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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10 波西米亚的意识力修炼

    “这、这没必要嘛……”

    麓盐强迫自己一直盯着地板,浑身僵直地站在一边,低声说:“我们都是同伴,肯定会好好照顾他……”

    波西米亚使劲一拍她的肩膀:“是的,我相信你。但人偶师大人的吩咐就是这个,他也是你的同伴,你肯定能理解。”

    在他们身边,林三酒和卢泽一起把人偶师重新轻轻放进了医疗舱里。艾丽安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表情仿佛是白天见了鬼;她始终离得比较远,因此连口水巾的模样都没大看清楚。要不是其他几个人不敢信任她,走哪儿都带着她,她恐怕也根本看不见这一幕。

    “你看,他肤色多白啊,”林三酒趴在医疗舱边上,满面温柔地望着里头的男人,“他肯定能很快健康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受的影响似乎最大。

    “不知道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卢泽歪着头,带着笑说。他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男人,首当其冲地填补了男性角色的空缺:“他会喜欢什么呢?想做什么呢?”

    麓盐闻言,充满焦虑地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还是没敢转过头。

    “只要他高兴,什么都好。”林三酒小心地把人偶师的头发拨开,别到耳后,“波西米亚,你去找个枕头给他垫起来,头顶这个部分要特别小心……”

    “小心个屁,”波西米亚不耐烦地一摆手,“几个月大的才要注意保护囟门呢,人——这个孩子——反正他囟门早就长好了。我说,我们该走了,夜行游女的飞船队快到了吧?”

    林三酒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忽然改了主意。按照她的说法,把人偶师独自留在这儿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尤其是眼下作战在即,至少得把他放在身边,她才能够放心。眼看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她的坚持下,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船坞,将Exodus开出了越海号,紧挨着船坞入口停了下来。

    用【描述的力量】在Exodus外铺上一层受蚀斑驳的假象倒是不难,毕竟在这颗荒凉灰白的异星球上,遍地都是砂砾,不缺原料。

    “把你们的远距离攻击手段都准备好,戴好防具,我们随时可能需要冲出去。”

    林三酒此刻总算摆脱了一脸母爱,重新严肃起来,对几个人嘱咐道——众人此时正聚集在Exodus舱门口,都在静静等候着夜行游女的飞船落在外面大地上。“艾丽安,装载燃料的是什么种类的飞船,有什么特征,你应该都熟悉吧?”

    艾丽安点了点头。

    “那好,你仔细盯着点。等我们抢到了夜行游女的飞船以后,我们就需要你指出装着燃料的船了。”

    在一直压制着她的人偶师昏睡过去以后,艾丽安也没有试图反抗逃跑——她被自己效劳的组织当作弃子给扔了,独自身在异星球,实在是要跑也没处可去。只是也不能完全对她放心;在林三酒吩咐她了一句“一会儿你不要走出我的视线之外”以后,又对波西米亚催促道:“你怎么还不练习意识力?”

    波西米亚恨不得能立刻挠她一脸花。

    但抱怨归抱怨,她到底还是乖乖地转身走了。接下来的几分钟,她来来回回地在Exodus里转圈,活像个要找地方撒尿的狗;被林三酒隔着走廊一连高声催了几句,她终于又发怒了:“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有标准啊!‘交叉小径的花园’对于环境要求很高的!你有工夫跟个苍蝇一样绕着我转圈,怎么不去检查检查他们的武器和能力!”

    “检查完了,”从远处传来了林三酒不为所动的声音:“你要什么样的环境?”

    “我说过,我要以己身性灵与宇宙间更高层次的神性相沟通,所以必须要一个……”波西米亚说到这儿,不由一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反应过来了,抬脚就急匆匆地冲回了众人聚集之处,使劲一拍门:“莎莱斯!开门!”

    “别开!”

    林三酒一把抓住了她宽松飘荡的上衣,也急了:“外面连氧气都没有,你出去干什么?不练习了还不行吗?”

    “你这个人就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波西米亚兴奋得连脸都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我不需要氧气,你赶紧把手松开!”

    “你是尸体?”

    “你妈是尸体,快点让我出去!”

    林三酒满面疑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莎莱斯打开了门。毕竟波西米亚是一个——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实力很强、也十分懂得自保的十二界人物;不过即使愿意相信她的判断,林三酒还是叮嘱了一声:“你一看见飞船,就立刻回来!”

    “净说废话!”

    波西米亚扔下了四个字,把她宽松的长袍往上一拎,就包住了自己的头脸,侧身冲了出去。

    如果要与“宇宙间更高层次的神性”沟通的话,还有比直接暴露在宇宙中更好的地方吗?

    林三酒从舷窗中望着她逐渐跑远的影子,有点儿焦虑地叹了一口气。她记得波西米亚的那件长袍好像也是一个防护道具,看起来暂时可以抵抗一会儿异星环境给人体带来的压力;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总算找着合适地方坐了下来,这才收回了目光。

    在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之后,舷窗中漆黑的天空里,也开始逐渐亮起了一些光点。各式飞船的引擎亮光像漫天星辰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它们激起的风势隐隐击打着Exodus的船身,发出微微的震颤响声。

    他们就快要来了。

    林三酒有点儿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是第一次在异星球表面作战,但至少她能够把后背交给靠得住的同伴……

    想到这儿,她往外张望了一眼——那个代表波西米亚的小小人影,果然正朝Exodus飞快地跑了回来,看起来没有大碍。

    当她跑近的时候,林三酒及时吩咐莎莱斯为她开了门;波西米亚一头扎进了飞船里,脸色都憋得紫红了,“咕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大洪水,”她气喘吁吁地叫道,“我看见大洪水了!”

    大概是因为看回复的时候笑得不行,我不小心删掉了上一个单章的几个评论……以前我就干过这样的事,因为app回复点赞和网页后台的删除是在一个地方,有时候脑子混了一顺手就会删掉好几个……你们看看自己的回复还在不在,要是不介意打字重发,我就再乐一遍

1011 交叉小径的花园

    大洪水能被看见?

    林三酒在原地愣了几秒,下意识地往舷窗外望去——从那一片无尽的漆黑宇宙深处,逐渐浮起了一艘艘形态各异的飞船;接近星球表面的深暗夜空被船队光芒浸出一层一层的各色光晕。光晕彼此交染波荡,在错落的星光映衬下,绚丽温柔得叫人想不到它们即将带来一场血战。

    RH102是一颗非常小的星球,不出意外的话,夜行游女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完成降落,接下来就会发现“坠毁”在这儿的越海号了……但是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见所谓的大洪水。

    “你看什么呢?”波西米亚没好气地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大洪水在哪儿?”

    波西米亚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隐隐骄傲:“你看不见的,只有我能看见。”

    什么?

    林三酒闻言转过头,目光先在其他几个人身上扫了扫——每个人都是一脸茫然。艾丽安不知道大洪水,又是个局外人,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吭声;而麓盐二人好像也在等着波西米亚继续往下解释。

    “为什么?”她扬起眉毛。

    波西米亚也凑近了,往舷窗外看了一眼,“他们要多久能过来?”

    “整个船队都降落下来,大概一个小时不到。”林三酒回忆了一下越海号下降时的过程,“但他们可能已经在雷达上发现我们了,要是直接派人过来查看情况的话……唔,就算三十分钟吧。”

    波西米亚犹豫了一会儿:“那够了。”

    “什么够了?”

    她好像下不了决心似的,半晌才迟疑地说:“用不了三十分钟……我能带你去看看大洪水。”

    “你能带我去看大洪水?怎么看?”

    “别一脸这种表情!”波西米亚在面对林三酒的时候,很难保持一副好脸色:“我也只是试试,我以前从没有在修炼意识力的时候多带一个人。事先说好,我可不保证你这么愚钝的人一定看得见啊。”

    林三酒听得糊里糊涂,但心中有一个疑惑却越发清楚了:“大洪水是什么样的?你怎么好像不太紧张?”

    “原来你也不知道吗?”

    没等来回答,麓盐却先一步问出了声。她和卢泽刚才默默听了好一会儿,现在闻言倒是忍不住了:“你们说的这个大洪水……到底是指什么?”

    林三酒一愣。

    “毛人兄弟没有告诉你?”

    麓盐苦笑了一声:“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边阵营的,信息当然也不会共享。”

    这句话忽然叫林三酒心底浮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仿佛湖面下有什么东西正隐隐起伏搅荡、随时都能破水而出。不知怎么,麓盐的另一句话也突然跳进了脑海里——“唯一一个飞行员,不是被你杀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想了想,还是压下这个念头,斟酌着简单介绍了一句:“斯巴安告诉我,他认为这是末日世界在物质上的灾难之后,又迎来了秩序上的崩溃。”

    这也许不够让别人明白大洪水究竟是什么;而且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波西米亚“看见”了大洪水——秩序的崩溃是什么样的?怎么才能用肉眼看见?

    然而当林三酒把这个疑惑问出口时,波西米亚却一翻眼珠,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用‘肉眼’看见的了?诶呀你这个人一团浆糊,我跟你解释不清,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来,把这个套在你的脖子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像套狗绳一样系上这条带子了。

    林三酒将它围在绷带外面,本想问问能不能让麓盐二人也瞧瞧,但话到口边,又被咽了回去。波西米亚也像是完全没想起来他们,系紧带子解释了一句:“你放心,你和我一起进入花园以后,你依然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

    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林三酒只觉对面的意识力如同一股温暖水流,蓦地穿过了头骨,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浸没了自己的大脑、神智和灵魂。她自己的意识力早就用光干涸了,连带着意老师也一直没法重新塑形;这反而让波西米亚的意识力没有遇上一点儿阻碍,顺顺利利地将她带入了“交叉小径的花园”。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波西米亚会那么瞧不起她的意识力锻炼方式了。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闭着双眼,然而正如波西米亚所说,身边的一切都像幻境般朦胧地漂浮在自己的脑海里,一低头就能看见。人和物都失去了真实生活中的鲜明、锐利,色彩虚浮地漂在大致轮廓上,像加了滤镜一样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如同是把一张照片底片压在另一张上似的,此时在这张由现实形成的“底片”上,还笼盖着另一层世界。

    林三酒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的目光能够从物质层面的一窗一门上越过去,自现实世界中飘升起来,投进了一片广袤、幽远、深邃、蕴含着无穷可能性的深空。在这一层上,她隐隐感觉到一些看不见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她身边缓缓游动——就像是时间、意志、能量和思想从世间一起升华了,在这个层面上徘徊游弋,脱离了凡世的指尖。

    她仅仅是一眨眼,就又看见了一幅画面。寂静纯黑的深潭中,无声滑过去一条条鲜红大鱼。那是她与波西米亚,也是一切形而上的事物……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也像是LSD后产生的幻觉。

    这种感觉和体验,往往难以用语言和逻辑描述。

    “这……这是什么地方?”林三酒喃喃地问道。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张开了口;对面的波西米亚——此时她仅仅是“存在”在那儿,既没有形体也没有物质——回应道:“当我与宇宙相联时,我就会进入这里……我认为它就是‘交叉小径的花园’。”

    林三酒已经彻底被这种超脱而奇妙、即不存在又存在的感觉虏获住了,一时间竟连目的也忘了,只是愣愣地感受着黑潭中一尾一尾幽幽滑过的鲜红游鱼——当然这是一个比喻,实际上她没有看见任何鱼。

    “我非常喜欢这儿。”波西米亚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轻轻说,“我进入花园时,就像婴儿回了羊水里。只要沉浸着,就能恢复增长我的意识力。”

    “大洪水在哪儿?”

    “你抬头。”

    林三酒依言抬起目光。

    一开始,黑暗中似乎什么也没有。但从最高、最遥远的深处,漆黑像是正在脱落一样,逐渐从宇宙间褪下来,仿佛是半凝固了的水波,边缘荡漾起隐隐的、说不清是什么的色彩。那些“水波”剥脱下来的速度似乎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大洪水这个名字还真贴切,它确实叫她想起了山洪。

    “它是从哪儿来的?它不是水,它也是个什么无形的东西——它是什么?”林三酒紧张了起来:“它就快要碰着我们了?”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不过它似乎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维度上。”波西米亚难得这样严肃,“花园就像是一个通道,为我们打开了看见大洪水的窗口,但是在花园中见到的一切都是无形无体的,所以它其实碰不着我们。”

    大洪水看起来更像是从上倾泻而下的一片光波,但覆盖的范围却并不大。林三酒稍微安心了些,直直盯着它,眼看着那一片光色荡漾就落进了“交叉小径的花园”里,紧接着,光色穿透了花园,浸进了下一层“底片”中——也就是现实世界。

    “诶?”波西米亚也不由吃了一惊,“它怎么可能穿过花园?”

    她这句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因为二人同时看见了——大洪水的光色,像波浪一样逐渐浸没了夜行游女的飞船队。

1012 幸亏有了个探路的

    一退出交叉小径的花园,那种奇妙的、与宇宙相连的感觉登时灭了,甚至让林三酒心里浮起了空荡荡的失落。不过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她赶紧回头冲几个人喊了一声“跟我走!”,随即一头从莎莱斯打开的舱门冲了出去。

    第一艘夜行游女的飞船已经降落了,就在离越海号不远的地方,轰鸣着的筒状引擎中还盈盈亮着耀眼蓝光。随着第二艘、第三艘以及更多的飞船逐渐下降,它们激起的气流在风沙中呼啸着,一下下刮得叫人皮肤生疼。

    林三酒不敢靠得太近,用波西米亚给她的剩余一点意识力打开了【防护力场】,在异星气压下仍然只觉浑身涨得几乎要炸开,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她领着几个人匆匆在越海号船坞升降通道后蹲下来,盯着远方一艘艘光色各异的飞船,和波西米亚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刚才明明看见大洪水淹没船队了,但怎么离开“交叉小径的花园”后再一看,现实世界里的船队竟没受一点儿影响?

    她咬牙强忍着重力、气压和寒冷带来的种种不适,与另几个人一起仍旧躲在掩体之后,暗中注视着夜行游女的船队。一开始降落的是运输式飞船,它们像是黑漆漆铁桶似的,连一扇舷窗也没有;当运输式飞船都落了下来,逐一熄灭了引擎以后,载人船和战斗机才从后方露了脸,在席卷的风声中慢慢降向地面。

    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只觉自己眼角一花,一个影子就猛地冲了出去。她的防护手段一般,在异星影响下十分不适,反应一时没跟上;等她看清楚那个人影的时候,对方已经远远冲到了飞船船队前方——“是我!不要攻击,是我,艾丽安!”

    在紊乱的气流中,这句话破碎隐约,但还是叫他们都听清了。

    几人都吃了一惊的时候,只见她飞快地跑过运输船,一边朝战斗机和载人船跑去,一边继续高声喊道:“让我上船,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们!”

    “那个女的肯定有什么帮助适应异星环境的东西,”波西米亚低声暗骂一句,“怎么跑得这么快!”

