里长成参天大树。
宋遇在血腥味中不住的思量。
这些蛇影是死物，附在人身上，会成倍地放大人心中的恶念。
恶念越重，就越疯狂，最后尖刀不仅会刺向他人，也会刺向自己。
壳就是“恶”。
佛教的梵呗钟鱼之声，最能让人平心静气，所以能化解人身上的“恶”。
但是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难道龙脉一倒，它们就这么凭空的冒了出来，并且在这里筑巢？
但是这又不像是一个灵巢。
如果她想的不差，那这些蛇影下面，必然还有其他的东西。
顾北奇显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想个办法下去探探，不然永远是治标不治本。”
万澜宗点头：“对，下去，当然要下去，老凤，你来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下去了，一颗心激动的在胸腔里乱跳，几乎要蹦出来原地庆祝。
屠杀，即将开始一场大屠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血腥和臭气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然而他甘之如饴。
老凤凰取出夹纸，与她粗犷面目不同的是她的心灵手巧，夹纸在她手中变换，最后成了一只巨鸟。
巨鸟落下，用翅膀和利爪劈开一条道路，因为有林坤在，它不得不将这条通道开辟的更大一点。
洞口一开，一股尘封已久的寒气扑了出来，仿佛滚滚河流，带起冷风，让人忍不住倒退一步。
万澜宗将那一连串的俘虏先扔了下去，确认下面并非悬崖峭壁，可以落脚，才轻松的一招手：“走吧。”
众人都跟着落了下去。
下面十分黑暗，顾北奇举着火把仔细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连忙大声道：“凤凰，你先别动。”
老凤凰正要带着夹纸跳下，听他一说，便停住了。
顾北奇将火把高高举起，招呼大家抬头看蛇影结出来的天罗地网。
从上往下看，是蛇影，然而从下往上看，却是朦胧而巨大的一层壳。
这层壳正在极其缓慢的聚拢，要将夹纸撕扯出来的缺口补上。
道藏尝试用黑影帮忙，然而毫无用处，他身上的黑影是个大胃王，却对已经成为“壳”的东西束手无策。
顾北奇道：“看来只能进，不能出。”
李必点头：“它们能隔绝万物，天雨草都拿它们没办法，一旦这个缺口合上，我们就只能想其他办法出去。”
顾北奇大声问老凤凰：“你能撑多久？”
老凤凰很有把握的一甩头：“一个时辰不是问题。”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李必道：“走吧，不管有没有结果，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要出去。”
一旦有了时间的限制，他们就不再像之前那般从容，也无心去管那些俘虏，各自举着火把看向地下世界，分头行动，想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万澜宗还留在原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
“你们身上都带了刀吧。”
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他们住在这种地方，自然身上都有保命的东西，奈何遇上的是猛张飞后代老凤凰，兵刃毫无用武之地。
万澜宗不用他们回答，继续蛊惑人心：“想活命吧，看到那个小个子了吗，最小的那个，杀了她，我就饶你们一命，去吧。”
亡命之徒们这次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点头。
他们不是老凤凰的对手，难道还不是宋遇这个小鸡崽子的对手吗？
一人一屁股，都能坐死她了。
而宋遇对此一无所查，独自一人四处查看。
这下面还是石筒，暗渠有两层，这一层是前朝所埋，因为偷工减料，破破烂烂，没有大用，只要一下大雨，就能水漫汴京。
但是要将这些挖出来又是一个大工程，所以直接在上面又起了一层。
没有发现异样，这些“壳”仿佛就是这么无中生有而来。
走了片刻，她忽然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不管是谁，她都迅速熄灭火把，藏到了黑暗之中。
飞天的人只有道藏和顾北奇勉强可信，王占和林坤她了解的不多，也不能轻易相信。
然而她刚贴墙站住，忽然觉得不对，侧身一躲，耳边传来叮当一声，是利器落到了石壁上。
她是凭借味道闻出来的，空气本就憋闷腐臭，但是此时还多了一股人身上特有的酸臭。
不是捕灵师，是那些被丢下来的流浪汉要杀她。
她刚要动用化骨，一根火把伸了进来，照亮了她和偷袭者。
确实是个流浪汉，见自己暴露行踪，转身要逃，可是刚迈出去两步，他忽然消失了。
在两个捕灵师的注视下，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凭空消失了。
宋遇瞬间汗毛直立，对赶来的林坤侧目，看着他那鼓胀的肚子和肥肉，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林坤也浑身僵硬片刻，动弹不得，只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
