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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09 再见

    当她咕咚一下瘫坐在餐厅沙发上的时候,一股疲惫猛地从四肢百骸里泛了出来,像一波波热乎乎的海浪一样冲刷着她。

    林三酒揭下了【面具】,那一张男人的脸皮咝咝啦啦地脱离了她的五官。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脚架在了桌子上,男装裤子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她知道对一个系统生气毫无意义,但当她招呼莎莱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点儿抗拒——它明明温柔地欢迎了自己那么多次,怎么能一转头就把自己的权限给删了呢?“喂,拿点儿喝的东西来。”她一边揉着后背,一边吩咐道。

    余渊软软地瘫在沙发另一边,朝她抬了一下眼皮。他在狭小的驾驶座里一连蜷了近十个小时,踏出机舱门的时候,他的走路姿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患了坐骨神经痛的老头儿。

    “喂!”林三酒又仰头叫了一声,“你听见了吗?”

    “那、那个……你没叫它的名字。”

    一个被绷带层层裹得雪白的人影,一点点从门口挪进了餐厅里。那一张松鼠似的脸此时软哒哒地垂着,仿佛所有的精神头儿都一下子都被吸走了。他摇摇头示意二人不用上来扶他,一瘸一拐地蹭进了餐厅——他手里没有拐杖,却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空心铁管,看起来不知怎么有点儿眼熟。

    林三酒为他拉开了一张椅子,仰头叫了一声莎莱斯,又向卧鱼问道:“你怎么下床了?你需要什么吗?”

    “知道你们回来了,我想过来看看。”只是简单地坐下来这一个动作,卧鱼就痛得抽了几口凉气:“要不一个人在病房里也无聊。”

    “昨天我还在躲这张桌子底下,为了我的性命大气也不敢喘。”他望着桌子,低声说:“现在还有命坐在这儿,真是像做了场梦。”

    余渊为他打开了屏幕菜单:“有什么想要的吗?”

    “来一杯威士忌吧。”

    林三酒立刻抬起了头:“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很需要一杯威士忌。”卧鱼试图露出一个笑,但嘴角又稍微动了动,就又垂了下去。“放心,我的伤……有酒精好得更快。”

    林三酒看着他一口饮尽了第一杯威士忌。他又叫了第二杯时,她自己的一杯冻可乐也被送了上来。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喝过可乐了——用吸管拨了拨冰块,她慢慢地、珍惜地体会着饮料在舌头上流过时的冰凉。就在这时,卧鱼忽然说话了。

    “那个男人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了?”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把房子卖给她的人到底姓甚名谁。不管他生前叫什么名字,当他在蓝天中翻滚下坠的时候大概也都不重要了。林三酒皱起眉头,又吸了一口饮料:“丢出去了。”

    卧鱼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仍然对那男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心有余悸。

    “我其实没想过要杀他,”林三酒“咯嘣”一声嚼碎了冰块,像吃糖一样将碎冰咽了下去。“不过我没料到他之前受了伤,没能承受住我们的前后夹击。”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余渊挑起一块鸡蛋,毫不在乎地插话道:“那种人留着也是一个隐患,我看死了更好。”

    “我当然不是为了他难过。他罪有应得,不过……”林三酒感觉自己想解释点儿什么,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卧鱼喝干了第二杯威士忌,速度快得像是与那金黄液体有仇一样;他松鼠似的胖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想了想,干脆叫莎莱斯把整瓶酒都送过来了,还外带了一桶冰。仓库里的酒,基本上都是她为清久留准备的;自从她与清久留、大巫女分手以后,这些酒还是头一次被人问津。

    “你为什么不想杀他?”

    卧鱼抬起被包得厚厚的手臂,倒了三分之一杯的威士忌,又往里放了几块冰。他慢慢啜饮了一口,声音有点儿模糊了:“你……也不杀很多人。兵工厂那几个人,要杀你,你却只是把他们打飞了……我的命,也可以说是你特地留下来的。为什么?”

    林三酒顿住了动作——她从没有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很少杀人。这一点,让她与其他大部分进化者都不一样,但并不是因为她更加心慈手软。

    “如果情况需要,我是能够下杀手的。”她咽下一块冰,低声说道:“末日刚刚来临的时候,我的能力还很弱……但危机与困境并不会因为你是一个新人就放过你。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之中,我也杀过很多人……很多。”

    另外两人静静地听着,餐厅里只有中央空调在嗡嗡地释放着冷气。

    “人人都希望能变强大,但你知道强大真正的好处是什么吗?”林三酒冲卧鱼微微一笑,自己都能感觉自己冰凉的吐息。“……力量让我有资格做一个好人了。”

    “诶?”卧鱼一怔。

    “在这个世界里,行善远远比行恶难得多,代价也大得多。一个死去的人不会再站起来伤害你,但一个被你放过的人就不一定了。”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那一处被卧鱼打烂的天花板——莎莱斯不能修复这样的设施损坏。“慈悲是奢侈品,尤其是现在……它比人类史上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奢侈。我很幸运,能够承担一点儿。”

    余渊在桌子另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刺青下没有表情,眼睛里微微闪烁着一层亮光。餐厅里很安静,只有卧鱼往杯子里加冰块时的撞击声,和他再次一饮而尽时的吞咽声。放下杯子,他一抹嘴,饱满的脸蛋上红通通的:“……但这不是‘为什么’。”

    “嗯?”

    “这、这不是你为什么不……不杀人的原因。”卧鱼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让这点尴尬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反而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奇怪的执着,似乎不问出一个答案就不会罢休:“力量让你可以这么做……不,不过,你还是可以完全不必这么做。”

    “也是。”林三酒皱起眉头——这种被追问的感觉,就像被人用一根棍子不断往心中刺探一样。不过她仅仅是不大习惯讨论自己的感受,倒并没有觉得受冒犯。“容我想想……”

    余渊似乎也升起了好奇,放下了叉子。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安静地开了口。即使像叹息一般的音量,在这一间寂静的餐厅里听起来也清清楚楚:“我只是简单地觉得,人不该这样死去。而且我也很怕寂寞。”

    “寂寞?”余渊有点吃惊。

    “是啊。”林三酒靠在沙发上,蜷起双腿。“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个又一个的人类世界迎来了毁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崩离析。像我们这样侥幸活下来的人,每隔十四个月就要被甩去另一个世界,不断地这样漂流下去,没有终点……就像一颗一颗的散沙,被一把抛进了荒漠上的风里。”

    她以前从来没有多想过,但此时字句却如此流畅地从脑海中浮现了,仿佛她把这段话练习过千百遍似的。“……幸存的家人,结识的同伴,最后都留不下来。不,根本就没有最后……就连十二界也只是一个暂停的歇脚点,谁也不知道自己一旦走了,还回不回得来。我不怕死,我也不怕堕落种,但我很怕这样的孤独,像是……像是外头还活着,但里面却死了。”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张卡片,怔怔地出了几秒钟的神。【喂,姐姐?】这一行字落在眼里,耳中却犹如听见了季山青轻轻的一声叫。

    “每当我留下一条命,就像是我也活过来了一点。我与那个人之间从此有了一种联接……我帮助或救下一个人后,即使对方不感激我,不会成为朋友,从此再也不见了……我也知道,外面茫茫世界里,有这么个人,是与我有关系的。一个接一个,以这样的方式将人们重新黏结在一起……或许我们作为一个群族,能够以另一种方式生存下去。”

    林三酒摇了摇头,自己掐断了话头,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们听了别笑话我就好。”

    卧鱼转过头,低声问道:“但……你不是所有人都肯原谅的吧?”

    余渊扫了他一眼。

    “当然不。”林三酒喝光了自己的饮料,“我不是法官,我没有资格判断谁该死谁该活,我只能……尽量做到在面对良知时,问心无愧罢了。”

    卧鱼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笑了笑,但笑容看起来只叫人觉得悲伤。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一天凌晨,Exodus重新降落进了大峡谷。几个小时以后,莎莱斯忽然提醒她去看一看自己的囚犯——这显然是有人事先在系统设下的定时任务。

    当林三酒打开牢房门时,发现监狱牢房的墙面上,床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大量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甚至叫她难以下足。不完全是血的颜色,比血的颜色浅了一层,夹杂着斑驳的碎屑,说不清是什么。棒棒糖的性命化作了这一片液体,即使经过重重擦洗,仍旧在地板上留下了淡淡的粉红。

    “对不起,”卧鱼在一张信纸上说,“我的判断是,她该死。”

    你认为她不必死,她当初却没有认为我的同伴们不必死。

    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刺着林三酒的视野。

810 大洪水

    【中秋快乐,我卡文了,正文不定时发】

    对同伴们的情况一无所知的林三酒,此时正身处海底,心中一片茫然。

    对面站着申连奇和他的朋友们——按理说,这个时候好像应该打招呼……

    申连奇的模样兴高采烈,看得出来,能够介绍新朋友给自己的老朋友认识,是一件让他很高兴的事情。

    但是林三酒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已经把【能力打磨剂】举得很高了,在银亮的光芒下,那三个全身水淋淋的……人,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节都可以说是纤毫毕现。就算他之前没发现不对,现在也早该看出来了,可申连奇还是像没事人一样。

    ——再怎么说,所谓的“朋友”也不应该是三具泡肿胀了的浮尸吧?

    更具体地说,这不仅仅是三具浮尸。

    原本的身形早已经成了浮浮肿肿的一个囊泡,每动一下,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水声,都会散发出一股极冲鼻子、泡满了水气的恶臭。很明显,这三位都曾经是这艘客轮上的一份子,在遇到海啸的时候随着船一块儿遇难了,因为从他们已经出现“巨人观”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些高鼻深目的影子,很明显不属于亚洲人种——而浮尸为什么还能动、还能笑、还能说话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脸上那根长长的口器。

    水生堕落种。

    从林三酒的心里划过去了这五个字。

    她手里一动,叫出了一根更长、更锐利,前端嵌满了尖锐利齿的口器,神色警戒了起来。

    申连奇顿时皱起了眉毛:“林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不等林三酒说话,站在中间的那个中年胖子——或许不是胖子,但他原本的模样早就看不出来了——拍了怕申连奇的肩膀,笑着劝了一句:“哎,这是很正常的嘛。她忽然看见我们这个样子的人,难免会受到惊吓……”

    右手边一个女人也开口了,她栗色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你姓林是吗?放心吧,我们没有恶意。虽然我们变成了这个不幸的样子,但是心却没变,仍然是一颗人类的心。”

    她的声音虽然很温柔,但是当林三酒看见她抚了一下脸,立刻掉下来了一片泡烂了的皮肉时,还是差点没吐出来。

    在热烫的海水里泡了这么久,也难怪会这样。

    那个情况最糟糕、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了的“人”没有吭声,反而是申连奇踏上前了一步,表情殷切:“林小姐,你听我说。这个世界的堕落种,一开始模样很可怖,但是随着吸食的人越多,他们的身体就会被修复得越完全——那种看起来和活人几乎没有分别的,我在陆地上时也见过不少。”

    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身边的三个水生堕落种,语气诚恳:“可是你看看他们!无论是海娜小姐、还是汉克大哥,一点都没有被修复,这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吸食过任何人!”

    “那是因为在这种地方,没有人可供他们吸食吧!”林三酒忍不住吼了一声。

    “那我呢?”申连奇拍了拍胸脯,“我来这儿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可没有对我下过手啊!”

    这一点,林三酒确实答不上来。

    见她语塞了,刚才那个叫海娜的堕落种叹了口气:“林小姐,我希望你不要以貌取人。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我们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对呀,林小姐,你先把武器收起来吧。”申连奇也有些头痛,他转头对那个身体面目已经烂成了一团果冻样的堕落种吩咐了一句:“大德,你去将刚才那只虾拽上来,咱们一起吃一顿晚饭,边吃边说——林小姐,这样行吗?”

    看样子,他是希望林三酒能给他的朋友们一个机会。

    大德果然转身走了,海娜和汉克也散开了——全然不顾林三酒仍然浑身戒备的样子,他们神色自然得好像回了家似的,一个去厨房搬了一些锅灶餐具,另一个坐在甲板上试图生火,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了无数遍;倒让手握口器、原地不动的林三酒显得有点尴尬。

    “林小姐,你尽管放心好了。”申连奇来到她的身边,低声地安慰道:“如果不是他们,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适应了海底的生活……我是很信任他们的。更何况,海娜小姐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

    林三酒瞥了他一眼,另一边的火这时正好生了起来,一下子映亮了半个甲板——刚才他脸上的红晕,应该是火光的原因吧?她心里有点没底地暗暗想道。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顺应自然,观察情况;点了点头,她跟在申连奇的鱼尾后面,走到堕落种们的身边,终于在火焰旁坐了下来。

    汉克立刻很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口哨声——如果不是他口器附近的皮肤都囊囊泡泡的,也许这声口哨会更响亮吧。

    一会儿工夫,大德拖着一只一人多长的雪白大虾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稀泥似的印儿,大虾被拽着经过的时候,也就沾满了被泡成了泥的人体组织。

    申连奇好像没看见似的欢呼一声,找出刀子分解虾壳——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吃这种虾了,没一会儿工夫,虾壳就被剥离得干干净净,去掉内部脏污,被他切成一条一条的放进了锅里。

    他还切了几大块的生虾肉,混着血和内脏,放在了堕落种面前供他们吸食。

    这只虾要比刚才的深海龙鱼鲜甜味美多了,可是林三酒面对着三张没有人样的脸,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很快就在这奇诡的气氛中放下了碗。

    海娜柔声问了一句:“是不是用海水煮的,你吃不惯?来喝点清水吧?”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瓶矿泉水递到林三酒面前。

    水和之前喝的一样,也是从驾驶室拿的,宝石红的瓶身曲线十分流畅。

    被一只堕落种如此体贴地对待……林三酒心里感觉复杂极了。她按下心里强烈的不信任感,试着拧了一下瓶盖,瓶盖立即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说明之前没有人开过。感觉到身边的申连奇看了过来,林三酒这才慢慢喝了一口。

    对了,刚才不是好像有什么不对来着吗……

    她一边喝水,一边皱着眉头想。

    这时候,身边的一个人和三只堕落种已经热络地聊起天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海水更深处有什么的话题,正好给她留了点思考的余地。林三酒一边想,一边趁人不注意,叫出了之前那半瓶水的卡片,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

    当她的目光落在【Another/ay之人鱼养成液】这一行字上的时候,一大口清凉的水正顺着她的喉管滑进了身体里。

    是了!刚才瞄到这张卡的时候,就觉得它作为一支水,名字太长了——林三酒被这样一惊,猛力咳嗽得脸都红了,试图把刚才那口水咳出来。

    这水——申连奇知情吗?

    一旁的海娜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冲了上来要替她拍背,手还没碰着她呢,胳膊却被申连奇一把握住了:“别碰她!”