    “她的消息恐怕就是人偶师昏迷了。”林三酒死死攥住拳头,深知夜行游女唯一忌惮的是谁——她没想到已经被组织抛弃、一度置于死地的艾丽安,竟然反而选择用这个消息,要为自己重铺一条返回夜行游女的路。

    “我们的位置瞒不住了,出击吧!”

    麓盐顿时皱起了眉头,十分不高兴:“出击?那不是找死吗?”

    但她再不高兴,也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林三酒已经抬步就冲了出去,连波西米亚那一声“等等”也没拦住她。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远处那个小小的人影;夜行游女辨认来人、打开战斗机让艾丽安上去也是要时间的,趁着这个时间差,她必须要叫艾丽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在异常重力环境之下,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人觉得自己像个淹死的水鬼。林三酒的速度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艾丽安倒不受影响;她眼睁睁地看着后者的影子在漫天风尘中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冲到了一艘飞船前。

    此时引擎激起的气流正横冲直撞,一向趁手的【龙卷风鞭子】效果也会被打乱削弱;正当她连续看了几张卡,还没有决定该用什么物品的时候,艾丽安回头看了她一眼,一闪身就消失在了好几艘战斗机之间。

    林三酒暗骂一声,停住了步子。

    再过上不久,夜行游女的成员就该大批大批地从这些飞船门后出现了,伏击的计划已经泡了汤,现在唯有……

    “你赶快回来!”

    波西米亚从她身后高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里模模糊糊。她一回头,只见前者刚刚冲近上来,即使用衣服包着头脸,也掩不住她的焦急之色:“大洪水马上要淹过来了!”

    大概是生怕自己的警告不够分量,波西米亚一把拽住林三酒还没来得及摘的“狗绳”,重新打开了“交叉小径的花园”。

    一瞬间,现实世界又被冲淡了色彩和轮廓。

    它隐隐地、没有重量感地变成一张扁平薄片,被压在了无穷的漆黑宇宙之下。一片色彩闪烁温柔的光波,正从远方汹涌漫来;林三酒意识到,她们在“花园”里的位置变了——如果说刚才她们是居高临下地远远望着大洪水,那么此刻她们就变成了正立在山洪下方的两只小蚂蚁。

    那一片绚丽而残酷的色彩无声地咆哮着,从远方席卷而来,淹没了一只只飞船,即将要从头顶将她们彻底吞没。

    “快跑!”

    即使不知道被碰上会怎么样,林三酒也不愿意冒险。她急忙拉上波西米亚,一转身正要往回跑,却不由一愣。她刚才明明叫上了大家一起行动,但是麓盐和卢泽此刻却没有跟在她身后——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登时回来了,这一次鲜明清楚得吓人。

    “大洪水,又来了一波,快到了!”波西米亚恰好在这个时候喊了一声。

    林三酒匆匆一回头,正巧看见艾丽安从飞船船队中探出了个头;后者看不见大洪水,但显然也察觉了不对。她仿佛已经忘了林三酒一行人,神色甚至比被人偶师抓住的时候还要苍白慌乱。她顺着几架战斗机跑了回来,一边往每一个驾驶舱内张望,一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真的不计较!我理解那是组织必须做的事情——换我也会做一样的事!但是现在,我真的有紧急消息要告诉你们——”

    她最后几个字,像刀锋一样扎进了林三酒耳朵里。

    “你们都去哪了?”

    飞船里没有人吗?

    说话间,艾丽安已经又扑向了另一艘飞船——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又一潮光色闪烁的“水波”笼罩、吞没了她的身影。在林三酒一个眨眼之间,艾丽安的影子就慢慢淡了,从空气中消失得连一点踪迹都剩不下了。

    “她被传送了!”

    林三酒悚然一惊,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斯巴安说得对,大洪水确实意味着“秩序的崩溃”;而在崩溃的秩序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传送规律。飞船中之所以会没有人,是因为每一个——不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剩下几个月——都统统被大洪水随机扔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绝对不能现在被传送!

    她绝对不能把人偶师或者波西米亚留给那两个人!

    林三酒回头扫了一眼,抓住波西米亚的手,一句解释也来不及说就疯狂地朝Exodus冲了过去。大洪水绚丽温柔的光波在身后越来越盛,盈盈地照亮了半个近地太空,令人感觉自己仿佛正被一场令人沉醉的梦所追逐着——然而却比她以前经历的一切恐怖都更叫她心惊肉跳。

    从越海号船坞入口后方忽然站起了两个人影来,麓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去哪儿了,你们跑什么?”

    林三酒紧咬牙关,一个字也没说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但正被她拽着一路疾奔的波西米亚,却在后头喊了一声:“不知道,你们也快回去吧!”

    她心里一跳,但不等她想出一个说辞,身后二人的脚步声就已经匆匆跟了上来。现在哪有停下来摆脱他们的时间?林三酒回头又扫了一眼,一时间心脏几乎都快扑出了胸膛:大洪水的光泽,已经温柔地照亮了波西米亚卷曲飘扬的长发。

    “莎莱斯,开门!”

    伴随着她一声怒吼,Exodus迅速打开了门,将四人重新迎进了飞船里。林三酒跌跌撞撞地止住了前冲的势子,高声喊道:“回碧落黄泉,回上一次的停留点!快,全速前进!”

1013 暗中观察的班主……林三酒

    “你不知道?”

    波西米亚的声音尖了个八个度,“你买的飞船,你怎么会不知道?”

    林三酒坐在走廊地板上,正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买它的时候还以为它只是一栋房子呢,”她喃喃地说,“卖家又没有给我使用手册,我怎么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完成长距离星际航行。”

    “你倒是问问莎莱斯啊!”

    “问过了,太多术语,我听不懂。”林三酒叹了一口气,却不像波西米亚那么着急:“感觉上它的意思好像是说,如果满足了什么条件,就可以进行一定距离的星际航行……但再往深里问,就冒出了更多我听不明白的词。”

    莎莱斯与人偶师家乡的高度人工智能体还不一样:它更接近于“中文房间”这个思维实验所展示的仿智能系统;换句话说,它其实不明白某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只是具备了处理这句话并作出正确回应的知识储备和功能。

    不管怎么担心也好,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咬牙往下走——好在从越海号上拿出来的物资不少,也许能有莎莱斯用得上的。

    “真是笨!”

    波西米亚自己急得直跳脚,却毫无办法;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有再次扑到舷窗前,透过“交叉小径的花园”朝外张望。

    “大洪水到哪儿了?”林三酒坐直了身体问题。

    “太空里又没个参照物,我怎么知道到哪儿了?反正现在整个RH102都被浸没了,光彩照人,还挺好看的……虽然它还在继续往前涌,但是速度瞧着没有Exodus快,应该赶不上来。”

    波西米亚嘟起嘴巴,咕咕哝哝地抱怨:“要是真被碰上了,是一起传送还是分别传送啊?你还欠我好多账呢,跑了可不行的。要是我身上有签证,能优先送去签证世界吗?”

    “大洪水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你这个人最会说的就是废话。”

    林三酒懒得和她争辩,只站起身拍拍灰,看着面前几人笑道:“我去看看人偶师怎么样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们精神都绷得太紧了,我从医疗室出来以后,也打算直接去睡一觉。”

    看着几人都消失在了走廊上,她这才一转弯走上了另一个方向,脚步又轻又快,推开了一间咖啡室的门。

    “莎莱斯,”她关上门,低下腰,轻声对点饮料用的操作互动台说道,“彻底锁死医疗室,不准让任何人进去,包括我自己。三个小时以后自动解锁。”

    “是。”系统温柔地回应道,“——医疗室现已锁死。”

    “当我说‘开始’以后,你就把我的话录下来。”林三酒清了清喉咙,喊了声“开始”,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在洗澡,晚上再说!”

    确认莎莱斯把这句话录下来了,她吩咐道:“如果有人敲我的房门,你就把录音播放给他们听。”

    关上了咖啡室的门,林三酒四下看看,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待着她的悬浮舱。

    当她一步迈入控制室的时候,灯光轻柔地一一亮起,染白了这个静静的、冷冷的房间。嘱咐了莎莱斯几句话以后,她在卡片库中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在越海号上搬物资时顺手放进去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堆金属器具。借助【描述的力量】,这堆金属器具慢慢像融化一般分解了,重新组成了一个线路箱的样子。

    这个线路箱是她按照控制室里已有的设备描述的,足有一人多高,尽管内部空空荡荡,但往角落里一放,看起来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林三酒打开箱门,走了进去。

    在狭窄昏暗的箱子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自然是一件不大舒服的事;她抱着胳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猛然张开了双眼,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好像把日记卡忘在越海号上了!

    当时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她压根没有工夫去奥克托房间收回日记卡;现在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试试能不能远程把它再次召唤出来……

    试了好几分钟以后,她近乎绝望地仰头靠在了箱子内壁上。

    尽管日记卡说明中有一条“不可遥控”,她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心理——毕竟遥控和召唤也许不是同一回事。但她现在已经试出了一身汗,日记卡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反应……看来必须是要亲手拿回才行。

    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日记卡上的说明,紧紧抿了抿嘴角。没等她想出该怎么办,一股刻骨钻心的痛骤然在她身体里炸开了,仿佛有人正用尖细电钻一点点穿过她的骨髓一样;她一时痛得眼前昏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子一软就滑了下去,额头“咚”地一声撞在了凉凉的柜子壁上。

    仿佛……仿佛是她的一部分被摧毁了一样。

    她想,她恐怕很清楚被摧毁的是哪一部分。

    痛苦又像退潮一般迅速褪远了,去得和来时一样突兀。当她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晰的时候,一个女性嗓音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什么声音?”

    她太熟悉这个嗓音了。

    那是她自己的。

    林三酒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慢慢重新站了起来。灯光透过线路箱门上的缝隙,将她的眼珠颜色又映得浅了一层。

    ……另一个“林三酒”,刚刚走进了控制室。

    “船体有部分老化,请及时查修。”

    这是莎莱斯被设定好的回答程序——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一旦它被问到“刚才那是什么?”或者“什么声音”一类的问题,不管提问的人是谁,它都会回复这一句话。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和自己穿得一模一样,绷带,工字背心和野战裤。

    连衣服都配备齐全了,毫无疑问,这是卢泽变形能力的结果。

    这让她想起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卢泽一定在某个地方,不断地为别人实施变形;但越海号已经被扔在了RH102上,一共只有两个外来人物来到了Exodus。难道说,那一个卢泽真的就是卢泽本人?

    “给他权限,”另一个“林三酒”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什么级别的权限?”

    “船员。”

    这是她当初给毛人兄弟的权限。具体来说,是林三酒在系统找到的“二级船员”——但她只告诉过毛人兄弟他们拥有的是“船员”权限,所以这一个假林三酒自然也不知道船员权限还会分级。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第一笔:毛人兄弟把自己的权限告诉了这个人——很有可能正是刚才的麓盐——却隐瞒了大洪水。

    莎莱斯没有追问,正如它没有追问为什么“林三酒”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样。门一开,卢泽走了进来。

    他的样貌没有一点变化,眉目间那种仿佛带着太阳气息的温暖之意依然清清楚楚,正如她回忆中的一样。少年模样褪去了,但那种独特的神色与光彩却——

    林三酒刚想到这儿,却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似的,浑身一震。

    温和的表情从卢泽面庞上急速褪去,简直像是从一张脸上迅速撕下来的人皮;要不是她死死盯住了,几乎还要以为那张面孔也变换了模样——然而没有。

    五官依然是卢泽的五官。但神色截然不同之后,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一边眉毛扬了上去,一侧嘴角抿了下来,这副像是满不在乎、看戏似的表情,放在卢泽的脸上,看起来突兀而违和。

    “呼啊,”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真是憋死我了,为了怕露馅,我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1014 真相

    “你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没有好事,不说也罢。”另一个“林三酒”转过身,给了“卢泽”一个冷冷的眼神。“我在船上设置爆破弹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了?”

    爆破弹?

    林三酒刚刚心中一紧,以为他们指的是Exodus,却听“卢泽”带着几分讽刺地笑了一笑:“如你吩咐,我当时正监视着林三酒和人偶师。他们分头去了两个控制室,我只能从摄像监视器里才能兼顾两头嘛。”

    越海号上……早就被设置好爆破弹了?

    “这最好是实话。”

    “林三酒”走上两步,盯住了他的眼睛:“因为我觉得太巧了。偏偏是我没跟在你身边的时候,谭章和她出现在了一个地方,接着就被她杀了。我能怎么办?只好把爆破时间延后。”

    原来是这样,林三酒在心里暗暗呼了一口气。

    谭章死了以后,十二人格就失去了唯一一个能载他们离开越海号的驾驶员;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成为”她的同伴,借助她的力量在异星球上降落,再找机会返回碧落黄泉。

    但一早就设置好的爆破弹却没有机会收回来了。

    就在刚才,越海号连带着她的日记卡一起,在爆炸之中化为了碎片。

    她抬起仍然有点儿发颤的手,试着召唤了一次日记卡。

    “你总是不信任我。”

    “卢泽”的神色,让人觉得他好像正感到十分乏味无聊一样;除了12之外,林三酒想不出她还曾从谁的脸上见过相同的神色了——“你救了我一命,我没有理由破坏你的计划嘛。”

    “可惜你有人格缺陷,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恩。”另一个“林三酒”转过身,走向了操作台,“当初卢泽发现了你的存在,被吓得六神无主地来找我,求我驱逐你。现在想想,也许那不是一个坏主意。”

    “你可真狠心。”12捂住心口,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你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干的。”

    “为了我,还是为了解决我?”

    “林三酒”头也没抬,在操作台上好奇地扫视了几圈,轻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脑袋上悬着一把剑。不过很可惜,这就是你们下半辈子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12这一次,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滚下去,”假林三酒命令道,“换一个人上来,换谁都行。”

    卢泽的身体定定地站在原地,就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人偶。过了几秒,他身子一颤,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

    这一次,同样一张面孔柔软了下来,浮起了微妙、奇异的温柔旖旎。他眼波流转之间,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水泽;仅仅是张开嘴唇、转过面庞这样的小动作,就叫林三酒激灵灵地明白了这一个人格是谁。

    另一个“林三酒”回头看了看,哼了一声,举止带了几分孩子气。

    “这不是我们的情种小姐嘛。”

    “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卢泽的声音柔和沙哑下来,仿佛笼了一层烟雾。“我上次已经做了你让我去做的事。我很不喜欢那样。”

    “这就是你失败得一塌糊涂的借口?”假林三酒一摆手,“算了吧,我要开始办事了。”

    随着Bliss沉默下来,她抬起头,喊了一声“莎莱斯!”——在系统回应了以后,她扬声问道:“我们究竟能不能到达碧落黄泉?”

    “取决于T-14同位轴心放射素的供给量和第九核心区里的粒子位移幅度。”就像是当初回答林三酒时那样,莎莱斯的回答里掺杂了大量叫人听不懂的专有名词;必须得从它的回答中刨去专有名词,仅提炼出逻辑链条,才能勉强明白一个大概。那个假林三酒试着问了几个问题,最终总算是放弃了努力:“……好,那么我要更改目的地。”

    “请说。”

    莎莱斯顺从地接受了新命令——“林三酒”提供的新地址,似乎位于碧落区的中央,一个繁华忙碌的区域。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听你的命令?”Bliss忍不住开了口,“她应该还在这个船上,这个系统怎么会没发现同时存在两个林三酒?”