“不是我。”
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以奇快无比的速度离开了原地，蹿到了另一个石筒里。
林坤一身肥肉颤颤巍巍，堵住石筒，然后把宋遇的火把也点着了。
一旦人没的莫名其妙，完全看不出任何线索，就是捕灵师也会变得格外慌张。
两人耳边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石壁四周爬行弄出“沙沙”的声音，又像是鸟在空中划破云层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宋遇下意识的要往黑暗处躲藏，王占却忽然到来，急道：“快走！”
他两只眼睛红的古怪，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整个人变得惊慌失措。
林坤立刻跟上他，宋遇也匆匆跟上，远离了这种动静。
王占举着火把的手不停哆嗦，眼睛前所未有的好使，因为太过好使，导致眼睛周围全部是红色血丝，好像是瞳孔的根系一般，牢牢扎在皮肉里，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将他吞下。
他拼命往出口奔，红色瞳仁似乎能让他避开灵物：“快出去，我看到了大家伙。”
“你看到什么了！”林坤忍不住追问。
王占道：“不知道，我没有看全，只看到一部分身躯。”
而且他根本不敢多看，看过一眼就跑了，捕灵师十分敏锐，能不能招惹有时候都不用看。
第八十六章 巨物
三人急急忙忙赶去出口，有王占带路，他们彻底避开了灵物可能出现的地方。
而宋遇也借此机会看清了王占身上的灵物。
是瞳人。
一只只有瞳仁和眼白的眼睛，充满死气，不断滴落鲜血，黑暗就是它的眼皮，不时开合，甚至有时会半开半合。
瞳人平常隐藏在王占双眼之中，出现在外面的时间越长，王占脸上的血丝就越多，不断蔓延扩散，很快就到了脸颊两侧。
瞳人在卷宗中出现过。
汴京周围有二十四乡，有一乡出现一位盲女，眼睛突然之间无法睁开，可是她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阴曹地府就像是在她面前打开大门，任凭她游览，她能说出一切和灵有关的事。
大家说这位盲女开了天眼，所以能看到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捕灵师以为她和钟离清一样是一位通灵之人，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不一样，这位盲女单纯的只是能“看”到。
但是因为没有危害，所以也没有人太过放在心上。
人们称她的眼睛为“瞳人”，将她和她的眼睛分开称呼。
她还曾经在醉金朝弹唱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临死前将眼睛睁开。
大约是想看最后一眼这个令人留恋的万丈红尘。
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睁开了双眼，久久不肯闭上，血丝就像树根，在她身上汲取养分，迅速扎根蔓延，直到彻底将人侵吞。
瞳人就此出现在汴京，被解密司所捕获。
所谓的捕获，宋遇以为是消失，没想到是在王占的眼睛里。
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隐藏的深。
宋遇心想要论装乌龟，这三个中年老男人才是天下第一。
很快，他们就跟李必汇合在了一起，解密司一个不少的到了。
比他们更整齐的是飞天的人，不过这种整齐令人绝望。
因为老凤凰也下来了，她没有抵挡太长时间，夹纸自行退回，她不得不下来找万澜宗。
打包票的一个时辰，连一半时间都没到。
上面的出口已经被“壳”封死，出不去，大家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过于大意。
就连宋遇都以为这下面可能是灵巢，没有想到底下的情形和他们所料想的全然不同。
唯独万澜宗兴致勃勃，对于现在的情况表示喜闻乐见。
好啊，太好了，这下讨厌的人就能一起埋在这里了，连坟都不用立。
这下再没有人能阻拦他清扫了。
他越想越美，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宋遇听他笑的跟中了邪一样，就看了一眼道藏，不知道道藏为什么不把这个疯子给超度。
简直太有病了。
顾北齐一看万澜宗如此情形，就知道他靠不住，只能像个老大哥一样站出来。
“地下暗渠都是四通八达的，我们不从上面出去应该也没事，可以从四边出去，我粗略估计，我们应该是到了护城河旁边，往南走肯定有出口。”
所有暗渠往南都会有出口，污水排入汴河。
出口一般都带着菱形水栅，由十来根铁柱组成，小孩都难以穿过去，对道藏和老凤凰来说，倒不是难事。
说走就走，照旧是王占带路，其他人各自戒备跟在他身后。
然而不多时，宋遇就忽然出声：“王占，你还往哪里走？”
她夹在林坤和李必中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音又冷又细，在这冰冷的地下暗渠中令人一个激灵，生出些许害怕来。
王占停下脚步，疑惑不解：“往南啊，怎么了？”
话音一落，他忽然一拍脑袋，心里冒出来两个大字。
“完了。”
