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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卧疏楼     非正经捕灵师txt下载     非正经捕灵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变化

    失踪的人不必说,自然是遭受报复,被冤死的女子灌成了蜡人。

    说完此事,道藏立刻默念起来:“一切皆归灭,无有常安者。”

    李必长叹一声,问宋遇:“你看见王占和林坤了吗?”

    宋遇摇头:“没看见。”

    李必忧心忡忡:“不会是死了吧,那你看见万澜宗了吗?”

    宋遇听到这个名字就两眼放光:“看见了,可惜没撵上。”

    李必:“”

    撵上了你打算咋地?

    “你别招惹他,”李必告诫宋遇,“这个人很古怪,不仅驱使的动夜枭,身上的灵物也高深莫测,照我看,很可能不止一个。”

    宋遇十分疑惑:“一个人身上怎么会不止一个灵?难道他有九鼎,可以制约灵物?”

    灵和灵之间,可不是好朋友,还能和睦相处,只有吞噬、被吞噬,这两种可能。

    “没有,”顾北奇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先对着棺材行了大礼,“万公子身上确实不止一种灵物,但并不是因为九鼎,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也不知道。”

    宋遇真心实意的感慨一声:“你们飞天还真是藏龙卧虎,啥人都有,你们难道就没有问过?”

    顾北奇道:“自从他越来越之后,我们也很少和他呆在一起。”

    越来越疯狂,不仅不在意他人的性命,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他的危险来自于对一切生命的蔑视。

    而此时,万澜宗已经消失于神祠之中,留下了巨大的陷阱,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万分。

    他很是高兴的拍了拍手:“这一次,万无一失了,人,可真好玩弄啊。”

    没错,就是玩弄,自己就像是神,高高在上,只需要随便动一动手指,这些人就无法抵抗。

    有人从黑暗中伸出白瓷一样的手,将万澜宗拉了进去:“这次”

    “一定没有问题。”万澜宗笑着,钻了进去。

    老凤凰也跟了进去。

    神祠中悄无声息的起着变化,针一般尖细的头发从墙壁和地板下面钻出来,密密麻麻,将颜色鲜艳的神祠都给遮蔽了。

    偶尔从黑色头发之中露出一点鲜艳壁画,两者交织相应,更加压抑恐惧。

    头发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水神夫妇,水神夫妇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竟然合上了。

    它们也并非只是塑像,而是作为镇物,镇在神祠之中,现在镇物闭眼,作为阴宅的祠堂彻底活了过来。

    整个神祠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剩下的灵物忽然沉寂下去,似乎是极其害怕。

    而阴暗快速出现,就连阴蛇都停止了游荡,沉入更深的地下,想要沉睡。

    然而黑暗之中,还有更加危险之物,吞没了它,并没有给它逃生的机会。

    这就是灵物,越是危险,越是简单,没有合作,只有吞噬。

    它们没有智慧,单单只是杀戮。

    这种氛围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有所察觉,变得极其小心起来。

    王占的“瞳人”找到了李必,似乎是有重大发现,将他们往后面引去。

    后面也是一块石壁,上面并非五龙,而是一个青铜鼎。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石壁旁。

    林坤急道:“这石壁上的青铜鼎是突然出现的,原来没有。”

    他和王占就是在这里汇合的,看到这一块石壁的时候,两人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这上面什么都没有,更别提青铜鼎。

    顾北奇低声道:“神祠起变化了。”

    话音落下,每个人都突然打了个寒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阴暗之中望着自己。

    捕灵师的直觉非常敏锐,这种感觉不会出错。

    宋遇惊出一声冷汗,不敢四处张望,这个时候连张望都要小心。

    化骨又缩回了体内。

    这种情况只有在织金洞的时候才出现过,就算在外面见到阴蛇,化骨也只是焦躁,并没有躲起来。

    这里的灵物,和织金洞的“永夜”是同一个重量级。

    这才是龙脉压制下真正醒来的灵物,也许连那七个高僧都不知道这下面还沉睡着其他的东西。

    现在,它醒了。

    觅食开始。

    其他人也是心惊肉跳,一身的冷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也许能,也许不能,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而且他们身上的灵物都躲避起来,这时候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顾北奇一步跨过青铜壁,用火把往后照了一下:“快找出口,马上离开。”

    昏黄的火把只能照出来一点细微的亮光,然而也足够他们看清楚了。

    无门无路。

    李必道:“实在不行只能自己挖个地洞出去了。”

    王占道:“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等他们挖出来一条出路,黄花菜都凉了。

    林坤的声音传来:“我们出不去了,我们要一起死在这里。”

    李必不满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话音刚落,林坤却突然惊慌的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刚才没说话,你、你们看。”

    他没说话?

    那是什么在说话?

    宋遇顺着林坤胖乎乎的手指看了过去。

    石壁后面的廊柱下,站着一个林坤,和他们身边的林坤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肥肉都没有差别。

    只是这个林坤的眼睛带着死气,毫无感情,正在默默地看着他们。

    廊柱下面没有灯火,只有火把照亮过去的一丁点光,越发显得这个“林坤”诡异。

    真正的林坤站在宋遇身边,明明胖的和一座小山一样,此时却不知不觉的颤抖起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现在全都还活着,说明这个灵物并不是带来致命危险的那一个。

    它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先锋。

    “林坤”再次张开了口:“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我才是林坤,你们身边的那个是灵物,不要被他骗了。”

    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两个林坤之间来回穿梭,一时间也无法分辨。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是后来才跟他们汇合的人,还是现在站在廊柱下的那一个?

    廊柱下的林坤焦急起来:“它是灵!王占,你看这个。”

    一根树杈从他背后浮现,落在了众人面前。

    树杈一落下,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在捕灵师看来,在这种时候,一片树叶都很危险。

    王占忽然道:“这是林坤身上的灵,紫姑!”

    难道廊柱下的那个才是真的,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的这个是假的?

第九十二章 一问三不知

    一直和他们站在一起的林坤几乎要崩溃了。

    他几乎咆哮起来:“我才是真的!这个灵物能够模仿人,也能够模仿灵物!我身上还有一个紫姑。”

    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他甚至要将自己身上的紫姑给放出来。

    宋遇厉声喝止他:“别动,出事了,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都等一下再说。”

    落在地上的那一截树杈,可不会只是躺着,它在众人惊愕之时,自行其事,开始了自己的捕猎。

    如果这个林坤再弄出一个灵来,这才真的是一场灾难。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占忽然阴冷开口。

    他双眼发直,瞳人不见踪影,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虔诚恭叩请,符使为通传,通灵位上紫姑仙,今时有请速报应。威灵圣迹乩中显,有求皆应无不从,急急降来扶我乩。降我明堂,永协我乩。”

    是扶乩,迎紫姑。

    王占成了鸾童,紫姑将附在他身上,对众人提出的问题作出解答。

    他身边的林坤脸色铁青,甚至有了一丝绝望:“这就是我身上的灵物紫姑,你问三个问题,她会回答,答完大家都会完蛋。”

    冷汗自宋遇背后滴落,一时间连她的脑袋都是空白的。

    她可以确定廊柱下面那个才是假的,作为人,不会傻到将自己也困在这里。

    可是灵物操控灵物。

    这可是前所未有,从未听闻。

    顾北奇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低声道:“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

    紫姑不好惹。

    尤其是已经变成鸾童的王占,一旦不把紫姑送走,他必死无疑。

    王占已经念到催神咒了。

    “弟子拜请祖神,扶起乩童开口,万事指点说明,神兵火急如律令。”

    他说完之后,平地起风,大家更觉阴冷无比,止不住的哆嗦。

    王占自己则开始左右摇摆,诡异晃动,两只眼睛不住往上翻,脸色灰白。

    紫姑来了。

    原本就已经够恐怖的地方,变得更加邪气,阴风阵阵,加重了死一般的气氛。

    王占正襟危坐,抓起地上的树枝,死灰般的眼睛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宋遇脸上。

    “请问何事。”

    宋遇被逼的在心里咆哮起来:“谁他娘的要问你了,你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好不好!”

    见她迟迟没有开口,王占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再问,声音中就多了肃杀之声,大有宋遇不开口,就直接让她去死的意思。

    宋遇忍气吞声,不得不开口:“要如何离开这里?”

    扶乩百无禁忌,只要你想的出来的,都可以问。

    王占闭目,两手扶住树枝,在地上写下一句诗文:“岩岩五龙逼,樵唱遏行云。”

    顾北奇皱眉:“是五龙壁,难道是要我们打破五龙壁才能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道藏保护宋遇,他和文闻则一左一右站定在王占身侧,见机行事。

    他们都知道,李必是指望不上的。

    王占再次冷漠开口:“再问何事?”

    扶乩一共要问三次,要“请问何事、再问何事、三问何事”全部说完,才算完成,完成之后,鸾童便可以请送紫姑。

    大家都十分紧张的看着宋遇,而宋遇就好像一把铡刀悬挂在头顶,铡刀锋利,迟早就落下,单看她脖子够不够硬了。

    宋遇这回诚心发问:“我未来的夫君是谁?”

    神祠静的令人心慌。

    王占握着笔,一动不动,似乎这个问题太难了,难到连紫姑也回答不出。

    片刻之后,笔仙在地上写下“不知”二字。

    这两个字宋遇是认识的,一看不知,忍不住质疑起来:“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这怎么能说不知!你还能不能行了?”

    此话一出,火光猛地一下黯淡下去,树枝在地上不断来回划过,发出一种指甲刮着青石板的刺耳声音,寒意从人脚底心往上冲,直冲到脑顶心里。

    紫姑可能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王占再次僵硬发问:“再问何事?”

    是让宋遇重新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万澜宗在哪里?”

    宋遇死到临头,依旧不忘拉人垫背,简直欠的登峰造极。

    树枝又不动了。

    难道也是个极其难以回答的问题?

    还是万澜宗所在的地方让这个扶乩的灵物也为之害怕,不敢说?

    片刻之后,树枝又写下了“不知”二字。

    宋遇彻底炸毛:“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简直就是废物!”

    这一句话彻底将紫姑激怒,树枝碎成无数段,王占的脸狰狞恐怖,阴暗潮湿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

    慢慢的,一只干枯似的手爪从王占头顶出现,一个面目被头发掩盖住的“人”出现在王占肩膀上。

    它金鸡独立似的站着,然后迅速飘向了宋遇,要将她碎尸万段,一雪前耻。

    什么要你何用。

    太可气了。

    “嘎吱嘎吱”干枯的手指抓向宋遇的脑袋。

    道藏影子里的黑影颤颤巍巍出现,不是害怕这个“紫姑”,而是害怕那个至今为止他们还没有想明白的灵物。

    化骨也是一样,出现的时候不像往常,总是发出井水往外冒的“汩汩”之声,这次只是悄无声息,和道藏的黑影一同瓜分了紫姑。

    王占慢慢倒了下去,树枝碎片散落在地上,而廊柱下的林坤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次,它身形慢慢缩小,变得矮小瘦弱。

    原本属于林坤的眉眼,也慢慢变化,成了宋遇那种寡淡的样子。

    宋遇心里咯噔一下,不等它彻底变化完成,已经操纵着化骨扑了过去。

    决定不能让这个灵物变成自己的样子。

    一个连灵物都能仿造并且操纵的灵,对捕灵师来说就是一个噩梦。

    他们这里七个人,每个人身上的灵物都不相同,如果任由它这么一个一个的模仿下去,他们的下场就是全军覆没。

    李必离的最近,猛地咳出来一个草团,天雨草枯黄凋零,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秋风扫落叶般的严寒。

    草团和宋遇的化骨一起冲向廊柱下,然而廊柱下的宋遇已经变化完成,身上响起“汩汩”水声,在这诡异的祠堂中和灵外一股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好在宋遇速度足够快。

    化骨和天雨草一同击碎了这个灵物。

第九十三章 鼎

    这一个灵物的消失,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松一口气。

    那种令人忐忑不安的气息越来越重,化骨和天雨草,迅速藏回了宿主体内。

    到底是什么灵物?