    “我又不傻。”那个“林三酒”耸耸肩,“自从毛人兄弟告诉我这艘船的存在,我就做好准备了。如果你现在去打开她的房间门,你只会看见一片浓雾,却看不见她。她早被隔在另一个‘泡泡’里了——有意思吧?”

    她尾音忍不住得意似的微微一扬,顿时叫林三酒肯定了:这个人一定是麓盐。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她原本以为这只是麓盐伪装出来令人放松警惕的假象,但瞧她兴致勃勃地打量操作台的样子,似乎竟是她的本性。

    麓盐东瞧瞧西看看地走近了林三酒所在的线路箱,伸手试着拽了拽——她立刻在里面死死地扣住了门,这才没有叫她一把拉开。

    大概是以为箱门锁上了,麓盐转身朝下一个角落走去。林三酒见她去远了,咬紧嘴唇,无声地将手中的日记卡慢慢举了起来,凑近了箱门上被光映得白亮的缝隙。

    “说到那两兄弟……”Bliss抬眼观察了一下麓盐的神色,谨慎地开了口:“你到底把另一个人藏到哪儿去了?”

    “怎么?”麓盐突然笑了,“你难道对那种外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也有兴趣?”

    Bliss面色难看地抿起嘴,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何必把别人都拽进这趟浑水里?现在林三酒和人偶师都落进你的手里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了,目的已经达成了。”

    “你错了。”小姑娘踢了踢地上竖起的一只三角形金属板,“且不说她现在还没有变成人偶,根本不是安心的时候——就算她已经变成了人偶,我的计划也只完成了第一步而已,离目标还远着呢。”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一点点沉了下去,连肩膀都绷紧了:“……我的目的,是要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要彻底后顾无忧。”

    后顾无忧?

    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的心腹大患了?

    林三酒手中的卡片被微光照亮了,她却微微转过头,望着麓盐的背影皱起了眉毛。她思考了几秒,这才忽然意识到最后一句话中的“她”指的不是自己——她如果真的变成人偶也就是一具死尸了,离“彻底消失”这个目标谈不上“还远着”。

    那个“她”是谁?

    Bliss一时没有出声,趁着这个机会,林三酒赶紧借着光芒看了看手里的日记卡。她猜得没错,日记卡被损坏之后才有可能重新被召唤出来;然而被摧毁的后遗症却远远超出想象——卡片上的字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甚至还残留着一片一片被火熏黑的残痕,也不知还能不能消退了。

    她眯起眼睛,一点一点地辨认着卡片上的文字,简直就像是从尘土里寻找化石;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

    “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麓盐朝Bliss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趁着现在没人,我们该去拜访一下人偶师了。”

    当二人走近门口的时候,身后金属线路箱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只鞋子轻轻地踩在了地上。

    麓盐猛地一拧身,似乎连哪只箱子打开了都没看清,林三酒就骤然化作一条黑影朝她扑了上去——她张皇失措之下连忙往后急退几步,但她体能、身手只是寻常,不仅没能从黑影下挣脱出去,却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只要抓住她,一切就有答案了!

    林三酒张手将那一只从黎文溯江处得来的光环朝麓盐脖子上砸了下去,滔天怒意仿佛化作厉风压向了后者;她甚至不得不提醒自己控制力道,否则恐怕一把就要将麓盐的脖子给击断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Bliss却忽然低喝了一声“住手!”,重重撞了上来,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将她撞得一歪;仅仅是被她拦了这么一瞬间的工夫,麓盐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迅速抬脚冲向了房间另一头。

    “别拦我!”林三酒一双眼睛血红血红,“你要是再不从我眼前滚开,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Bliss喘着气,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脚下却一动也没有动。

    “抱歉……我不能让你接近她。”她额头上已经泛起了冷汗,显然独自面对林三酒,也让她隐约感到了压力。“我真的希望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但是……对不起。”

    就在她话音一落的时候,属于卢泽的身体微微一花,从其中滚落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第一个爬起来的是12,卷曲的棕黑色刘海下,仍然挂着那副满不在乎的笑;第二个是黑市中的那个小男孩,扫了一眼林三酒的时候,目光尖利得仿佛能刺透她;第三个是曾经假扮成波西米亚的那一个陌生男人,一双眼睛分得开开的……

    人影们迅速凝实起来,变成了一个个真人,让房间一下子拥挤起来。仍然保持着林三酒模样的麓盐,此时站在众多人格的后方,余惊未消。

    “你是什么意思?”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众多人格,死死地钉在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她举起手中文字残缺不全的日记卡,咬着后牙问道:“你为什么说卢泽早就死了?”

    诶想不到比自己预料中的更早写完了……早知道就让你们等等了嘛,多几个订阅还能在榜单上爬一爬……

1015 玛瑟的能力

    2:15PM

    麓盐:“卢泽?你从哪儿……”

    (此处有缺损及污渍)

    奥克托:“……”

    (此处有缺损及污渍)

    麓盐:“你没……卢泽早就死了。”

    这是林三酒从日记卡上一片残缺模糊的文字之中,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来的内容。在反复看了几遍,确认她不可能看错以后,它开始像扎进肚子里的刀一样,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都在她的身体内部翻搅疼痛着。

    ……那是她在末日世界中的第一个朋友。

    面前的人格们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一时没有人说话。出来的人格之中,除了一个12之外,剩下三个人她都不熟悉;Bliss仍处于卢泽的身体里,此时只是面色苍白地在一旁站着,似乎不忍心瞧一样,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林三酒抬手一指她,对麓盐颤声问道:“卢泽仍然在这里,不是吗?他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呢,还长大了——”

    “失去朋友,真是叫人伤心呢。”12幽幽地说,还抹了一把眼角。

    林三酒没有理会,只是猛然怒吼了一声:“回答我!”

    在最初受的惊吓消退了以后,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几秒,麓盐打了个响指;手一落,她就再次回复成了之前那个小姑娘的模样——面庞圆润,眼睛明亮,穿着一双精致的尖头小皮鞋。

    “我之所以说卢泽死了,”隔着好几个人格,她望着林三酒平淡地说道:“……是因为他死了。”

    “放屁!那么你们作为他分裂出来的人格,也早就应该不存在了才对!”

    麓盐叹了一口气。

    “真是这样的吗?”她歪过头,好像一个老师在看着班上冥顽不灵的学生。“你自己想想吧,你可是见过他完整能力的人。”

    林三酒一愣。

    这句话在她的记忆深处,翻搅起了一些多年前的细节与碎片;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不愿意仔细回忆当年的一点一滴——她本来以为只是怕想了难过,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

    “Bliss,你也出来吧。”麓盐吩咐了一声,“大本营让冯七七守着——我谅他也不敢再胡来。”

    卢泽,或者说卢泽的身体,在她口中变成了“大本营”。

    一个穿着火一般大红裙子的人影,轻轻一闪就从卢泽身上走了出来。Bliss仍旧像上次相见时一样,举手投足间仿佛有一种吸噬魂魄的魅力;但是那双蓝得灼人的眼睛,却似乎不敢瞧林三酒似的,轻轻转了开去。

    “卢泽”眨了眨眼,脸上很快又换成了冯七七凉薄得像一片冰似的神情——真奇妙,卢泽的身体仿佛是一个透明空壳,谁走进去,就映现出了谁的模样。

    “五个人,应该够了。”麓盐一笑,“你战力高,又得到了不少东西,我得小心一点。冯七七,你不是很喜欢和她搭话吗?来吧,给她好好解释解释。”

    林三酒抬起眼睛,望向冯七七的时候,余光也正好扫过了自己落在金属门上的倒影;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种隐隐的祈求之色。

    冯七七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他阴影中的神色,只有卢泽的声音平平地响了起来。

    “当12出现在卢泽身体里的时候,卢泽的人格就陷入了沉睡。他的身体主导权完全交给了别的人格。那时12不仅控制着卢泽的身体,还可以运用卢泽的能力,你是亲眼见过他使用卢泽的变形能力的。”他慢慢地说,不带一丝感情起伏:“人格分裂,是一种精神病症。在末日来临之前,在卢泽将这种精神病症进化成一种能力之前,我们只存在于他的精神之中。理所当然地,如果那个时候他死了,我们也就都不存在了。”

    “……然而他进化了。”

    “他本身的人格分裂,从一种精神症状变成了他的一个能力,就像是他的变形能力一样。当他的人格不再主导身体的时候,他的变形能力依然存在、依然能够被使用——那么自然,分裂能力也是一样的。”

    “只要这具身体还在,他的能力就还在。他的能力在,我们就也在。至于卢泽本身的人格还在不在,”说到这儿,冯七七终于抬起了眼睛。“……事实证明,无关紧要。”

    林三酒忽然像折断了的树一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猛地弯下腰去,双手扶着膝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沉沉的声音。

    “他……他是怎么死的?”

    冯七七正要张嘴,却回头看了一眼麓盐。见她点了点头,这才绷紧了声音答道:“你刚才都听见了,麓盐拥有驱逐人格的能力。凡是没有进化成最终完全体的人格,由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肉体,一旦被驱逐就等于死亡了。”

    也就是说,卢泽的人格被驱逐了。他被自己产生的人格,驱逐出了自己的身体;由于没有了身体,他的人格也就不复存在了。

    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其他的人格才知道“人格只有一条命”这一规律。

    “你们都害怕被驱逐,所以才与她合作?”林三酒抬起头望着麓盐,声音干涩。

    冯七七抿了抿嘴,斜着扫了另几个人格一眼。

    “这是我不得不听从命令的原因,但乐意主动当狗的人可不少。”

    “闭上你的臭嘴!”

    那个假扮成波西米亚的陌生男人立即发了怒,额头都涨红了:“你不愿意参加我们的计划,现在就可以去死!我们带来的好处,难道你享受得少了?”

    林三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一口气,顿时叫众人都静了静,目光重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她再度开口时,态度平静和缓得叫人吃惊。

    “他是我在末日世界中的第一个朋友——当然,还有玛瑟。”

    刚才的情绪渐渐从她面庞上消退了,剩下一片苍凉的寂寥。像彻底沉浸在了回忆中,她轻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遇见的进化者就是他们,恐怕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他们让我亲身体验到,即使社会化作灰烬,人也依然还可以保存良知,继续做个人。互助、相伴、善意与友情……这些来自文明社会的遗存,就像火炬一样,卢泽和玛瑟传给了我,我再继续传下去。”

    假如最初她遇见的是小橙,是宫道一,是萝卜,她会不会也将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不,她当初对末日世界那么茫然无知,可能压根活不下来。

    “所以,”

    林三酒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里,此时正泛着晶亮得如同钻石般的水光。她的声音是如此平静,几乎叫人想象不出她的嘴唇正在微微发颤。“……出于对他们的回忆和尊重,我必须再忍受你们一会儿。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一,为什么要杀掉卢泽?二,玛瑟去了哪里?”

    当她问到第二句的时候,她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拳头。

    站在麓盐的角度上看,如果12人格中有一大半都是被其能力所强迫、才不得不顺从她的话,那么她有一个致命的天敌——那就是玛瑟。

    “你又不笨,你早想到了呀。”麓盐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我怎么会容忍玛瑟的存在?”

    是的,她不可能容忍玛瑟的存在——

    “可惜我是排在12之后才苏醒分裂的人格,时间上就晚了一步。等到我决定动手的那个时候,玛瑟已经在外力帮助下进展成最终完全体了,也就是说,她有了自己的真血真肉。我驱逐人格的能力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但她洗去别人进化能力的能力,却仍然对你有效。”林三酒冷冷地说。

    “没错。”麓盐耸耸肩,笑了:“所以你猜,我拿玛瑟怎么了?”

1016 医疗室的开门时间

    玛瑟,玛瑟——

    大概是瞧林三酒在冲击之下,竟只能嘴唇颤抖着、连一个完整问题也问不出口;麓盐望着她歪过头,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真切的可怜。

    “我当然不能留着她,我已经找人杀了她。”她理所当然地叹了口气,“……所以,虽然感觉很抱歉,但是你的两个朋友确实都死了。”

    最初听见“杀了她”三个字时,那种如同当头一棒、脑海里都炸开了的感觉,迅速化作一只钢爪,死死攥住了林三酒的心脏——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大概会这样被攥碎了。

    都死了吗?

    最初伙伴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举着酒瓶战战兢兢地在超市里巡逻,差点被堕落种刮上时的惊叫,共同分享的那一瓶热可乐……现在记得这一切的,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你真的不该这样。”

    她眼睛里的景象,控制室、人格、地板……此时都模糊着花了,像是还没干透就被泡进了水里的一幅画。“你哪怕只留下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拖住我不杀你的理由。但是现在……”

    现在,她愿意背上那一份让其他无辜人格为麓盐陪葬的罪。她甚至愿意亲手切断卢泽的喉咙——那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那只是她朋友留下的、独自长大的透明空壳,被一个又一个人套在身上。

    “老天爷欠了你一个死期,就让我来补上吧。”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麓盐耸耸肩,“我也知道你发狠的时候战力很可怕,这几个人可能拦不住你。但我之所以说五个人够了,是因为就算你能击败他们,其实也没有意义——你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三酒冷冷地看了她几秒,竟想笑出声来。

    “你不信吗?”麓盐抬手比了一圈,“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吧。这儿是Exodus的控制室,莎莱斯的核心。在这艘飞船外面,是没有边际、没有空气的宇宙。在你碰到我之前,我就可以把这儿彻底摧毁。控制室被毁,Exodus马上就会变成一块分崩离析的废铁……我与你一起同归于尽。”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

    “当然了,一起和我们被抛进太空、窒息而死的,还有人偶师和波西米亚。”

    “……你在虚张声势。”

    麓盐歪头看了看她,笑了:“那么你要试试吗?也许人偶师靠着医疗舱,能活着在太空里漂个几天呢。”

    她很了解我,林三酒心中突然浮起了这个念头。麓盐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某一个人格因为卢泽才对她有所了解的程度;这个小姑娘特地调查过她,研究过她,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

    麓盐到底暗暗计划着杀她多久了?为什么?

    林三酒努力地想把思绪转移到这个问题上来。她现在不能允许自己的情绪在卢泽和玛瑟的死亡中沉沦下去——尽管愤怒已经叫她浑身微微颤抖,血液都快要沸腾翻滚了;但是她在想出办法之前,怎么能拿人偶师和波西米亚冒险?