石筒消失了。
他们究竟是避开了灵物，还是走到灵物的巢穴中来了。
顺着灯火映照出来的目光，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泥土和孔洞。
孔洞大小不一，昏昏冥冥，不知通往何处，曲径通幽，难辨其踪，又深不可测。
顾北齐也不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连忙道：“我们先原路返回吧。”
话音未落，忽然从他们身边传来一阵“沙沙”之声。
他都没有回头，立刻道：“不好，分开走！”
聚在一起会被一口吞掉。
宋遇急蹿出去，在进入一个洞口之时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不再多看，迅速钻入洞中。
洞顶时高时低，她急急而奔，走到最为宽敞之处时，举着火把一望，几乎呆住。
眼前所在洞穴层层叠叠，不断往下，其中纵横交错，如同乱麻一般。
这还只是她的火把能照见的一点地方。
很快，其他几个地方也出现火光，仿佛是暗夜中的几点疏星。
明明看起来很近，可就是无法聚集到一起。
宋遇干脆往下走，要是见到地下河也能出去，她一边走一边盯着地上，发现一片类似蛇皮的东西。
这一片东西在地上化作一条灰色小蛇，朝着她爬过来，宋遇立刻绕开，这蛇并没有追她，而是往上游去。
原来“壳”就是这么来的，这就是死物，甚至连灵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灵身上褪下来的边边角角。
——————
“啊！”上面忽然传来老凤凰的叫声。
宋遇急忙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灰色腹部从她头顶划过，没有鳞片，只有一条条黑色腹线，大的这里所有的人都只够给它塞牙缝。
这是一条巨蛇，盘踞在整个汴京之下，如今才苏醒。
而老凤凰的夹纸化作一只大鸟，还没来得及展翅，就已经消失不见。
巨蛇并没有刻意吞吃夹纸，只不过是路过了而已，甚至都算不上吃，只是将其同化，然后消失。
无声无息，吞吃过无数灵物的夹纸，就这么被抹去了。
恐惧之下，这些捕灵师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巨蛇从自己头顶离去，不知道游入了哪一个地洞。
宋遇率先反应过来，找到一处极其狭窄之地，将自己塞了进去。
她心里泛起一股极大的寒意。
千万不要被碰到。
而且看样子，这巨蛇身上的皮还没有褪干净，一旦彻底褪干净，它将搅动的天下难安。
蛇有个传闻。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阴蛇曾是天下一主，但是恶念滔滔不绝，弄得怨声载道，被神佛罚去手脚，只能匍匐于地，而阴蛇为表自己改过自新，身上每出现一次恶念，便将其作为一层皮褪下来。
第八十七章 内讧
传闻半真半假。
但若是要给此灵物取个名字，必然是非阴蛇莫属，长眠于阴暗地下，游离于污秽肮脏之中，褪下的皮便是恶念，乃是这一方地下之主。
宋遇将自己尽量的缩成一团，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迅速熄灭火把，将自己藏在了狭窄的洞穴之中。
唯一无处躲藏的就是林坤。
他实在是太胖了，肚子上那一层厚厚的“心腹大患”，让他钻不进任何狭小的地方。
宋遇看着他都着急，心道你他娘的不会先躺下吗！
这么举着火把傻站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巨蛇就在黑暗之中穿梭来去，她甚至能看到蛇身翻滚，哪怕只有林坤手上微弱的光，也能看到那一节接一节的腹部正在靠近。
李必也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抬手捡起一块石子，想要丢到林坤身上，又怕发出动静。
巨蛇越靠越近，身躯几乎是贴着林坤的头顶而过，好在就在这个时候，林坤躺了下去。
逃过一劫。
就在宋遇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夜枭。
这夜枭瞪着一双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发出了一声鸣叫。
“咕咕”
这一声，叫的宋遇头大如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她迅速用化骨将其驱赶。
然而化骨一出现，就变得焦躁不安，似乎是想要提醒她什么。
她就地一滚，想要再找个地方躲藏，然而已经晚了，她的身体僵住，停下，不能动弹。
巨蛇寻声而来。
直到此时，宋遇才见到了这巨蛇的尖锐头颅，两只眼睛如同茅草屋一般大，上面却蒙着一层白茫茫的东西。
蛇蜕皮的时候，眼睛是看不见的。
很奇怪，明明没有光，她却能“看”的清清楚楚，好像这蛇是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一样。
这一眼，恐惧立刻席卷而来，如同惊涛骇浪，将她直接拍了个半身不遂，动弹不得。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身体。
如此大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被困在这地下的，难道从前也曾出现过吗？