    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这种藏在暗处而不露面的灵物,更令人害怕。

    顾北奇率先走了出去:“去五龙壁。”

    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带给他们的不安,比在织金洞还要重。

    李必背起昏迷不醒的王占,跟了上去。

    宋遇紧随其后,一颗心仿佛被寒冰所淹没。

    他们要面临的,到底是什么?

    神殿之中,布满黑色头发,密密麻麻,仿佛漆黑的绸缎一般,将整个神殿都包裹起来。

    而壁画上偶尔露出来的一点红漆,就像是一只只血红色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水神夫妇塑像已经彻底被腐蚀,脸部变成了空荡荡的洞口,里面正栖息着害怕的灵物。

    漆黑,到处都是头发带来的漆黑,仿佛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焦躁。

    见此情形,大家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恐惧已经到达了顶点。

    五龙壁矗立在原地不动,顾北奇直接抡起一把铁锤砸了过去。

    铁锤是他在棺木附近找到的,一直提在手里,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轰隆”一声,这一块石壁倒塌。

    在地下时间太长,石壁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石壁倒塌之后,门洞豁然出现,整个地下暗渠都因此发生变化。

    神祠竟然也跟着倒塌下去。

    无数声音接连响起,这些声音并非人所发出,而是灵物所发出的声音。

    尖锐凄厉,卷起千万黑影,激荡着往暗渠深处而去。

    众人不敢动弹,只觉得暗渠深处黑气咕涌个不停,像是一锅沸水一般。

    紫姑没有说错,神祠的门确实打开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是落入了更深的深渊之中,还是峰回路转。

    他们眼前,赫然立着一尊巨大无比的铜鼎。

    纵然没有见过九鼎,但是一看到一只铜鼎,大家便已经知道这就是九鼎之一。

    那一股让人极度不安而且诡异的气息再度袭来。

    这一次,所有火把都彻底熄灭。

    火光熄灭之后,迎来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种青色。

    就像是黑白交替之时,笼罩着的众生的那一层颜色,幽幽地悬在众人头顶,让他们足以看清这个鼎。

    神祠中所有灵物都坠入了九鼎之中,他们身上的灵物蛰伏不动,躲藏的无影无踪。

    古书上说九鼎中最大的一尊叫做“神都鼎”,高一丈八尺,重六万斤,这一口鼎没有如此之大,但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青光便是由此鼎发出,神光湛湛,不可逼视。

    此鼎上同样刻画有最为古老的九州图,正面铭刻两个大篆字。

    “青驹”。

    是九鼎之一的青驹鼎,传闻中应该在青州的那一只。

    众人一时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所铸造的九鼎。

    九州之名山大川、奇异之物皆镌刻于鼎身,得之,便得天下。

    无数皇族曾经“问鼎之轻重”,问此鼎,便是夺天下。

    传说九鼎没于泗水之后,便成为灵物封印之所,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今天,他们总算是找到了一只。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只青驹鼎上,竟然还贴着一张漆黑的符纸。

    宋遇脱口而出:“鬼符!”

    李必从未听过还有这种符,问道:“鬼符是什么符?”

    王占颤颤巍巍醒了过来,以道家弟子做了解答:“符咒上有三十六天罡、下有七十二地煞、留人门、绝鬼路,请祖师入符胆,镇座于符令之内,鬼符正好相反,留鬼路,绝人路,请幽冥之主镇座符令之内,不过这种符咒,只有记载,没人见过。”

    光是请幽冥之主镇座符令,就将人难倒,没有人知道这一位的名字。

    就连现在他们看到的这张符咒,中间符胆写名字的位置也是隐而不现的。

    顾北奇道:“鬼符有什么作用?”

    宋遇和王占齐齐摇头。

    没有人画出来过,所以也没有人知道。

    也许因为是黑暗之主,所以能够镇住灵物,也许因为是至阴之物,能够帮助灵物。

    比如现在,这张符纸牢牢贴在青驹鼎上方,铜鼎之中的灵物蠢蠢欲动,似乎等着铜鼎失去作用。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身上的灵物,也并没有因为铜鼎的出现而消失,只是彻底隐藏起来。

    他们心里都冒出来一个想法:“撕掉这张鬼符,让九鼎重现威力,将他们身上的灵物也彻底消除。”

    但是如果错了,这符咒也是用来镇住鼎内灵物的,到时候会不会让鼎内灵物脱困?

    “你们在犹豫什么?”

    暗渠对面,忽然传出来万澜宗的声音,他点起一个极其亮堂的火把,将周围一切都照的亮如白昼。

    “撕掉符咒,对你们毫无坏处啊,毕竟九鼎自身就能封印灵物,去掉一张符咒也不会怎么样吧,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再贴上去不就行了?”

    李必拉住跃跃欲试想丢石头打人的宋遇:“万澜宗,你到底想要干嘛!”

    万澜宗那张娃娃脸显得很是无辜:“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想要完美。”

    李必眉头紧皱:“完美?”

    万澜宗一旦发起邪性来,就会滔滔不绝,一张嘴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雄心壮志。

    “对,就是完美,这个世界的缺陷太多了,垃圾全部都要清除掉,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像垃圾一样占据着世界,你们看,多美丽,我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他的背后,是一座山似的尸体。

    整个地下暗渠中的人,都变成了尸体,堆积在一起,变成了尸山血海。

    血腥之气冲的人头晕目眩。

    “符咒就在那里,你们可以去试试啊,也许你们马上就会摆脱这痛苦的一切了。”

    他说完,看了宋遇一眼,似乎是害怕宋遇会突然出手,所以带着满肚子的遗憾,扔下火把,不知钻去了哪里。

    宋遇对万澜宗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说试一试,那他们最好是连动都不要动:“不要动,九鼎既然出现,就不止这一个,我们先出去。”

    也许别的鼎上,不会出现这样的符咒。

    但是其他人做不到这么干脆。

    他们已经等待太久。

    这种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不能放过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希望。

第九十四章 错

    佛说生是苦,死是苦,病痛是苦,欲念是苦,被灵物附身的捕灵师,就是背负了众生之苦,连生死都不得自由。

    到最后,连一捧黄土都得不到。

    灵物以死亡作为威胁,无时无刻不让他们提心吊胆,他们终将被灵吞噬,化作虚无。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九鼎,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唯有宋遇不愁苦,不害怕,也不畏缩,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时常的将自己一个肚子吃的滚圆,简直没长心。

    顾北奇还是决定试一下:“万澜宗是个有条有理的疯子,说的话不一定是错的,就算他有什么目的,我们也应该试一下,不必亲自动手。”

    他回身在废墟里找了几根木板,撕碎衣物将木板捆在一起,做成了一根奇长无比的木棍。

    他打算用这根木棍去将符咒挑下来,这样至少在撕下符咒的时候,不会出现问题。

    如果符咒取下之后,青驹鼎内的灵物开始异动,他就立刻下去再将符咒贴上。

    除了宋遇以外的人,都觉得可以一试,尤其是李必。

    不过李必一觉得可以,其他人又慌张起来,毕竟这人就像是赌场里的衰鬼,永远押不中正确的那一边。

    顾北奇握着木棍,紧张到手心都是汗,最后将心一横,把木棍一挑。

    符咒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简单到让人怀疑这玩意儿是怎么贴上去的。

    符咒飘落到鼎旁边的泥地上,上面有黑气流动,并没有因为落地而失去作用。

    顾北奇再次将符咒挑开了一点。

    “扑通”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变得十分巨大,在这幽冷的地下世界回荡。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这硕大的铜鼎,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变化来。

    然而没有任何变化,这张符咒好像是多余的一样。

    鼎中依旧黑暗深幽,他们体内的灵虽然在瑟瑟发抖,但是藏的更深了,几乎要融入他们的血肉之中。

    变化的是感觉。

    就好像他们此时已经处在阴间的一条河流之中,作为活人的一切都在慢慢失去。

    落在他们周围的是沉沉死气。

    地狱裂开了一道口子,死气不断往上翻涌,铺天盖地,会弥漫到每一个角落。

    死气会让土地寸草不生,让汴京成为人间地狱。

    就连整个汴京的灵物,都在这一刻藏进了阴影之中,既不敢逃离,也不敢再动作,静静等待厄运到来。

    不好。

    顾北奇勉强动了一下,挣扎着想去将符咒捡起来,重新贴回去,只是他很难动起来。

    身为灵巢的他,飞蝗正在沉沉的拉着他,要和他一同死去。

    宋遇开了口:“我们都错了。”

    现在,才是真正绝望的时刻。

    她冷冰冰的将消息带给每个充满期待的人:“九鼎就是灵。”

    宋遇这个人,在市井中生活的时候,热烈肆意,没有心事,很是欠揍,然而一旦深入她的面目,就会立刻发生改变,让人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所以大家听了她这一句话,先是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才露出绝望的表情来。

    宋遇接着道:“这张符咒镇住的不是九鼎中的灵物,镇住的就是鼎。”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灵物的克星就是九鼎,只要找到九鼎,就能脱出牢笼。

    就连他们刚才看到的也是一样,神祠中的灵物,全都被吞入了九鼎之中,就连阴蛇都没有避免。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想过如果九鼎并不是灵的封印之物,而是最危险的灵。

    如果九个鼎的符咒都被撕下,它们将淹没整个世界。

    所以会被深埋在龙脉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才会有符咒贴在上面。

    万澜宗甚至都不敢靠近,早早离开了这里,以免自己动弹不得,死在这里。

    九鼎传说、龙脉枯死、阴蛇苏醒,全部都是为了唤醒“鼎”。

    为了将捕灵师诱来,幕后的那一双手费劲心思,终于达成了目的。

    只有捕灵师能走到这一步。

    这可真是一盘大棋,凭借万澜宗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忽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念佛之声。

    “阿弥陀佛。”

    道藏慢慢直起了身体,他那双眼睛还是和墓碑一样板着,没有任何感情,看着凶神恶煞。

    顾北奇拦住他:“我去。”

    “只有我能去。”道藏缓慢摇头,迈步出去,死气对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阻碍。

    水火风雷、生死苦楚之中,他却无相无着,已于末法之中参透正法,解得大自由。

    他弯腰捡起黑色符咒,伸手碰向鼎身。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我这一生到此结束,修行已足,应做之事都已完成,后世不再生于三界之中,我已彻底涅槃灭尽。

    回答他的是无声寂静,随着他整个人都被青驹鼎吞噬,死气迅速消散,符咒再次封住了鼎。

    魔王波旬曾对佛祖说:“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达到我今天武力不能达到的目的。”

    这便是末法时期。

    佛祖听后,久久不语,只留下两行热泪。

    良久之后,佛祖坚定道:“那时我将率领我的弟子,脱掉袈纱走出寺庙,一世修成。”

    道藏便是这弟子中的一位。

    每个人都默然无语,顾北奇用手指蹭掉自己的眼泪,看向同样默然的宋遇。

    宋遇却沉沉的盯着青驹鼎。

    灵有错吗?

    人有错吗?