    她的目光一个一个地从面前的人格上扫了过去。

    ……十五分钟。

    不把麓盐算在内的话,她认为自己最多只需要花15分钟,就能将面前几个人格解决掉——Bliss不甘不愿,冯七七阳奉阴违,12不足为虑;说穿了,她真正需要花功夫对付的,不过是战力未知的那个小孩和陌生男人。

    但是十五分钟,已经足够任何进化者毁掉区区一个房间了。

    “既然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麓盐似乎站累了,走近一个操作台,倚在台子边缘上:“为了以防万一,我原本是打算把同伴幻觉一直维持到Exodus降落以后再对你动手的。不过这个能力真麻烦,一旦违背了‘同伴逻辑’就可能会被识破……”

    她说到这儿咂了咂舌头,一个能杀掉林三酒的机会就这么与她擦身而过了,似乎叫她觉得十分遗憾:“……毁掉Exodus,等于使用核武器。我们谁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又对彼此没有办法,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麓盐敲了敲身下台面,朝林三酒一笑:“你叫Exodus停下来,就算我们这一轮不分胜负吧。”

    停下来?

    林三酒一怔,随即明白了。

    此刻大洪水依然紧咬在他们身后,席卷了所有他们经过的地方;只要Exodus一停下来,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被大洪水赶上,然后被传送到天知道什么地方——到时她还上哪儿去找麓盐?

    她咬着嘴唇,脑中飞快地闪过去了一个又一个念头,如同湍急拍打着岩石的海潮。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偏偏她为了保护人偶师,把医疗室锁死了三个小时,连她自己也进不去——否则就算人偶师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战斗,只要能把他叫醒,她就有把握让麓盐死!

    “不,”

    想到这儿,林三酒忽然冷不丁地吐出了这个字——“我不会停下Exodus的。”

    麓盐低着头往上翻起一双眼睛,睫毛下的半个黑眼珠,漂浮在一片死白里。

    “你刚才一番话,说得好像只有我被困在了两难的情境里,什么选择也没有。但是反过来一想,”她冷冷地一笑,“……你不也是一样吗?你杀不了我,控制不了飞船,也不愿意打破控制室去死。你要是贸然动手,说不定反而会被我一个人格一个人格地削弱,我欢迎还来不及。所以,我就是不叫停Exodus,你能怎么办?”

    麓盐猛地站起身,小皮鞋在地板上擦出了一道尖尖的响声。她看了林三酒一会儿,一歪头:“你想要怎样?”

    “我要答案。”

    林三酒只给了她四个字,随即抬头叫了一声:“莎莱斯,给我送一把椅子来。看来我们要在这儿对峙好一段时间了。”

    麓盐浮起了又是厌倦、又是不耐烦的神色:“你要什么答案?”不等对方回答,她却先有点儿控制不住脾气了,骂了一声:“你就是打算拖住我,再想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得符合她的年纪——十几岁的孩子总是缺乏对外部世界的耐性,因为对这个时期的他们来说,自己就等于全世界。

    “或许是吧。”林三酒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其他几个人格都不存在一样。“但你要是想让我停下飞船,从这儿脱身,那你就最好把我要的答案给我。不过你放心,你就算今天逃了,最后也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这一句性命威胁,却反而叫对面的小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麓盐哼了一声,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林三酒没有任何约束力量能让她只吐露真话。“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不过,你现在是不是很希望你那个戴眼镜的朋友也在这儿啊?”

    林三酒眉毛一扬,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不喜欢衣品差的人。”

    “从刚才你和12的对话来看,你是想让我变成人偶吧?”

    “对呀,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人偶师既然在这里,不用白不用,这个死法我没见过,好玩。”

    这样明显是敷衍糊弄的回答,就算麓盐答上一百个,她也拖不到医疗室开门。她必须问一些能让麓盐没有戒备、愿意把话说下去的问题……

    “奥克托呢,她去哪了?她是怎么上的船?为什么要帮她变形?”

    林三酒一点也不关心奥克托的来龙去脉,但是果然叫麓盐的答案延长了好几分钟——奥克托原来是个男人,在听说了可以摆脱传送以后,就想混进夜行游女的船上搏一搏运气,据说还给麓盐付出了很大一笔代价。按理说,他与林三酒、卢泽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刚好在一艘船上,现在也被大洪水传送了;但不知怎么,这个名字却在林三酒脑海里转了一会儿。

    奥克托似乎跟她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老天对人真不公平”?

    林三酒也没料到,她才浮起了疑惑,紧接着就被麓盐的下一句话给点醒了——“你还想问什么?既然我们同意用答案换传送,那你不介意我在你身上来一份种植誓言吧?”

    “等等,你拥有驱逐人格、种植誓言和同伴幻觉三种能力?”林三酒真正地吃惊了:“你有多少种能力?”

    “五种!”

    麓盐忍不住得意起来,像当年的卢泽一样为自己的能力而流露出了明显的骄傲:“而且每一种都非常稀有实用呢。可不只有你一个人是成长型,我就算在成长型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还有两种是什么?

    对她的计划有影响吗?

    就在林三酒紧紧抿着嘴唇的时候,控制室的门忽然一分,一张椅子被咣地一声扔在地上,随后探进了一个金棕色的脑袋。

    “你要的椅子!真是,还要让人伺候你……咦,这么多人是哪来的?”

    在这一刻,林三酒差点儿骂出声来——波西米亚战力受损、仍然处于同伴幻觉之下,她简直能想象出麓盐此刻亮起来的双眼。

    余光中,人格们的影子果然微微一动,似乎就要扑上来了;好在她已经抢先一步,冲过去拦腰搂住波西米亚,飞快地跑了出去:“快走!”

    作安静鹌鹑状不敢出声

1017 有人帮忙,有人帮倒忙

    “我叫莎莱斯给我送椅子,你来干什么!你他妈叫莎莱斯啊?”

    林三酒刚才一腔情急,此刻都化作了熊熊怒火;她们二人一出控制室,身后果然就响起了紧紧追上来的脚步声。她横腰抱起波西米亚的时候,后者脚沾不着地,只能在她手臂里使劲挣扎踢打,倒像是比林三酒还生气:“你还有良心吗?莎莱斯有腿吗?以后我要是再给你帮一点点忙——”

    就算被好几个人追着,就算被人夹在了胳膊里,波西米亚依然想办法把一根小指伸了出去,用它代表“一点点”——“我就把脑袋给你!”

    对她真是生不起气。

    “麓盐不是同伴,”

    说了半句,林三酒只觉身后脚步声似乎更紧了,忙回头扫了一眼——紧咬在她们身后、此时离得最近的人格,是那个原本面容平平无奇的陌生男人。不知是急速奔跑时刮起的风,还是追击猎物时的兴奋,那张脸此刻微微歪了,嘴巴半张着,也不知是笑还是激动,唯有一双眼睛像狼似的闪着亮光。

    ……这个人似乎战力不低。

    “什么?”波西米亚喊了一声。

    “她是敌人,你听见了吗?一会儿我就放你下来,但你可别傻乎乎地跑回去问她怎么了!”

    波西米亚结巴起来:“可、可是她……我信任……”

    “信任个屁!后面那些都是她叫出来的人格!”

    要打破同伴幻觉,似乎就要察觉到麓盐不符合同伴逻辑的表现;人格的敌意又是显而易见的——波西米亚总算半信半疑地闭上了嘴。

    “不过你来了也不是坏事,”她控制着呼吸,脚下又加快了速度:“或许我能借这个机会,把那些人格们一一收拾掉……”

    林三酒速度极快,对Exodus又比人格们熟悉多了;她疾奔了半分钟,连续几个拐弯、上下,就将人格们远远甩得看不见了。麓盐不会放任她离开视线范围的,这毕竟是她的飞船,那小姑娘也不敢冒险,以免她在船上动什么手脚——果然没过几秒,广播系统就被唤醒了。

    “你们分头追,”麓盐听上去又生气、又兴奋:“追上立刻告诉我位置……这真好玩!”

    林三酒止住脚步,将波西米亚放回地上。她微微喘息着,听着广播再次响起——“情况不妙就回大本营里来,别让人一个个单独弄死了,我和大本营会一直呆在控制室里的。你们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吧?去吧!”

    波西米亚终于摆脱了同伴幻觉。

    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一脸迷茫:“奇怪了,我本来很不喜欢你对她那副狗样子的,是什么时候开始……”

    “不重要了,”林三酒打断了她,将控制室里发生的事都简要说了一遍:“……如果那些人格见机不妙立刻回到卢泽身体里,那我确实拿他们没办法,毕竟连束缚道具都捆不住他们。我要让麓盐死,但是又不能让她破坏控制室,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叫醒人偶师。”

    看波西米亚的样子,似乎险险才把涌上嘴边的一句“他现在又没用”给咽了回去——不愧是十二界里长大的。

    “然后呢?”她满面狐疑地问道。

    的确,如果人偶师仍在全盛期,在麓盐开始破坏之前,恐怕她就会连带人格一起被做成人偶;但是现在就算她能打破【活力满满防弹咖啡】的副作用把他叫醒,人偶师也未必比刚才那把椅子更有用。

    不过林三酒也没指望他能替自己大杀四方。

    “只要他睁开眼,我就有办法干掉麓盐。”

    波西米亚显然不大相信林三酒这句话——尤其是当她发现,己方二人竟连医疗室门都进不去的时候。

    “你傻吗!为什么连自己都不能进去!”她急得团团转圈。

    医疗室门口是一个宽敞的连接厅,与好几条通道相连,灯光似乎也比别处更明亮洁白。换言之,如果正被人追击的话,这儿是个连躲都没法躲的地方;更别说麓盐知道林三酒放心不下人偶师,一定会来医疗室看看的。人格们虽然对Exodus内部不熟悉,但他们的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麓盐掌握了变形能力,莎莱斯分辨不出来。”林三酒压低声音,朝莎莱斯问了一声:“离解除锁死还有多久?”

    “一小时五十二分钟。”

    林三酒可不想和麓盐玩两个小时的捉迷藏。万一不慎让波西米亚落入人格手里,她到时可就被动了——毕竟换作她是麓盐的话,她也会挑波西米亚下手。“趁他们还没找过来,你跟我一起把门破坏掉。”

    波西米亚望着她,瞪圆了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她低声喝了一句,金属拳套又一次在皮肤上张开、包住了她的右手。林三酒用上了所有气力,重重一拳砸在了医疗室的门上——金属撞击时的火花四溅里,还夹杂着一声“等等!”。然而这个时候,手骨上已经迅速传来了一阵破碎般的疼痛,叫她几乎眼前一黑;目光一扫之下,医疗室门上竟然连一丝磨白的痕迹都没有。

    “那、那个……”波西米亚看看门,又看看她的手,舌头都不大利落了:“斯巴安没告诉你吗?”

    林三酒抱着拳头弯下腰,疼得说不出话。

    “他、他上次说,你这个医疗室关不住人偶师的,以防万一他又醒了发脾气破坏你东西……”波西米亚见她收起了拳套,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眼她通红通红的手:“斯巴安不知道用什么道具,帮你把医疗室给……加、加固了一下。”

    神经病吧!

    跑人家家里做什么建筑工!

    即使知道斯巴安是一片好心,林三酒依然只想骂人。她手骨八成是出现裂缝了;吸了好半天的气,她才总算开了口:“也就是说,这个门是按照人偶师的力量等级加固的?”

    波西米亚点点头。

    那完了。

    林三酒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门上,一时间只想长长地叹一口气。这个办法行不通,那么她只好先把波西米亚藏起来,然后再继续和人格们周旋……

    “你要进去吗?”

    没有任何预兆地,一个沙哑柔软的嗓音从她们身后咫尺之处响了起来。波西米亚被惊了一跳,急急一扭身,目光刚一落在来人身上,却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只能瞪着对方、脸涨得通红,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你……你……嗯……”

    Bliss那双碧蓝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像融化了的夏日天空,轻轻落在她身上,又转向了林三酒。她嫣红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嗓音里仿佛弥漫着烟雾:“你别这样看着我。”

    林三酒没有作声,【龙卷风鞭子】从她手里垂落了下来。

    “我带着种植誓言,没有别的办法。”Bliss叹了口气,乌发滑落下她浮着雪雾般的面颊、锁骨,柔柔地落在一片大红上。“……那一天以后,我经常想到你。”

    波西米亚来回看着两人,脑袋转成了个风扇,半晌才找出话来说:“你、你认识她?你们俩什么关系?你怎么回事——”

    林三酒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盯着Bliss轻轻冷笑一声:“现在呢?你也是迫不得已才来对我们下手的吗?”

    她不得不提防——就算Bliss对她不存恶意,但谁能肯定,眼前这个人就一定是Bliss?

    “你误会了。”Bliss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顾虑,左右看了看,即使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也仿佛叫她泛起了柔光。“我和其他人一样,对这艘飞船内部很陌生。但我却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你甚至没发现我来到了你身后……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林三酒微微皱起眉头,怔了几秒,突然之间恍然大悟,连心跳都不由加快了:“你——你在这儿也可以?”

    “是的,”Bliss微微一笑,“原来你还没忘记我的能力。”

    波西米亚一张脸越拉越长:“有人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她能够在建筑物内部自由行走!”林三酒急忙解释了一句,转头望着Bliss:“可是飞船也算吗?”

    “算。”Bliss一笑,走近了医疗室门口。她行动之间,烟雾般的一层层大红色裙纱在她身后拖曳着,像是一尾从深海里浮出来的红人鱼。她在门前低声道:“我不能帮你进去,但我可以。你要做的事情,由我来做吧。”

    林三酒和波西米亚对视了一眼。

    只要Bliss能走进医疗室,就证明她确实是本人,因为能力是变不出来的。

    “我们能信任她嘛?”波西米亚低着头,小声问了一句。不管男女,她似乎对外貌惊艳的人都没有什么抵抗力,此时不敢抬眼睛,连声气都乖顺了不少。

    别说,她们还真能!至少,她们可以试一试。

    “你愿意?你不怕麓盐发现之后,把你驱逐出去吗?”林三酒已经下了一半的决心,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算一次也好,”Bliss面庞上又一次浮起了苦笑,神色抑制不住地黯然了下去:“我想按自己的心愿去做事,而不是受人胁迫。你明白这种心情吗?我生来就没有自己的身体,至少让我保留我自己的意志。”

    林三酒沉默地点了点头,叹息道:“谢谢。”

    她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Bliss一闪身就没入了医疗室墙壁之中,如同天际散开的红云般,很快消失了影子。

    “如果一切都办妥了的话,”林三酒隔着门,朝里头不放心似的又喊了一句:“你就敲两下门!彻底锁死以后,门从里面也打不开的!”

    二人全神戒备地站在门前圆厅里静静等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全神聆听,不敢放过门里的一丝动静。经过斯巴安加固以后,门的隔音效果也好了不少;只能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碰击声,也不知道Bliss到底是在用什么办法唤醒人偶师。

    “有人在往这边走,”波西米亚忽然一凛——她转过头,目光正好与林三酒的眼睛撞上了,显然她也听见了。

    “再等等,”林三酒沉住气,叫出了一根教鞭。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它听上去轻快敏捷,如果不是二人五感敏锐,几乎察觉不出脚步声的主人离她们还有多远。波西米亚绷紧了脸,一声气也不敢喘;就在林三酒咬紧牙关,准备放弃等待、转身就走的时候,一片红影忽然从墙壁中浮了起来。

    Bliss看上去面色古怪极了。

    “他……他怎么戴了一块口水巾?”她似乎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母亲的心态中脱离出来,轻声对二人说:“他现在醒了,你们快走!”