是什么让它沉睡在此？
没有声音，巨蛇停住，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在石头上蹭了蹭自己的脑袋。
宋遇大气不敢出，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太可怕了。
—————
就在这时，又一只夜枭落在了宋遇头上。
“咕咕”
伴随着夜枭的叫声，巨蛇忽然往前，奇大无比的脑袋落在了宋遇所在的地方。
宋遇在夜枭落下的一瞬间，如同一支利箭，翻身往下落，掉在了下面的泥洞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了洞内。
就在她落地的旁边，裸露着一根尖利的石柱，只差分毫，就会将她从背到腹贯穿。
逃过一劫，宋遇浑身都是冷汗，心跳勉强恢复。
方才只要她有任何犹豫，就会丢掉性命。
她吹亮火折子，知道这蛇暂时还是一条盲蛇，火折子一亮，她就看到了同样躲在这其中的几个人。
是飞天的万澜宗、顾北奇、道藏、文闻，老凤凰。
他们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聚集在一起，手段比解密司要高明的多。
道藏依旧是老样子，要不是受到条件所制，他可能已经开口念经了。
顾北奇点亮火把，和文闻都很沉默。
万澜宗正遗憾的看着她。
好可惜，她竟然没死。
就在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宋遇忽然上前，一把拽住了万澜宗的头发，使出毕生力气，将其往外拖去。
万澜宗也是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捕灵师之间的打斗是靠抓头发的。
他又不是个娘们！
他不是，但是宋遇是，不仅是个小娘们，而且眦睚必报，心眼极小，属于小人报仇，一天到晚的范畴，一刻都等不了。
此时宋遇死命揪住他的头发，脸上表情堪称穷凶极恶，凶猛至极，虽不能吃人，但是也差不多了。
她不仅拽头发，手段还十分阴损，一脚踢到了万澜宗两腿之间，使其遭受了致命打鸡。
飞天这么多人在这里，她就不信他们敢放任巨蛇来此。
万澜宗瞬间露出一副蛋碎于此的表情，弯下腰去，两腿紧紧夹起，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顾北奇和文闻连忙上前将人拉开，而万澜宗饱受身心摧残，两眼含泪的看着老凤凰。
虽然老凤凰孔武有力的不得人心，但是此情此景，却正好是她发挥的时候。
只是不凑巧，巨蛇来临。
宋遇被拉开，在心里冷哼一声，只恨没有带老苏前来。
万澜宗也失了自己傲雪寒梅的风度，想要大骂一通，可是眼下发出声音是最不明智的，只能在心里将宋遇揍了个半死，和老凤凰跑了。
顾北奇心里浮现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织金洞和画院中那种无力而且头痛的麻烦一样。
他拉住宋遇，刚想离开，忽然铺天盖地的夜枭出现，落在洞中，发出长短不一的叫声。
整个乱麻一般的地下暗渠顿时响成一片，回声在黑暗中如同潮水一般四面八方的涌过来。
“不好，快走！”顾北奇有一句脏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疯子，全都是疯子！
然而为时已晚。
众人头顶上都是轰隆一声，不知是巨蛇拍打向了何处，整个洞穴都破裂开来，尘土飞扬，土石乱飞。
在一片轰隆作响之中，蛇身如同山丘一般，当头压了下来。
四人被巨蛇带来的狂风卷的东倒西歪，无处可逃，只能尽量伏低身体，恨不能将自己和泥土融为一体。
巨蛇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声，十分刺耳，直到声音余韵消失，这一场混乱才停了下来。
这一方地洞已经塌了将近一半。
宋遇从泥里爬了出来，幸好她身形娇小，避免了被砸成肉饼，只是受了点轻伤。
也幸好这里是暗渠范围，石头不多，都是松软而且湿润的泥土。
其他人也一起爬了出来，想咳嗽又不敢，憋的脸都通红了。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至少对宋遇来说没有结束。
蛇身上掉落下来一点东西，砸在宋遇身上，乃是一只肉角，肉角顺着宋遇的肚皮，钻进身体之中，好似怀胎一般。
宋遇脑袋都没回过神来，就已经猛地摔在了下面一层。
痛。
不是摔下来疼，越往下，泥就越软，几乎能攥出一把水来，痛的是肚子。
第八十八章 神祠
——————
是肚子里的东西搅动的痛，就好像是一把钢刀，无情的插入腹中，在里面翻滚搅动，让她眼前发黑。
宋遇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动用化骨的力量都要失去。
真是痛的发晕。
巨蛇的身体从她眼前而过，缓慢靠近。
完了。
就在此时，她忽然从一片昏暗之中看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通体翠绿，小小一只，身躯纤细，张开半透明的翅膀，从巨蛇头顶飞过，发出一声嘹亮清脆的叫声。
“哔”
好像少年人吹出的口哨声，虽然只有一只，然而也像是要响彻云霄一般，连带着风也随之而去。
巨蛇便跟随着这声音离开，并且将这一只“飞蝗”吞下。
这就是飞蝗。