    海娜和另外两个顿时都有点不解。

    握着海娜小姐被水泡发了、呈现出巨人观的手臂,申连奇的脸又红了一下,才扭扭捏捏地将林三酒身上的【乌苏毒】一事讲了:“……所、所以说,有了皮肤接触就会死的。”

    林三酒咳嗽着说不出话,在心里却已经把大嘴巴的申连奇给骂了一个臭死。

    海娜脸上虽然被摇摇欲坠的皮肉给覆盖住了,仍然流露出了表情的变化。她捂着嘴巴站起身,惊讶之余还有些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她的样子,林三酒心里一动,压下了喉间一阵痒,朝他们笑了笑:“没错,你们千万小心点,别不小心碰着我了。【乌苏毒】杀死一个人,只需要几秒而已。”

    那个叫汉克的堕落种应了一声,也陷入了沉默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烂得太厉害,大德说不出话,因此炉火周围一时之间忽然微妙地沉默了下来。

    唯一毫无所觉的,大概只有申连奇一个人——他端起碗,笑着说了一声“今天的虾肉比平常还好吃”,又大口吃空了一碗。

    坐在几人中间的林三酒瞥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只静心等着一个仔细看卡片的机会。她攥着手里的卡,感觉手心都湿了。

    要不找个理由先走开?

    她刚想到这儿,反而是汉克先动了。他起身又拿来了一瓶水,递进了申连奇的手里:“来,喝口水吧。”

    林三酒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拦住了正要伸手拿水的申连奇。她转头对汉克挤出了一个笑,问道:“那个……你们不用喝吗?”

    三张惨白稀烂的脸同时看向了她。就在她心里一跳的时候,另外一边的申连奇已经“咕咚咚”地连灌了几大口下去,喝完了把瓶子一放,一抹嘴,笑着说:“汉克大哥他们不用——是不是挺方便的?跟咱们可不一样。哈哈,要不是汉克大哥领着我找到了这些水,说不定我早就渴死了……”

    中年胖子转向了林三酒。

    “林小姐,你不怎么喝水呀?再喝几口吧。”

811 与礼包的相见计划

    “当”地一声,联络器被轻轻放回了光滑的橡木桌面上。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它,眉毛渐渐皱起了一起。

    想了想,她将它重新卡片化以后,又叫出了另一张【喂?姐姐】。随着手指在第二只联络器上跳跃了几下,呼叫音一波波地在安静的房间中荡漾开,直到又被同一只手掐断。

    看来不是上一只联络器的问题……她也没想到,自己一连试了几次,通讯另一头却始终无人应答。

    这也许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林三酒匆匆倒了一杯水,咕咚咚地灌了下去。礼包可能仍然处于战争里,如果被什么事情吸引了注意力,那么没法第一时间发现她的通讯也很正常。更何况自己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他也许早就失望了,所以没注意到联络器的呼叫……

    她又倒了一杯水,盯着它看了两秒,猛地往桌上一顿,扬声叫道:“莎莱斯,给我准备一杯酒。”

    “好的。你要什么酒?”

    “什么都行,”林三酒推开水杯,把自己扔进椅子里,说不清此刻像海啸一样淹没她的,到底是后悔还是恐惧:“快一点。”

    万一,万一礼包……

    莎莱斯为她拿出来的,是那一日卧鱼喝了半瓶的威士忌。她攥紧了杯子,体会着酒精在舌头上烧过的辛辣感,不知不觉地喝下去了几杯。血液暖融融地流淌起来,她能感到脸上热热地红了;她突然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将联络器抱进怀里,这才回头出了门。

    余渊似乎没有想到今晚还会再见到她,当他打开门时,正有点儿狼狈地裹在一件浴袍里,浑身散发着热乎乎的水汽。不等他张口,林三酒就将联络器重重塞进了他的胳膊里,闪身进了门。

    “这个给你了,”她冲进了门,才想起自己应该解释几句。酒精烧灼着她的胃,冲击得她一阵阵头晕:“我——我没有联系上他。”

    “那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我还有呢,我……我还可以用别的联络器继续试。这个,这个给你了。”她皱紧眉头,步伐不大稳当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余渊也看出来了,低声问道:“你喝了几杯?”

    林三酒低着头,比出了一个“四”。

    “你还有几个月传送?”过了几秒,她喃喃地问了一句。

    “七个月。”

    “跟我差不多,只比我早一点。”她抹了一把脸,“我们明天去黑市……或者木鱼论坛……给你买,买签证。这个联络器你拿着,到你走的时候,你把飞行器也带走。你去神之爱吧,比起奥林匹克来说,神之爱多少还能让人喘口气……”

    “你是什么意思?”余渊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联络器,安静地问道。

    “你想到我弟弟那儿去,不是吗?”林三酒朝他勉强笑了一笑,“我帮你。你从神之爱的大气层中脱离出去以后,就用这个联络器呼叫他……”

    “……你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想让我去替你看看他。”余渊垂下眉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是。”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可鄙——“不瞒你说,那个地方……很危险。他一直在和另一种生命体战斗,我不知道现在结束了没有。他战斗的方式,甚至叫我都无法理解……像我们这样的进化者,一旦卷进去连自保都困难。我叫你过去找他,实际上是叫你去冒险……”

    假如余渊听了改变主意,不愿意去了,她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青年将联络器放在桌上,神情严肃了起来:“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林三酒苦笑了一声:“我也希望我能去啊。”

    说来也奇怪,她以为自己早已厌倦了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但此时却在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留在末日世界里——留在数据流管库之外。

    当然,如果女娲所提起的大洪水成真,她也许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近距离使用的时候,这种联络器可以用很多次。”林三酒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去了,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玩弄着袖口一根线头;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正悠悠地飘荡着:“你联系上他以后,你应该就安全了……到时你可以把我的情况告诉他,让他联系我……我手边会留着一个联络器,不收进卡片库里。”

    余渊没有出声。

    她低头等了一会儿,在一片寂静中,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也明白……那儿真的很危险。与他作战的生命体,没有繁衍能力,所以很有可能会把它们抓住的每一个外来者都转化成它们的一员——如果你幸运的话。我、我不知道——”

    “有两件事。”余渊忽然打断了她,抱起了胳膊。他一边紧皱着眉头,一边慢慢地说道:“一,你要告诉我那儿的危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你知道的都要告诉我。”

    林三酒蓦地抬起头。

    “想活下去,就不可能完全避免危险。不管是在十二界也好,别的末日世界也好,还是你弟弟所在的那个地方,我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青年倚在桌子上,面容沉进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是,比起大洪水那种无处可逃、防不胜防的危险来说,我宁可去面对一个我已经了解过的危险。如果你能帮我做好充足的准备,我愿意去。”

    她几乎让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滑出喉咙。“还有一个是什么?”她喃喃地、感激地问道。她还有七个月时间与季山青取得联系,如果仍然没有音讯,她也不至于束手无措了!

    “二,飞行器没有用。”

    余渊挠了挠头发,苦笑了一声。“它就像是飞机一样,仅仅只能在大气层内行驶。要脱离星球引力范围……我需要火箭或者太空飞船。”

    林三酒不由微微一愣,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她紧紧地握住了沙发边缘,好一会儿才张开了口。“你需要Exodus?”

    余渊抬起头,神情看起来也有几分窘迫:“我知道你已经把它当作你的家了。我需要太空飞船,但不一定非要是一艘星舰。这样吧,离传送还有七个月时间,或许我们还能再找到一艘太空飞船——黑市里不是号称什么都有吗?”

    林三酒咬着嘴唇点点头,这才感到一颗心渐渐滑回了胸膛里。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尽管二人谁都没有半点睡意,她还是向余渊道了一声晚安,走向门口。

    “虽然那个小孩子有点儿诡异……不过既然那一家店能为我们找到飞行器,说不定也能找到一艘太空飞船。”青年安慰似的冲她一笑,有点儿感叹:“……真没想到,只是进了一次梦境副本,我的后半生都可能要被彻底改变了。”

    “我最初的目标却压根没实现。”林三酒也开了一句玩笑,尽量没有让自己去为了礼包而焦虑:“要杀我的人究竟是谁,梦境剧本到最后连一个线索也没有给我。”

    一个线索也没有。

    在她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这半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着。当她又叫出了一个联络器,将它放在床头柜上时,她在想着它;当她钻进被子,关掉灯以后,她仍然在想着它。

    林三酒伸手摸了摸联络器冰凉光滑的表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思一直挂在这句话上,不过她最终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

    在漆黑一片的夜晚里,她猛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长长地、清楚地吸了一口冷气。

    她错了。

    梦境剧本给了她线索。

812 林三酒的奔波

    凌晨三点的木鱼论坛,在黯淡的光线中稀疏而冷清。白天汹涌拥挤的人潮消失以后,烟雾消散了,空气凉了,徒留了一地垃圾碎屑和几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普通人。地方一下子空旷了不少,许多林三酒从没发现的边角也浮了出来、露在灯光下;不过因为灯管只点亮了一半,暗处总是一片影影绰绰。她坐进茧形舱,刚刚打开屏幕,一个“Incoming Call”就从右上角跳了出来。来不及切换系统语言,她忙接通了对话,屏幕上顿时亮起了一只巨大的孔雀头。在它碧绿的脑袋后面,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白墙,她扫了几眼,仍然判断不出孔雀头所在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孔雀头晃了晃,从它头部上两只切开的孔洞中,露出了一双人类的眼睛,眼角还泛着红血丝。

    “怎么样,”林三酒一边打量这个罩住了对方脑袋的孔雀头套,一边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虽然这人只是一个十二界里很常见的“佣士”,但他的警惕性很高——希望这个孔雀脑袋在做任务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谨慎。

    “当然,”孔雀轻松地说,“你这个活挺简单的,要是能多接几个这样的活,我很快就能凑出下一张签证了。”

    “说吧。”

    “目标在十二界里小有名气,所以我没怎么费劲,就把她的来历都调查清楚了。她今年二十九岁,来自‘官能噩梦’世界,大概在末日世界里流浪了四五年,前年才到达碧落黄泉。”孔雀头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什么东西凑近了屏幕底下,超出了摄像头范围;林三酒的屏幕上紧接着跳出了“Incoming Files”的提示,她点了一下接收。

    资料不长,密密麻麻的文字仅仅只维持了两页。她随手翻了翻,发现大部分内容都发生在碧落黄泉里,主要介绍了嘉比盖尔建造Bliss的过程。

    “除了长得挺漂亮以外,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嘛。”孔雀头耸耸肩膀,“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以前形容她们的那个……哦,高端伴游?”他的声音开始发酸:“身为女人可真方便,打开腿——”

    林三酒抬头瞥了他一眼,孔雀头顿时住了嘴,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这次的雇主也是一个女人。

    “不对。”她没有心情去管孔雀头的嘴,将两页资料关上以后,有点儿烦躁地往椅背上一靠:“只有这些?太平常了。”

    嘉比盖尔从一个籍籍无名、天天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进化者,到终于在十二界立下脚跟、拥有了Bliss,其实过程不能算是“平常”;不过她仔细将这份资料看了两遍,却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还缺什么?”孔雀头显然对她的感觉不大认同,“我这就够齐全的了!为了这个活,我连她的同乡都找到了,没有人能比我调查得更细致了。”

    这个人,在工作方面的名声倒确实不错。

    付了剩下的一半钱以后,林三酒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进化者从梦境剧本中带出的东西,一般来说,都是对他们进入副本时想法的一个回应;就像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样。这种回应并不直接,有时也不能完全满足进化者的要求;但多多少少,总会和他们的目标有一点儿关系——所以斯巴安当时才会建议她去梦境剧本试试运气。

    如果说,她从梦境剧本中带出的病毒真的给了她提示,那么唯一一个可能的线索,就是没有被传染的嘉比盖尔了。

    她又一次将嘉比盖尔的资料看了一遍,仍然看不出什么头绪。

    她们二人的过去从未交叉重合过,认识的朋友之间也没有牵连。嘉比盖尔没有要她命的理由,从这一份资料上来看,她也不认识什么想要林三酒性命的人。

    那么,这个线索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这个路子行不通,那我就只有一个笨办法了。”林三酒叹了口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木鱼系统上打开了自己的信件。斯巴安没有给她发来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从地底出来,兵工厂是不是仍然在搜捕她;倒是有几封来自签证官频道的回信,纷纷接下了她的寻人任务。其中一封叫她最有兴趣——“你说的海天青我不知道,不过与他走在一起的小依,我好像以前听说过,似乎也在中心十二界。一有消息,我立刻会联系你的。”

    信是两天前发的,这条消息还算新鲜。

    如果能联系上小依,或许海干部和兔子也不远了。一起从绿洲中出来的,还有一个胡常在;但他和猫医生一起落进了人偶师的手里,人偶师现在又渺无音信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好没好……

    等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担心人偶师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朋友都惦念了一圈。想了想,林三酒咬了咬牙,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本冒一点儿险了——在凌晨三点四十分,她打开木鱼论坛公共频道,故意发出了一条语气粗鄙的消息:“谁知道人偶师在哪儿?叫那个玩儿娃娃的小姑娘过来找我,老子要把他的一双细腿给打断!”

    她当然没有留下地址,不过她的目标只是在于把人偶师的消息炸出来,这样也就够了。

    虽然掩饰了身份,写到后来时林三酒还是忍不住心虚了;然而除了忐忑之外,她却还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点儿痛快。匿名消息——说炸弹也许更合适一些——刚一发出去,她就像是被椅子给烫了一下似的,赶紧跳了起来,矮腰钻出了茧形舱。

    她关上舱门的那轻轻一声,在这一层地下室里飘荡了出去,更衬得周围一片死寂。林三酒是此时唯一一个客人,其他人都在头上收费更便宜的那一层里;她大步朝门口走去,一拉开门,没料到差点被一个人迎头撞上。

    那人的反射神经显然不如她,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稳,低着头,急匆匆地往下拉了一下头上的帽子。阴影重新笼上了那一张陌生的脸,他从帽子底下扫了林三酒一眼,什么也没说,从她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林三酒上了楼,从一排排的屏幕间穿过,走向木鱼论坛的门口。论坛里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影子,正零星地立在屏幕前;偶尔从幽暗的一片安静中,会传出他们碰着什么时东西发出的一点杂音。不管他们是什么模样、什么打扮、什么种族,在这个时候出没木鱼论坛的人,总是带有一点儿鬼鬼祟祟的味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自己也是鬼鬼祟祟的一员。

    一排屏幕的其中一个可能刚刚被人使用过,依然亮着孤单的光。林三酒朝它扫了一眼,目光从屏幕上滚动的一条即时消息上划了过去——“雇佣保镖,我现在命在旦夕,但我没多少钱。”她轻轻苦笑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噔噔地上了楼梯,离开了木鱼论坛。

    当她来到布莱克市场的时候,初阳渐渐地映亮了东方的地平线。站在地势高的坡道上往远处看,她能看见天际隐约起伏的影子,但她也说不好那是不是半山镇所在的群山。买了几张新的替换用面具之后,林三酒一面走,一面从钱袋里数出了几个红晶。

    嘉比盖尔的事,现在暂时还可以放一放;倒是另有一件,正好可以趁着她来黑市的时候顺手办了。

    签到点附近凉凉的清晨空气,逐渐被煎奶糕的甜香染得热乎乎的了。她走近了写着“堕落种切片”的那一家狭窄店面,将手中几个红晶递给了那只戴着口罩的堕落种:“来几块奶糕和一些切片。”

    时间好像也厌恶着堕落种,不愿从它们身上流过。虽然过了几个月,长足却仍然像以前那样,挤在同样的地方,做着一样的工作;受伤也好,仇恨也罢,作为一个堕落种,它还是日复一日地要回到这间小店里,切、煎、蒸,打扫卫生,招呼客人。长足显然没有认出她,迅速收起了红晶,将小吃装进了两只纸包里——在人类社会崩溃以后,塑料制品就越发稀有了;或许正如女娲所说,人类的消亡对于每一个星球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林三酒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纸包,倚在墙上,往嘴里送了一片切片。

    长足从口罩上方瞥了她一眼,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它又看了看她。这间店面本来就窄,她个子又高,往旁边一站就挡住了一半门脸;当林三酒吃下又一块奶糕时,堕落种终于忍不住了:“我们不提供堂食。”

    “你们也得有地方提供啊。”

    “那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吃?”长足硬邦邦地问道。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要求。”

    长足一愣,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林三酒转过头,没有揭下面具。她盯着堕落种,轻声说道:“我要地莫。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放弃追踪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813 找到了嘉比盖尔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

    目光在林三酒的脸上闪烁了几下以后,长足垂下头,狠狠地剁了两下案板:“我如果知道的话,我早就把他杀了!”