    连一声谢也来不及说,林三酒一拽波西米亚,二人急忙几步闪进了另一条通道。远处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听见了动静,在他飞快地冲向医疗室的时候,二人也早就从那个圆厅的视野中消失了——远远地,她们只听Bliss的声音隐约响了起来:“什么?我刚来,没看见有人……”

    “在哪儿?”在二人一路疾奔的时候,林三酒低声问道:“我们搬东西那个时候,你负责把人偶也扛上了船,你把他们都塞到哪儿去了?”

    波西米亚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快点说话!这件事至关重要,我们还不知道人偶师能清醒多长时间呢!”

    波西米亚吭哧了几句,眼看她不得不说了,反而板起了脸:“……我把他们都摞在你床上了。”

    那些人偶身上一身脏污血迹,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波西米亚做了错事的时候,往往气势比受害人还要凶:“谁叫你那个时候一副狗样,围着那个女孩子绕来绕去!要我看,你洗床单也是应该的。”

    林三酒现在根本没有心情与她斗嘴。她脚下加快速度,在即将赶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从里头一把拉开了房门——一张长方形脸从门里探了出来。

    那个曾把她抓进副本的人偶,终于醒了。

    今天早睡了……

1018 虚位以待

    用不了一秒钟,林三酒就决定换掉身边的女人了。

    这个说法或许有点不太对劲——反正她一把将波西米亚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顺势将长方形脸人偶给拽来身边,一矮腰,就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她“砰”一声重重关上门,叫莎莱斯反锁上了,又朝门里人喊了一声:“我去杀人了,你藏好别出来!”

    波西米亚这辈子哪有肯乖乖听话的时候,登时就在门上咚咚砸了两下。砸门声一响,没搞清楚状况的系统却立刻把林三酒的录音给播了一遍:“我在洗澡,晚点再说!”——它大概还以为是有人在外头敲门。

    突如其来的录音似乎吓了波西米亚一跳;趁着她没反应过来,林三酒转身就走,把那一句隐约的“喂,你回来!”给远远抛在了身后。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也不忌惮会给麓盐提个醒。

    一见她疾速冲进了控制室,那个小姑娘一张脸就全白了,后背紧贴着操作台角落,好像恨不得能缩进去一样。在林三酒踏进房门之前,她就一直在尖声命令人格们立即回来,此时更是叫得连嗓子都哑了——也算是麓盐命大,正当林三酒抬步就要扑向她的时候,及时赶回“大本营”的几个人格再一次从卢泽身上纷纷跃了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地拦在了二人中间。

    麓盐一脸冷汗,腿一软滑向地板,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三酒刹住脚步,抬眼扫了一圈人格们。这一次Bliss不见了,守着“大本营”的也不知是哪个人格;唯有12、小男孩和那陌生男人仍剑拔弩张。

    麓盐抬起两只手,看着她兀自不断颤抖的指尖,又抬头看了看林三酒。惊恐渐渐消了,她带着几分后怕和几分余兴未了,忍不住面色苍白、眼睛发亮地一笑:“……太惊险了!好刺激啊。”

    “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不,当然不是啦。”

    麓盐慢慢爬起了身,朝林三酒绽开一个笑:“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短,远远没有我看起来的岁数那么久。我想体验的东西太多了,自打分裂出来以后,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丰富兴奋得叫人着迷……死里逃生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以前就不知道我的心脏居然还能跳得这么快。不过虽然很刺激,我觉得下一次我还是不要这么玩了。”

    “还有更刺激的呢。”

    林三酒将肩头上的人偶放下来,扫了一眼他的眼睛。正操控着他的人偶师现在一定很虚弱,此时这人偶既说不出话也站不直身子,似乎把所有气力都攒起来准备用在刀刃上——“打开副本吧。”她低声对人偶说道。

    有了刚才那一幕,足以使同伴幻觉破灭了。

    一瞬间,林三酒眼前又一次闪过了熟悉的白光——这次还伴随着一声麓盐低低的惊呼。

    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及踝深的绿水中。这一片宁静的湖面被远处层层树影环抱着,在远处坟墓般的脚踏船堆旁,映过了云朵缓缓飘流的浅影。说来也怪,即使开局时这么浅的水位,依然能浸没底下小山般堆积的尸体。她转头一看,果然发现卢泽的身体、那几个人格和麓盐也都各自站在湖水里,每一张脸上都浮着诧异。

    但再诧异,似乎也比不上副本喇叭里的那个声音吃惊。

    “欢迎……诶,不对啊!”一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副本主持人,此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是……看起来明明有六个人,但实际上却只有两个?这是怎么回事?”

    卢泽的身体也算是一个人?

    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没死——

    侥幸的希望才成形,然而紧接着喇叭里的声音就自我纠正了:“噢,这一个还不算是活人,充其量是个活死人。奇怪了,那这几个又怎么算……喂,你这次给我带进来的是什么客人?”

    急剧涌来的绝望之下,林三酒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强忍住了自己——她必须得先保证自己还能从这个副本里出去才行。

    “我们不租船,行不行?”她盯着麓盐时,连嗓音都在发颤,甚至连其他几个人格究竟在做些什么准备也全都瞧不见了。“你要多少租金我给你,这一次你别注水,给我——给我几分钟就够了。”

    只要身在副本里,麓盐就没法破坏控制室。没了这一把悬在林三酒头上的剑,她有把握能叫这个小姑娘再也没法从这儿活着出去。

    “那怎么好意思,”喇叭里的声音困惑起来,也许它自打成为副本生物以来,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进了客人我就必须注水,你们才能享受到游湖的乐趣……”

    “和谁夺船?”林三酒冷笑一声,“你有几艘好船?按照还是六个进入副本的游客来说,你应该有四艘好船。但除了我之外的这五个人,一个不高兴就能全部缩回同一具身体里,你打算让我们怎么互相夺船?”

    “那、那……好船其实只剩一艘了?”副本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你觉得公平吗?他们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分散成12个人来攻击我。12个人攻击我一个,你还不如直接把船给他们算了。”

    副本被这句话堵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喇叭里才犹犹豫豫地说:“那么……我不注水了。但是每30分钟仍然收取四件特殊物品,或一个进化能力,双方都要在离开之前交上来,就算你和我熟了也没有例外。”

    “没问题,”林三酒盯着麓盐——后者一双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正来来回回地在副本里转圈。“……她的命都会是你的。”

    麓盐激灵一下,这才回过神。但她向林三酒说的第一句话,却和自己即将失去的性命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也是一个副本?”她像是身处于梦中一般,喃喃地问道。“我……我只见过三个副本,但是和这个都不一样。”

    她眼睛发亮,看了几圈也没看够;她蹲下身用手指尖来回划了划水,被温凉水意逗得咯咯笑了:“完全是真正的水呀!你说,副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

    钻入水下的【龙卷风鞭子】没有给她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仿佛闪电撕裂了天空一般,拧绞着的风龙将湖面骤然一分,裹卷着气流、水势后,迎面朝她甩了下去。麓盐一惊,只来得及发出了半声惊叫,身形一晃,登时就从水里消失不见了——她的战力显然不高,一遇上危险就立刻不得不躲回卢泽身体里去。

    但在这个时候,借着风和水的掩护,林三酒已经欺近了卢泽的身体。

    她的战力、战斗反应甚至能力强弱,都常常会受她自己精神状态的影响;此刻这一份如同在热血与烈火中灼烧翻滚的强烈斗志,上一次出现时,好像还是在战奴训练营中解救楼氏兄妹的时候。血液流速加剧得叫人害怕,连她的皮肤上都仿佛燃起了一层薄薄的火焰,不需要回头看,她就知道那个狼一般的陌生男人刚刚在后方朝她放出了能力。

    不管是任何进化能力也好,从选定目标、释放能力到能力效果在目标身上生发,每个步骤之间都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只不过步骤与步骤间的空隙太小了,有时甚至不到几个微秒;在这种几乎无法觉察到的时间里,人类的神经系统对捕捉空隙、做出反应几乎无能为力——但是林三酒此时却偏偏做到了。

    刚才一直强压下去的情绪,此时像火山般喷发出来,将她燃烧得如此通透猛烈;在那个能力效果刚刚着落在她身体上、还未透过衣物作用于她本身的短短一瞬间,她打开了【扁平世界】的一只手也正抓住了自己胸口前的衣服——下一秒,背心和那个能力效果一起被卡片化了。

    留给她的反应区间,甚至只有一层薄背心的厚度。

    直到那个男人的能力被卡片化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卡片化后的背心紧接着又从她手中甩了出来,将那一个她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的能力效果照原样直直打了回去——与此同时,她脚下不停,另一只手仍然不停不顿地继续抓向了卢泽的脖子。

    当那个男人发出一声惊叫的时候,麓盐的神情与语气,也从卢泽的脸上急急浮了起来:“保护我!”

    不远处的小男孩往水里一扑,身体顿时全数消散融化了,好像成了水与风的一部分。林三酒余光一扫,紧接着只觉双腿被陡然流转起来的湖水给紧紧裹住了,漩涡一般死死拽着她往下沉。

    她双腿一被困住,手也就不由顿了一顿;麓盐这才找着机会,拼命挣扎着踉跄退出了她的手指尖范围,高声喝令道:“都快点出来!拦住她一分钟!”

    为什么是一分钟?

    林三酒的身体像在火里灼烧,心思是却前所未有的冷静。这一个被怒火驱使着、行动快捷迅猛的人,似乎是她又不是她;她自己本身,仿佛正坐在远远的地方,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她从黑泽忌那儿学来的气流漩涡,咆哮着反向冲平、打散了脚下的水流漩涡,才一得自由,林三酒就再次朝卢泽的身体扑了过去。12和另一个她都没看清模样的人格,刚刚一迎上来拦,就被她以绝对不容置疑的力量给左右打飞了;在这一个瞬间,什么能力、物品都统统来不及发挥作用,唯一能够主宰这短暂一刻的,唯有最原始、也最强悍的肉体力量。

    就这样,林三酒抓住了卢泽的衣领,将那具身体重重地压砸进了水里。水花高高四溅,打湿了她的头发、身子,却没能叫她眨一眨眼;一只手死死按住他胸膛,她打开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

    但就在另一只手即将也按上去的时候,卢泽身上红影一花,Bliss重新浮现起来,正好将卢泽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下。她的黑发、红裙在水里飘悠悠地荡开了,就像二人初见时那样;唯有她的神色中,却头一次带上了几分恳求。

    “不,不行,”她低声说,红唇轻颤着,碧蓝眼睛里倒映着天空与林三酒的影子。“……我不想死在这里。”

    破坏卢泽的生物机能,就等于杀掉了Bliss。

    林三酒的右手猛地在半空中顿住了——她直愣愣地盯着Bliss的眼睛,一时间嘴里发苦:麓盐的罪孽,却要拿她的命还,公平吗?

    这个念头还没花上半秒,麓盐的影子却突然离开卢泽的身体,从Bliss身下一滚而翻进水中,转手一把按在了林三酒胳膊上,叫道:“进来吧!”

    什么?

    “第、第四个能力【虚位以待】,”

    麓盐满脸都是湖水,眼睛半眯着,睫毛头发都被打湿成了一绺一绺。小姑娘兴奋愉快的神色,湿淋淋而清清楚楚:“……凡是被我能力碰到的人类,无视强弱,都会补位成为卢泽的十二人格之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个人格?”

    事已成定局,她得意之下小嘴飞快:“因为我总要多留几个位置,防着你们这些身手好的人……你放心,现在有了你,人偶师就是下一个!”

1019 杀卢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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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卢泽人格出现空缺的情况下,凡是被【虚位以待】碰上的人类,都会被强制性地拉进他的身体,成为人格之一。而成为人格之后,一旦被麓盐驱逐,就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死去了。

    这么说来,麓盐的骄傲不是没有道理的:与传统的战斗路线不一样,她发展出的能力互相配合,可以形成一个力量闭环,理论上来说,她有能力、有条件把任何一个人类置于自己的绝对操控之下。

    奥克托说得对,老天对人确实太不公平了。

    此时的麓盐就像是攻克了一道游戏难关,一张小脸上又白又红,洋溢着单纯的、死里逃生的喜悦。

    “很不可思议对吧?”

    她松开手翻起身,也不急着从水里出去,反而大喇喇地坐在了一湖绿水里,眼睛里发亮,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满足了的小孩。

    “我也知道,但是我的能力就是这么……受上天眷顾。你这副表情,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感到不对劲了?这个能力对你们真人来说尤其残酷一些,因为你们的真实肉体会被消解成假血假肉,要想成为完全体,远比我们这种一开始就是人格的艰难多了。”

    林三酒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忘记了该怎么出声似的——Bliss急忙爬起来,一把搀住了她的胳膊,面色竟然比她还白。

    “情种小姐,”麓盐瞥了她一眼,一脸不赞成地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哪一点吗?不管什么事情你做了就做了,不要事后再来犹犹豫豫,后悔不迭。你刚才不想死,所以拦住了她,有什么不对?你还顺便帮了我忙呢,虽然你不是有心的,但我至少没生你的气,你就该庆幸啦。”

    “你明明说的是一分钟!”

    Bliss竟然难得地动了怒,雪雾似的面颊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我拦住她的时候,你的【虚位以待】应该还没有准备好的!”

    “你们俩都真傻,”麓盐咯咯地笑了——不是嘲笑,那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为自己小聪明而得意时的笑声:“你们干嘛按照我说一分钟的时候开始算时间啊?其实一进副本我就开始准备了,只等着一个能保证我自己安全的机会,我就可以发动能力了。”

    她又看了林三酒一眼,见后者在震惊之中,依然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这才从水里站起了身。

    “都回去吧,”麓盐扬声对另外几个人格吩咐道,“我们今天多了一个新同伴,一会儿记得在里头欢迎欢迎她。”

    唯有Bliss一动没动。

    她既不看林三酒,也不看麓盐,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紧紧握着林三酒胳膊的手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她浑身都在轻轻发颤,让她更像一片烟雾似的红云了——麓盐却也不催她,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回了林三酒身上。

    “怎么样,你不想进去瞧瞧,我们一直以来受困于其中的黑色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麓盐面庞上的高兴劲儿慢慢消退了,重新变得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张雕塑出来的石膏面具:“……我们人格看不见彼此,也看不见外界,不知道自己是凭依什么而生存的,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能无望地漂浮在黑暗里。冯七七给你描述的那一个黑暗房间,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那儿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现在闻见的树木气息,水的凉意,还有风……在里面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像是人被活埋地下却死不了,或者意识被困在植物人身体里一样。”

    小姑娘禁不住微微一颤:“我——我即使杀了你也没所谓,但是想到要把你送进去……我反倒有罪恶感了。”她低低叹了口气。她害死别人的时候毫不内疚,此时却头一次怀上了几分不忍:“我不会让你在里面生存太久的。没有人活该在那种黑暗里被流放……”

    林三酒慢慢抬起了头。

    她此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震惊之中,一时间连怒火都仿佛褪色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刚才麓盐的一番话也只断断续续听进去了四五成。意识力用完了以后一直没有机会恢复,所以意老师自然也不在了;否则她还能问问意老师,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为什么她没有变成人格?