长得并不像蝗虫，比起蝗虫要漂亮无数倍，只是数量众多，一旦出动，就是成千上万，不出现的时候，就会藏在灵巢之中。
它的灵巢也非常大，挂在悬崖峭壁之上，每一次的出没，必定会毁灭掉一个村庄。
而且死一只，它们会成倍繁衍，直到一个灵巢住不下，才会离开去建筑下一个灵巢。
这一只孤零零的飞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飞蝗的出现分散了宋遇的注意力，等顾北奇落在她面前，举着火把看她的情况，她才知道这飞蝗是从他身上出来的。
他成了灵巢，以自己的血肉饲养飞蝗。
一旦飞蝗住不下，就会舍弃他，换到其他的灵巢中去。
到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皮囊了。
宋遇摸清楚情况，痛苦就再次卷土重来，“汩汩”一声，她将自己化成了一滩水，试图甩掉这个肉角。
然而这东西仿佛是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了，既不肯走，也不肯安分。
这一次，肉角长在了她的手臂上。
文闻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层层叠叠，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也掩盖了他的情绪。
他翻动嘴皮，慢吞吞道：“这是阴蛇脱落下来的一个小角，它会永远长在你身上直到占据你为止。”
宋遇冷笑一声，化骨瞬间睁开大口将这个肉角给吃了。
自己吃自己，可真够可以的。
血滋滋的往外冒，顾北奇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在这乱七八糟的地下，发生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他的脑子此时此刻已经生生给宁成了麻花。
宋遇对这点小伤毫不在意，随手抠了一点泥巴敷上去止血：“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万澜宗之前就和你说过这里面有什么？”
这个文闻，看着不声不响的，可是也透露出一种奇怪来。
阴蛇只是他们的猜测，可是他却知道掉落下来的是一个角。
文闻闷闷的答话：“是又怎么样，不是又……”
话都没说完，就被宋遇抓住头发给挠了。
她正在气头上，一听这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的话，立刻认定文闻和万澜宗是一边的。
文闻被她一拽，也立刻还手，扭打在了一起。
赶过来的王占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看到宋遇这个小个子落了下风，立刻上前帮忙。
顾北奇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全都像是沸水一般突突起来，咕嘟的他脑仁疼。
好烦，阴蛇怎么还不来。
灵还没有怎么样，解密司和飞天先打起来了。
一场械斗过后，双方都是灰头土脸。
等他们都打完了，阴蛇才有了动静，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眼看着阴蛇闻声而动，他们不得不先换个地方再说，几个人一路往下，所有人都碰头了。
除了万澜宗和老凤凰。
飞天现在就剩下个顾北奇三人了。
李必举着火把，上下扫射宋遇一眼，随意的做了个慰问。
他知道宋遇是个别出心裁的欠货，只要不死，就无需担心，因此脸上的神情表达的是：飞天碰上你，也是倒了大霉了。
然而宋遇没搭理他，只是看着眼前出现的东西。
这里竟然矗立着一座神祠。
和暗渠出口那一座神祠一模一样，都是座北向南，面宽三间，进深二间。
不过上面那座神祠古朴庄严，神圣肃穆，香火也还不错，经常有人前去烧香，这一座却是兀然孤立在黑暗之中，神祠之门洞开，像是一张漆黑的嘴。
诡异而且恐怖。
要不要进去？
似乎不进去也不行，他们没有过多的选择。
上面一座神祠，下面又是一座神祠，再加上龙脉，将这条巨蛇压制在此。
龙脉倒下，蛇还没有脱困，说明这两座神祠还有作用，也许能够从里面找到重新让这阴蛇沉睡的办法。
顾北奇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道藏紧随其后，他们对九鼎的渴望远远超过其他人。
也许他们在神坛上就能发现一个青铜鼎。
火光一寸一寸照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和上面的神祠，完全不一样。
柁梁斗拱，是一样的，但是一进去，就是一面漆黑的五龙壁，砖石漆黑，浮着五条龙同戏火珠。
不仅如此，两端壁角坐的不是吻兽，而是两个小小青铜鼎。
李必实在忍不住了，压低嗓门说了一句：“怎么会放五龙壁在这个地方？”
他也多少看过那么一点风水书。
宋遇也十分惊讶，这神祠原本座北向南，正好负阴抱阳，可是将这漆黑的五龙壁如此拦腰一断，阳气直接抱不住了。
顾北奇听了之后，先是往后看了一眼，见阴蛇不敢进入此处，才松了口气。
“再往里面看看。”
绕过五龙壁进去，宋遇这回萌生出了离开之意。
风水上说凡住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污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乃是“四神砂”之贵地，是为吉。