    有错的,是搅动一切的手。

    黑暗之中,出现几团光影。

    一身漆黑,只露出瓷器一般双手的人站在万澜宗旁边。

    “这次的失败,也不全是万澜宗的错,人的行动总是难以预测,谁会想到那大和尚身带佛性,还会牺牲自己。”

    一团光影开口:“失败了就要惩罚”

    黑衣人点头:“那还是惩罚万澜宗吧,主要责任还是在他身上,他看人不准,我是被连累的。”

    万澜宗:“原来你已经学会虚伪和推脱了。”

    黑衣人叹息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世上像我这样诚实的人少有。”

    万澜宗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而是心想:“这一群蠢货,竟然也配惩罚我,简直可笑,垃圾,早晚杀了你们。”

第九十五章 平淡

    月色明亮,照着内城的玉津池塘,虫鸟在日渐温暖的夜色中叽叽喳喳,十分静谧。

    忽然,池塘中翻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惊飞群鸟,震荡了夜色。

    宋遇等人从玉津池塘排水的石筒里爬了出来,浑身臭不可闻,并且十分茫然,大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受。

    他们在地下暗渠中度日如年,感觉自己都老了一岁,可是出来一看,不过是由白天变成了黑夜。

    这一天实在是漫长的过份了。

    宋遇泡在池塘里,觉得自己可能饿出毛病来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苏勉在这里。

    不过不是眼花。

    苏勉是准备到樊楼吃宵夜,听到这里的动静顺路过来看看。

    他站到池塘边,看着宋遇像一片叶子似的飘来荡去,其余人也都一言不发,默默清洗身上的淤泥。

    不仅是默不吭声,还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宋遇瞎扑腾一通,感觉自己勉强算是干净了,爬上岸去,湿哒哒的往外走:“老苏,你大晚上的在这里干嘛?”

    随着阴蛇消失,他身上那一层壳也一起消失不见。

    苏勉跟着她走出去:“先回去换衣服,钟离清说有事,让我们在樊楼等他。”

    宋遇一听说有东西吃,立刻狂奔回苏家去洗澡换衣服。

    苏勉让她等着热水,她也等不及了,表示自己有一身正气,绝不会伤风,用冷水凑合着冲了一下。

    出门的时候,她顺手拿了块烧饼想垫一下,没想到刚嚼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你们家的厨子是盐王爷吗?放这么咸?”

    算了,反正是去樊楼吃白食,扶墙进,扶墙出更好。

    到樊楼的时候,钟离清已经病恹恹的坐着了。

    他忽然失去了精气神,病的很重,别人哪怕是多出一口气,就有可能把他喷个稀碎。

    青驹鼎的死气影响到了他,将他仅有的那么一点精神头都给吞吃了。

    见了宋遇,他虚弱的打了声招呼,让伙计上菜。

    他也摸清了宋遇对大块的肉情有独钟,并且在饥饿之时,能够吃的下一头羊,还绝不会肠胃不适。

    这食欲,简直让人羡慕。

    在食物的热气之中,宋遇持续不停的吃吃喝喝,骨头堆积成一座小山,等到肚子滚圆,坐着都嫌难受的时候,她才停下筷子,灌了一口醪糟溜溜缝。

    钟离清这才皱起鼻子问了她一句:“你去进行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了?”

    “啊?”宋遇吃太多了,脑袋有点发晕。

    苏勉伸出手在鼻子前面扇了一下:“他是问你是不是掏粪去了,臭成这样。”

    简直是被粪坑腌入味了,洗都洗不掉。

    宋遇这才发现大白猫都离她老远,十分气愤的将它抓了过来,蹂躏一番:“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你们竟然还嫌弃我臭!”

    她气鼓鼓的挺着肚子,像一只正在气头上的河豚。

    钟离清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说了自己找她的正事:“瑞龙脑香的事我查出眉目来了。”

    宋遇彻底吃晕了头:“龙脑?我没吃过这道菜啊。”

    钟离清:“是贺怀智和贵妃。”

    宋遇恍然大悟。

    钟离清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贺怀智常在宫廷之中弹琵琶助兴,是一等乐师,写有一本琵琶谱,这本琵琶谱赠送给了他的私生女贺谱。

    此女身怀如此珍贵的琵琶谱,并不知应用,反而作为嫁妆带去了夫家。

    她丈夫名叫万俟重,万俟和钟离一样是复姓,也是一个大家族,然而这个大家族的富贵随着前朝覆灭被雨打风吹去,没剩下几个子。

    正好此时有人出重金购买琵琶谱,万俟重要将其卖出,但贺谱不允,最后万俟重杀妻夺琵琶谱,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

    这个儿子也是个狠角色,父业子承的非常完美,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长大就迫不及待地把整个万俟家都杀了,以报杀母之仇。

    钟离清怀疑万澜宗就是这个人。

    宋遇听罢,不由感慨:“你要是早两天说,也不至于成了一通废话,不过卷宗上有没有记载过他的行踪?”

    钟离清点头:“抓捕他的人最后一次见到此人是在肃州敦煌郡。”

    肃州、敦煌郡。

    飞天令牌上的画也是出自这里,看来这地方倒是值得一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勉又想起来在玉津池塘的不对劲:“出了什么事?”

    宋遇慢慢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她才幽幽的打了个饱嗝:“大和尚死了。”

    不管在地下暗渠中如何惊心动魄,有多少恐惧惊惶,到了逃出生天之后,说来说去,也只能怅然的说一句大和尚死了。

    苏勉想到道藏那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是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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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遇点头,简单说了一下暗渠中发生的事情。

    等她说完,苏勉就知道这事情必定没有这么简单。

    宋遇这个人,越是小事,她越是咋呼,越是大事,她越是沉得住气。

    尤其是九鼎竟然是灵物,这实在是令人震惊。

    难怪在玉津池塘,连同李必在内的众人,全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直以来,九鼎就是捕灵师活下去的希望,甚至为了九鼎的一点蛛丝马迹,就找到织金洞去。

    结果九鼎却是一个布局已久的计。

    宋遇没心没肺,还撑得住,其他人却撑不住了。

    再加上钟离清这样要死不活,敕令镇压这条路,也断绝了大半。

    这样算下来,他们要么就像顾北奇一样饲养灵物,让自己尽可能的活久一点,要么就像贺神那样,四处寻找比自己身上灵物更危险的灵吞噬,重新镇压。

    苏勉也忍不住发愁:“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宋遇恶狠狠的盯着大白猫:“找到万澜宗,吃掉他。”

    不把这个搅屎棍给弄死,她睡觉都睡不安稳。

    而且她有预感,万澜宗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不过不要紧,别人要杀她,她偏要活,要吓唬她,她偏不怕。

    一个万澜宗算得了什么,再来十个,她也要嚼着吃了。

    钟离清还在那里想的出神:“九鼎竟然是灵物,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青驹鼎上面不是还有符咒吗,如果能够画出来估计画不出来,幽冥之主叫什么名字,连我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还将自己博览过的群书在脑子里翻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这个名字。

第九十六章 闲谈

    钟离清琢磨片刻:“会不会是酆都中的北阴酆都大帝?”

    酆都罗山,乃是书中记载的地狱所在,在北方癸地,周廻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周一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人死皆至其中。

    但是究竟是真有其物,还是书者杜撰,都不知道。

    宋遇皱眉:“你是说鬼符上面的名字?”

    钟离清点头:“可以一试,如果找到这个名字,我们就可以像画敕令一样,将符咒画在捕灵师身上,我回去再看看书。”

    这符咒连九鼎都能封印,他们身上这点小玩意就是小意思。

    三个人又说了一通话,起身离开。

    宋遇回到苏家,困的是哈欠连天,然而苏家也不消停,愣是让她半夜卷了包袱滚蛋。

    原来苏夫人和苏老爷都觉得这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于是请了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调和。

    但凡是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带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老的掉牙。

    这个老糊涂出了个馊主意,让苏老爷和苏夫人圆房,来日生下嫡子,再将家业分了,自然就天下太平。

    两人一想也是,就定在今夜这个良辰吉日,准备进行生命的大和谐。

    然而将衣服一脱,两人越发的不情不愿起来,夫人看老爷是只没发育的白斩鸡,老爷瞧夫人是条凶猛的狼牙棒,无论如何都凑合不了。

    于是苏夫人发出一声怒吼,虎啸龙吟一般,将苏老爷这只白斩鸡连同一群米虫全都赶走了。

    宋遇背着包袱回朱雀门外:“你能不能问问钟离清,建个房不用这么久吧,从去年建到今年了还没好。”

    苏勉也很无奈:“就他建房子,海枯石烂了都建不成,一个窗户他拆了十次,就因为窗户上一根线不直。”

    宋遇十分痛苦:“他怎么这么闲啊。”

    在朱雀门外租的屋子里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人一同去虹桥码头赊账吃面。

    铁娘子这个时候不忙,晌午饭的时候刚过,小泥鳅正在外面收拾桌子。

    苏勉看他用力抓着碗筷,好像生怕碗打了一样,就逗他:“小泥鳅,这碗要是打碎了,你娘是不是要打你屁股?”

    小泥鳅摇头:“碗成精了,不能打碎。”

    “啊?”苏勉愣住,“谁跟你说的碗还能成精?”

    铁娘子端着面出来,用力放在宋遇面前:“还能有谁。”

    不就是宋遇这个糟心玩意儿吗。

    偏偏小泥鳅又是个死心眼,宋遇一说,他比接了圣旨还认真,碗都差点让他抠出洞来。

    宋遇嘿嘿一笑,然后伸腿绊倒了小泥鳅。

    一阵稀里哗啦过后,碗碎了一地,小泥鳅坐在残羹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跑了......”

    铁娘子连忙将他拉起来,一边用力瞪了宋遇一样:“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你收拾。”

    宋遇哈哈直笑:“对对对,是跑了,不过我会把它抓住弄死的。”

    自己撒的谎要怎么圆过去?

    当然是再撒一个啊。

    小泥鳅抹了把眼泪:“真的?”

    宋遇很认真的点头:“当然,我都看到这碗精跑到封丘去了。”

    小泥鳅这才放了心,拿了笤帚过来收拾干净。

    宋遇吃完面,又续了一波,吃完第二碗的时候,卖汗巾的那一家前面忽然围满了人。

    河里捞出尸体来了。

    汴河捞出尸体是常有的事,宋遇也没放在心上,看到李必正领着人善后,要将暗渠下全部封锁,只留下最上面一层石筒。

    宋遇怕被他抓了苦力,偷偷摸摸开溜了。

    路过汗巾店前面的时候,尸体已经打捞上来,是个姑娘,耳朵上的银耳环在日光下晃动,让宋遇忍不住侧目。

    是那天在暗渠里跑出来的那个姑娘,这对银耳环当时是要给宋遇做谢礼的。

    一个老男人撞开宋遇,扑到尸体面前,开始嚎哭,说什么女儿想不开投河了。

    打捞尸体的闲汉嗤笑一声:“老头,别装了,谁还不知道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嫌她败坏了名声呗,又不是什么当官的,弄什么贞洁烈女的名声。”

    老头的哭声停了一下,随后又接着嚎啕起来。

    铁娘子擦着手也过来了,恨恨的骂了一声老头:“李娘子昨天还跟我说要好好过活,就是你这穷酸,念过两句书就不得了,连亲姑娘的命都不要了!”

    老头抬起头来,眼泪是真的,疼惜是真的,但是愤怒也是真的。

    “你们懂什么,大儒们都说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就是要贞洁,没有贞洁,就得死!”

    这句话喊的太响亮,以至于大家都有点愣住。

    饿死事小?