    是的,不管麓盐再怎么得意,再怎么高兴,再怎么以为她已经是自己掌中之物了,林三酒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事实:她根本没有变成人格之一。

    当然了,她确实不知道身为一个人格到底是种什么感受;不过在麓盐喊出虚位以待那一席话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林三酒曾经尝试着进入卢泽身体——她打算进去以后再扑出来,就近抓住麓盐,在她驱逐自己之前将其一击毙命。

    但她却没有成功。

    是因为刚刚变成人格,还不太灵活吗?

    她任由Bliss扶着自己,只默默地又尝试了几次;按理说这应该是身为人格、无师自通的本能之一,但她却始终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儿不同。她还是她,仍与几分钟之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是否与几年之前也一模一样,她就不敢往深里想了。

    麓盐说得很清楚,只要人格有空位,那么凡是被能力碰到的人类都会变成人格。林三酒确实被能力碰着了,这个小姑娘也总不可能在“空位”上这一点出错——那符合逻辑的解释就只剩下唯一一个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人类”的?

    她不是早就把女娲种下的那一截基因组排出身体了吗?

    林三酒轻轻拿开了Bliss冰凉冰凉的手指,慢慢从水里站了起来。现在麓盐一点儿也不害怕她了,任她走到了自己眼前。或许是想起了她不愿回想的黑暗世界,小姑娘脸上一片麻木,只是不断用脚一下下踢着水,似乎在借此提醒自己,她依然是有触觉的。

    “我……我就这么变成人格了?”林三酒轻声问道。

    “是啊,”麓盐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了脚踏船出租点的小屋上。

    “一开始我想过杀了你,想过把你变成人偶,唔这两者其实没有区别……但没想到你最终变成了人格之一。你要是宁可死去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等我计划彻底完成以后,我就让你解脱。”

    “你的计划是什么?”林三酒站住了,“你杀玛瑟的原因,我知道了。但你为什么要杀卢泽?为什么要杀我?以前不能说,现在能说了吧?”

    “等一下。”

    麓盐忽然一转身,旁若无人地把自己从对话中抽出去了;她爬上岸边,走近了小屋那一扇黑洞洞的窗口,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副本喇叭里顿时响起了一个有点儿无措的声音,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你、你干什么?”

    “我从刚才就很好奇了,都怪她拖着我。我没见过负责运转副本的东西……唔,你不是人,也不是动物,”麓盐一边说一边探身进去,上半身几乎都消失在了那个窗口中——她似乎正在里头摸摸索索:“你出来啊,让我看一眼,你到底是什么?我特别想知道。”

    她刚刚把一个人变成了人格,一切情况都还悬在半空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麓盐现在的头等大事,似乎却是好好看一眼副本主持人。

    副本生物似乎都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喇叭里不断传来急促的喘气声;见它一直不出来,麓盐忽然缩回身子,转头朝林三酒喊了一声:“喂,你过来把这个屋子轰开吧!”

    林三酒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近了她的背后。

    “……轰开?你不怕有后果吗?”

    “不怕,”麓盐的手指飞快敲打着窗沿,扫了她一眼:“就算真有什么后果,外面那个人偶也不会眼睁睁看我们死掉的嘛。快让我看看它!”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卢泽?”

    麓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想去‘皮皮虾的超感世界’,他却想去‘五十年代的黑白老电影’。”

    林三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想要去的世界不一样?”她简直感到有几分好笑了,“就因为这个?”

    “你根本不懂!我就是想去那个世界!”

    麓盐猛地扭过头,尖声喝道:“我说过,你习以为常、不当回事的一切东西,风、泥土、水、蓝天……都是我——所有人格在他体内时,根本体会不到的,一日没有成为完全体,就连感受都朦朦胧胧、被削弱了好几层!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去体验,我尝到的甜味也比你淡,我看见的色彩也比你模糊——你们这些生来就有了一切的人,怎么能理解我第一次摸到动物皮毛时的心情?”

    她的怒意勃然爆发了,一改那个双眼亮晶晶、嘴角含笑的模样,眼睛里干燥而血红。

    “我只是想要摆脱别人对我的控制,我只是想要做一个能主宰自己的人,我只是想要你一出生就有的东西!这很过分吗?为什么都要拦着我?我记忆里的父母、朋友、学校,跟你的记忆一样真实,但他们却根本不曾存在过。那我呢?我算是什么?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你不是问我的计划是什么吗,告诉你,很简单,就是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地、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下去,去我想去的地方,再也不用被迫跟着别人走、听别人的话做事。你知道要变成一个完全体有多难吗?没有外力帮助,差不多是一辈子的事。我为什么非得受别人控制一辈子?哪怕我只能作为人活一天,也比这一副虚假而没有意义的样子强!”

    说到最后,她几乎哽咽了:“我、我从没有要求过做一个人格,这对我公平吗?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却不让我感受这个世界的,不正是卢泽吗?我只想要自由——”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

    “……卢泽也从没有要求过人格分裂啊。”

    她轻声吐出这句话的时候,【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已经贴在了麓盐的身体上。

1020 后路

    林三酒在麓盐的背后站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动手。她只是默默站着,听着麓盐加快了语速、颤抖着嗓音;看着这个小姑娘的面色从白皙一点点涨得通红,情绪越来越急、越来越失控——

    然后,她才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按在了小姑娘的后背上。

    人格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躲回卢泽身体里去,所以她一直在等;她等着麓盐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不甘、渴望之中,对周围一切都不那么敏锐了的时候,才忽然发动了能力。

    但是……不得不说,麓盐的反应确实快。

    那小姑娘的血肉——即使是“假”的也好,它们仍然表现出了真正血肉被炸成泥糊时的样子——在空中骤然四散飞溅开,浓厚腥臭的血雾将空气都涂抹成了一片粉红色。当林三酒抹了一把脸、重新放下手的时候,她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这也就是说,至少在麓盐肉体部分炸开的同一瞬间,她依然还活着。

    是她在最后一刻察觉不对,将致命部位稍微挪开了一点儿吧?

    身后的湖水哗然一响,林三酒转过了头。

    卢泽的脸上浮起了真真切切的痛苦之色;冷汗顺着他的皮肤滑下来,仿佛将他五官都浸泡得变了形——但林三酒眨了眨眼,却不由一怔。卢泽脸上什么痛苦也没有,只浮着一层冰似的凉薄神色,原来是她看花了眼。

    ……也对。人格被驱逐和寻常死法不一样,卢泽连身体抽搐着死去的机会也没有。她竟下意识地以为,卢泽死前露出过和麓盐一样的神色。

    “她受了重伤,”冯七七站在卢泽留下的空壳里,平淡地说:“所以没有力量在表面上控制这具身体了。”

    林三酒走下湖水,水波在她的脚步下碎了,一波一波地轻轻荡开。

    “现在你要怎么办?”冯七七没有动地方,问道:“你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她受伤了,但是缓一缓力气,还是可以驱逐人格。”

    Bliss忽然开了口,声气也像是雪雾一般轻柔弥漫,叫人听不出她的情绪。漆黑乌发从她面颊旁边滑下来,遮住了她的神色:“……在她缓过来以前,你尽早动手吧。”

    她没有再看卢泽的身体一眼,只是转头望向了远方湖面。

    “那你呢?”林三酒低声问道。

    “这儿的景色不错,”她喃喃地开了口,与其说是再回答,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至少我不是死在那片黑暗里的。”

    除了那个被自己能力所伤的陌生男人之外,接连几个人格都重新出现、扑进了水里——但是有了刚才那短短交手的经验,谁都没敢贸然上前,只是死死盯着林三酒,每一张脸上都泛着苍白。毕竟现在在人格们看来,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麓盐驱逐出去,没有急着动手的必要。

    林三酒走近几步,一时间没说话。

    卢泽生了一双小鹿似的、黑黑圆圆的瞳仁,总是浮着一层浅浅的光泽;即使身体已经长大成熟了,眼睛里仍然带了几分孩子气,好像随时都能笑眯了眼。

    她望着这双孩子一般的眼睛深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另一个躲起来的孩子。

    “为什么躲进这里来了?”她低声问道,即使站在她面前的人其实是冯七七。“你不是那么厌恨里面的黑暗世界吗……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体验也没有,只能没有意义、没有尽头地漂浮着……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冯七七微微皱起眉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风轻轻吹动了湖水,只有林三酒的声音回荡在湖面上。

    “你讨厌卢泽控制你,你讨厌不得不跟着卢泽走,所以你杀了他。”她说到这儿,无声地一笑。“那你为什么最终又逃进了他的身体,期望着他能给你一点保护呢?”

    Bliss转身时,水波在她漂浮的红裙下微微一响;不等她开口,林三酒就头也不回地举起了一只手,将她未出口的话止住了。

    仍然望着卢泽的眼睛,她低声说道:“你试过了吧?你是驱逐不了我的……因为我没有变成人格。选择权我交给你了,你是要钻进卢泽的保护罩下躲过这一劫,还是出来,像一个真正活过的人一样死去?”

    这段话若是换一个成年人听了,大概是绝不肯出来的。越上年纪越惜命,即使麓盐只是一个人格,她仍然是一个心高气傲、无所忌惮的少年人。

    所以当她的影子从卢泽身上一闪,“咚”地砸进了湖水里时,林三酒其实并不太意外——她自己也经历过这个年纪,在那时的自己眼里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样刚烈、尖锐、鲜艳、非黑即白。

    ……只是有的人会更过激一些。她不拿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麓盐此刻的样子,叫人看了反而会惊奇她怎么竟然还没有死。她回到卢泽身体里的时机恰好太准了,再晚一丁点儿,她的前胸就也会被炸透、成为一片肉渣;但是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精确地在身上画了一条线,再小心计量着,把她的后背用炸药给削薄了一层,正好避开了要害——白生生的脊椎骨露在血红纤维里,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居然还能说话,真不愧是受到了上天眷顾的人格。

    “你、你只是想杀掉我……”她的脸大半都浸在水里,声音咕嘟嘟、污混混地,叫人难以听个明白。“但你说得……说得对。”

    林三酒低头望着她,手中滑下了【龙卷风鞭子】。

    “我……今天就是死了,也不要……不要再回到那里去。”麓盐吃力而艰难地扭过头,在湖泥和血污中,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你杀了我吧。反正……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在乎我……我以为爱我的人,都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你们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你们。”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她呢喃一般地说,“……但至少是我自己选择走的。”

    “也许还有下一世。”林三酒真心诚意地说,举起了鞭子:“希望你那时自由。”

    这一鞭没等落下去,眼前的湖水、绿树、以及蓝天都像是信号不好似的花了一下;她心中一惊,只见眼前一切都急速融化消失了——泛着金属色泽、遍布着操作台与屏幕的控制室,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怎么回事?”林三酒明白了,转头望向那个长方形脸人偶:“为什么收回副——”

    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那个人偶此刻软软地倒在地上,虽然一双眼睛仍然睁着,却灰暗着没有光泽,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具玩具。

    人偶师本来就是被Bliss强行叫醒的,恐怕他刚才终于支撑不住了。

    林三酒一拧头,发现麓盐仍旧维持着原状倒在地上,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已经被甩出了副本——但是这并不是吸引住她目光的东西。

    另一个“林三酒”,此时正站在控制室门口,紧张得脸色时青时白。

    从公园副本中被甩出来的人格,彼此间距离都很接近;唯有这一个“林三酒”,却独自站得远远的,一眼即知“她”刚才压根没有进过副本。

    这么说来,在林三酒扔下波西米亚、赶来控制室的时候,并非所有人格都回到了“大本营”;有一个被变形成了林三酒的人格,自始至终一直躲在外头!

    这么做的原因只会有一个——

    “林三酒!你疯了吗,大洪水就要追上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波西米亚急切的声音远远地从外头响了起来:“快点走啊,你刚才他妈停船干什么!”

    “莎莱斯,重启加速!”

    林三酒急忙吼了一声,引擎嗡嗡的沉闷声音又一次蜂鸣着从脚下响了起来。波西米亚一头冲进控制室的时候,头发里、身上都还挂着碎木屑和金属片,显然是用了暴力手段才从她房间里脱身的——毕竟斯巴安加固的只有医疗室一个地方。

    她甚至来不及朝人格们看一眼,就把【交叉小径的花园】扔到了林三酒头上——那一瞬间,从飞船外界乍然亮起的温柔色彩,几乎是紧贴着Exodus闪烁起来的,差点叫后者的心脏都顿住了。

    “让我们走,”那个小男孩人格叫道,“她就是你的了!”

    他话音一落,立即扬起一脚,将麓盐从地板上踹飞了。小姑娘横跨过房间骨碌碌地翻滚过来,没有一点反抗;她双眼紧闭,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连肋上挨了这么猛的一脚也没睁眼。

    林三酒一愣,不由想弯下腰将她拽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从地板上空矮矮地激射来了一个什么东西,仿佛无视了空气阻力,直直钻入麓盐的喉咙里。小姑娘“咯”地一声,从嘴角里流出了一线血;她连眼睛也没最后睁开一次,仍然在一片黑暗中死去了。

    直到死,她也没用出她的第五个能力。

    “你不是想报仇吗?”

    那个小男孩急切地叫道,“现在你杀了她,这事结束了!让我们走,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1021 在洪水边缘

    我杀了她?

    林三酒低头扫了一眼——麓盐仰面躺在地上,从正面看不出来她背后的伤有多惨烈,只像是睡着了一样神色平静。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她喉咙上钻了进去,恐怕即使是林三酒,也发现不了那一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没有进化成完全体的人格,在死后就维持不了那一身“假血假肉”了,眼看着小姑娘就像海浪上的泡沫一样,在数息间已经渐渐化于无形。

    有人杀了她,或许是想让这件事早点结束,或许是怕麓盐说什么拖累了自己;毕竟在她死去之前,选择帮助她的人格可不少。

    “莎莱斯,全速前进!”

    她冷冷地喊了一声,抬头盯着那个小男孩:“……谁也别想从这儿传送走!”

    “你还要我们干什么?”

    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比麓盐年纪还小,身子矮矮瘦瘦的,但神态、语气都成熟得和一个成年人无异——上次见到他时那一副吸鼻涕的模样,毫无疑问都是装出来的:“是因为我们也对你下过手吗?那时我们性命受迫,不得已为之。扪心自问,如果你的命被人攥在手里,你就会那么伟大,立刻选择牺牲自己吗?”

    他放缓了语气,像劝告又像讲和似的说:“她已经死了,卢泽的仇你也报了,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另一个“林三酒”喉咙里忽然低低地呜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始终游离在那几个人格之外,似乎融不进去似的;林三酒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没有回答小男孩,却先朝“她”招了招手:“……把你的背心脱下来。”

    “什么?”