而这里，全都是相反的。
这不是建的阳宅，而是阴宅，正好和上面的神祠相对。
这里恐怕不是一座简单的神祠，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正想说出去，却忽然停住脚步，看向了四周。
其他人都不见了，明明走的是同一条路，刚刚还在一起，但是一瞬间，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头看来路，已经被五龙壁死死挡住了。
只剩下她和一盏不知何时被点燃的油灯，昏昏沉沉的照着神殿之内。
神殿正中塑的是水母娘娘夫妇像，四周全是彩画，画的是四海龙王布雨。
第八十九章 蜡
这两个塑像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一丝神性也无，反而显露出一种古怪的颜色。
鲜艳的油漆加重了这种古怪感，明明是两尊塑像，却鲜活的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湿重的空气让人憋闷，和尘封已久的霉味夹杂，让感觉自己的血都变得黏稠起来。
宋遇离开这里，往旁边的屋子走，刚走到门口，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什么动静都没有，像是她的错觉。
只有水母娘娘夫妇还在原地，瞪着眼睛看向黑暗。
不过好像塑像旁边那两根蜡烛的位置变了。
宋遇沉思片刻，还是决定重新查看一次。
凑过去小心看了两眼，她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这两根白蜡确实移动了，神祠中到处都是灰尘，然而现在却多出来两个干净的圆圈，只有可能是蜡烛移动造成的。
是屋子里有人移动了蜡烛？
还是蜡烛自身已经成为灵物进行了移动？
而且这两根蜡烛大的出奇，移动的时候肯定会发出声音，可是她刚刚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地底情况复杂，灵物的气息到处都是，根本无法辨别，只能自己小心。
其他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宋遇悬着心，再次往其他房间查看，不出所料，她一离开，蜡烛又移动了一点。
但是这次她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进了左手边第一间房。
屋子里布满灰尘，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这是一间神祠点灯人休息的屋子，有一张小床，被褥这些东西都在，只不过所有东西都被淹没在暗红色血泊之中，血已经发黑。
—————
墙角同样有一只大蜡烛，和外面神坛上的一样，都是白蜡。
“滴答”一声响起，在寂静黑暗之中令人发毛。
早已凝固的血在宋遇到来之后再次流动，散发出腐臭气味，而且十分粘稠，聚成一滩时，会让人误以为，这就是一堆软化的红蜡。
然而血并没有朝着宋遇而来，而是向墙角那一只白蜡卷去，将其包裹在其中。
就在宋遇，准备退出之时，忽然脖子后面一凉，像是被什么人的手指划过。
这种刺激让她忍不住想要回头，却被她强行忍住了。
千万不能回头。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一旦回头，就会给灵物带来机会。
她强行让自己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根被血包围住的白蜡从白蜡微弱的光影中，她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东西。
一个面目血肉模糊的人，好像是被活生生剥去了皮一样，紧紧贴在宋遇背后。
宋遇甚至能够闻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
也许它的血，和床上的血是一体的，它就死在这张床上，被人剥皮。
要不要动用化骨？
宋遇最终还是没有动。
她想着这神祠里出现的可疑的东西。
蜡烛、血、还有背后灵。
这是一间诡异而且复杂的神祠，有人利用上下一致的格局，建造阴宅，将所有恶灵困在此处，以灵杀灵。
而阴蛇无法分辨上下两座神祠的区别，所以不敢出去。
就连阴蛇对这神祠都十分畏惧，说明这里面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灵物绝对不止这么点，搞不好现在这些还只是在杀戮中活下来的那么一部分。
她准备离开这个房间，去别的地方看看，趁着眼下这些东西似乎对她没有攻击的打算。
又或者是她还没有触到它们的痛点，所以安全。
然而这种诡异之所，总是不能平安离去。
就像蜡烛自行移动一样，墙角那一根被血困住的蜡烛也忽然亮起了火苗。
火苗是正常的颜色，但是气味却十分刺鼻，令人作呕。
就连宋遇这等能面不改色面对粪坑的人也忍不住反胃，而且被薰的涕泪横流。
随着蜡油滴落，臭味越发浓烈，而蜡油滴落下来，像是尸体腐烂融化之后留下来的那一点东西。
就好像在燃烧的不是一根蜡烛，而是一个人。
“啊！”扭曲的惨叫声就在宋遇脖子后面发出，蜡烛上的血迅速撤退，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宋遇背后的“人”也一同消失，不见了踪影。