    成为堕落种以后,它就失去了一切人类的正面情感;对于地莫这个青梅竹马的一腔仇恨,仅仅起源于他没有像自己一样变成堕落种。

    “你再纠缠我,我就叫巡查员了!”堕落种的口罩,被它粗重的喘息吹得一鼓一鼓,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隐隐约约地泛起了血红。

    林三酒又打量了它几眼,终于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长足沉甸甸的目光似乎一直压在她的后背上,直到她快要拐过街角时,才听见它切片时的刀声重新响了起来。

    如今那个男人死了,她本以为自己能从地莫这个地产经纪人身上榨出一点儿房主的信息;那个男人既然有办法弄到一艘星舰,说不定也有其他星舰的线索——再不济,他肯定还有大笔财富。

    她身上的钱足够买一幢房子,却很可能买不起一艘太空飞船。

    “算了,”林三酒叹了口气,在走下巴士时对意老师说道:“反正我也只是试试,本来就没有抱多大指望。飞船的事,再找办法吧……”

    意老师没理会她,不知又在忙什么去了。

    半山镇似乎永远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雪中。进化者们根据旧房子的骨架,造出了一幢又一幢模样奇特、不知源于哪个世界的建筑;此时它们都被雪打湿成了深色,在雪地上看起来清清冷冷,干干净净。

    林三酒摸了一下脸上的新面具,没有走向镇中央那座仍旧五光十色的展示楼,反而转头进了一家坐落在坡上的小酒馆——至少她觉得这应该是一家小酒馆,虽然招牌上列出的几种文字里,她没有一种看得明白。

    从酒馆的窗子里往外看去,Bliss展示格投出的光芒正一阵阵地盈盈转换,染得外头雪地一时蓝一时红。

    靠窗的空桌不多了,她隔壁桌是四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光头大汉,体型对于这家小酒馆来说实在太过庞大,胳膊肘都伸到了她的桌面上。那几人也不说话,只是严肃而沉默地盯着彼此,时不时转动一下眼珠——正当林三酒又偷偷看了他们一眼时,一个含混温柔的口音在她身边响了起来:“那是多体共心兄弟。我没见过你,你第一次来?”

    当人们描述一个声音时,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它是什么颜色的;然而耳中的的确确传来了一个紫色的声音。林三酒一边为自己的感觉而诧异,一边朝来人瞥了一眼。

    招呼她的人正裹在一条白围裙里,面团一样软和的脸上,正挂着一个没有棱角的笑。只要一转过眼睛,恐怕就会立刻忘记他的模样;唯有那一个紫色的、柔而厚的声音,叫人印象清晰极了:“这是我们的菜单。想来点儿什么?”

    林三酒看不懂菜单,目的也不是吃喝,随手点了点一行猫屎形状的字——这些字长得都差不多。

    “马上就来,”深紫色的声音说道。那店主仿佛一个幽灵似的,从拥挤的客人之间毫无沾连地穿了过去,消失在后方。

    十二界里奇奇怪怪的人真是太多了,有些也许甚至不能称之为人。林三酒虽然已经在碧落黄泉里呆了好几个月,却还是忍不住在酒馆里多扫了几圈;其中有一个客人,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更像是一只大黄蜂。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斯巴安也属于“外貌奇特”的人之一了吧。

    当店主再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三酒桌边时,她差点又被他吓了一跳。她收回了心思,冲店主一笑,问道:“……你对Bliss熟悉吗?”

    他一边为她摆下餐具,一边点了点头:“当然。那是半山镇里最大的观光点了,我们都靠它才有生意做。你是想去Bliss吗?”

    “那个,”林三酒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你知道嘉比盖尔这个人吗?”

    那张面团似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个“我明白了”的微笑。“原来你也是嘉比盖尔小姐的拥簇,”店主文雅地说道,“她到我这儿来过几次,非常美的女人。”

    “是,我……咳咳,我很喜欢她,也和她……嗯,见过一次。”林三酒感觉到自己的脸在面具下涨红了,“我还希望能够再见她一次……”

    店主保持着微笑点点头,声音在她眼前浓浓地泛开一片紫色:“谁不希望呢,那头黑发多美呀。”

    “你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林三酒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像一个为爱发狂的跟踪者,紧张地笑道:“嘉比盖尔小姐……她一般什么时候从Bliss出来呀?”

    她的目光在店主脸上转了转,刚一发现那双眉毛中间陷下去了深深的皱纹,她就立刻将一只拳头划过了桌子;从虎口处露出了一把光泽闪烁的红晶,随即它们就被塞进了店主围裙的口袋里。

    男人一张面团似的脸顿时放松了,再开口时,连声音中的紫色都浅了一层:“你太客气了。谢谢你的小费,不过嘉比盖尔小姐的行程我也不清楚呀。”

    “没事,咱们聊聊。”林三酒笑道,“你以前都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大概是看在红晶的份上,店主没有走,掏出一条白毛巾,慢悠悠地擦起了她的桌子。“有清晨也有晚上……嘉比盖尔小姐没有一个固定日程,什么时候来Bliss,谁也不清楚。”

    “她不是每天都来吗?”

    “噢,不。”店主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笑,“不过只要她来了,你肯定就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

    “因为她太受欢迎了,”紫色的声音慢悠悠地说,“每次来Bliss时,馆外都会聚集起上百个人,就为了看她一眼。你看外面的雪还这么干净,连脚印都没有几个,你就知道她今天没来了。”

    林三酒怔了怔的工夫,那店主又像幽灵一样从身边消失了。她望了一眼桌上奇形怪状的餐具——其中一个做成了号角的样子,还有一个长得像酒瓶被敲碎后留下的瓶颈,叫人看不出该怎么用它们吃饭——又看了看窗外,陷入了思绪里。

    当那店主带着她的食物与饮料走回来时,她再次递过去了一把红晶。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关于嘉比盖尔的为人、传闻和性格,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把缺的那块拼图补上。

    然而叫她失望的是,虽然店主慢吞吞地说了不少,却没有一件事叫她产生兴趣:正如孔雀头给她的资料上说的一样,嘉比盖尔是一个经历颇有几分传奇、却与她毫无瓜葛的女人。

    像稀泥一样的粘稠液体,被倒进了一个小树桩里,散发出辛辣的热汽。林三酒学着别人的模样,将一块焦黄色、充满弹性的海绵状食物蘸了蘸稀泥。刚刚吃了一口,她的五感就几乎同时炸开了,眼泪、鼻涕、热汗一齐汹涌而出,血液蹭蹭冲上了头——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地“哭”了五六分钟,她才总算是渐渐从那味道中恢复了知觉。

    尽管被那味道刺激得后背直冒冷汗,在店主走过时,她还是擦着眼泪朝她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味道太、太好了……这张桌子给我保留住,嗝,我以后每天都过来。”

    或许是她的演技特别好,在接下来的四五天中,每天当她来到店里时,桌上都放着一树桩的“稀泥”。在那股仿佛把她的精神攻击得摇摇欲坠的气味里,她从清晨坐到深夜,却始终没有见到嘉比盖尔的影子。

    在第七天的时候,林三酒终于坐不住了。

    “既然等不到嘉比盖尔小姐,我打算换个别的方法试试。”只是忍着吃了一口,她的嗓音就沙哑到了现在:“或许我可以进Bliss馆里去,成为他们的——”

    这句话不等说完,酒馆下一阵蓦然掀起的、海浪一样的喧哗声就抓住了她的注意力。林三酒惊疑不定地顿住了话头,那店主冲她笑了:“嘉比盖尔小姐来了。”

    当她冲向窗边时,街道上已经聚集起了一片又一片的人头。挂着“夜行游女”标志的滑板形飞行器,在隆隆的引擎声中渐渐降落在了雪地上;它喷出的气流,卷起了地面上的积雪,白点在空中纷纷扬扬,仿佛又下了一场小型的雪。人们退至路边,挤得店面的门都打不开了,一双双或好奇、或急切、或茫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飞行器上。

    一个披着大红长袍的影子缓缓走了下来,身边还跟着几个进化者。她确实当得起这样的名声与爱慕——她身上的一切都如此精巧美丽,就像一抹红影走在白雪上,黑发散落在青色天空下,看上去如同一幅画。一边走,嘉比盖尔一边朝街边的人们轻轻摆了摆手,纤巧的身体线条透过红袍隐隐地露了出来。

    林三酒紧紧盯着那道红影,直到嘉比盖尔转过头,冲着酒馆楼下的人们笑了一笑——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看清楚那双乌黑的瞳孔里晶亮的水泽。

    林三酒愣住了。

    她不认识这个女人。

814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嘉比盖尔的红影在Bliss中消失时,雪地里夹杂着口哨和欢呼的喧哗声才渐渐淡了下去。直到外面街道上看热闹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林三酒才紧握着窗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湿润的空气一路流进五脏六腑,好像风在她体内撒了一把雪花。

    “感觉如何?”店主的声音如同一卷铺开的紫色绸缎,“你没有白等,总算见到嘉比盖尔小姐了。”

    林三酒没有作声。

    不管是这个店主,酒馆里的顾客,还是街道上那一群进化者……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个裹在红色长袍里的女人是嘉比盖尔。但是……如果她才是嘉比盖尔的话,那一天水池里的黑发女人又是谁?

    林三酒的目光落在窗外雪地上,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人群杂乱斑驳的脚印将白雪踩成了一道道污泥,露出了深黑色的湿润地面。Bliss门口仍然徘徊着十来个人,既不进去也不离开,或许仍然盼望着能再见嘉比盖尔一面。

    “如果她来了,你肯定就会知道的。”——店主的这句话又一次回响在了她的脑海里。

    ……是了,她前两次见到那个所谓的“嘉比盖尔”时,Bliss门口干干净净,连一个她的爱慕者也没有。

    林三酒咕咚一下坐回椅子上,差点打翻了那只号角状的杯子。

    第一次见面时,顶层泳池里只有她和“嘉比盖尔”两个人,没有一个客人,没有一个员工。第二次见面时,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见到“嘉比盖尔”的人,就是斯巴安了——但斯巴安肯定不知道嘉比盖尔的真容,他甚至应该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毕竟假如他也迷恋外貌的话,每天照镜子看自己就够了。

    那黑发女人利用嘉比盖尔没去Bliss的空档,借它的环境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绝妙的假身份,而且没有让任何一个展示馆中的员工瞧见她。只不过……那个女人怎么会一连两次都恰好在那儿等着自己过去?还是说,她一直都等在那儿?

    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到底是谁?

    梦境剧本给了她一条线索,但随着这条线索而来的,却是无穷的疑惑。

    在林三酒走出小酒馆,一个人往山上走的时候,她甚至感到又茫然、又有几分哭笑不得。自从来了碧落黄泉之后,她遇上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没了踪影:从最初的店员龙二,到房产经纪人地莫,再到那一个“嘉比盖尔”……

    不知怎么,这感觉就像是……像是……

    她双手抓住山上的岩石,在石头之间狭窄而崎岖的土地上一步又一步地往上爬;绕过了山腰以后,她走到山顶上一片平坦的空地旁边,四周看了看。山顶附近只有稀稀落落的一片矮林子,她的目光从灌木和细矮的树丛间穿过去,就落进了下方一片空荡荡的山坳里,从这儿已经瞧不见半山镇的一点儿影子了。

    ……就像是暗中有什么计划正在进行,自己却被蒙在了鼓里一样。直觉上,似乎不仅仅是有人要杀她那么简单……

    林三酒压下心里的烦躁,拿出了联络器。

    山顶上原本是没有这一片空地的;为了能够让飞行器停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她和余渊特地花了两天时间,把一大片灌木丛都清理干净了,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停机坪。

    有几根荒草从空地里钻了出来,正随着风一晃一晃。

    “你已经到了?”音孔中的余渊听起来有几分吃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不用再盯梢了吗?”

    “别提了,”林三酒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回去再慢慢给你解释吧。你那边怎么样?”