    “别让我重复。”

    另一个“林三酒”看了看几个人格,见没人反对,这才慢慢脱下了那件黑色工字背心,茫然地抓在手里。连“她”背心下的运动内衣,都和林三酒本人的一模一样,确实不得不让人佩服卢泽的变形能力。

    “给我。”

    背心被轻轻扔了过来,落进她的手里时,还能感觉到一点儿体温。她低头看了看,将它套上了——身旁的波西米亚见状,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

    “……喂,你怎么说啊?”小男孩见她不理会自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Bliss早在麓盐死的时候就回到了卢泽体内,似乎再也不想理会这件事了;此时站在小男孩身边的,除了12之外,只有一个不认识的瘦长脸女人。

    Exodus刚才在大洪水即将碰上它的时候猛然一加速,总算是勉勉强强地脱离了大洪水的触角,然而舷窗外温柔闪烁的光色却始终没有被甩掉,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这一艘飞船——从舷窗里透进来的光影变幻,叫人感觉整艘Exodus都浸泡在了一片绚丽光海里。在【交叉小径的花园】之中,仿佛大洪水所在的那一个维度的宇宙才是真实,她所身处的现实反倒模糊不清、扁平无趣。

    林三酒摇了摇头,将这样的感觉甩开了一些。

    那小男孩见她摇头,显然误会了。即使他看不见大洪水,恐怕也能猜到它离得不远;他咬着嘴唇想了想,与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扬声喊道:“你要怎么样?”

    须臾之间,她也下定了决心。

    “什么时候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什么时候我就让你们走。”林三酒走近门口,拉起那把椅子,神态平静地坐下了。她翘起一双长腿,正好将门口给彻底挡在身后:“……12,你是玛瑟之后分裂出来的人格,你知道得应该最多。我要知道一切细节,包括为什么这件事里又扯上了人偶师。”

    12脸上浮起了无聊的神色。

    “听了也是白伤心,又不能叫人起死回生。”他假装成体贴林三酒的样子说道——最叫人感觉不舒服的,是他压根没有隐藏这种“假装”。如果打个比方,12就像是装在人皮里的一只蜥蜴,模仿人类的反应只是因为他正身处于人类之中,但就连这种模仿,他做得也漫不经心。

    “至于人偶师……麓盐看见人偶师和你在一起,于是一时兴起,冒出了个顺势把你做成人偶的点子。她常常这么异想天开,也不是头一次了。不过人偶师那么厌恶你,却始终没对你动手,也真是叫人想不通。”

    大概十二界里很少有人会想到,其实“疯狗”竟然如此言而有信。

    林三酒没有解释,只是哼了一声:“……从头说。从麓盐醒来的时候开始说。”

    12百般无聊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头向那小男孩问道:“我说,到底还有多久啊?”

    这句话没头没脑,却登时让那小男孩勃然大怒:“闭嘴!你做事没点数吗?”

    什么还有多久?

    林三酒一怔,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正好在这个时候,身下飞船引擎声竟蓦然一熄;没有了引擎推动力,飞船猛地慢了下来,只是顺着惯性缓缓朝前滑行,舷窗外温柔绚丽的光色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明亮大涨了不少——她一惊之下,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要张口喝问莎莱斯,系统却先一步响了:“重启航行五分钟后第一次飞行停止,已完成。”

    林三酒瞥了另外那个“林三酒”一眼,心下登时雪亮地明白了。她来不及处理这些人格,先疾声喊道:“重启,立刻全速前进!”

    “怎么回事?”波西米亚也不由白了一张脸。

    幸亏Exodus的性能灵敏优越得令许多飞行器都难以企及,她话音一落,就又一次响起了引擎的蜂鸣声。即使来来回回地急停骤启了好几次,当引擎再次点燃的时候,Exodus的航速依然稳定而平滑,毫不费力地重拾起了刚才的速度——但经过这么一停,它已经被大洪水追上了。

    林三酒没有回答波西米亚,她的目光越过一众人格,直直地投向了舷窗之外;控制室处于这只圆环一般的飞船高处,她此时正好能看见Exodus弧状船尾的一部分。

    ……大洪水已经吞没那一部分圆环了。

    雪白船身在绮丽多变的柔和光波之中,荡漾起了色彩与光芒的影子——大洪水不断冲刷着、舔舐着、裹卷着那一部分船身,xodus恢复航行的速度极快,但却错过了彻底摆脱大洪水的机会;此时飞船和大洪水都保持在一个相同的前进速度上,因此被吞没的部分也始终不变,不扩大也无法减少。

    但如果Exodus再一次停下来,他们就会毫无疑问地全部被淹没。

    照莎莱斯刚才的说法“第一次飞行停止”来看,有了第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

    “莎莱斯,把我之前给你下的命令统统作废!”

    她的目光牢牢钉在面前几个人格身上,一想到他们的计划差点成功,就忍不住生起了怒火。

    仔细一想,就知道事情其实很简单:当他们还在副本里的时候,另一个“林三酒”悄悄留在外面,下令让莎莱斯停下飞船。只不过“她”下令的时候,肯定还多加了这样一句话——“在每次重启航行之后五分钟,都要再停止一次。”

    这样一来,当林三酒从副本里出来,发现飞船被叫停了的时候,也只会以为她马上重启飞船就行了。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干的;直到重启航行后五分钟,Exodus按照之前假林三酒的命令再次停下来,真正的林三酒才会意识到原来在这儿还藏着一手。

    不管这是不是麓盐的计划,现在人格们的后手已经没有了,他们只能要么合作,要么反扑——但在见识了林三酒的战力以后,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在那几个人格身上扫一眼,就能察觉到没有一个人升起了半点战意和斗志。

    “是之前的所有命令吗?”莎莱斯问道。

    “对,所有的!”

    “是。医疗室锁死命令是‘绝对命令’,除此之外,其余指令现在都已作废。请尽快重设。”莎莱斯平静地说道。

    “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轻举妄动。”林三酒吩咐了波西米亚一句,走近了操作台。她需要调出航行日志,找出上一次Exodus在碧落黄泉里的藏身之处,作为此次新的航行目标。

    波西米亚看了看面前一群人格,鼓起了一股子气;就在她刚刚要迈上一步的时候,那小男孩却抓住机会,身影突然一闪就从原地不见了。下一秒,卢泽的身体紧接着就动了——他在林三酒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门口冲了出去。或许是因为后路被断,那个主宰身体的小男孩显然把筹码都押在了这一着上,情急之下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把扔开了椅子,波西米亚被这么一挡,竟没能拦住他,眼看着其他两个人格也化作了虚影,像是被吸走了一样,随着卢泽的离去而接连消失了。

    “跟上去!”

    林三酒喊了一声,拽上了波西米亚,紧随着也冲出了门。她一边跑,一边还没忘了给莎莱斯下令:“……从现在起,不要接受停船的新命令!”

    谢谢御雪霄霜打赏了一千!这个手笔真是很大了……

1022 她为什么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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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林三酒的速度,再加上莎莱斯的帮助,按理来说十分钟已经绰绰有余地够她追上“卢泽”了。但偏偏在她们冲出了控制室不久之后,“卢泽”一拐弯就失去了踪影;几次追问莎莱斯,系统里竟也是一问三不知。

    很显然,对方不知用了什么能力或物品,干扰了她的追踪、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他们跑个什么玩意!”

    波西米亚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可是一艘飞船,他们还能往哪跑,难道跳船吗?”

    林三酒皱起眉头,停下了脚。

    的确,现在他们没法假装成林三酒下令停船,也不能弃船逃跑,因为exodus上连一架飞行器也没有——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在找那一部分被大洪水吞没的船体,”她心里明镜似的,低声说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波西米亚嘟囔着,“他们又瞧不见。”

    “虽然我们没有表示出来,但是我当时从舷窗里往外看了好一会儿……从那一扇舷窗里往外看,能看见的只有一部分船体,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洪水,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再加上飞船停顿了一会儿,人格们又知道我们能见到大洪水……如果心思转得快一点,恐怕当场就明白了。”

    只要主动走进到大洪水里,他们也许就再也不会见到林三酒了。

    波西米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等她总算开了口的时候,她很显然换了另一个话头:“不过……他们知道那一部分究竟在哪儿吗?”

    要把exodus的外部和内部对应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这艘飞船正好是圆环状的——有时连林三酒走在里头都会迷路,何况是初来乍到的人格。

    “也许他们正凭着猜测碰运气,”林三酒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们正马不停蹄地往那儿赶……全看当时毛人兄弟对这艘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了。”

    一边说,她一边举起胳膊,让身上那件松垮垮的t恤衫袖子晃荡了几下。

    波西米亚顿时睁圆了眼睛。

    在卢泽变形能力消失了以后,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背心也恢复了原状,变成了毛人兄弟之一常穿在身上的那件脏兮兮t恤衫——变形能力除了可以“无中生有”之外,果然也懂得“资源利用”。

    最后那一个神色紧张、独自被留在外头的“林三酒”,果然是毛人兄弟之一;这一下,又有一块碎片被补进了全图。

    “我可不知道那对毛人兄弟是怎么回事!”波西米亚起了防备,先发制人地凶了一句。要是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她应该找林三酒算账:“你自己不小心,你别想怪在我头上。”

    “没人怪你,”林三酒和她说话简直脑袋疼,干脆抬手叫了两辆悬浮舱来,“……你之前说的话有道理,毛人兄弟在十二界那么多年了,不可能是人格。他们能力特殊,很有可能本来就处于麓盐视线之中,在发现他们正巧来到了exodus以后,她就干脆把他们变成了人格。”

    这样想想,那对兄弟的确也可怜——突然就遭了这么一次无妄之灾。

    恐怕正因为毛人兄弟也是麓盐【虚位以待】的受害者,他们才会对她有所保留,没有把大洪水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虽然不清楚【种植誓言】的具体运作,但想来这个能力也应该是有限制的,不可能允许麓盐把所有意图都同时强加在别人身上,有遗漏之处也很正常。

    当然,其实这也就意味着,无意中领着麓盐发现exodus、还间接害得毛人兄弟做不成人的人,其实正是波西米亚——只不过,林三酒自然一个字也没向当事人提。

    波西米亚压根没往这一方面想,情绪顿时又轻快了起来:“我说的话当然有道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人格们的反追踪能力有多好,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二人只要提前一步在船尾等着他们就行了。被大洪水淹没的是一片占地不小的电源室,远远地还没靠近,就能看见那一片绚丽波动的光色在白墙上粼粼摇荡——看上去,真像是沉入了色彩多变的深海中一样。

    为了保险起见,二人没敢靠得太近。毕竟大洪水究竟是不是像exodus一样匀速前进的,谁也说不好;万一它猛然朝前涨了一块,至少二人还有反应空间。

    “其实我觉得那个变|态说得对。”二人一起躲在墙壁转角后,静静等了一会儿,波西米亚忽然用气声低低地说:“……你仇已经报了,再去打听他是怎么死的,除了听着难受,还有什么意义?”

    林三酒没吭声。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问了有什么意义。她只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总觉得,通过这种方式,她就能触碰到临死之前的卢泽,就能够与他的魂灵站在一起。但是她当然清楚……离去的人已经离去了,生者所执着的一切,只是妄图能让自己得到几分安慰罢了。

    “……你不放人格们走,难道你还真想杀了他们?”波西米亚犹豫了一下,有点结巴:“包、包括bliss?”

    被麓盐以性命胁迫的受害者、私下帮助自己的bliss、以及甚至可能还没觉醒、压根不知情的人格……她确实没法眼也不眨地把他们都和12之流一起送上死路。

    波西米亚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那么……不如就让他们走了算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办呢,不能老跟他们扯不清嘛。”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出了口气,浮起了一个微微的笑。

    “你变了很多。”她伸手从波西米亚乱蓬蓬的长卷发里拣出了一片木屑,竟生出了几分淡淡感慨:“……换作当初的你,你一定会把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都统统杀掉。”

    “说什么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波西米亚登时拉长了脸,反倒不高兴了,一把将她的手打开:“你才变成软蛋了呢!”

    这个人就是不识夸。

    “好好,”林三酒举起双手,投降似的说:“你说得对,再和他们纠缠下去确实没有意义了。只不过……冯七七手上还有一件我的东西,我得拿回来再说。”

    “什么东西?”

    “【能力打磨剂】。”

    这五个字不是从林三酒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浅淡凉气,好像说话人连体温都天生比别人低几度。二人同时一惊,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冯七七正站在大洪水不远处,一双尖尖上挑的眼睛里,被映得光彩流溢。

    “别吃惊,我们不知道被大洪水淹没的地方究竟在哪儿,甚至连有没有地方被大洪水淹没都说不准,所以这才分头出来找。”

    冯七七的面庞像是一片冰做的,凉薄、清澈、没有人气。“……你们既然在这儿,就说明大洪水离这儿不远了吧?”

    他探出几根尖尖的手指,在空气里漫无目的地划了几下;光色被惊扰了似的,随着他手指一晃而划出几道彩色水波,又渐渐荡开了。他只是一个人格,不算实体,所以即使碰着了大洪水也没有被马上传送走。

    “我……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什么。”

    冯七七看着自己的指尖,怔怔地说了一句。再一抬头,他正对上了面前不远处的林三酒。

    “拿来,”她伸开一只手,“然后……你们就走吧。”

    冯七七一歪头,好像也为她这个决定而惊讶:“当真?”

    “废话。”林三酒顿了顿,吐了口气。卢泽已经不在了,她再抓着他留下的东西不放也是徒劳——“以后你们怎么样,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只不过……看在卢泽曾经将你们分裂出来的份上,善待他的身体。”

    “那也是我们的家,”冯七七淡淡地说,“我们当然会好好照料。不过……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

    “我没带在身上。”冯七七一派平静,“我没有实体,在我回到卢泽体内的时候,我身上带的东西就会全部掉落下来。所以我们人格的东西,都是各自装好放在卢泽身上的。出于某种原因……我拿到【能力打磨剂】以后,就把它给了另一个人。”

    “给了谁?”

    冯七七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的走廊。“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一天晚上和你说的话?”

    “我记得,”林三酒哼了一声,“……全是一通狗屁,没有几个字是真的。”

    “我身上带着种植誓言,如果不绕着弯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提醒你,我就一个字也传达不出去。包括现在也是……麓盐虽然死了,我身上的种植誓言却依然有效,我不能直白地把答案告诉你。”

    冯七七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走廊深处,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他转过头,慢声说道:“那一天晚上我说的并不全是谎话……玛瑟确实屈从于恐惧了。而且有一个问题,你忘了。”

    “什么问题?”

    “麓盐为什么要杀你?”

    冯七七微微一笑的时候,走廊深处也响起了一串极轻微、却快得叫人难以置信的脚步声——“如果她不来追杀你,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卢泽死了,对不对?不知道卢泽死了,你就不会找她报仇。她虽然冲动但不傻……她那么做,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得不杀你的原因。”

    伴随着他后半句话响起来的,还有那一个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三酒一回头,正好看见“卢泽”以高速从走廊里扑了出来——此时占据他身体的,很有可能是那个眼睛像狼一样发亮的陌生男人,速度快得惊人;他的目标很明确,正是这一片被大洪水淹没的电源室。

    “你说清楚,是什么原因?”