只有蜡烛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诱惑人前去将其吹灭。
等了片刻，蜡烛没有等到猎物，所以自己慢慢将火熄灭了。
在火光熄灭的一瞬间，宋遇看到了蜡烛的真实面目。
这是一具被强行折叠在一起的尸体，作为一盏灯火，每点一次，就是在消耗一次自己的身躯。
宋遇立刻转头，出了这间屋子，以免那个被扒皮的灵物卷土重来。
这样的抗争，也许每天都在上演，那根“人蜡”，已经消耗了一半。
外面是狭窄昏暗的走廊，两侧都是屋子，和上面的神祠一样。
她没有再去一个个房间查看，而是想着快速从这个地方出去，这里面灵物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计。
在还没到出口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一条人影一闪而过，似乎是万澜宗。
没错，就是万澜宗。
“万澜宗！”
她顿时精神振奋，怒喝一声，往前追去。
前面确实是万澜宗，他被宋遇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几乎是落荒而逃。
“究竟我是坏人还是她是坏人？”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个疑问，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不能耽误大事。
而宋遇在后面一通狂追，要跟万澜宗不死不休，她认定万澜宗就是幕后黑手，是害群的马，搅屎的棍。
可惜没把老苏这位武林高手带来，不然一棍子就能将其放倒。
而万澜宗平时看着好似一个疯疯癫癫的死人，跑起来却是动如脱兔，迅速不见了踪影。
宋遇腿短，天生的在这方面不占优势，见人追没了，只能停下大喘气。
“王八蛋，早晚把你抽成陀螺。”
话音未落，周围一阵冷意袭来，又是那熟悉的感觉到了她背后，“没脸没皮”的东西又来了，紧紧贴在她背后，等着她回来。
然而这东西似乎也没想到宋遇正在气头上，不仅回头了，还将一直揣着的石头拿了出来，冲着它一通猛砸。
她连打带骂，劲头十足，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苏勉附体了。
末了她出了气，又用化骨吓唬了这倒霉鬼一通。
杀是不能杀的，杀了它，这些蜡人无所忌惮，就要开始找自己麻烦了。
第九十章 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藏在暗处正准备和宋遇汇合的王占见此情形，大气不敢出，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这鬼地方也出不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别先被自己人给干趴下了。
还是等宋遇气消了再来吧。
宋遇不知自己吓坏了队友，开是找出路。
如果是阴宅，必定会避开所有和阳宅有关的东西，为了困住这些灵物，很有可能不存在任何出口。
只能进，不能出，要出去，得彻底将神祠毁去。
但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建造这座宅子的工匠和将灵物关在此处的人，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总不能都困死在这里了吧。
她小心翼翼搜寻，在这一间小神祠里发现了不下六种灵物，这些灵物之间竟然全部都相互制衡。
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做下此种大事。
但是这几种相互制衡的灵物和神祠还不足以镇住阴蛇，这里恐怕还有更大的东西没有露面。
她很快在神祠后面发现了道藏，以及七具棺材。
棺材一色厚厚朱漆，用七根镇钉压住，吸地下冥灵之气，以此来镇住棺材中之物。
棺盖和棺材之间的缝隙，全部用佛教密咒所封。
其中一口棺材没有封上，甚至连盖子都没有完全盖住，里面躺着一位僧人，已经腐坏，只有身上僧宝能看出来是位僧人。
他应该是先为其他人收尸，自己最后入棺，为了防止自己死后出现异变，还在口中咬了一本经书。
道藏看到宋遇，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神情堪称庄严肃穆：“此间神祠便是由这七位师兄所造。”
他说罢，跏趺而坐低头默念经文。
“世尊，此日月轮，可令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诸佛所言，无有异也。”
纵然世上有物可让日月坠落，让高山倾斜震动，但是佛所说之言，永不更改。
这便是正法。
宋遇全然没有听懂，但是头一次对道藏所言，有所撼动。
所谓佛祖，并非泥胎塑像，而是这些佛家弟子，含有慈悲之心。
世上有对众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人，也有对众生恨之滔滔之人，自然也有怜悯众生，同感其苦之人。
道藏默念良久，回头看一眼宋遇，这次倒是没说让她下地狱去。