    “又打听了一圈,”余渊苦笑道,“但没有听说过谁手上有太空飞船的。夜行游女不是控制着十二界的交通吗?今天还有人建议我,去找夜行游女试试运气……”

    两边都不顺利……林三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神经正贴着皮肤一跳一跳,跳得她脑子都疼了。挂了通讯,她在半人高的荒草丛里找了一块避风的地方,铺下了一块帆布,在草丛中央躺了下来。即使余渊立刻往这儿赶,也至少要花上一个小时;她可以做很多事来打发时间,但她偏偏一件事都不想做。她只是望着眼前挂着几条云丝的淡蓝天空,一时间怔怔地出了神。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疲惫过了,这一刻她只想回到末日前,只想回到家乡世界里去,在充斥着烟火味的庸俗日常中重新做一个普通人。

    将她神智唤回来的,是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凉风中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隔着重重荒草、灌木和矮树林,她就知道是余渊来了——那一道脚步声毫不迟疑地朝着山顶空地走了过来,既不停顿也不犹豫,显然早就清楚目的地在哪儿。他快要走到空地旁边时,林三酒仍沉浸在疲惫感中,不但没有翻身坐起来,甚至连嘴都不想张;哪怕她知道余渊找不到她会诧异,她也没法逼迫自己立刻回到无穷无尽的末日生活中去——哪怕再让她歇五秒钟也好。

    也许和礼包一起住在数据流管库里,毕竟不是那么坏的一个主意……

    “咦?”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她,余渊果然发出了一声疑惑;听声音,他已经走到十几步之外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该起来了——她吐了一口气,声音随即消没在了灌木丛沙沙的响声中。正要坐起身时,她猛然反应了过来,登时僵住了身子。

    那一个“咦?”字,不是余渊的声音。

    那同样是一个青年男性的嗓音,或许是这一点相似之处,让她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警醒过来。

    是谁?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踩过地上的草丛和枯枝,沙沙地靠近了空地——也靠近了林三酒。她藏身的这片草木足有半人高,在荒草合拢以后,那人好像一时还看不见她,但她也同样看不见那男人;林三酒半蜷起身体,保持在一个随时准备发力跃起的姿势上,屏住了呼吸。

    他不会是无意间闯到这儿来的。过了半山镇以后,这片山群里就再也没有能吸引进化者的东西了;更何况,刚才这个男人的步伐十分肯定,不可能是走错了路。

    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

    那人走上空地边缘,终于在草丛上方露出了一个轮廓。林三酒微微抬高下巴,眯起眼睛,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

    不管她怎么看,那人的背影都陌生极了。

    排除角度这个因素,那个人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五,算是很寻常的个头儿了。一件随处可见的夹克罩着他的上半身,让他看起来既不厚实也不单薄——老实说,不管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大多数人穿了这种衣服以后,身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假如不是在这儿看见了他的话,林三酒只怕不会往他身上多看一眼,因为这样的进化者是在太过泛善可陈了。

    覆盖着一头棕黑头发的后脑勺左右转了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奇怪,”他又一次低低地开了口,自言自语道:“明明在这儿的嘛。”

    他说话时仿佛有某种蛇一般的特质,沿着林三酒的后背皮肤凉凉地爬了上来,给她留下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并不阴沉难听,音质其实很平常,就像是坐在另一个格子间里的公司同事;但他语气间有种十分轻松随意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却叫人从心底一阵一阵地发紧发冷。

    ……假如幽黑的深渊也能够像人一样贴在自己的脸旁边,那么一定就是她现在这种感觉了。

    “哈,”陌生男人在空地上四处看了看,忽然一拍额头,动作也像一个性格坦率的年轻人:“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嘛!”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打算一旦看见他转头就立即扑上去——然而那男人不但没有转过头,反而往前几步走上了空地,朝前伸直了手臂。

    她刚刚疑惑了半秒,随即紧接着恍然大悟;腿上肌肉猛地一缩,她在即将要跳起来的时候,却又强逼着自己蹲了回去,紧盯住了那个男人在半空中不断划圈的双手。

    在那一双手落上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时,他不由快活地、轻轻地哼起了歌;顺着空气里看不见的那东西,他摸索了一圈,随即在空地另一头停下了脚,双手仍然举在半空中,像是扶住了一个隐形柱子似的。

    只是他扶的不是隐形柱子,而是飞行器高高的“镰刀”之一。

    尽管林三酒觉得山顶上不会有人来,但是出于谨慎,在每天降落以后,她还是会在飞行器上笼罩一层【伪装屏障】。然而它只是一层障眼法,当别人亲手摸到了飞行器时,【伪装屏障】也就全无意义了。

    林三酒紧紧地咬着牙关,感觉青筋从太阳穴上浮了起来。她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是——这个男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815 跟踪的终结

    【碧落黄泉会很长啊!现在大剧情还没走一半,妈蛋。正文一样半小时后发】

    极温地狱降临的第一天,林三酒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昔日男友的血染满了双手后,在指缝里很粘稠,指甲里的血一直洗不掉。走下停车场时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浪,第一次见到堕落种时猛跳的心脏……现在想起来,还恍如昨日。

    这么快,14个月就过去了她明明知道自己此时正在梦中,但因为神智仍然清明,所以自然而然地感叹了一句。

    一切都太真实了,这让林三酒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么?

    她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这个空间瞧不出有多大,只有无穷无尽的一片暗黑,铺满了视网膜的每一个角落。黑暗的空间里,唯有离她不远的、一个纯白色的巨大立方体最为醒目:这个立方体跟林三酒的个头一般高,横面大概能站下三四个人,此时朝上的那一面上,正写着乌黑的四个大字“极温地狱”。

    这就是卢泽当时曾经提起过的骰子了。

    在林三酒迈步的时候,她的思绪飘到了卢泽的身上。他和玛瑟怎么样了?12应该已经分化出来了吧?身边跟着12那么可怕的一个人,他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想到了旧伙伴,就忍不住又想到了新伙伴:兔子他们也不知道拿到了签证没有?如果拿到了,会是去往哪个世界的呢?

    14个月以来,林三酒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有同伴、有敌人、有萍水相逢的人……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一个人上路。

    当从这个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孤身一人出现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了她轻轻地叹口气,一瞬间心头竟然涌上了对极温地狱的不舍。

    “好了,该出发了。”林三酒搓了搓手,给自己像是打气似的说了一句,随后朝前走了一步。

    眼前那个巨大的骰子,立刻像是一个活物一样,浑身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骰子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抛上了天空一样,在一片纯黑的背景里,翻滚着,越来越小。

    明知道骰子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来,可林三酒还是不由退后了一步,仰着头,看着那个白色骰子在翻滚的过程中,不住闪出一行行黑色的字迹,逐渐地越变越大,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她赶忙走上前几步,探头去看正面的字,心脏砰砰一阵跳。

    下一个世界的名字很短。

    “……伊甸园?”

    林三酒有点愣。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像是一个末日世界了像极温地狱、冰雪暴、黑死城之类的,她都还可以想象出个大概,可是这个伊甸园……

    疑惑还横亘在心头,她忽然感觉到一股仿佛从意识深处袭来的疲惫感,迅速攻占了她的大脑,眼皮突然就沉沉地睁不开了,好像几十天没睡觉一样,叫她甚至都无法兴起反抗的念头。

    黑暗迅速地覆盖住了她的视野。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她再度恢复意识,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就感觉到了一股清爽的微风,正一下下地吹拂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这风很柔和,风里连一颗沙粒也没有,凉凉的,与以往相比,甚至让她觉得有一点儿冷。

    她已经离开极温地狱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林三酒的身体已经向大脑发出了这样一个讯息。

    因为此刻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好像突然被浸在了一池冷水里了似的有多长时间,她都没有感受过正常的、二十多度的空气了?想不到二十多度时,竟然这么凉……

    林三酒揉揉眼睛,用手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接着她傻眼了。

    如果伊甸园的意思是这个的话,那么林三酒巴不得以后每一个新世界都有一个温柔和平的名字才好

    哪怕在极温地狱降临以前,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这么漂亮的城市。

    慢着,这的确是一个城市对吧?林三酒有点不太确定地想。这个地方处处都充满了异世界的新奇感雪白的海螺状建筑,线条轻巧流畅,足有7、80层那么高,三五个并排而列;居民的住宅都是一栋栋两三层的小楼,被浓浓的、欢快的绿植遮掩得看不清楚。

    远方矗立着一个乌黑的异型高塔,仿佛守护者一样,俯瞰着这个城市。

    在应该是人行道的地方,铺着踩上去应该会很舒服的滑行通道,一个妈妈正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上面,说笑着,没一会儿工夫就不知被传送带送到了哪儿去。不远处一个年轻人,从一台看起来像是自动贩卖机的机器里,掏出了一大把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往嘴里送再望一望远方,人们的神态看起来都很平静自然。

    不是说,她会被传送到一个也是一样毁灭了的世界吗?

    难道卢泽的情报不对?

    想想也是,他和玛瑟也不过才经历了两个世界,得到的信息说不定不完全……

    对比了一下这儿的居民们,林三酒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衬衫,拍掉了一身的沙子粒,自觉整理地差不多能见人了,抬步就朝城市里走。

    那个正在吃东西的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连动也没动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抓了一把闪着红光的小圆球吃了。

    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林三酒重重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有几分茫然地抬起头面前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林三酒的鼻子疼得简直要冒酸水了似的,她诧异地伸出手去,发现自己摸到了一片坚硬、透明的东西

    是玻璃?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这儿为什么要放一块玻璃?

    林三酒双手摸索着,发现这块玻璃很大,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简直像堵墙壁一样。

    正嚼着小圆球的年轻人又抬眼看了看她。

    因为刚才走了几步的关系,此刻两人的距离很近了;林三酒忙张口问道:“那个,你好,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太熟……”

    年轻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即朝她身后指了指。

    入口在后面?

    林三酒忙一个回身,目光落在身后,楞住了。

    有那么十来秒钟的工夫,她甚至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炼狱,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从脚下站立之处,一直到目光看不见的尽头,都铺满了焦黑的泥土。零星的一丛丛植物,呈现的已经不是盎然可爱的绿了,而是污浊的青黑色,如同垂死老人的皮肤。

    天空坠着一层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使天空看起来特别低,仿佛就要和大地挨在一起了似的,阴沉沉地压抑在人的心口上。

    破败、倒塌了的楼房,理所当然地没有半点人烟。偶尔土块一翻,会钻出来一只人头那么大的、甲虫似的东西,模样可以让十几岁小姑娘做上一个星期的噩梦。它一双血红色的巨型复眼朝林三酒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钻回了土里。

    即使在海底见识过了不少恶心的东西,林三酒也忍不住冷颤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转过身,正要喊,发现刚才那个吃小圆球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林三酒四下里一张望,周围没有别人了她一边使劲地拍着玻璃,一边喊道:“喂!有人吗!谁能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没人回应,她的双手在玻璃上摸索着,试图找到玻璃的边缘。

    但是很快她就失望了。

    这个干净、漂亮的城市,好像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给罩住了,上摸不着顶,下没有接缝。而林三酒,很不幸地,正好处于这个玻璃罩子的外面。

    现在,傻子也能猜出来几分了:这个世界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危机,抹净了世上大部分的人口和土地但或许这儿的居民们科技水平要比极温地狱强一些,因此建造出了这个“玻璃球城市”,来保护剩下的人类。

    那么问题是,这个“危机”到底是什么呢?

    林三酒敲着玻璃对着里面一通喊,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之后,叹了口气,终于停下了手。打破罩子进去,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材质有点像玻璃,但肯定不可能是她所认为的玻璃,因为罩子坚固得让人觉得没有一丝希望。

    “真是的,哪怕在玻璃墙上挂个横幅也好啊……至少告诉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她甚至觉得有点累了,转头朝焦黑的土地走去。

    不过走了几步,已经看见了四五只刚才那种人头大的虫子。她忍着恶心,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胃里泛起一股酸水,下一秒她已经吐了出来胃里有限的那么点食物,都化作了水,被清空了。

    与此同时,她的精神也越来越萎靡,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咕咚”一声,林三酒浑身发软地摔倒在了地上,黑色的泥土登时溅了她一身。

    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忽然明白,玻璃球城市是想从什么东西手里保护人类居民了。

    核辐射。

816 替你去死

    “意老师,意老师!”

    林三酒一连在脑海中叫了几声,紧紧地盯着身边不远处的众人,呼吸又浅又急促:“你快出来!”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的;这辆空中巴士正处于千米高空中,那个陌生男人总要有一个地方去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刚才趁着自己低头看的工夫,迅速换了一副面容和装扮——既然她可以戴面具,那么别人当然也可以。

    “意老师,快,快点!”想到这儿她不由更着急了,目光一遍一遍地从眼前众人身上扫了过去,只觉眼前每一个瞪着她的人都十分可疑:“把我刚才冲过来之前看见的图像,再给我放一遍!”

    “你以为潜意识会把你看见的所有东西都记下来吗……”意老师总算慢吞吞地浮出了头;就在林三酒一怔神的时候,她却又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刚才你那一眼离现在很近,我找找,也许能找出来。”

    林三酒定了定神,打开了【意识力防护】。如果那男人此时正藏身在她眼前这群乘客当中,那么在她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情况下,她必须得越发小心了。

    “准备好了吗?”意老师这次的动作很快,“我接下来就要把它推进你表意识里去了。”

    伴随着林三酒一声答应,她的眼前就再次展开了一幅画面——就像是一段被录制下来的镜头,在她的视网膜里开始了播放。

    当“镜头”结束时,她失望了。

    几分钟之前,她往后方扫了一眼,将那个男人和他身边的乘客们都留在了记忆里;然而画面上的每一个乘客,此时都好好地站在她眼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除了那个男人以外。

    林三酒不甘心,将脑海中那一幅画面中的人头仔细数了好几次,生怕自己漏掉了哪个人;不过巴士后方人本来就不多,她来回对比了几遍,终于在一片怔忡里意识到,那个男人没有乔装成另一个乘客。

    难道说,他有什么能够隐藏身形的特殊物品吗?

    她不再理会眼前一群乘客,转身来到那男人刚才驻足之处,左右看了看,叫出了【真相之蜡】。刚一擦亮打火机,身后立刻有人喝了一声“你干什么!别乱来!”;只是他的声音像一阵风似的吹了过去,林三酒连头也没回,举起白蜡烛,用它四下照了一圈。

    【真相之蜡】的光芒能够溶化一切被它照亮的伪装,当初她就是用这个道具发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黑格尔。只不过这一次,在它昏暗的火光下,一切都仍然维持着原样。

    一口吹熄了蜡烛,林三酒将它重新收好,一时心中尽是沮丧和挫败。她实在想不出那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他又是如何从空气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打算叫一个乘客来问问刚才的情况——不料一回头,却发现刚才被她撞开的那几个人,此时正围成一个半圆站在她身后,没有一张脸是好看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个女人抱着胳膊,一双眼角高高地吊了起来:“你怎么能在这儿点火?”

    “你要是不想坐就赶紧下去!”另一个又胖又壮的秃头也跟着喊了一句,“这可是夜行游女的地盘!”