    宋遇忽然道:“看来这些大儒们是没有挨过饿啊。”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指责起来,什么饿死事小,感情饿死的不是你自己!

    宋遇唯恐天下不乱,又加了一句:“失节事大,可我常在醉今朝看到大儒们的身影啊。”

    别说是大儒了,就是皇帝她都见过。

    老头见宋遇将好好一句话曲解的乱七八糟,连忙辩解起来:“男人不需要守节!要守节的是妇人,妇人要从一而终!”

    这话一出立刻完蛋。

    外城不是内城,这里女人当家的也不少,而且各个彪悍至极,不彪悍一点,都没办法挣一口饭吃。

    她们立刻对老头发起了围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老头喷到汴河里去。

    宋遇功成身退,和苏勉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苏勉听钟离清说起过这句话:“这老头曲解了,那些大人说的是夫妇之道,当常永有终,男不再娶,女不再嫁,都得守节。”

    宋遇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你以为这老头真的曲解了?这话可不能传开。”

    有的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最会曲解典故,只说对自己有利之事。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旦传开,就会变成一道沉重的枷锁,牢牢困在女人身上,无法挣脱。

    人啊,复杂起来,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

    一个人的死激不起多大的水花,就像流水一样从人手掌中划过,手上的湿意不到片刻就会干掉,被人遗忘。

    宋遇在家里闷闷的呆了两天,沉着脸并不怎么高兴。

    符纸被她用冬青叶汁染成了黑色,画符咒用的颜料是柘黄。

    柘黄在月光下会微微泛出一点鎏金一般的光彩,在烛光下又会泛出一点红色,和她在青驹鼎上看到的符咒颜色最相似。

第九十七章 宅灵

    宋遇还选了好几个名字,艰难的学会了之后,画在符咒上。

    然而没有一个起了作用。

    鬼符咒没有这么容易,就算名字是对的,颜料也不一定是对的。

    就像朱砂的作用一样,那种好像熔炉中的黄金一般的颜色,也在起着与众不同的作用。

    会不会不是柘黄,就是用的鎏金?

    好愁啊,怎么这鬼符咒要画出来这么的难?

    她趴在桌子上,越想越是沉重,黑色和柘黄的染料在她脸上开了花,然后她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睛,口水流了一地。

    也许梦里会有解答也不一定。

    苏勉听她发出细细的呼噜声,心里哼了一声,自己名字都能写错的人,李必这些人竟然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她。

    世上在她面前能够全身而退的,只有笔墨纸砚。

    四月初一,钟离清闲来无事,请他们去州北瓦子外的封丘踏青。

    宋遇对踏青毫无兴趣,小山小河有什么好看的,她打小就长在山里,也没觉得哪里好。

    还不如去内城玩。

    但是钟离清说会做槐花饭,宋遇当即就答应了。

    槐花饭好吃啊。

    就是麻烦,得先摘槐米,摘好以后还得拌,拌完了得蒸,蒸完了又得拌。

    不值什么钱,又费工夫,想买都没地方卖。

    有这功夫,宋遇都能干掉两个肘子了。

    不过这次是钟离清庄子上的厨子做,他们只要怡情似的摘点槐米就可以。

    到了踏青的地方,宋遇就见到几位来放风筝的青年才俊,立刻抛下苏勉和钟离清,追随风筝而去。

    不过风筝没放多久就断线了,青年才俊开始吟诗作对,宋遇垂头丧气往回走。

    走到半路,钟离清正在别人屋子外面发呆。

    “你看什么?”宋遇探进去一个脑袋,什么也没看到。

    钟离清道:“屋子里有灵物。”

    宋遇道:“宅灵啊,我来京城就有了,还能庇护主人呢,苏勉都看到过。”

    屋子时长日久,一直人气不断,也会生出灵物,叫做宅灵。

    凶恶之家,生凶恶之灵,和睦之家,生庇护之灵,这一家里是庇护宅灵。

    钟离清听她这么一说,也放下心来。

    苏勉进去讨了一碗热水,气势汹汹的递给钟离清:“你那小厮康明屁用没有,要点热水都要不到,我刚跟你说的话别忘了。”

    钟离清接过热水,慢吞吞的喝了,一边喝一边想:“什么话?哦,说我想娶宋遇,奇怪,我什么时候想娶她了?不是你想娶吗?”

    他们三个看谁都不对劲。

    钟离清觉得苏勉和宋遇是一对,苏勉觉得钟离清和宋遇一对,宋遇看他们两个才是不要脸。

    稀里糊涂,搞到最后,依旧没人想娶宋遇。

    宋遇这一颗恨嫁之心,简直无处安放。

    这时候,屋子里出来一个小姑娘,顶着红苹果似的脸,胸脯鼓鼓的,很是可爱。

    随着她一出来,宅灵也慢慢从屋顶上显现出身影。

    宅灵像是屋顶瓦片上的一层雾气,看不出形状,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它是没有具体形状的,只要在这宅子里,它就可以变成任何东西。

    瓦片、院子里的草、水井中的绳子,甚至可能是碗筷。

    宅灵跟随着打水的姑娘,不断变化,很快就回到了屋子里。

    苏勉揉了揉眼睛:“这宅灵怎么如此猥琐?”

    确实很猥琐,不仅不像其他灵物那样变化莫测,还狗狗祟祟,很是变态。

    而宋遇忽然就很气。

    一个灵居然都有人可以爱,她堂堂捕灵师,长的好看,说话又好听,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来爱。

    真是可恼、可恨。

    她愤愤的听着苏勉和钟离清嚼舌根,说这个宅灵大约是喜爱人家姑娘,当即打断他们两个:“两个大老爷们嚼舌头,娘们唧唧的!”

    钟离清从未收到过这样的评价,以为自己已经不得人心到了如此地步,心里一憋闷,差点撅过去。

    他无所适从,掏出药来狂嚼一通,再一看苏勉,自在的很,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老娘们似的,还颇为操心的给他递了口茶。

    苏勉这么体贴,钟离清的脑子里就不可抑制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想苏勉为什么要带把,要是能将此人的把和蛋一起揪掉,就好了。

    想的挺好,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成太监了吗?

    苏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此人看自己的目光颇为危险,连忙走到宋遇身边,小太监似的伸出一只手:“太后,咱们去摘槐花去。”

    摘了槐花,拖到钟离清的庄子上,宋遇痛吃一顿,打着饱嗝回了汴京。

    一天的生活不可能就如此结束,宋遇又换了一身男子衣装,掩耳盗铃的去了鸡笼巷。

    她就是化成灰,鸡笼巷的人也能认出她。

    夜晚的鸡笼巷,充斥着骂声和笑声,酒气和劣质的脂粉香气四处浮动,粗鄙且庸俗,热闹而廉价。

    这里是汴京的另外一个世界。

    苏勉一上牌桌,就将宋遇忘到了九霄云外,而宋遇自己溜溜达达,看着两个娼优为了争抢客人大打出手,骂骂咧咧,差点乐死。

    这两人都是三十有四了,然而薄利多销,生意也很过得去,各自有一票铁杆嫖客,在一旁助阵,打出了闹天宫的热闹。

    三秃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出来大骂:“谁他娘的在这里闹事,都他娘的让开!”

    他这形象,不像个巡捕,倒像是个流窜犯在此潇洒。

    宋遇夹在人群里,悄悄踩住了他拖拉在地上的裤管。

    刺啦一声,三秃子光了腚。

    人群发出一阵爆笑,这场热闹越发疯魔起来。

    宋遇乐淘淘的走,还在路上捡到了张九哥的孩子,将瘦的跟个芦柴棒似的孩子给送了过去。

    “你把孩子看好点,再丢了,可没我这样的好人给你送回来了。”

    张九哥抱住孩子道谢,心想你要是好人,我大约也算的上是位佛祖了。

    “你怎么跑这儿吞剑来了?”宋遇拿了他一块芝麻饼吃。

    剑虽然是假的,只有半截是真货,但要是给撞了,这半截都能把他扎死。

    张九哥道:“这里人喝的多点,喝多了,手里的钱也散漫些,我家大孩子病的重。”

    宋遇一听他家大孩子病了,就觉得奇怪:“你家那个小张飞?”

    大孩子十二岁,魁梧过人,一身饱力气,外号就叫小张飞。

    这么小就经常在虹桥码头扛大包。

第九十八章 沉重

    张九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笑了一下,笑得跟哭一样:“苦啊。”

    宋遇身上还有一把零钱,摸出来给了他:“回头好了让小张飞给我干几天苦力。”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九哥看着手里一把碎银子,顶的过他在这里吞一个月的剑,不由抹了抹眼睛,心想这兔崽子倒是没说谎,确实算是个好人。

    顾北奇在街角看着宋遇离开,忽然冲着身边人感慨:“宋遇这个人真是难得啊......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有、有吗?能比——大和尚还好?”贺神结结巴巴,藏在黑暗之中。

    宋遇回家睡觉,第二天是被苏勉吵醒来的。

    起来一看,原来是赊账的账单来了,上面多了很多酒钱,一问才知道,竟然是大白猫喝的。

    苏勉气的要发疯:“你竟然还喝上了!还赊账!你真把自己当一家人了是不是!”

    大白猫逃跑不成,在地上打滚撒娇,试图萌混过关,然而不仅不萌,反而扭成了一条肥胖的大白蛆。

    苏勉立刻不留情面的将大白猫栓住了。

    刚把猫拴住,他忽然看着门口,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找谁......”

    门口站着昨天踏青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姑娘。

    但是今天她的样子全然不同,整个人像是承受不住什么重量,艰难的站立着,脊背已经被压弯了。

    “我、小宋大人......”

    宋遇嚼着根柳条在漱口,看了一眼这姑娘,也吓了一跳。

    她一步步走进来,地上竟然留下了一指深的脚印。

    人还是这个人,但是重量却变了,这重量几乎将姑娘浑身的骨头都碾碎。

    大白猫冲着她龇牙炸毛,要不是绳子拴着,早已经冲了上去。

    宋遇吐了柳条渣,诧异的看着姑娘坐在凳子上。

    “咔嚓”一声,凳子裂开了。

    这可是石凳子。

    姑娘坐下之后,头就彻底的弯了下去,额头抵在了桌子上,这下连桌子都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脖子没有折断,都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救、我......”

    姑娘勉强嘶哑的说出两个字,整个人还在沉甸甸的往下坠,带着石凳子一起,像是要扎根在泥土里。

    “宋遇,这......”苏勉纵然见多识广,但从没见过这种情形。

    她的身体里,藏着什么?

    宋遇上前一步:“是宅灵附在她身上了,宅灵特别重。”

    不像其他灵物虚无缥缈,看似可以千变万化的宅灵,实际上是非常重的。

    每一块瓦、每一根木头、每一块砖,全部都会出现在宅灵身上。

    如果不是宅灵自己还支撑了部分重量,这姑娘早已经被碾成了肉酱。

    宅灵想干什么?

    昨天不还很喜欢这姑娘吗?

    滴溜溜的跟着转悠。

    而且这种复杂的灵物都没什么危险性,就像是窦老二的蜡人一样。

    怎么会附在这姑娘身上?

    “老苏,去将钟离叫来,借他的手用一用。”

    苏勉点头,很快就将病的奄奄一息的钟离清带了回来。

    钟离清昨天吹了风,身上就一阵阵发冷,深渊之物趁虚而入,让他人都快凉了。

    钟离夫人恨不能将他塞回肚子里,重新怀胎,然而他还是坚持跟着苏勉走了。

    暂时不会死,他自己清楚。

    宋遇看到钟离清病的快要拔灯吹蜡,吓了一跳,破天荒让苏勉去外面买热水。

    大兄弟,大可不必这么拼的啊。

    钟离清看一眼已经沉重到无法起身的姑娘,眉头一皱:“灵?”