他影子里的灵张牙舞爪，像是一条没事干的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配合着道藏人高马大的身材，越发像是一条小狗。
宋遇问：“大和尚，你知道怎么出去了吗？”
道藏摇头，因为知道说了宋遇也听不懂，所以把生生死死那一套说辞给咽了回去。
正在这里发愁呢，李必进来了。
他到处转悠，试图查看点什么，但是一无所获，溜达了个寂寞，只有自我感觉良好，还干掉一个灵物，可见实力不错。
“你们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宋遇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这人肯定也没找到出口。
不仅没找到，还带来了麻烦。
他背后全是蜡烛。
小孩般大的白蜡一个接一个出现，一共出现了十根，将他们三人包围在了其中。
阴暗的火光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带来幽幽的光明，棉芯燃烧的时候，发出一种干涩、沙哑、诡异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人的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呼喊声。
有人杀了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没有了另外一种灵物的压制，它们自由了，开始展现出真正的力量。
刺激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蜡油滴落在地，直接变成了人死后融化而成的液体。
周围越来越热，宋遇感觉自己也要跟着蜡油一起融化，额头上滴落下来的汗似乎也带着一种难闻的味道。
她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摸到的不是汗，而是滚烫的蜡油。
不好。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已经着了道，因为对神祠的放松，让这些东西有了可乘之机。
她极力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却发现脚背黏住了，鞋底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如果继续下去，他们都会被融化在这里。
她想出声，然而喉咙也好像被黏住了一样，张不开嘴，化骨滴落在地，却被蜡油隔开了。
眼看李必要使出“天雨草”，她用力才摇了一下头。
好难受，脖子和衣服糊在了一起，衣服成了一层硬壳，把人给困住。
不能用天雨草，这东西无差别伤害，而且加快蜡烛融化速度，他们死的更快，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就是道藏。
“大和尚，快把火熄灭！”
道藏也发现了不妥，他的光头上全是令人恶心的汗珠，听到宋遇叫他之后，没有犹豫，直接指示自己身后的黑影钻出去。
黑影在火光照耀之下毫不畏惧，伸出一只长长的手，将灯芯全部都捏灭，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塞进了嘴里。
咀嚼的形状从它漆黑的形状中鼓出来，可能是因为难吃，所以囫囵吞枣，两三下就停止了动作。
宋遇松了口气，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李必：“你干掉了一个？”
李必还不知道祸事是由自己而起：“是干掉了一个。”
宋遇心想我还是高估你了，看来你们不是深藏不露，而是颇有自知之明。
等她说了这一番制衡之道，李必才恍然大悟。
他又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汴京曾经出过一起耸人听闻的案子，那时候我年纪都不大。”
汴京出过的案子很多，但是比这一件事情还要毛骨悚然的，却十分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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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汴京曾经流行过香烛，是闽越王供奉给朝廷的珍宝，一共只有两百支，燃之有异香，昏昏如所掩，罢则复明。
京中贵人都以有香烛为荣，但是蜡烛本就贵重，只有腊月的时候才用，谓之腊者，祭先祖，蜡者，祭百神，香蜡更是无处可寻。
如何才能将蜡烛做出异香来？
一根香蜡，已经炒到千金，商人逐利，为此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当时有一位戴姓商户，翻遍典籍，终于有了眉目。
《漂粟手牍》中说：“娥皇夜寝，梦升于天，无日而明，光芒射目，惊觉，仍烛也。于是孪生二女，名曰宵明、烛光。”
既然蜡烛来源于女子，那蜡的香气必然也是来源于女子，以美貌处子之皮和黄蜡同熬，必然能够做出香烛。
宋遇所看到的那个没有皮的人，就是惨遭剥皮的女子。
女子惨死之后，厢公事所查出此案，然而涉事的人却全都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