    他显然与夜行游女没有关系,不过是扯着这组织的旗号给己方壮胆罢了。当进化者之间出现了压倒性的力量差时,即使没有交手,双方也会多多少少地感知到差距。

    林三酒没兴趣和他们产生冲突,一句话也没说地穿过了人群;当空中巴士在布莱克市场降落下去时,她第一个走出了车门。跟在她后头下车的,没有一个人看起来与那男人有半点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朝她多望一眼。她看着巴士在引擎轰鸣中重新徐徐升起,渐渐在暗蓝色的天空中远去了,焦躁得只想一脚踹翻什么东西。

    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以后,黑市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接二连三地亮起了各色璀璨光芒;那一句著名的标语被投映进了天空里,人声与笑声也逐渐喧嚣起来,在凉夜里荡开了暖意。

    林三酒在人流之中走了几步,以往对黑市的惊讶、新奇和目眩神迷之感,今夜统统消失不见了——她只觉得身边的人群挤得烦躁,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吵得讨厌,各色灯光晃得人眼花;就在她差点一把推开前头一个走路磨磨蹭蹭的矮个女人时,她斜挎在身上的联络器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余渊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不是说在这儿等我吗?我都进来了,我还以为你在里头呢。”

    被那个男人一搅,林三酒几乎忘了她和余渊约好了时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低声说:“我在布莱克市场。”

    “我才刚从那儿出来,怎么你又过去了?”余渊听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联络器里传出了一阵座椅被压迫时的微响,应该是他坐进了驾驶座位。

    “说来话长了,我总觉得我一直在被人盯着……”林三酒有点儿杯弓蛇影地回头看了看——联络器虽然是安全的,但她不能肯定有没有人正跟着自己;她视野之中的每一个进化者,此时看起来都非常可疑,让她甚至不敢把【防护力场】关上:“具体的我还是当面跟你说吧。”

    或许跟他商量商量,能帮助她理清头绪。

    “被人盯着?”余渊想了想,语气慎重了起来:“这样吧,你从布莱克市场出来以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我,我去接你。”

    “不,不用——”

    “现在天黑了,等你赶来半山镇,再往山顶上爬,要花的时间就太长了。再说如果你真的被人盯上了,那么越早甩掉他们越好,况且我们晚上飞也更安全。”

    通体暗黑的飞行器,彻底消融在夜空中的图像,随着这句话浮现在了林三酒的脑海里。余渊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有一件事她必须得先告诉他:“我在山顶上时,发现了一个男人——”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和骚动。伴随着一声高呼“抓住他!”;一个人影接连撞开人群,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奔来,怀里不知抱的一堆什么小玩意儿,一路跑一路咚咚地滚落在地。他快要撞上林三酒的时候,她蓦然一拧身,就从他身边闪了过去。那人的反射神经显然不如她,差一点跌倒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时,她也从他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不仅是这个人看着有点儿眼熟,连刚才差点被撞上的那一幕也好像经历过……

    “抓住那个贼!”一个高亢响亮的声音,从路边一家店里冲了出来:“他偷了我的东西!抓人啊!”

    大部分人都只是伸长了脖子瞧热闹,不过也有几个没有被末日磨灭了热心肠的人,吆喝着追上了那个人影。林三酒几步退到路边,只听音孔里正传来了余渊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躲开了人潮,缩进一家店屋檐的阴影下,“好像是有人抢了商品就跑了。”

    在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隐隐轰鸣声中,余渊松了一口气:“我让你说得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林三酒正要说话,只见又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拨开了人群——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猫着腰、弓着背,一边在地上摸索张望一边往前走,一脑门的油汗在店铺光芒中闪闪发光。

    与刚才的小偷一样,他看起来也很眼熟……林三酒皱起眉头,舌尖上的话凝住了。

    “都小心一点,别踩着了!”胡子拉碴的胖子蹲在地上,捡起一个小东西揣进怀里:“踩坏了要赔的!二十龙特一个!”

    多亏了她体内麦克老鸭的能力,这个价钱隐隐地触动了她的记忆。正如这个胖子一样,她觉得“二十龙特一个”这句话也十分熟悉……林三酒怔了半秒,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在那胖子之前,一把捡起了地上一个小小的商品。

    那是一个果冻状的塑装盒。

    “喂,把笑还给我!”胖子一抹额头上的油汗,朝她喊道。

    是了,怪不得他会看着这么眼熟……林三酒将那一个果冻似的“笑”递给他,看着胖子嘟嘟囔囔地走远了。原来她曾经从他手上买过一个“笑”——那是一种使用后,能让人开心好几个小时的奇妙小东西。

    “喂?”余渊又在联络器里叫了一声。

    “我在,”林三酒忙应了一句,“没事,还是那个被偷了东西的店主。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下午等你的时候,山顶上来了一个男人……”

    “嗯,然后呢?”

    随着余渊的说话声,她清楚地听见了飞行器驾驶舱处于工作状态时的嗡嗡低响。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你、你难道已经起飞了?”

    “对啊。”

    “降落,你赶紧先降落!那个男人找到了飞行器,我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对、对了,他在飞行器上拍了一下——”

    回应她的,是联络器中骤然爆发出的剧烈炸响。紧接着,联络器中就归于一片死寂,通话音消失了。

817 林三酒的自毁?

    “好像听见了隐隐约约一声响……我没往心里去,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客人招呼我过去。在众人聚集的地方,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日日在这儿经营,我已经习惯了。”长得像面团似的店老板温和地说。

    “看见了!喝呀,怎么没看见——有一团火,在天空里啪地一下!蛮大的咧!”一个坐在Bliss门外的闲汉,摇着脑袋说:“诶,我给那个小子说了,他还不信我嘛!”

    “不知道,没注意。”一个路人快步走过,说话时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天上是有一声好大的爆炸响呀,然后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砸在山上了,还震得山顶上滚下了好些石头呢,姐姐。”年幼得还辨别不出性别的一个小孩子,雪团子般咯咯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止了笑,盯着她,口齿清晰地问道:“谁死了?”

    一阵寒风打进了她的衣服和皮肤,从空荡荡的躯壳里呼啸而过。林三酒被冻得一个激灵,一恍神醒了过来,这才听见意老师正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没事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山顶上坐了十来分钟了。

    又冷又虚又累,当她试图站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一双腿颤抖得厉害,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软得站不住。

    无穷无尽的夜幕沉沉笼下来,她脚下的山就像是在黑暗海洋中孤零零的一块礁石;一阵一阵的风化作幽黑的海潮,击打得她与荒草一起摇摇摆摆。

    她在这儿坐了多久,林三酒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靠一双腿走来了半山镇,向大概七八个人打听了一圈,随即摸黑爬上了山——尽管当她回想起过去的半个晚上时,记忆似乎都浸在了朦朦胧胧的一层雾里,模糊得看不清楚。

    附近的山谷,背阴处,另一座山头……她都搜遍了,哪儿也没有看见飞行器的残骸——或者余渊从爆炸中留存下来的碎片。这并不出奇,因为当她站起身时,她的视野中还有一片又一片没有搜索过的广阔山脉,冷冷地起伏在黑夜里,尖锐的轮廓硬硬地硌着天空。

    余渊有可能掉进了那片冷山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她单枪匹马,即使花上十天半个月,恐怕也未必能找到他或那架飞行器。它至今还没有名字,因为林三酒希望余渊来给它命名;毕竟一切驾驶、维修、保养的工作,都是他亲手完成的。但余渊犹豫了好些天,每一天都能想出新名字,却觉得哪一个都不够好,一直纠结比较到现在……最终没有这个必要了。

    尽管东方的地平线依旧沉在幽黑中,她却能感觉到黎明不远了。等天亮起来以后,或许搜救行动会更顺利一点……

    “等天亮起来以后,你就该签到了。”紧接着这个念头,意老师在她脑海中叹了一声。“你上一次签到,是中午吧?”

    “……是。”

    “你别犯傻,签到顶多花一两个小时,签完回来你还可以继续找。”

    “……我知道。”

    余渊替自己踏上了死路,现在极有可能正躺在某条山沟之中,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灰白眼珠直视着夜空。或者他还没死,破损的躯体里仍残存着最后一口气,正等着她去救命——而同一时间,她却要为了躲避所谓的“生命危险”,逃回山下去畏畏缩缩地签到。

    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蜷起身体,感觉胃都像是被深深刺了一下。

    她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余渊就更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意老师重重地强调了一句,或许是感觉到了她汹涌的情绪。

    “……我知道。”

    林三酒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再次叫出联络器,呼叫了一次余渊的联络器编码。与之前一样,她听到的不是呼叫音,反而只有一片死寂。

    这种联络器是特殊物品,却没法从一场爆炸里幸存下来;一旦被毁,留给呼叫方的就是这么一片无着无落的空白了。

    夜色慢慢淡了,青白的云丝从地平线下拽起了一轮朝阳。随着早晨一起苏醒的,还有林三酒胸中浓郁起来的恨意与愤怒。

    假如她有幸能找到那一个男人——能亲手攥住他的喉咙,挤碎他的气管;看着那双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球暴凸出来——

    在不眠不休地搜了一整夜的山以后,这股强烈的、噬人一般的恨,又支撑着她继续找了一个早上。直到阳光越来越盛,在意老师的百般催促下,林三酒才终于暂且放弃了,开始往山下走。

    自从上次她和斯巴安一起离开了Bliss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栋楼;不过今天,当林三酒走近Bliss时,她却停住了脚。

    “我就在这儿签到了。”她低声对意老师说。

    “嘉比盖尔——”

    “你指哪一个?”她冷冷地打断了意老师。大概是察觉到她现在根本不想讲理,意老师沉默了下去。

    那个假的“嘉比盖尔”不知又在这整个局面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念头一直梗在脑海里,当林三酒掏出红晶时,她甚至想把整只袋子都甩到对面的年轻人脸上——尽管这个服务生是无辜的。当对方彬彬有礼地示意她可以进去了的时候,林三酒却没有动,只是冷笑了一声。

    “四楼就这么随随便便让我上去了?”她明知道对方什么也不知道,依然控制不住心里的火:“谁花钱都能上去看嘉比盖尔?”

    年轻服务生抿了抿嘴,低声说:“她不在这儿。”

    “在的话呢?”

    “那么只有得到嘉比盖尔小姐同意的人,才能上去。”

    林三酒清楚地记得,当她一次来Bliss的时候,压根没有得到过什么同意——现在想想,那也很正常,当时馆内所有工作人员肯定都认为嘉比盖尔不在四楼。事实上,真正的嘉比盖尔确实不在,但她却不知道……

    她必须把底下三层楼全部走完一遍,才能找到通往四楼的楼梯。早上的展示橱窗中,十个里倒有九个是空空荡荡的;偶尔从窗后闪过一个人影,似乎也是经过一夜寻欢后起晚了的。失去了各色光芒与幽暗的遮掩,展示橱窗变成了一个个木呆呆的空白格子,无趣得甚至可以充当办公室。

    林三酒对橱窗里的人和物毫无兴致,步伐匆匆地走进了长廊。她孤单的脚步声咚咚地撞击在地板上,一圈一圈地从长廊中回荡出去;有几个人刚从橱窗内墙的侧门里走出来,一瞧见她,都不由纷纷扭过了脸——大概再怎么进化,这样淡淡的羞耻感还是会存留一点儿下来的。

    他们转过头、别起脸的样子,却忽然触动了一下林三酒的心思。

    脸……她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慢下脚步,犹疑起来。

    “我遇见的那个嘉比盖尔是梦境剧本给我的线索,所以她一定和想要杀我的人之间有某种联系……对吧?”她轻声朝意老师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林三酒又继续说道:“而那个拍了一下飞行器的人……很显然,他想要杀我。不管他是不是幕后主使,他和这件事的关系就更大了。”

    “对,你想说什么?”

    “他们都和‘杀林三酒’这件事有关的话——”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捏住了自己的面具一角。“那么我就把他们的目标,给他们送到眼前好了。”

    “别乱来,等你签了到以后——”

    意老师嘱咐得终究晚了一步。话音未落,林三酒已经彻底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戴上!”意老师急得嗓音都尖了,“万一你签到之前他们就冒出来了怎么办?妈的,我知道了,要是你没签上,你自己这个主意就会变成你这次的性命危险!没想到,一个副本难道还搞出因果律了……”

    林三酒充耳不闻。意老师只是她意识的一部分,她说的话,其实相当于林三酒另一部分自己所说的;但是她心中那股不断膨胀扩散的黑暗已经遮蔽了她的恐惧,不管意老师如何示警,都微弱得缺乏力量。

    变故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当她快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时,只听沉沉的一声“啪”,整栋楼都突然陷入了一片幽黑里。她转过头,长长的、深深的走廊像一条狭长深渊一样,正张口在她背后等待着她跌入进去。

818 我不想伤害你

    【虽然标题已经想好了,但正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呢。今天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了,因为19号出门而买了不少新衣服,又试了一圈、搭配了一遍……这种浅薄的日常的快乐也很棒呀。】

    从绿洲的正上方望下去,几道烟尘正以惊人的高速,朝干部楼为中心聚拢。当这四道烟尘终于相会的时候,整栋干部楼瞬间被漫天的沙尘吞没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点影子。

    守在这儿的,是几个干部之中块头最庞大的海天青。他实在是太魁梧高大了,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座肌肉厚实、精干得充满了威慑力的小山——此时被烟尘呛得咳了两声,他很不高兴地用蒲扇一样的大手挥了挥:“你们也像点样子吧!”

    烟尘慢慢地散去了一些,从他左方的黄沙之中,走出了一个身材细长高挑的男人。

    即使是在极温地狱这样的环境里,仍然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外表爱护极了。他雪白的衬衣外套着西装马甲,九分裤露出一截脚腕,皮鞋和他的头发一样锃亮。拍掉了肩膀上的沙子,这雅痞一样的男人才微笑着开口了:“我们既然来了,有没有让那些碍手碍脚的人都回去?”

    “广播里放得那么响,你自己不会听啊?”

    他话音刚落,一个没好气的女性声音就从另一边的烟尘里传了出来。

    走出的是一个一身OL打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女人。虽然西装裙子很紧,衬托出了她丰胸细腰的好身材,可是瞧她脑后盘得紧紧的一个发髻,以及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却只能让人联想起小学教务主任。

    此时广播里正用一个急促的语气通报着:“请绿洲全体同胞返回自己的宿舍楼集合……”

    雅痞重重地哼了一声。见两人刚一见面,立刻又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气氛,陈今风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就暂时放下间隙,同心协力打倒叛徒吧?”

    “说起来,这件事之所以会搞成这样,还不都是你的错吗?”第五个干部忽然出声了——伴随着这个大嗓门从滚滚黄沙之中露头的,正是一只棕毛兔子。

    其余几个人瞧了这兔子一眼,似乎毫不吃惊。

    落满了黄沙的兔毛,其实跟干净的时候没多大区别,都是棕黄棕黄的。可这兔子还是很嫌弃似的使劲甩了甩身子,甩出了一身沙粒,这才张开三瓣嘴,发出了人一般的冷笑声:“陈今风,我还忘了请教你啦——你那个副本脱离镜到手了没有?那个外国女人上过了吗?搞出这么大阵仗,都是你个傻X贪心不足。”

    作为一只兔子来说,它的语气真是相当恶毒:“今早发现堕落种以后,也是你第一个去找的白教授……看现在这样子,事态可是越闹越大了。我真好奇你那龌龊肠子里每天转的都是什么屎?”

    被一只兔子这样冷嘲热讽,陈今风竟然能忍住了不吭声,只是扭曲着一张血红的脸。

    海天青叹了口气,走近两步:“行了都闭嘴吧。等到这件事结束了,随便你们怎么吵……兔子,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就是有起床气也别过分了。”

    棕毛兔子像没听见似的,抬起后腿使劲抓了抓耳朵。

    五个人——姑且算是五个“人”吧,都沉默了下来,或站或坐地等着林三酒一行人的到来。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动地方。

    十五分钟过去了。雅痞男掏出了一块镜子照了照自己。

    二十五分钟过去了——海天青终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怎么还没来?”