    这么重的灵物,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种重量,像是将一座宅子背在了背上,不单单是重量,整个屋子的生气和活力也都连根拔起,全被带到了这个姑娘身上。

    奇怪,上次看到的时候,这个宅灵明明还很喜欢这姑娘的,跟进跟出,像个不要脸的流氓。

    是爱的太深了,所以想让这姑娘活活溺死在爱河之中?

    他想不明白。

    宋遇让他先喝热水:“我借你点气,先把宅灵给她驱除了,等下,我准备准备,这种小东西,用不着我出动化骨。”

    她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宅灵附在姑娘身上,更像是在保护她,好像是要对抗什么东西一样,不然不会将整座宅子的生气都带了进去。

    一旦将生气都带进去,这座宅子就废了,没有个几十年养不起来。

    但是不驱除,这姑娘还是必死无疑,宅灵哪怕是一番好意,一个普通人也无福消受。

    不一会儿她换了一身道袍出来了。

    做法事最重要的就是仪式感,道袍加身,桃木剑在手,立刻就有一种天人合一的高人之感。

    苏勉扶额,心想这个人真是......真是无出其右。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换身道袍。

    宋遇不仅换了道袍,还夹着朱砂、符纸、毛笔,看样子是准备画上一张符咒。

    “好了,来吧。”

    钟离清点头,做了个剑指,搭在宋遇额头上。

    他手指凉的像是寒冬腊月一样,宋遇借了他这一口气,立刻看到无数黑暗沉沉而来,站立在两人身后。

    还有不少是站到了她这边。

    她和钟离清成为共通体,钟离清身上的那一点“气”正在慢慢地进入她体内。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用不上钟离清了。

    宋遇提笔开干,劲头十足,只有这个时候笔才是笔,拿得动,写得字,而不是定海神针,拿都拿不起。

    她刷刷几笔,画下一张符咒。

    钟离清几次想开口,都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等她画完了,刚想说,她已经将符咒贴到姑娘脸上去了。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急急如律令。”

    苏勉等了片刻,忍不住道:“没用?”

    宋遇万万没想到装逼失败,不禁挠头:“宅子太重了?”

    钟离清总算是找到机会开口:“你写错了,雷字下面是个田,不是个口。”

    宋遇:“......”

    “噗嗤”一声,苏勉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因为觉得对不住还在承受痛苦的姑娘,所以强行憋着不发出声音来。

    肚子都笑痛了。

    他心想这下你知道了吧,不认识字,一个符咒都画不好,难不成我还能给你念一辈子书吗?

    宋遇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这种事情只要你自己脸皮够厚,不觉得尴尬,那这尴尬就不存在。

第九十九章 蚂蚁

    宋遇重新又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张,重复一遍之前的咒法,总算是将宅灵给咒出来了。

    宅灵不能离开自己的宅子,在姑娘身上还行,一出姑娘的身体,就消散了,成为了黑暗中的一部分。

    它一消散,姑娘立刻有了一种身轻如燕之感。

    她看着被自己弄的裂开的桌椅板凳,羞愧的满脸通红,又一看钟离清,羞愧就变成了羞涩,满脸通红,成了一朵娇花。

    娇花含羞带臊的许诺赔偿和报酬一起送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这姑娘一离开,宋遇忽然发现钟离清似乎也好了点儿。

    难道是因为把气借给自己的缘故。

    不过这种好只有那么一会儿,黑暗是源源不断的,不会借走一点就少一点,等黑暗再次涌入他体内,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然而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这里活气很足。

    宋遇是生机勃勃的野草,是狂风下的暴雨,发作起来,能将山岳都刮走。

    他不走,康明又没跟来,就苦了苏勉了。

    苏勉是当爹又当娘,累了个牛喘气,心想这钟离清肯定和宋遇一样,都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

    结果吃过晚饭,钟离清还没走,那姑娘就又回来了。

    她一进来,先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差点将露肚子的大白猫压成一块饼。

    “救我......是它......”

    钟离清看她一眼,立刻眉头紧皱,心道这气息,必定是极其凶狠的灵物,难道封丘出事了?

    怎么厢公事所巡检没发现?

    莫非是那个万澜宗又搞出什么事来了?

    还没有等他想出点什么来,那姑娘忽然痛苦的昂起了头。

    “啊......额......”

    她大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拼命鼓动喉咙,试图用力呼吸,双手死死攥在一起,一张脸也涨的通红,痛苦至极。

    “呜......呜呜......”

    “咳......”

    这一声憋闷的剧烈咳嗽声是她发出的最后一种声音,随后她的脖子不断胀大,一圈接一圈肿胀起来。

    “喵!”大白猫厉声一叫,迅速跳上屋顶,不断发出恫吓的叫声。

    叫声落下,“噗”的一声,黑压压的一群蚂蚁从她张大的嘴里喷出,好似一波水流一般。

    蚂蚁散落在四处,越来越多,是一种可以将这小地方占满的架势,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姑娘喉咙里往外涌。

    甚至她的脖子都被胀破了。

    遍地都是黑漆漆一层,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宋遇浑身发痒,用力跺脚,将脚背上的蚂蚁弄下去,可惜是徒劳。

    蚂蚁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甚至连墙壁上都爬满了。

    脖子后面一阵细细密密的发痒,她猛地一巴掌拍过去,手掌上赫然是两只死蚂蚁。

    这让她忍不住想去掏耳朵,挖鼻子,扣喉咙。

    “老苏,快进屋,拿火烧!”

    苏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用力将腿上的蚂蚁蹦跶下去,然后一只手一个,将宋遇和钟离清夹到自己的屋子里。

    钟离清双眼紧闭,一颗心突突直跳,几乎要跳不动了。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与之相比,苏勉乱七八糟的屋子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宋遇将被子扯出来:“快点。”

    苏勉掏出火折子,迅速点燃,然后将被子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都不需要瞄准,只要往外扔就行。

    屋子里能点的东西全部都点着丢了出去,甚至连凳子都丢出去加了一把火,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焦臭味,蚂蚁尸体层层叠叠,却依旧没有烧尽。

    不过剩下的不足为惧了。

    宋遇松了口气:“没事了,剩下那一点零零散散的就不用管了,会自己爬走的,走,出去看看。”

    钟离清捏着桌子角:“我动不了,要缓一缓,咳咳......”

    他在屋里歇着,宋遇和苏勉出门查看。

    大白猫在墙上乱窜,见了蚂蚁就一只只的踩死,也被熏成了个花猫。

    每走一步,他们脚下都会传来咔嚓之声,是蚂蚁在烧焦之后,又被他们踩碎。

    姑娘的尸体还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没有被烧到,那一片还有不少蚂蚁躲避。

    宋遇看着尸体,心想宅灵防的难道就是这些蚂蚁?

    可是这些蚂蚁并不是灵物,就是普通的蚂蚁而已,是什么东西把它们塞到人肚子里去的?

    “老苏,去趟厢公事所报个案......”

    话都没说完,厢公事所就已经乌泱泱的在外面围住了宅子。

    三秃子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喊:“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交出人质,不要负藕顽抗!”

    “老大,是负隅......”

    “我他娘的不知道,用你教!一天不拆老子的台你会死是不是!宋遇,你这个匪贼!赶快把钟离清大人给我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原来康明来接人,一看里面打仗似的乱嚎,连忙去叫了厢公事所来。

    宋遇冲着外面大喊:“有种你就进来,不敢进来就闭上你的狗嘴。”

    三秃子当即表示接受这种激将法:“谁说我不敢进来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你悔不当初。”

    他携带人马,从门口钻入,看到里面的惨状,随后眼皮子一阵狂跳。

    太惨了。

    旁边的小弟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认为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和这些亡命之徒一战,大进谗言:“老大,你是美玉,他们是瓦片,我们要智取。”

    三秃子摸着光头,心想确实得智取:“那你们先智一个。”

    这一群人和三秃子的智慧水平不相上下,也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聚集在一起蜜蜂似的嗡嗡起来。

    钟离清扶着门框,对今天这一切已经忍无可忍,冷声道:“都给我闭嘴。”

    有了钟离清出面,自然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一场纷争。

    三秃子将其他人都赶出去,对着钟离清溜须拍马,谄媚的口干舌燥,还亲自护送他回府。

    然而钟离清是个木头人,对他视若无睹,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认干爹的机会。

    可惜。

    姑娘的尸体也被厢公事所带走,剩下的就是一堆接一堆的蚂蚁。

    小院子里破天荒的烧了一大锅热水,苏勉这个长工兼苦力将滚水浇到漏网之蚂蚁上,不一会儿,就浮起来一层躯壳。

    宋遇跟在他后面吃饴糖:“人的肚子里能装得下这么多蚂蚁?”

第一百章 继母

    苏勉头都没抬:“这你得问把蚂蚁装进去的人,还有,老子累的跟牛一样,你能不能上别处吃去。”

    宋遇点头:“可以。”

    然后她拎着饴糖袋子去了封丘,找到张九哥的家。

    到封丘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张九哥正在苦练吞剑技术,见了宋遇,连忙把假剑丢了:“小宋大人,你怎么来了?”

    宋遇将饴糖分给他的小儿子:“你家老大还病着?”

    张九哥挤出一点笑:“今天好一点了,喝了点粥。”

    他以为宋遇是来看孩子的,然而宋遇问了这一句之后,并没有要进去看看的意思。

    她从旁边揪下来一条黄瓜,在衣服上擦去毛刺,咔嚓一口咬下半截:“左手边第三间屋子是谁的,你认识吗?”

    “第三间?”张九哥很快想了起来,“是张明家里。”

    宋遇咔嚓又是一口,小黄瓜只剩下了一个蒂:“他家姑娘有没有跟人结过仇?”

    张九哥一拍脑袋:“听说她今天死你那儿了?”

    宋遇点头,将黄瓜蒂扔了,又揪下来一根。

    张九哥倒是不心疼黄瓜,干脆自己多揪几根,让小儿子给送她家里去。

    “一个姑娘能跟谁结仇,就是婚事上有点争议,原来许给了张老果家的小儿子,后来老果子新娶的婆娘不干,硬是要换成自己带过来的那个种,拗不过,只能换了。”

    宋遇了然点头:“那还是有仇了,小儿子人呢?”

    张九哥伸手指向封丘最里头的那一家:“不见了,有的说跑了,有的说丢了,看到没,外头跪着的那个。”

    宋遇伸长脖子看过去,天色发青,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人跪在门外。

    张九哥接着道:“这是老果子大儿子,好小就出去做学徒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带自己弟弟一起走的,结果人不见了,都跪了两天了,就想让老果子告诉他兄弟哪儿去了。”

    只不过跪也是白跪。

    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纯属放屁,这种老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张九哥的小儿子在旁边摆弄黄瓜,忽然吸着鼻涕接口:“根本就不是丢了,是被那臭娘们打死了,她老是打小果哥哥,有一次还拿滚水烫他,我们都知道。”

    “胡说,”张九哥踢开他,“又没人报案,也没见着尸体。”

    小孩很不服气:“就是那个恶婆娘干的!”

    张九哥很无奈:“再说我揍你了!”

    小孩做了个鬼脸,背着黄瓜跑了,边跑还边大叫:“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样都不毒,最毒后娘心!”