    ……此时的林三酒几人,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他们正皱着眉头想对策呢。

    虽然为了避免让他们起疑,广播只说让所有人返回集合——可是在林三酒【意识力学园】的作用之下,他们很快就从她调用的资料里发现了——他们想要去干部楼的消息一定已经走漏了,因为此时绿洲五个干部,正在他们的目的地前守株待兔。

    五对四,前景不太乐观。

    想了一会儿,众人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就在大家商量要不要算了的时候,林三酒却忽然拍了板:“就这么冲上去吧!”

    其余三个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地瞪着她,拼命摇头。

    “听我说完呀。为了能兼顾各个方向,他们五个人一定站得比较分散。所以我们不能离得太近了,让他们发现我们就行,然后分头跑……就这样一个个把他们分散开来,各个击破,然后我们回到干部楼前集合。要是谁不幸被两个干部同时追,那就放风筝吧,等战斗结束的人回头救援。”

    “这样也还是很危险啊……”

    “你想想,咱们迟早是要跟这几个干部对上的——今天不打这一场,咱们要跑都跑不了。”林三酒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一下,三个人都没了话说。

    “都没意见?那行,咱们来讨论一下作战方式。”

    “还真是小酒的风格啊,感觉全靠肌肉在带领行动……”方丹嘟哝了一句,随即四个脑袋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

    说起来,还真要多谢绿洲的那一条广播;要不是人群都被召集回了宿舍楼里,林三酒几个人说不定早就被发现了。

    而现在他们商量作战方式已经用了近二十分钟,干部们仍然只能满腹怨气地等着。

    雅痞的头发已经被他整理过三遍了;海天青骂骂咧咧地,女人抱着胳膊,低着头也看不清楚表情;棕毛兔缩成一团毛球,眯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有陈今风一个人,惦着脚尖,目光不住地在远处梭巡。

    一团火焰似的颜色,忽然在黄沙里隐隐约约地从他视野角落里闪了过去,远远看上去,正好叫他想起了玛瑟的发色——陈今风顿时精神一振,舔了舔嘴唇;他嘴角扭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了一声“我好像发现了一个!”,说着脚下已经加速冲了出去,很快人影就逐渐变小消失了,留下了身后四双眼睛。

    “那么我也——”

    “我们都不要动!”陈今风刚一走,OL女突然喊了一声,制止住了海天青和雅痞的动作。“当心他们玩一个调虎离山。”

    海天青顿时郁闷地坐回了台阶上。看他的样子,他宁可打架,也不愿意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干。

    雅痞闻言,抬头看了看,嘴角却慢慢地挑起了一个笑:“不,不对……他们玩的不是调虎离山,是打算各个击破啊。”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对那个有兴趣,不如就让我来吧。”

    海天青“唔”了一声,身子没动地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等雅痞飞快地跑出去了以后,她才对剩下的一人一兔说道:“各个击破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就算我们真的去追了,也不过少了四个人而已……还有一个可以守门呢。他们中间,总不会有人以为自己可以一口气干掉两个干部吧?”

    等了等,却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棕毛兔从刚才起,好像就睡得很熟了;圆圆的、毛茸茸的肚子正随着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看起来非常平静。

    而海天青侧耳听了一会儿,一下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终于来了……这回这一个,总该轮到我了吧?”

    OL女叹了一口气,推推眼镜,点了点头。

    随即一阵尘烟刮起,海天青也迅速地追着对手的身影去远了。

    OL女的推断很正确,而林三酒的计划与“挽起袖子硬上”之间,其实差别非常小,简直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只不过,因为方丹和胡常在太紧张了,他们俩都忘了告诉林三酒那件事。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近了,让OL女警觉地抬起了头。

    来人正是双手插在裤兜里、样子悠闲的林三酒。

    正是因为那件少说了的事,让林三酒临时改变了“引开敌人然后跑远”的计划,反而干脆利落地现身了。

    到两人之间只有二十米的时候,林三酒停了下来。

    她睁大眼睛看了看吃惊的OL女,有点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五个干部吗?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很有信心可以把你撂倒啊。”

819 塔防游戏(1)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像夜色下被风推起来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人的灵魂。

    “你真好玩儿。”她柔软地说,“你怎么会一下就觉得我是这栋楼呢?很多人都猜过我的身份……不过,只有你的猜测靠一点儿边。”

    靠边?她猜的不对吗?

    那“嘉比盖尔”到底是什么?

    林三酒扬起一边眉毛,还未开口问她是什么意思,身后楼梯上那一阵拖拽、撞击的闷响声就隆隆地接近了;她忙一拧身,目光刚捕捉到一片浓雾般的铁灰色影子,却见楼梯忽然转动起来,如同滚动电梯一样又将那刚刚露头的生物给送了下去——她一愣神,只听身边再次浮起了Bliss的声音:“你看,只要你乖乖不动,我就不会让它们接近你。”

    伴随着她落下的话音,二楼走廊里的灯忽然次第亮了,两侧一个个展示橱窗全都浸在了蓦然投下的白芒里。

    林三酒在乍然亮起的灯光中眯起眼睛,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望向哪一个橱窗好了——或者说,她哪个橱窗都不想看,却没有地方躲藏目光。

    “这……这都是你收集的?”

    Bliss“嗯哼”了一声,像一只半睡半醒的猫。

    “它们,它们都是堕落种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她沙哑而柔和地笑了一声,仿佛贴在耳边响起来的。林三酒急忙扭头扫了一眼,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对面那个白橱窗里,一个老得触目惊心的人正紧紧贴在玻璃上望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人,老得已经看不出性别和面貌了,老得叫人惊异他为什么还能呼吸,老得简直——令人反胃。即使隔了一层玻璃,她好像也能闻见那股浓郁的、新陈代谢停滞后的腐朽臭气;当他缓缓转动起一双连血丝都泛着黄的灰白眼珠时,林三酒后背上竟泛起了一层冷汗。

    她不曾因为年老而厌恶过谁;然而此刻被那老人污浊沉滞的目光盯着,让她的胃都紧紧缩成一个球了。

    连意老师也不安了起来,在她脑海深处嘀嘀咕咕地说:“我提醒过你的,你说,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你这个人就是活该,现在就剩二十多分钟了,我看你怎么办……”

    林三酒没理会她,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低声问道:“你不是这栋楼,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了。”Bliss轻声一笑,“那一晚——”

    “所以你是一个人?”林三酒打断了她。

    Bliss的答案叫她皱起了眉头。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林三酒一边说,一边不经意似的慢慢朝前走去,“什么叫应该是?”

    她上一次来Bliss展馆时已经发现了:不把每一个橱窗都走完一遍,是没法上一层楼的。她现在身处这一头,离通往三楼的楼梯还有整整一条走廊的距离——而每一条走廊里,至少有三四十个橱窗。也就是说,从她立足之处到四楼泳池之间,大概有七八十个怪物在路上等着她。

    “如果你再继续往前走,我就要随机打开几个橱窗了哦。”

    妈的。

    林三酒不情不愿地站住了脚。

    进化者之间的战斗总是有迹可循的,因为不管能力也好、物品也好,总归能划分出种类、总结出规律;但堕落种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怪物就不一样了——比如母王,有多少人贸然之下能不中它的招?

    偏偏她在离开极温地狱以后,就很少遇见堕落种了;此时一眼望去,真是猜也猜不出来,橱窗内的怪物究竟可能会是个什么特性。

    想到这儿,林三酒叫出了【因材施教】,将卡片紧紧捏在了手心里。说不定这根教鞭也能够检测出堕落种的弱点……她的速度是快,但也不能在一瞬间就冲过一千多米的长廊。

    “看你的样子,总不会是想试着强闯过去吧?”Bliss忽然柔声问道,仿佛察觉到了她手上的细微动作。

    她如果不是楼灵,人又不在这儿,她到底是怎么看见自己手指稍稍动了这么几下的?

    “我只是对你的藏品有点儿好奇。”林三酒往前迈了一步,不等Bliss开口就停下了,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橱窗——她的目光一起落在了那个橱窗上,被里头的东西惊得一怔,这才继续说道:“那、那些难道也是堕落种吗?”

    几匹斑马站在玻璃后,染上了微黄污渍的皮毛在灯光下却黑白分明。它们乌黑的眼睛落在林三酒身上,又转开了,长长睫毛偶尔一抖,看起来和动物园里的斑马毫无分别。

    Bliss柔声笑起来,“如果你再试图往前走的话,你就能够自己找到答案了。”

    这样下去不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走……

    她需要一个契机。

    她转头看了看自己右手边最近的一个橱窗——那里头堆满了沙子,颗粒状的砂砾在玻璃上清晰可见;偶尔,沙堆里有一些细小幽深的洞,看起来就像是海滩上的螃蟹洞。

    左边的橱窗里是一架漂浮在半空中的机器。

    她看不出这机器是干什么用的,但它方方正正,浑身上下闪烁着钢铁的冷光,算是目光范围里长得最叫人安心的东西了。

    而且它还不是一个生物……

    林三酒身上白光一闪,打开了【防护力场】;她捏住了拳头,朝自己的骨关节上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好像不爱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这样有点儿没有礼貌啊。”

    Bliss似乎怔了一怔——没等她出声,林三酒骤然一拳砸上了左边的玻璃。

    能在她这一拳下依然保持完整的东西很少有了,这面玻璃也不例外,像是突然化作一片碎雨雪片似的,分崩离析成了无数块,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在整幅玻璃触地之前,她已经一晃身闪进了橱窗里,打开了【扁平世界】的一只手朝钢铁上按了下去。

    方方正正的机器平稳地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嗡嗡”响声;在快要碰上它的时候,一股轻微的异样感像电流一般蓦然从她心头上打了过去。

    她已经闯进来、还对Bliss的藏品出手了,但是外面走廊上怎么这样安静?连一个橱窗打开的声音也没有?连Bliss都像是在屏息等待着结果一样……

    林三酒心脏突突一跳,硬生生地变了方向,拧过了手臂——在她的指尖擦着机器上方扫过时,它的运转声似乎忽然大了一点儿,随即又落了下去。

    Bliss突然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气息里带着她水浪一般柔软的音色。

    “幸好你没有打上去,”她听上去简直像是为了林三酒而感到庆幸:“我真不愿意看着你被绞成肉肠的样子。”

    这是一架绞肉机?

    “别看它了,你出来吧。”

    Bliss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哄着她道:“这个机器不会动,也不能主动攻击,只是会把所有碰上它的东西都搅成肉糜……不管是什么能力,什么特殊物品,在它面前一概是做成肉肠的材料。你刚才手上是不是开了能力?那出来的就会是一根带着能力的肉肠。当然,我也可以把你跟它一起关在橱窗里,但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来,乖,出来吧。”

    当林三酒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耻辱感走出橱窗时,她身后的碎玻璃仿佛有生命一样,一片片倒退回半空、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重新组合成一整片。

    再回头一看,她有点儿明白那机器为什么会漂浮在空气里,什么也不挨着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一件事——“如果碰上它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绞碎,那你是怎么把它放进Bliss里的?”

    那女人轻声一笑:“谁说我把它放进Bliss里了?”

    林三酒皱起了眉头。

    “是我围绕着它建起了Bliss。”

    这确实让她吃了一惊,但林三酒知道自己现在没工夫为了这个机器而感叹。离签到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她却还在二楼走廊起始位置上徘徊;她抱起胳膊,手在胳膊的遮挡下悄悄叫出了又一张卡片。

    “就算我说我愿意留下来等到下午,你也不会相信我的,对吧?”

    “这倒是。你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Bliss叹了一口气,像是顺着脊梁一路下滑的尖尖手指,温凉得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微微的战栗,不由让她想起了那一夜水池中对方握住她肩膀的手:“所以我只好一直盯着你,一刻也不放松的。”

    Bliss和她的同伴们似乎都很了解自己的性格。

    “你说过,想杀我的人是‘他们’,不是你。‘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林三酒一边与她搭话,一边朝前方打量了一会儿。走廊长长地在眼前铺展出去,虽然不能算是笔直的,但闭上眼睛直直朝前冲的话,还是有可能冲到头的。

    “你活着,可能对我们有危险。更何况……你身上有一个东西,他们很想要呢。”还是和之前一样,Bliss没有回答她“他们”究竟是谁——只是这一次不等她话音落下,林三酒突然朝前一甩手,扔出去了一个什么东西。

    如果对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办法可能会有用。

    浓得犹如实质般的铅灰色烟雾,登时在“嗤”一声响中升腾起来,短短一个呼吸间就扑满了视野,遮得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林三酒一双眼睛被刺得不断冒眼泪,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口鼻,脚下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冲了出去——【战斗物品】被当作烟雾弹用,难免有些浪费;她原本希望能在前冲的路上将它捡回来的,然而狂奔了好几秒钟,脚下却没有踢上【战斗物品】化作的烟雾弹罐子。

    她踢上了另外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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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 塔防游戏(2)

    在踢上那东西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什么给碰了一下。

    在重重翻滚的铅灰色烟雾中,想看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林三酒急急地刹住脚,朝旁边猛退了两步,一拧头,却发现自己肩膀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现在开着“纯触”,如果有堕落种接近她,她一定早就发觉了。

    林三酒一边流泪,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想要绕过她刚才踢上的东西继续往前跑——然而紧接着,她就听见自己前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从声音上判断,至少有三四个橱窗都同时打开了,还没有算上她身后的一排橱窗,以及从后头追上来的东西。

    走廊里的新风系统轰然嗡鸣起来,气流盘旋着,开始一丝丝地从空中抽走烟雾。只是一时之间,眼前浮动的雾气仍旧又浓又厚,仿佛空气里飘的都是一块块浓痰。在喘息声、挤压声、嘶叫声、咯咯轻笑声里,雾气中隐隐约约、远远近近地晃动着重重黑影。

    现在要绕过前方地上的那个东西,已经不现实了。

    林三酒立刻将后背靠紧墙壁,长长的教鞭蓦地从手指中滑了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与雾气一起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半眯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昏花,只好借由“纯触”来感受身边的动静。

    不过往好处想,既然她什么都看不见,那么Bliss想来也是一样被烟雾遮蔽了目力——只要她还是一个人的话。

    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窸窸窣窣的低微响声正一点点接近了她的方向,像是一个沉重的人体在地上拖拽时,所穿衣服发出的摩擦声。身后什么东西击打地板的一阵“哒哒”响声穿透了雾气,而它的影子却仍旧埋在深雾里。前方灰雾之中,一个影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看得出肩膀与脑袋,一会儿又像是一块被吐出来的口香糖,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形状。它们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正朝林三酒一步一步地摸索过来。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淌;但最难受的,还是她胸膛中忍也忍不住的呛咳之意,仿佛要撕裂她的气管似的,甚至憋得血液都一阵阵冲上了头——然而她一旦咳嗽出声,Bliss立刻就会知道她的立足之处。如果她打开了前方更多的橱窗,那林三酒连在战斗中挣扎前进都困难了。

    血液剧烈地冲刷着耳鼓,声音微微地影响了“纯触”的灵敏性;直到脚边雾气里慢慢爬近了一个人的时候,林三酒才后知后觉地一惊,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手中教鞭“啪”地一声甩了上去。

    当她感到自己的胳膊上又被碰了一下的同时,教鞭上也传来了信息;林三酒猛一拧身,还是什么也没看见——“……拥有卡片式能力或爆破类能力,以及体能和反射速度上的强大优势。注意不要与她发生近战,选择远程攻击……”

    在视野模糊的时候,【因材施教】竟也能够将信息直接传送进她的眼底。

    只不过……这个战力描述怎么让她觉得这么熟悉?