    不等张九哥追上去揍他,他已经被三秃子撞了个正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三秃子带着两个小弟,一个报案的樵夫,以及拎着棍子的苏勉。

    苏勉见宋遇老也不回,就猜到她是来这里了,一看三秃子也出城往这儿来,怕她吃亏,赶紧跟了过来。

    宋遇诧异的看着他们这一支队伍:“老苏?你蚂蚁都浇完了?”

    老苏瞬间认为自己就是犯贱,这等货色,就该让她死在外头。

    樵夫见他们站在一起,大有叙旧的架势,连忙道:“几位,要不先进山吧,再晚就不好看路了。”

    山里死了人。

    一行人上了山,在路过老果子家的时候,那年轻人还在跪着。

    樵夫对老果子一家十分不喜:“他们家养了一条大狼狗,平常上山就追着叫,咬过好几个孩子,既不赔钱,又不肯把狗拴着,这两天这狗倒是老实了。”

    灯火之下,确实有一条大狼狗蜷缩在角落里,紧紧夹着尾巴,不住发抖,也不敢叫,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之声,成了个大耗子。

    它在害怕。

    怕什么?

    宋遇张望一眼,并没有发现可疑之物,连一点鬼影都没有。

    “奇怪,这么大条狼狗,怎么吓成这样?”

    苏勉听她嘀咕,莫名好笑:“这有什么奇怪的,谁家的狗见了你不是这样。”

    要是不老实点,屎都能让宋遇给撵出来。

    宋遇:“......”

    过了老果子家,就是上山的路,地上一条泥路,十分光滑,可见樵夫是从上面一屁股摔下来的。

    山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臭味,反而像是秋天到来,果子堆积在一起,腐烂之后发出的酒味。

    还带着点甜。

    这味道,可真奇怪。

    而且这种气味渗透到了泥土里,闻久了反而会忽视,认为山就是如此。

    走了不到半刻钟不到,樵夫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山林:“就在那儿,我到这里就没往前走了。”

    从这个地方,就能看到一具女尸仰躺在地,身上落满树叶。

    上前两步,人还没死很长时间,大瞪着眼睛,维持着死前的表情。

    惊恐、害怕、不敢置信,以及软弱。

    她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只有肚子鼓胀起来,像是怀胎十月。

    三秃子招呼樵夫:“喂,你过来认认,这是不是你们村里的?”

    樵夫小心翼翼上前:“是、是的,就是我说的养狼狗那一家,老果子的媳妇,那个,大人,没我的事我就走了。”

    他也很害怕。

    现在天色晚了不说,人还是横死在外头的。

    传闻横死之人,会捉生代死,就像一些河段,只要曾经淹死过人,之后那地方就总会有人溺死。

    他可不想白白做了替死鬼。

    三秃子很是看不上他的胆子:“这么多人在这里,你怕个屁啊,滚吧,还是个大男人呢。”

    樵夫连滚带爬的下山了。

    三秃子又招呼他带来的两个小弟:“你们两个过来,把尸体抬下去,我看十有**跟她男人脱不了干系,肯定是她男人想换媳妇了。”

    宋遇捡了一根树枝:“等下。”

    三秃子叉着腰:“你说等一下就等一下,你算老几啊。”

    宋遇在尸体肚皮上戳了一下:“算老大。”

    这一戳,尸体肚子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将肚皮弄出许多形状,然后尸体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气。

    宋遇连忙拉着苏勉退后:“捂住口鼻。”

    传言人死之后,有一口气会堵在喉咙上,乃是人一生之中所积攒之毒,叫做“殃气”。

    这一口殃气落在草木上,草木便枯萎,落在人身上,人便病重,所以办丧事的阴阳先生都会批算“出殃”的时辰,叫人避开。

    一股臭味弥漫出来,尸体正对着的树梢上,原本郁郁葱葱的一截树杈,迅速枯黄掉落,连带着枝条都枯死了大半。

第一百零一章 闲谈

    等一阵风过后,宋遇才松开了手。

    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尸体腹部往外涌,爬到喉咙处,似乎因为喉咙过于狭窄,里面的东西又争先恐后,于是人的脖子就开始胀大、再胀大。

    三秃子看着眼前情形,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就好像之前在大相国寺,那种大祸临头、在生死边缘徘徊之感。

    他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屈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躲到了宋遇身后。

    “噗”的一声,又是和白天一模一样,从尸体口中吐出了无数蚂蚁,黑压压一层,瞬间爬的到处都是。

    遍地都是“沙沙”的响动声。

    三秃子见到这阵仗,顿时惊的面无人色,自己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小小一只蚂蚁不算什么,可是成千上万,就变得非常可怕。

    他哆哆嗦嗦:“跑、跑、跑吗?”

    宋遇没有回答他,而是拔腿狂奔,而且不是往下跑,是往山上跑。

    苏勉追星赶月似的追上去,随手捡了一根大木棍,以防万一出现什么野物。

    “等等我!”三秃子在最后面,鞋都跑丢了。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多,是蚂蚁惊动了夜色中的掠食者。

    鲮鲤开始出没,专门吞噬蚂蚁。

    三秃子气喘吁吁:“这蚂蚁竟然跑尸体肚子里去了,还这么大一窝,娘的,太吓人了。”

    他看着下面一只鲮鲤用细长的舌头将蚂蚁卷走,便知道这些只是普通的蚂蚁,不是能把人活吃了的那一类。

    那两个小弟也甩胳膊跺脚的跟了过来。

    其中一个伸手捏死一只被风吹到脸上的蚂蚁:“老大,你刚才吓坏了吧。”

    三秃子响亮的吐了口痰,以示自己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老子怕个屁!”

    两位小弟互相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确实,一个屁就能把你吓死。

    “那老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三秃子气势汹汹:“等蚂蚁散了,把尸体弄走啊!”

    几个人在这里等了一阵,看着差不多了又重新回去,还没走到地方,宋遇就听到脑后一阵风声,瞬间被扑倒在地。

    竟然是那具尸体将她给扑住了。

    三秃子当场屁滚尿流,发出一声尖叫:“诈、诈、诈尸啊!”

    苏勉也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猛地一棍子敲在了死人脑袋上。

    大力出奇迹。

    “咔嚓”一声,尸体坚硬如铁的脑袋发出碎裂之声,刚刚还如同猛虎出笼的尸体瞬间趴倒,和宋遇亲了个大嘴。

    宋遇留下两行眼泪:“......”

    苏勉一脚踢开尸体,将她拽起来:“好好的,怎么诈尸了。”

    宋遇一脸生无可恋:“是猫,你看那一身的毛。”

    仔细一看,尸体衣服上果然沾着猫毛,现在正是猫掉毛换季的时候,沾的还不少。

    还是只黑猫。

    猫能见邪性,能通阴阳两界,尤其是黑猫,《易经》之中说“玄猫,辟邪之物。”,说的就是黑猫。

    这野猫应该是被蚂蚁所惊动,碰巧从尸体上跳过去了,扰散了亡魂。

    经过这一番惊吓,都不敢再在这里多做停留,扛着尸体跑的飞快。

    第二天三秃子就宣称自己破了案。

    他认定是老果子的大儿子张旭,因为怀恨继母虐待弟弟,以及张明的姑娘喜新厌旧,所以报仇雪恨,下毒杀人再抛尸。

    宋遇蹲在门口和小孩打弹珠,因为知道此事不是人为,但自己又没有发现任何和灵有关的头绪,所以一言不发的听着三个大男人嚼舌根。

    一个是苏勉,一个是钟离清,一个是李必。

    苏勉虽然不穿女装了,但是那嚼舌头的样子,和村头大娘也没什么区别,手里还抓了把瓜子。

    “封丘的人都说不是张旭干的,张旭不是一直在他爹那里跪着吗?”

    李必也不遑多让,人到中年,已经抛弃形象,变得毫不知耻起来。

    “他爹不给他作证啊,你们是不知道,我也在场,人孩子跪着求他爹啊,你们猜老果子怎么说?”

    苏勉道:“怎么说?”

    李必一拍大腿:“这老头竟然说不知道,说他又没有守在那里,弄得这孩子被关大牢里去了。”

    “这都什么爹啊,”苏勉吐了瓜子壳,“厢公事所肯定会用刑,这爹也太坑了。”

    李必这个已经当爹的人十分愤慨:“是啊,老头子还挺倔,随别人怎么劝,就是不松口。”

    等这两个人说的差不多了,钟离清才慢悠悠来了一句:“招了吗?”

    感情这两人说了半天,钟离清就没听进去几句。

    李必走的时候,使劲拍了一下宋遇的肩膀:“两只蚂蚁,就不要管了,受苦受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青驹鼎已经被封起来,除非有人使出愚公的劲头,否则绝对挖不出来。

    但是万澜宗还不知所踪,不知道正在瘪着什么坏招,随时准备将汴京清扫干净。

    捕灵师如何避免自己被吞噬依旧毫无头绪。

    就连鬼咒都没有任何发现。

    宋遇打出去一颗弹珠,十分坦然,并不心生什么感慨。

    生活嘛,总是这个样子的,先给你一点甜头,然后再让你尝尽苦头,所以要学会苦中作乐。

    鬼市点灯的时候,宋遇和苏勉正好从鸡笼巷出来。

    最近鸡笼巷来了一种新奇玩意,叫做麻将,十分风靡,宋遇专门坐在苏勉对家旁边,拉胯人家的运气。

    她最近倒霉透顶。

    这也算是一种出千吧。

    苏勉点了一把散碎银子,忽然发现他们如今的身家,似乎又薄下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钟离清才能真的拿出两座金矿来。

    宋遇想起吐铜钱的小狮子,突发奇想:“你说有没有一种灵,可以点石成金?”

    只有苏勉愿意搭理她这种傻话,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假如真的有,并且使用一次就有十两黄金,但是你每用一次,就得吃一次屎,你愿意吗?”

    宋遇没想到他会如此狠毒,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默默的岔开了话题。

    为了钱去吃屎,那倒也不必。

    两人晃悠到鬼市街附近,外面卖鬼饼的还在。

    鬼市街里面只能卖水饭,卖东西的也只能吃水饭,是规矩,尤其卖的是不能见光的东西,更要守着规矩。

    好在外面街道上倒是不禁,买东西的还是喜欢在外面吃。

第一百零二章 蜜

    宋遇打了个哈欠:“老板,两碗羊杂汤,多放点胡椒,四张饼。”

    旁边卖干果的连忙凑过去,揭开竹筐盖布,里面全是竹筒:“小宋大人,来点吗,全汴京城最齐全,保管你吃不腻。”

    竹筒里面都是各种蜜饯和干果。

    宋遇一看,乐道:“王麻子,你不是做生意去了吗?”

    王麻子很不好意思的挠头:“我跟您投的是同一条船,这不是沉了吗,老本都折进去了,只能回来继续干买卖。”

    这事儿还是李外宁挑起来的,宋遇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好不容易投了条船,都他娘的没起航,就沉虹桥码头了。

    李外宁都不敢进城卖药,今天晚上去俊义桥卖甘草水去了。

    要不说她命里就是留不住钱呢。

    宋遇道:“多大点事啊,看你这麻子都愁成黑的了,给我来一瓢榛子。”

    苏勉心想感情早上得到消息,哭的不是你。

    吃饱喝足,宋遇捧着榛子要走,忽然就听到鬼市街里面声浪起伏,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有热闹不看,那就不是宋遇了。

    她和苏勉钻了进去,正愁人太多看不着,人群忽然一下就散开了。

    一个老头发出嘶叫的声音,脖子鼓胀,里面的东西正在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他痛苦至极,用力拉扯住手里的小孩,试图转移自己的痛苦。

    那小孩是被他突然拉住的,吓得不敢哭,只能一个劲的挣扎。

    有个胆大的用手里刮土的刀去割老头的手,想将孩子救下,可是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从老头手上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金黄色的蜂蜜。

    香甜气息在空气中蔓延,蜂蜜流动着滴落在地,老头体内的东西彻底被甜味吸引,撑破喉咙,冲了出来。

    又是黑压压的蚂蚁。

    鬼市街先是陷入一片寂静,随后人群仿佛是油锅里滴进去一滴水,猛地炸开了。

    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塞满了宋遇的耳朵,人潮疯狂逃跑,争先恐后,连鞋子都跑掉了。

    他们心里大约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比身边的人跑的更快,就可以活命。

    宋遇被人群撞倒,又是个小个子,差点当场被人踩死。

    还好苏勉手快,将她捞了起来,大声道:“跑什么,拿火来烧啊!”

    刁民们哪里会听他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无数被迫单飞的鞋。

    就连蚂蚁都被踩死不少。

    在恐慌的人群面前,其他东西都不值一提。

    还好这里的骚动惊动了其他人,有人迅速去报了官,三秃子时运不济,管辖之地全是乱糟糟的是非之地,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就他娘的不能叫老子睡个好觉!谁诈尸了,你娘从坟里出来找你爹来了!”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满天乱飞,不到片刻就成死了人变成了诈尸。

    等早上就会更加面目全非,最后传成鬼市街出了水猴子。

    尸体中的蜜流了满地,蚂蚁已经被苏勉烧的差不多了。

    外面摊子老板跑的太匆忙,把炉子都留下了,火倒是正好可以用。

    三秃子一看眼前这副情形,就默默看了宋遇一眼:“这事应该不归我们厢公事所管吧,”

    宋遇笑眯眯的:“收尸总归你们管吧。”

    收尸还真是厢公事所管,他们还得去查死的是谁,得找人来认尸。

    三秃子踩碎一只蚂蚁:“兄弟们,把人抬走,娘的,太晦气了,怎么这老头也死了。”

    小弟们熟练的将人抬起来,在火把照耀之下,老头身上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了。

    他身体里流出来的,全都是蜜,没有一丁点血。

    三秃子嘟囔一声怪物,蹲在宋遇对面。

    宋遇若有所思的问他:“这老头你认识?”

    三秃子回以轻蔑一笑:“整个汴京加外面二十四个村子,老子哪个不认识,这是张旭他爹。”

    就是昨天被抓的那个倒霉蛋的爹。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会不会是张旭的兄弟回来报仇来了?听说他弟可是被后娘活活打死的。”

    宋遇看他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嘘”了一声。

    在香甜到腻味的空气中,火光随风而动,她瘦小的身影投在墙上,变得非常巨大。

    仿佛是黑暗降临,时间无限拉长,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人发出来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宋遇的目光阴沉冰冷,盯着三秃子,发出同样阴沉的声音。

    “你后面有个人,一个蜜糖做的人。”

    三秃子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黑暗。

    然而一阵夜风吹过,好像有那么一双手,抚摸过他的光头。

    他脑袋迅速空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僵硬,几乎要哭出来。

    宋遇嘿嘿地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我他娘的!”三秃子意识到上当,猛地站了起来,就要揍人。

    这是什么欠揍的玩意儿!

    人吓人吓死人她不知道吗!

    苏勉晃了晃手里的棍子:“别闹。”

    于是三秃子默默又蹲了下去,将这笔仇恨记住了。

    宋遇笑了一阵,又问三秃子关于吃屎和点石成金的问题。

    三秃子皱眉:“真有这种东西?”

    宋遇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三秃子毫不犹豫:“那我能吃到缺货。”

    宋遇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苏勉拍了拍三秃子:“勾践跟你比,差远了。”

    三秃子受宠若惊:“勾践是谁?”

    宋遇对他的无知感到震惊:“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尝百草的那个,啥都尝,老苏,是吧。”

    苏勉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对,你说的对。”

    收拾完毕,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宋遇和苏勉往家走。

    在这夜晚即将落幕之际,昏暗夜色吞没了一切,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变得朦胧起来,就连樊楼也是黑沉沉一团,只剩下一个高大形状,巍然而立。

    苏勉道:“你别老是吓人。”

    宋遇慢悠悠回答他:“我可没有吓他,你们没看到而已,说吓他,那是我安慰他的。”

    苏勉一愣:“是吗?”

    宋遇的声音又低沉下去。

    “是啊,这种东西,在夜里不是随处可见吗?现在我们面前,就走过去不少啊,屋顶上、窗户里、水井里,到处都是,你仔细看,它们正盯着我们呢。”

第一百零三章 蚂蚁樊楼

    经过她这么一说,黑暗之中仿佛真的有许多妖魔,正跟随着他们两人。

    这些不在人前显露的东西黑发覆面,要将他们带入阴冥中去。

    灯火熄灭之后,便是群魔之盛宴。

    仔细看,仔细听,它们正在盯着路过行人,打量挑选,若是你胆怯了,它们就会迅速将你拖走分食。

    苏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看一眼宋遇,就见宋遇正露出一个笑脸:“我骗你的。”

    苏勉一巴掌扇在她脑袋上:“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他差点给活活吓死。

    然而他转过脸去之后,宋遇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成了一张极其冷酷的面容,用化骨无声驱赶试图靠近的东西。

    突然多了这么多东西,恐怕是地下暗渠中的“青驹鼎”短暂带来的死气。

    灵物既惧怕青驹鼎,又喜欢这种气息。

    就连夜枭都多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夜晚总是会过去的。

    直到太阳晒屁股了,宋遇才起来,在路上买了油条和炊饼加豆腐脑,连吃带喝的喂饱肚子,才带着苏勉去了封丘。

    折腾了大半天,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颗大树下的狭窄石缝中,有一具残破的骸骨。

    比宋遇高那么一点,身上衣服还在,看起来是个半大少年。

    石头缝隙两壁也是血迹斑斑,用手触碰的时候,黏腻非常,这地方雨水难以冲刷,是蜂蜜留下来的痕迹。

    苏勉吹亮火折子往石头缝隙深处照去,除了虫蚁,还有不少痕迹。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塞进去的时候人还是活的。”

    能在石头上留下痕迹,可想而知这孩子当时有多痛苦,被虐待,留下无数伤痕,然后再用蜂蜜浇在他的伤口上。

    蜂吮蚁噬,钻入皮肉,必定是痛彻心髓,却又无法立刻死去,只能在这里苦捱。

    一日、两日、三日......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还真比不过张老果两口子。

    宋遇站起来,找到一处山泉水冲干净手:“埋了吧,入土为安。”

    苏勉奇道:“你不给他超度一下?”

    宋遇也奇怪的看他一眼:“你看我是会念经的人吗?”

    念咒倒是会。

    而且也不需要超度,这孩子的亡魂已经不在了,就连白骨上都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真是奇怪啊,从第一位姑娘算起,这分明就是一场复仇,她以为是这孩子亡魂作祟,却没发现亡魂。

    张旭又是个普通人,难道是有什么灵物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苏勉挥汗如雨,挖了个深坑,总算是知道宋遇为什么让他带把锹了。

    立好坟,两人下山,苏勉问宋遇去哪里。

    宋遇道:“去厢公事所大牢里探监。”

    这个张旭,肯定知道点什么,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然而去了一看,三秃子竟然已经把张旭给放了。

    三秃子振振有词:“我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宋遇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那我怎么记得有一次你抓老木,抓了十几个嫌犯,最后招了有七八个老木。”

    全都是屈打成招,为了不挨揍,只能承认自己就是这个人。

    老木是流窜到汴京的小偷,在鸡笼巷名气不小,现在都跑的没影了。

    三秃子被她在一众小弟面前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你他娘的有完没完,老子忙的很,赶紧滚蛋。”

    宋遇将解密司令牌扔在桌上:“去给姑奶奶把张旭找回来。”

    解密司令牌,当朝大臣都使唤的动,更何况是厢公事所。

    三秃子手底下的小废物们只能出去撒网找人,然而过于废物,人没找到,事已经先出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打破了汴京的平静。

    樊楼也被困于这场暴雨之中,连同灵物一起,将这个下午搅动的人心不安。

    明明是大白天,楼内却已经是黑夜,莫名之物黑压压的铺满所有门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是蚂蚁。

    门缝中甚至有蚂蚁掉落,黑漆漆铺了一地。

    逃出来的人甚至说看到了蚂蚁吃人。

    樊楼外面,宋遇正在吃一碗刚出炉的臭豆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暗香,让给她打伞的苏勉备受煎熬。

    等她吃完,李必才过来。

    宋遇觉得有点奇怪,樊楼如此重要吗?

    今天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点,李必来了不说,还来了一大堆兵,将整个街道都给围住了,别说闲杂人等,就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来。

    “大人,你不在暗渠守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必对暗渠落下了心病,一天有半天守在那里。

    他欲言又止,最后含糊道:“不来不行啊。”

    这含糊其辞的语气,好像里面有他相好似的。

    宋遇顿时燃起八卦之火,正想问个详细,就听到雨中传来马车之声。

    钟离清也来了。

    苏勉不由道:“他这病秧子怎么来了?不会是皇帝微服私访到了樊楼没出来吧。”

    李必急忙嘘声:“别那么大声,这种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还真是啊?”宋遇一脸无语。

    这皇帝是长外边了吗,这么喜欢微服私访?

    他还做什么皇帝啊,直接出来做个小老百姓多好。

    李必痛苦的叹了口气:“这事儿闹的,走吧,进去干活,要是结束的早,还能赶上晚饭。”

    他们还没走,钟离清就从马车上下来了:“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宋遇打量他一眼:“不用了吧,有时候我们也得干点体力活,放心吧,就算你舅舅死了,我们也把尸体给……”

    苏勉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别听她瞎说,你舅舅那么胖,一看就扎实,没那么容易死。”

    李必心想你们两个放的什么屁,皇帝的胖能叫胖吗!那叫福气,叫富态。

    两个兔崽子,早晚被午门斩首。

    钟离清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阵骚动,从他们几个头顶上落下来一阵蚂蚁雨,还好都打着伞,没有落到头上。

    大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往樊楼窗边看去。

    还未等他们看清楚,四楼打开的那一扇窗户中忽然丢下来一个人。

    “砰”的一声,人摔在地上,身体像是糖人一样四分五裂,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是金黄的蜂蜜,被雨水冲刷的到处都是,香甜气息弥漫,引来更多虫蚁。

    尸体上也覆盖着一层蚂蚁,但是这一次,蚂蚁只是帮手,真正致命的是蜂蜜。

第一百零四章 救人

    宋遇觉得这个还没有露出踪迹的灵物似乎是在进步。

    从一开始单纯的使用蚂蚁杀人,到后来鬼市街第一次出现蜂蜜,到现在将整个人彻底变成蜜糖。

    它在不断完善自己,变得越来越危险。

    现在,杀戮才真正的开始。

    李必神色凝重:“比我想的要严重,走,进去,把门打开。”

    苏勉上前将门踹开,门板轰隆一声倒在地上,但是门并没有打开,由蚂蚁聚集成的一扇门拦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蚂蚁来回爬动,爬的人从心里发痒,想挠又挠不着,十分难受。

    宋遇问钟离清:“你确定你要进去?”