    林三酒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睁开一双红肿刺痛的眼睛,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同样线条坚硬清冷的一张脸,同样一头短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以及同样一双琥珀色眼睛;不同的是,另一个“她自己”现在正趴伏在地上,一双手臂拖拽着被裹在褴褛衣衫里的身体,一点点地往前爬。

    刚才那一阵沙沙的摩擦声,显然就是地上这个“林三酒”发出的。

    透过翻滚浮动的灰雾,林三酒勉强能看清楚“她自己”扭曲空洞的神情:她的下巴空空地掉下来,大张着的嘴成了一个黑洞;琥珀色的眼珠凸在眼眶外,就像是一具被人掏空了脑子后又活过来的尸体。

    任谁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恐怕都没法完全镇静下来。林三酒急退几步,手中已经叫出了一条【毛巾】——这条普普通通的酒店毛巾,在神之爱里附着上了【神力攻击】——刚一将毛巾握在手里,不等将它甩出去,那一阵“哒哒”的响声就冲近了她的背后。

    林三酒顾不上那个“自己”了,急急一拧身,只见一个黑影从灰雾里破浪而出,转眼间就已经扑至她的上方;当一张印着黑白花纹的长脸蓦然裂成两半的时候,她也抡圆了毛巾一甩,被【神力攻击】浸泡着的毛巾顿时重重地砸进了斑马马嘴里,将它远远地砸了出去。

    马嘴深深地被砸开了,一路往后飞快地裂开,马颈、胸膛、身躯都像一张纸似的被撕开了,露出了一片黑幽幽的深洞。它显然是跑得最快的一匹斑马,身后还有两三匹它的弟兄,眼看着已经快要冲近了;林三酒正要转身冲向另一头,却发现自己脚下又被那一个“林三酒”给拦住了去路。

    那一个“林三酒”嘶嘶地喘息着,低叫着,在她脚边张大了嘴,隐约还能看见她喉咙眼儿里翻滚着的什么白色东西。

    心念一动,林三酒手里又叫出了一条毛巾——就在她正要朝那张嘴砸下去的时候,她身前身后两个橱窗玻璃忽然同时“哗啦”一声碎了,稀薄了一些的雾气顿时扑进了那一个展示格里,将里头慢慢往外走的居民涂抹成了一片模糊黑影。

    “糟了,”她低低骂了一声,与这两个字一起滑出喉咙的,还有终于再也不受控制了的一阵咳嗽。

    刚才那匹斑马显然把她的位置暴露了,Bliss才会这么精准地打开了她身边的两个橱窗。一旦Bliss知道了她的所在,那么烟雾不就只成了自己一个人的障碍了吗?

    林三酒暗骂一句,伸手抹了一把身上的玻璃碎片——然而她在胳膊上一划,却不由一愣。

    刚才玻璃碎裂时,她分明感到了手臂上被扎着时的微微刺痛;然而此时低头一看,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男装,而不是往常常穿的工字背心了。

    那怎么还会疼……?

    林三酒低头一看,恰好在地上另一个“自己”的胳膊上捕捉到了几点碎碎的反光。

    一道电光般的恍然瞬间划过了她的脑海。

    这个东西模仿成目标的样子以后,能够把它受的伤害转移到目标的身上去!

    “哒哒”声又一次清晰地接近了她,她回头一看,发现不止是另外两三匹斑马已经靠近了,连刚才被撕裂成两半的那一匹,也摇摇晃晃地重新粘合站了起来。她现在连碰也不敢碰着地上那一个生物了,小心地侧身绕了半个圈,从它身上一跃而过,拔腿就朝走廊另一头冲去。

    “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Bliss叹了一声气,在一走廊暂时获得自由的怪物声响里,依然清晰凉柔得如同一阵夏日的夜风。“我刚才不知道你的位置,又不能让你这么过去……迫不得已之下,我把前面所有的橱窗都打开了,但没有想到,原来你才跑到了中段位置上。”

    前面所有的橱窗都打开了?

    林三酒心中一凉的时候,也已经一头冲入了前方的雾浪。她不能走回头路了,唯今之计只有继续硬着头皮闯下去——【防护力场】在她身上又闪烁了一次白光,强化了她的体表防护;她咬着牙收回【因材施教】,却叫出了【龙卷风鞭子】,狠狠一鞭甩向了前方层层叠叠的影子。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接下来这一段时间的了。

    前方的长走廊里,每一个橱窗的玻璃都碎了。烟雾渐渐越来越淡,不知多久没有脱离过囚笼的各色生物,似乎都清楚自己的目标是谁,在它们短暂的自由时间里带着嗜血的疯狂,一个又一个地朝林三酒涌了上来。

    她记不清楚自己击退了多少种攻击,又吃了多少伤;【防护力场】数次被击打得摇摇欲坠,又在意老师的勉力支撑下得以保全,她却仍然没有靠近楼梯。斑马马蹄特有的“哒哒”声,阴魂不散地一次次地朝她冲上来,不管被打飞、砸烂了多少次,仍然能像是重新涨回来的潮水一样再次瞄准了她。

    然而斑马真正致命的一次攻击,却全无声息。当林三酒意识到自己被一片庞大阴影给罩住了的时候,她正陷入了一片及腰高的黑色爬虫群里;她回头一望,正好瞧见了斑马越张越大的嘴——那张嘴像拉链一样,飞快地拉开了它的脖子和身躯,打开了一个深洞,当头朝她笼罩了下来。

    林三酒一把扯下【企鹅社立体童书】中的一页,将它朝斑马口中一扔,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立刻舒展开,在空中化作了人形;紧接着,它就被那个斑马罩子给一口含住了脑袋。

    黑白色条纹迅速从斑马身上活了,一圈圈黑白交替地往前滑下去,最终脱离了斑马皮,全罩在了小姑娘身上。在林三酒一眨眼的工夫里,原本是斑马的东西仿佛褪去了一层皮似的,只剩下原地一个粉红色的人形肉块;那小姑娘几次挣扎,逐渐被那黑白条纹越束越紧,一点点束出了斑马的大概轮廓。

    她紧紧攥着另一张刚刚叫出来的卡,只是在原地停了半秒,就被一个黑影当胸撞了上来,远远飞了出去——林三酒的运气似乎用完了,她的身体正好砸在一处走廊拐弯的墙壁上,随即软软地滑向了地面。

    “等等,”Bliss立即叫了一声,“都别动了!”

    走廊中的各色生物们缓缓地停了下来,仿佛充满了抗拒。

    林三酒的躯干折成了两半。一截脊椎明显要比另一截高,好像一根被折断的筷子。

    没有人类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活下来的。

821 签到点

    ……没有人类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活下来。

    走廊中一片静谧,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缓慢得仿佛能让人看见它的流淌。好几分钟以后,林三酒仍然没有站起来。

    新风系统停止了运转,残余的浅灰色烟雾悠悠漂浮在空气里,将她一动不动的身体晕染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那一个折纸变成的小姑娘,被一层斑马皮给活活束成了一匹斑马的样子;一分钟过去以后,她变回了一片折纸,从斑马皮里掉了下来,与主人一样扭曲变形了,静静躺在地上。

    黑白斑马、无头躯体、靠手臂爬行的“林三酒”、一片黑色石油……各色各样的生物和堕落种们都停下了脚步,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走廊拐角墙下的身影。它们没有得到回去的命令,又不能上前攻击,空气里不断地响起它们焦躁不安的摩擦声和喘息声。

    “林三酒,”Bliss突然开了口,语气又重又快:“林三酒!”

    地上的人影没有回应。

    “你别装了,”她听起来和她的藏品一样,都有些心烦意乱:“我知道你没有死,你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死的人——快起来!”

    林三酒的脊梁骨,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断裂后交叠着的“Z”字形。

    “林三酒?”

    Bliss又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轻,渐渐地掺上了半信半疑的影子。

    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细长少女,忽然仰起脖子尖尖地嘶叫了一声,从喉咙处裂开了一条漆黑的深缝——躁动顿时像波浪一样在堕落种群中泛开了,十几颗形形色色的头颅来回转起了圈;仿佛前方那一具人体是一块肥肉,勾得它们蠢蠢欲动、坐立不安。

    “都回去!”Bliss低低地斥了一声。

    一匹斑马慢慢地退了几步,但有好几个堕落种却反而往前挪了挪,长长地伸着鼻子,吸嗅着林三酒的气味。其中有一个堕落种焦躁难耐之下,猛地一甩长尾,一下子打破了墙角处一只地灯,仿佛要借这一甩把Bliss的声音也甩出去似的。

    Bliss冷笑了一声。

    她没有呵斥自己的藏品,却只是轻轻地、清楚地吸吮了一下舌尖——这一道声音像是电流一样打在了堕落种们身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它们不情不愿地动了。蹒跚着、拖拽着,它们或走或爬地回到了橱窗里。透明碎片迅速升起来,重新组合成了一面面玻璃墙,将它们关进了橱窗里。

    “好啦,我把它们都关起来了,你可以站起来了。”Bliss柔声一笑,“如果你现在立刻跳起来往前冲,等我重新打开橱窗、把它们放出来,也得花上一两秒钟。有了一两秒钟,你大概可以冲到楼梯口了吧?”

    地上的身影依然保持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弯折角度。

    “……你不想先冲到三楼去吗?”Bliss轻声问道,似乎渐渐有点儿急促起来了:“离你的签到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了,你这么一直躺着可不行吧?”

    除了徐徐浮动的烟雾之外,走廊上没有任何一点儿动静。

    “真的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即就彻底陷入了沉默。又过了足足五六分钟,展馆走廊中的死寂突然被一声喊震碎了:“林三酒!你不可能真的死了吧?”

    ……她刚才好像一直在盯着走廊。

    几秒钟后,展馆中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似乎十分遥远,像是从深潭下一点点浮上了水面;来人赤着一双脚,唯有偶尔踩到木地板时轻轻的一声“吱”,才能勉强暗示出来人的位置。

    这一点点模糊不清的脚步声,说不上来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却在须臾之间就走进了林三酒陈尸的长廊。一个裹在长长红色纱裙里的人影,渐渐地清晰了模样——那一双蓝得仿佛能直接灼烧灵魂的眼睛里,焦躁的情绪如同摇荡的水波一样,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

    她几步走近拐角,叫道:“林三——”

    一个“酒”字没出口,却顿住了。Bliss一怔,长睫毛颤抖几下,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眼前的景象;她左右看了看,不由退了一步。

    地板上空空荡荡,哪儿也没有林三酒的影子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方一个飞快的脚步声蓦然打碎了平静;那人似乎压根没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踪,脚下的声音清楚极了,也快极了——一眨眼间,那一串脚步声就已经咚咚地冲上了楼梯,如同一道滚雷似的从天花板上一闪而过。

    Bliss猛地仰起头,一时间面上神色又像吃惊、又像放松,最后在唇角处凝成了一点儿笑。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死。”她叹气时嗓音沙沙地,仿佛繁树擦过夏夜。“真可惜……我也不能让你好好地签上到。毕竟我已经答应他们,要把你拦在这儿了。”

    即使是三楼走廊尽头的林三酒,也能把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简直像在耳边响起来的一样。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Bliss人在二楼,却能把声音送进自己耳朵里了;她脚下疯狂地加快速度,朝四楼楼梯扑了过去——说她正在与时间赛跑也不为过,因为她身后的橱窗接二连三地打开了。

    林三酒一眼也没有朝身后扫,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在追逐自己;她现在离签到过期只剩下了不到十分钟,她不能恋战,必须以最大速度冲进泳池里,哪怕这意味着自己后背上要挨不知多少下攻击。

    “快快,”意老师也在脑海中死命催促她,“再快一点!【防护力场】太耗意识力了!”

    三楼楼梯比前两段楼梯都长,在空中盘了一个旋,才继续往上升。林三酒恨不得自己能够像一头豹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冲上去;当她一步跨越了两节台阶时,她的余光无意间往楼梯外一扫,登时叫她楞住了。

    悄无声息地,四楼楼梯旁的墙壁分开了,走出了一个大红色的人影。嘉比盖尔——不,该叫她Bliss了——抬头朝她望了一眼,似乎没想到她已经跑了那么远,立即转过身,一步就将自己重新没入了墙中。

    下一次,她大概就要从自己面前的墙里走出来了……

    林三酒咬紧牙关,终于狂奔着扑上了楼梯,一头冲进了拱门里——那一个熟悉的碧蓝色泳池,在落地窗外投进来的明亮日光里,正一摇一晃地波荡着粼粼金泽。

    与此同时,Bliss也轻轻踏出了拱门门廊,但终究还是比她慢了一步。泳池两侧全被落地窗包围着,没有间隔的墙壁能让她缩短路程了;她快步跟上了林三酒,身上的大红长袍与黑发一起,在湿润的风中猎猎欲飞。

    一眼也没有看她,林三酒“扑通”一声跳进了泳池尽头的角落里——签到副本就在这个夹角里,当初还是Bliss亲手把她领到这儿来的。

    ……没有了。

    透过池底荡漾的柔光,她看着自己一双脏兮兮的男鞋,在水池瓷砖上踩了好几圈;但是焦急地找了好几秒钟,林三酒也没有看见“签到副本”的字样。

    难道不是这一角?

    她抬头扫了一眼,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正当她惊疑不定、焦虑不安时,一阵雪似的凉凉气息,就从泳池边上扑了下来。

    Bliss站在水池边,一双长长的小腿上被水色染出了笔直的光。她雪雾般的皮肤一路没进朦胧的大红纱袍里;黑发从碧蓝眼睛旁落了下来,悠悠垂荡在空中。

    “……不在这儿了噢,我已经把它搬走了。”她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心疼似的,低低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让你签到。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签到点怎么会被搬走?

    林三酒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不,更重要的问题是,签到点现在在哪儿?

    “刚才那些堕落种和怪物……都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吗?”她哑声问道,“你做出一副不愿意放我上四楼的样子,因为你想让我以为签到点肯定还在四楼?”

    Bliss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一下,红唇微微一勾:“是。你不也误导我,让我以为你死了吗?烟雾弹……也是为了达到更加逼真的效果吧?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时你的后背看上去真吓人。”

    林三酒脑子里嗡嗡地响,唯一一个清楚的声音来自于意老师:“你还有不到八分钟了,”她的语气难得一次这样严肃沉重:“想一想,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签到点?”