    钟离清刚才看那么一眼,就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所以不太确定。

    他心想:“舅舅,对不住了,解密司也是可以信任的,您的飞鸽还能传到我手里,说明您福大命大,没有大碍。”

    等着他沉思的功夫,苏勉已经点了一个火把,将这道“门”烧出来一个大洞。

    从洞中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咽了一口唾沫:“打伞进去好一点。”

    宋遇率先钻了进去,回头对钟离清道:“你在外面等着吧,到时候多给我们要点赏钱。”

    蚂蚁洞很快就关上了,宋遇三人站到了樊楼之内。

    也可以说他们站到了蚂蚁上,撑开的伞面上也不断传来噼里啪啦蚂蚁落下的声音。

    甜腻的气息浓郁到窒息,连呼吸都感觉一种黏腻,令人无法畅快淋漓。

    蜂蜜流的到处都是。

    巨大的樊楼成了一个被蚂蚁占领的蜂巢。

    略微抬头往上看,能看到最高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仿佛鳞片一般,将樊楼彻底封锁。

    一楼一片狼藉,好在人已经跑空了,艰难爬到二楼,就看到还有人坐在原地,皮肤融化成了金黄色的蜜。

    宋遇小心翼翼,避免自己滑倒在蚂蚁堆里,上前瞅着这个“糖人”。

    比起刚才从窗户掉下去的那一位,这个明显没有那么完美,身体虽然糖化,但是裂开的地方很粗糙,还没有彻底成为“糖”。

    和她之前的想法契合。

    她简单和苏勉、李必说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让他们要更加小心,一个成长中的灵物,还擅于隐藏。

    虽然还没有危险到让他们逃命的地步,但也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必道:“蜂蜜和蚂蚁都很普通,刚才我手指碰到了一点,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灵藏在了其他地方,边走边注意吧。”

    宋遇撑着伞继续往上走,感觉这把伞自己都快举不动了。

    蜜蜂蜜落在伞面,发出沉重的滴答声,还堆积了厚厚一层蚂蚁,伞骨都被压弯了。

    他们得尽快先找到皇帝送出去。

    李必低声道:“去四楼,严蕊在四楼有个常用的包间,皇上来这里应该也是用的这个包间。”

    宋遇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他是个老嫖客了。”

    李必瞪她一眼:“胡说,这是风雅,你懂不懂,是来这里谈心的。”

    宋遇道:“我怎么不懂了,老苏之前还不是谈了老长时间的心,最后把心都谈碎了。”

    李必好奇道:“跟谁啊?”

    苏勉连忙岔开话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真是的,赶快上楼吧。”

    等上到四楼,他们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鞋底一层全是蜂蜜,又厚又滑,伞也几乎要撑不动了。

    仍旧没有任何灵物的痕迹,就连气息都没有发现。

    奇怪啊。

    这个灵物到底藏在哪里?

    李必走在前面,包间的门被蚂蚁遮挡的严严实实,想要找到皇上,也十分为难。

    宋遇跟在后面,忽然停住脚下,听着桌子下面发出来的轻微的声音。

    若有似无。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人紧张。

    宋遇慢吞吞弯腰,往桌子底下看去。

    她动作非常慢,害怕惊动里面的东西,伸出脑袋去看桌下,除了蚂蚁黏在蜂蜜上,其他什么都没有。

    听错了吗?

    还没起身,她忽然听到苏勉焦急的喊了她一声:“宋遇!”

    宋遇听到这一声之后,立刻停住了起身的动作,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心里猛地一跳,脸上没有动静,然而在心里已经是一声嚎啕。

    在她背后,倒挂着一个人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头发帘子似的扑下来,上面挂满黏腻蜂蜜,脸是青灰色的,大张着嘴,喉咙像是一个虫洞,里面塞满了蚂蚁,密密麻麻,来来回回,正对着宋遇。

    实在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宋遇打了个寒颤,从另一端钻出去:“这尸体从哪里来的?”

    刚才都没有看到有。

    苏勉摇头,神情也很是疑惑,这具尸体就这么凭空出现,将他们两个都差点吓懵了。

    宋遇心想难道是为了隐藏什么?

    如果是这样,灵未免也太聪明了。

    这和他们的认知是相悖的,如此复杂的灵物,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危险性。

    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李必回头:“别管那里了,先过来。”

    门他已经找到了,当务之急就是把皇帝给送出去,不然他们都放不开手脚。

    苏勉上前,一只手紧紧扶住李必,然后用力将门蹬开。

    皇上和几个太监果然在里面,不过严蕊不在,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来干嘛。

    皇帝哆嗦成了一只鹌鹑,站都站不起来,由李必和苏勉一人架住一边,护送出去。

    宋遇没有出去,而是回到刚才受到惊吓的地方,尸体还在那里。

    到底在隐藏什么?

    还没等她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忽然从狭窄的柜台下面钻出来一条人影。

    “这位大人,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

    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满脸惊惶,他一直不敢出现,也不敢吭声,直到李必和苏勉将皇帝护送出去,他才确认这些人不是怪物。

    宋遇没有开口,只是打量他。

    年轻人焦急道:“大人,我不是坏人我叫张旭……”

    宋遇皱眉:“你是张旭?”

    太巧了。

    张旭拼命点头,试图靠近宋遇,似乎那伞下才是安全之地。

    “是,我是张旭,今天早上才从牢里出来,请我弟来这里吃个饭,想问他点事,没想到就碰上了这么邪门的事。”

    宋遇道:“你说的弟弟是你继母带回来的孩子吧?”

    张旭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一声:“没想到这点家丑人尽皆知了,我就是想问问他,我兄弟哪里去了。”

    他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愕然的看着宋遇。

第一百零五章

    宋遇两手捧着一面镜子,镜子上面套着口袋,正对着张旭。

    就连她的眼睛是定定的看着他,将他给盯死了。

    张旭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大人这是......难道你和厢公事所一样,也要把我冤枉进大牢里去吗?”

    宋遇还冲着他招手:“没有,我不是那种人,你过来啊。”

    张旭哪里还敢过去,瑟缩着又想钻到桌子底下去,颤颤巍巍道:“这位大人,你别和我开玩笑了,算、算了,我不想再去大牢里了。”

    宋遇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你过来,我保证不会把你弄到大牢里去。”

    她说的非常和气,几乎到了慈眉善目的地步。

    但是张旭还是战战兢兢的不肯过去,想等着另外两个人上来,再出去。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宋遇绝对是个无事生非......

    还没等他表态,宋遇已经不大耐烦了,又不想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只能温柔道:“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过来。”

    张旭越发的不肯走了。

    宋遇“唰”的一下解开了布袋,要将张旭装到镜灵中去慢慢盘问。

    实在是太巧了,哪哪都有这个人,要是跟他没关系,她把自己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然而就在镜子照过去的一瞬间,樊楼中的蚂蚁忽然倾巢而动。

    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咔嚓”一声,伞骨折断,蚂蚁带着黏腻的蜜糖尽数落在宋遇身上。

    所有蚂蚁都在动,就像是樊楼也跟着一起动了一样,沉重、黏腻、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宋遇身上“汩汩”一声,蚂蚁不是被困在镜灵中,就是被化骨吞噬。

    她收好镜子,伸出舌头,姿态娴熟的将嘴边一圈蜂蜜舔干净。

    很甜,黏腻到让人讨厌。

    张旭看她伸出舌头这么一舔,脑子里莫名害怕,下意识的想要喊“饶命”,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怕什么?

    “是我干的!可是我没错!”

    宋遇就这么从源源不断的蚂蚁中往前走了一步:“没有错?”

    蚂蚁是无知无畏的,不断被化骨吞吃,仍然在不断往她身上涌,试图阻拦她,杀死她。

    张旭连连点头:“对,我弟弟被虐杀了,厢公事所的人说家务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解决了,我什么都没干,只是杀了那个狠毒的女人而已!”

    宋遇又往前走了一步,浑身上下沉重的就像是披挂了盔甲一般:“这些人不是你杀的?”

    张旭又往后退去,结果地上太滑,直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不是,绝不是我!”

    化骨伸出一只手,正在朝他逼近。

    他这下真的害怕起来,不停哆嗦,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然而还是忍不住要说:“她该死!真的,我真的只杀了她一个,其他人都不是我杀的,我爹死的时候,我还在大牢里关着!”

    宋遇歪着脑袋看他,无法分辨他是真的害怕还是在撒谎,难道樊楼这骇人的场景,真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吗?

    不可能。

    这么多的蚂蚁,她已经被彻底包围,可是张旭身上却只有零星几只。

    有没有可能,他杀了人,自己却不知道?

    化骨忽然伸出一只手,朝张旭抓了过去,张旭两眼紧闭,只能等死,然而就在化骨接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变化,整个人分崩离析,变成无数蚂蚁,四下逃散。

    等离开化骨,这种危险的感觉散去之后,他忽然又再次变回了张旭。

    一个没能控制好灵物的“捕灵师”吗?在利用灵报仇的时候,灵失控了。

    张旭害怕的睁开眼睛:“不是我,不是我,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神情极度痛苦,而且六神无主,甚至希望宋遇能够解救他。

    越是痛苦,越是慌乱,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灵。

    眼看着宋遇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他彻底的发了疯。

    “鬼杀人,你们倒是管的挺勤快的,人杀人,怎么就是没人管!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说着话,竟然从口中喷出来不少的蚂蚁。

    宋遇忽然道:“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灵可不是君子,可以今天你来,明天我来,出来之前还打个招呼:“小老弟,今天轮到我了吧。”

    只要有机会,它们就要彻底的占据你。

    “不知道!”张旭咆哮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错!”

    从厢公事所说出说家务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的时候,私刑就成了公理。

    宋遇点头:“杀死你继母的事,没有错。”

    张旭听到她这么说,喘着粗气安静下来,就在宋遇以为他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他突然两眼一闭,彻底放任自己被灵取代。

    “为什么?凭什么?只有我这么苦!”

    他要将这里彻底毁灭。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今天过后,这个世界就会天塌地陷,海呼山啸,将所有人都淹没。

    他有太多的不甘和恨意。

    幼年失母,父亲又是个坏种,自己努力做学徒,背井离乡,挨打挨骂,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想来接走自己最亲的兄弟。

    没曾想,最后却是两手空空,还成了一个怪物。

    人生苦楚,当真是无情、无穷、无尽。

    宋遇看出了他的意图,驱使化骨,将其吞噬:“哎,别人还想活啊。”

    苏勉和李必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看了个正着。

    他们送了皇帝出去,因为皇帝吓了个七死八活,站在原地就将李必骂了个狗血淋头,苏勉也不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开溜,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哪知千辛万苦爬到这里,见到的竟然是宋遇吞噬了个大活人。

    李必还好,见怪不怪,只是无声叹息,食髓知味,饲养这条路将会一直走下去,直到他们找到办法,彻底解脱。

    而苏勉彻底的傻了眼。

    他想起有一天早上,他带了酒酿汤圆给宋遇,宋遇说吃了个人,吃饱了。

    还真是吃了个人!!!

    会不会哪一天宋遇没睡醒,就把他也给吃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免不了有点犯怵,又想以后宋遇要是欠揍,自己还能不能打她了?

    恐怕是不能打了,最好要更加和气一点。

    他试图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还没做出来,就看到宋遇“咕咚”一声,一脑袋栽在了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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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经捕灵师介绍:
天下第一捕灵师,恶名绝贯汴京城,万物皆有灵,灵灵怕宋遇。
听听孩子们的心声:
莫逆之交苏勉: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
生而通灵钟离清: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生死仇恨三秃子:其实我的头发从前很茂密,自从和她打过一架……
宋遇:给你个机会好好说!
三秃子:要文斗不要武斗!
……
嘘,灵来了!非正经捕灵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非正经捕灵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非正经捕灵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