    “签、签到点在哪儿?”她焦躁之间,竟然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Bliss看着她一歪头,当然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你能搬走签到点?那可是一个副本!”林三酒扬声质问一句,猛地翻出了泳池,扬手就朝Bliss抓去——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像鹿一般朝后跃了出去,低声说道:“这栋楼里,什么都可以被我挪走。挪走,再挪回来,换一个构造……对我来说都很简单。”

    在哪儿?

    签到点到底会在哪里?

    余渊——余渊可能还在等着她去救命——

    Bliss转过身,走向泳池另一边,红纱像烟雾一样飘散下来。“你找不到的,”她有点儿悲伤地说,“我只要把它随便藏进哪一个橱窗里就行了……你没有时间一个个橱窗去检查了。”

822 帮一个忙

    意Bliss话音一落,意老师立刻有了反应。

    “我现在立刻调出你的潜意识图像,”她匆匆地说,“你看看,哪一个橱窗里写着字!”

    “先看那架绞肉机的橱窗,”林三酒也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想到了整栋楼里最特殊的藏品:“她刚才让我从橱窗里出来了!”

    绞肉机随即在她眼前浮了起来。余光的碎片,摇晃的视野,一扫而过的瞬间……潜意识像是一架不慎打开后的随身摄影机,将它们一一捕捉了下来。

    绞肉机橱窗里一片灰白,没有一个字。

    带着失望,她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地方。不知多少幕景象紧接着一张张划过眼前,没有花多长时间,林三酒就已经将她刚才一路上目光捕捉到的景象都看过了一遍。

    Bliss裹在一裘红袍中,伫立在暧昧昏蒙的角落中,沉默地望着她。

    没有。

    图像中没有哪一个橱窗里,写着“签到副本”那一行小字——至少,她刚才目光扫过的地方没有。

    “到底……到底在哪里?”林三酒怔怔地开了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Bliss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此时却好像对此有点儿不舒服。

    林三酒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

    半山镇坐落在一片银白与藏青斑驳的雪山中,各色建筑高高低低,进化者们来来往往——没有人知道这栋展馆内部已经不一样了。展馆大门显然暂时关闭了,七八个人正聚集在展馆门口,等待着它重新开门;她不由想起自己刚进来时,一楼橱窗中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那几个进化者。在堕落种出来以后,恐怕他们就凶多吉少了吧?

    一楼……一楼……

    林三酒一怔。

    Bliss说过,在自己一进来的时候,她就认出了林三酒。那么,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把一楼里的“藏品”叫出来堵截她呢?

    她又想到了自己所见的第一只铅灰色堕落种。除了露了个面以外,它几乎什么也没干成,就被Bliss拦在了楼下……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她上二楼?或者说,为什么不让她在一楼流连?

    她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林三酒忍住心跳,用余光扫了一眼Bliss。后者远远地站在角落中,低垂着眼睛,神情模糊而疏离。

    “算了吧。”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Bliss忽然抬起了头。“你只剩下这么几分钟了……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一会儿天吧。”

    林三酒转过身子,听着自己胸膛中的喘息声,清楚而急促。

    “聊天吗?”

    她的笑容匆匆一闪,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突然抬起胳膊、手肘向后重重一击——她这一下用尽了力气,在玻璃哗然碎裂的时候,她也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一凉,一片热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衣袖。

    用双手护住头脸,她不等Bliss出声,纵身从雪片般破碎开来的玻璃幕墙中一跃而出。

    寒风呼呼地灌满了她的衣物,转瞬间雪地就在眼前放大了;林三酒借势一滚,立即跳起来,分开了一片惊呼的人群中,拔腿就朝Bliss展示楼大门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

    当她抱着头,一肩撞破了门玻璃时,身后也响起了一声喊。她充耳不闻,转身就大步闯进了一楼走廊;出乎意料的是,一连四五个橱窗里,竟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灰白,没有人也没有堕落种。

    难道说,是Bliss的藏品不够多?所以一楼压根没有堕落种?

    在意老师的操控下,【意识力扫描】如同雷达一样扫射了出去,将每一个林三酒经过的橱窗都迅速“翻看”了一遍,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放过。她的速度很快,在两三分钟以后就冲到了走廊尽头——在那儿,她已经见过一次的铅灰色堕落种仍然盘踞在玻璃窗后,见她走近了,立刻“啪”地一声将脸贴在了玻璃上。

    “有吗?”林三酒满怀急切和恐惧地问道。刚才意老师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她期望中能听见的一声喊。

    “没有,”意老师听起来像是一只焦躁得马上要跳起来的猫,“没有!你再回头看看!”

    重复一模一样的事情,却期待着不同的结果,似乎是疯子干的事。在林三酒踹碎了每一扇橱窗,把橱窗内外都检查了一遍以后,她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话——与这句话一起浮起来的,还有一阵隐隐的绝望。

    一楼走廊的橱窗里什么也没有。

    真正开始找签到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每一个橱窗里,还连接着一个小房间;小房间是橱窗的几倍大,光是一间间找下来,就足以把她剩下的时间都耗空了。

    房间里没有的话,那么天花板呢?Bliss如果把签到点藏在天花板上……那还怎么找?更糟糕的是,如果被藏在二楼三楼的天花板上……

    即使已经意识到自己希望渺茫,林三酒却仍然不愿意放弃。她也许最多只剩下两三分钟了,是不可能在这点时间里搜查完这一层楼中每个角落的;但不甘心、愤怒、顽强得近乎执拗的心情,仍然驱使着她踢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

    直到意老师忽然轻轻地说道:“时间到了。”

    林三酒一愣,随即一脚踹开了又一个门锁。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与之前同样格局的小小房间。

    她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搅起了室内昏暗沉滞的空气。

    一个裹在大红色纱裙中的影子,坐在床边上慢慢抬起了头。碧蓝得像火焰一般的瞳孔,在阴影中笼上一层墨色,好像夜空下的大海。

    “时间过了。”她叹息般地吐出几个字。

    有那么一会儿,林三酒好像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不就是没签到吗?她多少生死关都闯过来了,说穿了,这不过也是一个副本罢了。

    然而她随即又想到了棒棒糖。

    棒棒糖被关在一个天空监狱里,几乎没有任何外力能伤害她。但在她没有签到的情况下,卧鱼,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成了签到副本实现死亡结局的因素。

    “你……你到底把它放在哪里了?”

    Bliss犹豫了几秒。她的神色很平静,唯有一双眼波流转时,微微地闪过了一点儿水光。“就算你现在重新签到,你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仍要面临性命危机……”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避开了林三酒。

    “你刚才是不可能找到签到点的。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它藏在了楼体内部的钢筋水泥里。”

    所以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就在二楼天花板与三楼地板之间。”Bliss低低地说,声音像是早晨睁眼后仍旧在脑海深处徘徊不散的梦。“除非你把楼彻底拆毁,再翻过一块块碎砖……但我重建它的速度,一定远比你检查碎砖的速度快。”

    她目标达成了,听起来却不得意,甚至好像每一个字都叫她难受。

    但有一点没法改变了:林三酒在接下来的24小时里,极有可能会像棒棒糖一样死去。

    她一个字也没说,在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里,林三酒转过了身去。就在她要拉上房门时,她忽然顿了一顿,看了一眼Bliss:“……你很内疚吗?”

    大红人影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帮我一个忙吧。”林三酒轻声说,“你如果帮了我这个忙,我不恨你。”

    “什么忙?”

    “去山里,找我的朋友。”她望着地板,静静地说:“你所谓的‘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棕黑头发的男人?他试图杀我,在我的飞行器上装了炸弹……被炸下天空的却是我的朋友。你去找他,你去救他,因为……我恐怕是办不到了。”

823 被删除的公告

    十来分钟以后,Bliss的楼顶上响起了一阵遥远的嗡鸣。一架塔型飞行器徐徐升进天空,在左右摇晃中很快找到了平衡;随着它加大了马力,飞塔一转头,朝蓝天下的群山飞了过去。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那影子了,林三酒这才转过身,走向半山镇的另一头。

    她不知道Bliss可不可靠,但除了她以外,林三酒现在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Bliss始终没有告诉她“他们”究竟是谁,只是默认了那棕黑色头发的男人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午后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仿佛让她的血液都松泛慵懒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想象正有一场性命危机正在等着她。

    布莱克市场人流汹涌,叫她心中一根弦紧紧绷住了;签过到之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性命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就被局限在24小时以内了。

    “你还是回Exodus去吧,”意老师语气沉重地建议道,“在明天之前不要出来了。”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林三酒抬脚往黑市外走去,尽管她满心抗拒:“这种缩头乌龟的感觉太糟糕了。”

    假如礼包在身边就好了……她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通往真相的线索一定已经摆在自己眼前了;只是她缺少季山青那种抽丝剥茧的智慧——就像拼图一样,她看见的只是无数碎块,礼包却能看见拼完碎片后应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图。

    他一个人在宇宙间战斗,不知道还好吗?

    她一边走一边出神,直到走出了好几步,才忽然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叫她。林三酒回头一看,目光落在了一张有点儿熟悉的胖脸上;对方额头上的油汗和嘴唇上的胡茬,好像从来没有被清理过:“诶,昨天谢谢你了!”

    她扫了一眼胖子身后的店面,无数个果冻一样的“笑”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架子上。

    “举手之劳,”林三酒点点头,脚下却不知怎么没动地方。笑……她也曾经买过一个……鬼使神差地,她的思绪一直盘绕在这个商品上,似乎总觉得它有什么可挖掘的地方。

    “那个人以前来找我买过很多次笑,但昨天他说他没钱了,想赊账,我不同意,他就趁我不注意时抢了就跑……这玩意儿也不上瘾啊?”胖子店主絮絮叨叨时,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要是你想买,我给你半价。对了,盒子我要回收的。”

    “回收?”林三酒将自己买过的那一个笑拿了出来,递给店主:“我向你买过一个,不过没用上,给你吧。”

    “怎么不用了?”

    “本来是买了顺手送人的,”木鱼论坛里那个永远一脸生无可恋的工作人员龙二,实在很需要这个东西。“不过我找不到他——”

    一句话没有说完,林三酒像是突然被电打了一样,脑子里霎时间闪过去了一道光——一瞬间,她将好几块看似无关的碎片都拼了起来。

    “我知道偷你东西的人是谁了!”她一把拍在店主胳膊上,快得叫他都来不及躲:“笑!正因为是笑啊!对了,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才明白过来!”

    胖子店主被她吓了一跳,张大了嘴:“你、你知道他是谁了?”

    “告诉我,”林三酒急急地说,“昨天偷你东西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跑了,”店主有点儿无措,“我找回了一多半的笑,但让他给溜了!你知道他是谁?”

    顾不上回答他了,林三酒转身就跑。她没有往小飞机接送点跑去,反而跳上了最近一班巴士,迅速买了一张通往木鱼论坛的票——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我,我也明白了,”意老师结结巴巴地说,“没想到这件事一直摆在咱们鼻子底下……”

    林三酒养成了与意老师一起梳理来龙去脉的习惯,抓紧了扶手,问道:“你还记得我那一个深夜,在木鱼论坛里差点撞上的年轻人吗?”

    “我当然记得,我就是你的一部分啊。”意老师咕哝道。

    “当时我往外走,他往里走,显然是正要去使用木鱼论坛。在我走上一楼的时候,我记得屏幕上恰好闪过了一条实时讯息,是一个人要找保镖,但出不起多少钱的公告。”

    那时木鱼论坛里没有多少人了,从时间上来看,公告很有可能是那个年轻人坐下来以后立刻发出来的。

    “当我看见那个偷笑的人时,我只觉得眼熟……现在一想,正是当时在论坛里差点撞上我的人。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才会想到雇保镖;但是一个身处危机里的人,为什么要冒险偷笑呢?这并不是什么保护性的道具。”

    “只有一个解释了。”意老师赞同道。

    “对。那个人一定是戴上了【面具】的龙二。”林三酒呼了一口气,感觉像是终于拨开了眼前的一片迷雾:“除了五官外貌以外,龙二还有一个更加显眼的特点,就是他那一副消沉沮丧的神态。不把这一点改变,他换成什么模样都能让人认出来……也就是说,他的危险来自于人。偷笑和戴面具一样,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外在,好不让人认出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小贼需要那么多的“笑”,买到没有钱了,就不惜去偷——因为他必须不断地使用它,让自己持续保持在一个神采飞扬的状态上。

    “龙二在你第一次去过木鱼论坛后,紧跟着突然失踪了……他的失踪很可能跟你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林三酒甚至没有开一个自己常用的单人舱,挤进一排进化者中,找了一个没有人用的蓝色屏幕,忙搜索出了那一条公告。她没有声明自己是谁,只是说自己愿意接下这个工作,酬劳看着给点就行;匆匆几行字写完了,她敲击一下屏幕,将回信发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边的另一块屏幕上发出了“叮”的一声。

    不敢置信地,林三酒慢慢转过了头。

    屏幕荧光将身边的那张脸映得明暗不定;与昨晚相比,这个年轻人脸上多了好几块瘀伤。尽管他模样狼狈,嘴角却始终牢牢向上勾着,活像是被钉子给钉上了似的,笑得又僵又硬,看着甚至有几分痛苦——仿佛他已经根本不想笑了,只想从“笑”这个表情里逃出来,却逃不掉一样。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屏幕,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边的不对劲了;他猛一拧头,二人的目光刚一对上,年轻人立刻转身就跑——林三酒几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喝道:“是我给你回的信!龙二,对不对?”

    他惊疑不定地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

    他显然没有被人追杀过的经验,此时震惊之下,竟连否认都忘了。

    “小点声,”林三酒紧紧握住他的胳膊,暗中推着他往外走,“表情自然点,别一副被劫持了的样子。”

    “你、你是……”

    “你还在这儿工作时,我来过一次。那时你带着我去了地下二层的单人舱,我在签证官频道里发布了很多寻人公告。你还记得我吧?”

    那一刻,林三酒几乎没有足够的词汇来形容龙二脸上闪过去的表情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也像是满腹埋怨,有点儿终于得救了的样子,又像是要害怕得要掉泪……这一切表情与“笑”混合在一起,让他面皮一跳一跳,看起来古怪极了。

    “是你吗?”他颤巍巍地说,“真的……真的是你?你可害惨我了!”

    “怎么回事?”

    “我、我只不过是看见你的几个寻人公告被删掉了……觉得奇怪,跟别人提了一两句……我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但、但我一直被追杀到现在……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林三酒一怔。她发出公告后,没有再一一检查过自己的寻人公告,因为实在太多了,她也没想过有这个必要。

    “是哪几个人的公告被删了?”她急忙问道,“一共有几个?”

    “四个。”龙二缓了一口气,总算镇定下来一点儿:“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一直在回想这个事儿……公告上的名字是卢泽,玛瑟,冯七七和12。你、你会保护我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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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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