    她疾声喊了一句的同时,“卢泽”也已经冲近了。林三酒猛地一拧身,抬手一拳就砸向了他的面门;但谁料到那个男人竟不避不让,反而直直迎着她的拳头上来了,嘴角微微咧开了一点儿笑意。

    要林三酒杀死卢泽的身体,她办得到;但要她亲手将这张犹带少年轮廓的脸砸烂,她却办不到了。

    就在拳头即将落上卢泽面孔的前一秒,她急急地收回了手——那个男人没有浪费时间,一矮腰,就蓦地扑向了冯七七身后。

    “后会有期。”

    冯七七这几个字像是被风吹散了的云,随着他和“卢泽”一起消失在了大洪水波动的色彩之中。

    刚一“吞”下人,大洪水仿佛突然醒过了胃口,蓦地光芒大涨,汹涌着朝飞船前方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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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 洪水在林三酒的边缘试探

    “快跑!”

    林三酒回头怒吼了一声,见波西米亚的影子紧跟上了自己,这才放开了速度,拼命朝前方狂奔而去。荡漾着粉红、碧蓝、珍珠白的光色,以一种既温柔又冷漠的千钧之势,紧跟在她们背后扑来。

    这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力量——她们没法躲,没法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两条腿跑出它的触及范围。

    “快,跟我来,”林三酒一边跑一边喊道,“往船头方向走,去医疗室!”

    Exodus早已经设定好目的地和航速了,不管有没有被大洪水吞没,它都会一直朝碧落黄泉的藏身地飞去。现在,她只能希望大洪水会像突然加速一样再突然慢下去,给他们留一个不被传送的机会;但是且不说这个可能性大不大,她首先得去办一件事。

    “离医疗室解除锁死还有多久?”林三酒高声喊道。

    “还有14分钟。”

    “人偶师醒了吗?”

    “病员尚未出现清醒迹象。”

    这叫什么十二界的大人物!林三酒在心里焦躁地骂了一声——不是很厉害吗,受的伤怎么老也不好?他要是醒了,说不定还能试试从里面强行突破。

    “你打算干什么?”在呼呼风声中,波西米亚扬声问道。

    “得把他带上,免得他被大洪水传送走了!”

    波西米亚差点因为吃惊而绊一跤。“你脑子怎么不清楚,”她赶紧重新跟上来,一张脸上又急又气:“还有十四分钟呢,我们站在那儿等医疗室开门的时候,怎么躲大洪水?靠你说相声来拖住它吗?”

    林三酒百忙之中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知道相声?”

    “现在不是问这种话的时候!”

    对于波西米亚的质疑,林三酒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去了再说。

    二人拼尽全力狂奔时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连“大洪水”这种天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竟然也始终没有碰着她们的衣角;那一片色泽闪烁的光芒始终紧紧跟随在她们身后,如同闻见了猎物气息而难抑兴奋的巨兽。

    当她们好不容易冲到了医疗室门口的时候,波西米亚满脸又是汗又是眼泪,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哭腔发了火:“你看后面!顶多还有一两分钟它就追上来了!”

    “莎莱斯,还有多久解锁?”

    “距离解除锁死还有五分钟。”

    “能再次加速吗?”

    “很抱歉,目前已经是船身负荷能达到的最高速了。”

    这个答案也算是预料之中了……多亏Exodus大得惊人,这才给了她们一段缓冲的时间。但是逃到这儿也差不多到了头,前方剩余的船体空间已经不多了;她们再逃也无处可去了,更何况,她总不能再一次让重伤昏迷的人偶师孤零零地被扔进末日轮回里去。

    “你也想想办法,”林三酒盯着远处汹涌而来的绚丽光色,满头都是冷汗:“我们怎么进去?”

    波西米亚怔怔地望着地面,似乎没听见她的问话。“天下总有不散的筵席,你拿了我的就没跑……”

    没时间纠正她说错的地方了,林三酒使劲摇晃了她几下:“快想想!”

    “我他妈哪知道!”波西米亚发了火。这么几句话间,二人半边身子上就隐约映上了一片闪烁色彩:“你打不开门,我也控制不了大洪水,不如你我在这儿一拍两散——诶……?”

    林三酒蓦地盯紧了她。

    波西米亚突然睁圆眼睛、歪过头的样子,活像一个猫头鹰。

    “等、等等,我好像知道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大洪水不是从上至下……这么落下来的吗?它还没有落到我们脚下嘛!莎莱斯不能加速往前了,那你能不能让飞船斜着急速下降?要是能抢在大洪水之前降下去……”

    她没说完,这个主意就叫她肩膀上重重地挨了林三酒一巴掌。后者双眼发亮,来不及夸她,立即扬声朝莎莱斯下了命令;话音一落,二人登时只觉自己脚下一空,随即被惯性高高地抛了起来——仿佛足足过了好几秒,她们才前后脚地重新摔回了地上。

    在一头扎进下方、急速下潜的飞船里,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全都摇晃滚落了一地;连几个镶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也被甩了出来,随着它们不断撞击摇摆,医疗室门口光影闪烁,眼花缭乱——一时间别提视物了,就连身体都稳定不住平衡。

    但即使是在头晕目眩之中,林三酒依然能感觉到,映亮了远处走廊的那一片绚丽光海,似乎终于缓慢地挪动了一点儿位置——不是向前,而是向斜上方。

    波西米亚赶紧爬起来,朝上方仰起头。

    “不行,”她喃喃地说,“我们还没有和它拉开距离……我看这个距离是拉不开了。它的速度、方位真是像洪水一样……没有规律可循……”

    只要还没在下一个世界里睁开眼睛,林三酒就绝不会放弃。飞船急速下扑时,由于角度倾斜,她此时也被推得靠在了医疗室门上:“莎莱斯,你他妈也该开始解锁了吧!”

    “是。正在进入解锁准备中,”

    在一片东倒西歪、光影交替、兵荒马乱里,回响起莎莱斯柔和平静的声音:“请等待——五,四,三,二,一。”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林三酒和波西米亚一时没稳住,登时骨碌碌地一起滚进了突然敞开的医疗室大门里——直到纷纷撞上了不知什么设备,二人才嘶着冷气爬了起来。

    好在外头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到医疗舱。当舱门打开的时候,面色苍白的人偶师依然平静地睡在里面,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

    林三酒伸手“啪啪”地打了几下他的脸,不重,却还是把波西米亚惊得没了血色。

    “看来是醒不过来了,”她来不及失望,转头吩咐道:“快,趁大洪水还没过来,你和我一起找找!”

    “找什么?”

    “签证!他上次让斯巴安给他带签证官,因为他说他需要很多签证来着……”林三酒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只能隐约想起个大概;但她早在人偶师身上能装东西的地方拍打摸索了起来:“但他不可能非得等人帮忙才能拿到签证,他身上肯定已经有了!你也来帮忙一起找!”

    “但你不是说,签证在大洪水里也未必起作用吗?”波西米亚缩着手不肯动,“而且我们明明是要回碧落黄泉的!”

    “不可能了,”

    林三酒头也没抬,声气稍稍凝重了几分:“就算大洪水继续保持这个速度,Exodus被它吞没也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已经不可能回碧落黄泉了。有签证的话,我们仅仅是有可能会被随机传送;但如果我们没有签证,那么我们三个百分之百会被随机传送。”

    波西米亚愣了几秒。随即她爬起身,伸手就摸向了人偶师肩膀处一块小皮革。

    “……Exodus怎么办?”她低低地垂着头,金棕色的卷发遮住了脸,一边找一边吸了吸鼻子。

    “斯巴安会照顾它的,我之前就和他嘱咐过。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回来。”林三酒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分别,但每一次即将与朋友分手时,都仿佛和第一次一样,沉重鲜明得叫人难受。

    尤其是这一次,与她分别的还有Exodus。这只陪伴了她仅仅几个月的雪白圆环,却似乎已经成了她的家,她归属的一部分。它以后会静静地停在碧落黄泉的某一处山间,等着她再次回归,再次开启它;而林三酒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了。

    ……毕竟,即使有了碧落黄泉的签证,她也未必能够回来了。

    她咽了一下嗓子里的硬块,低声说道:“人偶师如果准备了不少签证,那么可能去往同一个世界的就不止一张……即使大洪水来了,规律都失效了,我们也得试一试。万一呢?”

    波西米亚低着头,“嗯”了一声。她运气不错,找着找着,忽然动作一顿,再抬起头时,手里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叠签证来。她满面惊喜,匆忙将签证分出了一部分递给林三酒:“你也看看,有没有相同的?有相同的我们再各拿一张——”

    大洪水温柔绮丽的光芒,在这个时候无声地吞没了整间医疗室。

    这个世界比我预计的更早结束了!我接下来要考虑一哈,是继续保持目前这个写得很顺的劲头呢,还是请假酝酿一下新世界……你们怎么看

1024 新世界的第一天

    ……空气里隐隐地漂浮着一股淡臭。

    在乌云集结的阴沉天空下,林三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淡臭味之外,时不时地就有几声鸟叫、以及不知什么金属的隐约撞击声,悠悠在远方回荡。就像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一样,她花了几秒才褪去了茫然怔忡,猛地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没留神,手里仍然握着的那一叠签证顿时洒落了一地。

    人偶师和波西米亚怎么样了?

    一起传送过来了吗?

    她来不及捡起签证,先戒备着四下望了一圈——很快,她的一颗心就慢慢沉了下去。

    这儿似乎是一片大型垃圾场,锈黑了的冰箱、扭七拧八的旧单车、只剩一个壳的汽车架子、瘪瘪的易拉罐和脏布头……在泛着污水反光的黑色地面上,各种垃圾漫无边际地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她身边原本是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的位置上,此时空空如也——除了一张皱巴巴的塑料纸之外。似乎快要下雨了,阴暗灰沉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压在她的心脏上。

    她默默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浮起了一个苦笑。

    难道她还真会为此而吃惊吗?

    不管遇见了多少人,一起度过多少岁月,每逢传送时,她与朋友们那一点点脆弱纤细的羁绊都会被彻底斩断,再被命运一把抛进风里。他们零落飘散在无尽的宇宙深处,就算彼此的路途与生死或许再也无法相交了,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林三酒泛起了一股疲惫。

    她现在只想坐回到地上,就这样一直坐到下次传送。她忽然有点儿理解了清久留,理解了为什么他总是沉浸在酒精里,像滩烂泥似的倒在路边……因为说白了,这一次传送和下一次传送,又有什么分别?无非是想法熬过这已荒腔走板的一生罢了。

    ……还不如用酒精让生命变得平滑一些。

    林三酒挑了一块没有污水的地方,果然又重新坐了下去。反正这垃圾场附近安安静静的,让人感觉不到危险……她弯腰捡起了那些签证,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在传送完成以后,上一个世界得来的签证就全都作废了;其中不少签证上挂着的还是人偶师的名字,显然不可能是它们把她送来了这个世界。当林三酒快将这一叠签证翻完的时候,她目光一顿,忙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高级不记名签证,浮着一行显眼红字:“Journey Performed”。

    看来大洪水虽然让她提前传送了,但偏巧没有让签证失效,而正是这张签证将她送来了这个世界。在签证上“目的地”一栏里,填着的名字是——

    “……可食用真理?”

    林三酒皱起眉头,忍不住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个什么地方?”

    不管是什么样的末日也好,她现在都提不起劲儿来,对新世界全无好奇。反正身上存粮足够,找个没人的地方,能安稳多久是多久吧……

    “林——三——酒——”

    猛然遥遥一声呼喊,惊得她原地跳了起来。

    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给——你——妈——滚——出——来!”

    “给”字听起来好像还很遥远,等到了“来”字的时候,发声的那个人已经离她只剩下几百米不到的距离了,只是隔了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她还没瞧见对方的影子。林三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面庞上早就抑制不住地浮起了一个惊喜的微笑——刚才的疲惫、沉重、孤独和沮丧,一瞬间几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她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几步,扬声回应道:“我在这儿!”

    伴随着波西米亚的影子一起出现的,还有她咕咕噜噜、鸽子一般的抱怨。

    “别再跟着我了,你这个人什么毛病!”

    当那头金棕色的长卷发从一座垃圾山后冒出头时,林三酒听见她正冲身后的人发脾气:“谁稀罕来你这个破垃圾场,又脏又臭,我找到人就走,你快离我远点!”

    “波西米亚!”

    那个金棕色的毛脑袋闻声一抬,就从破沙发的木头架子之间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一瞧见林三酒,脸上顿时飞扬起了几分兴高采烈,加快脚步噔噔跑了过来;然而没等林三酒瞧清楚她的高兴劲儿,马上又化作了埋怨:“你也被传送到这儿了啊!你刚才不抓紧找我,傻站着干什么?喊得我嗓子都哑了。”

    醒来看见身边空荡荡的,谁会想到她也被传送过来了?这么说来……人偶师呢?

    林三酒在开口询问之前,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长得实在不算赏心悦目,牛仔背带裤里鼓胀出了一个巨大的圆肚皮,叫人看了简直担心他的肚子会被内脏涨得炸开。他的衬衫、裤子都又脏又暗,袖口上还沾染着机油油渍;别看他身型如同怀胎九月,动作倒是不慢,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波西米亚身后,一张脸上通红:“……这是私人土地,我管你找谁?你们俩都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好,我们这就——”

    慢着。

    林三酒一愣,后半句话硬是没说出口。

    警|察?

    “警|察?”波西米亚也迅速抓住了这个名词,“噢,就是那个类似于保镖的嘛。你还请得起保镖?有本事你叫啊,你看姑奶奶我怕吗?”

    那大肚子男人表情一滞,满面疑虑地盯了她一眼:“……啊?”

    “等等,”林三酒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走上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儿的政|府机关还能正常运行?”

    那大肚子男人的稀疏眉毛皱在一起,脸颊将两只眼袋都挤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我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这儿是我们垃圾回收公司的地方,不能随便进人!你知道了就赶紧走!”

    波西米亚从小生长在十二界,此时兀自懵懵懂懂;但林三酒脑海中却已经突然浮起了一个好得叫人不敢置信的念头:“你这儿有电视或者报纸吗?昨天,告诉我,你昨天都干什么了,新闻上都写什么了?”

    被年纪比他小的女人给吓着,对于这个大肚子男人来说也许是第一次。他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戒备起来:“你吃什么药了?还是精神不正常?再不走我真的不客气了!”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能威吓住对面的女人。

    林三酒反而踏上一步,像在超市里买牛肉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你真的没进化!太好了,你是个普通人。”

    大肚子男人面颊颤了颤,越来越浓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也是,很少有人能在日常生活中,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你没进化”的。

    “是啊,”波西米亚在后头提不起兴致地说,“不然我早给他打飞了。”

    “这儿不是十二界,”林三酒立刻回头解释了一句,“你没意识到吗?在十二界以外竟然能出现这种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喂,这个世界还没遭遇过末日,对吧?”——这个说法或许有点怪,但包围着她们的垃圾山,看起来确实很“新鲜”。

    她后一句话是对着那大肚子男人说的,但那大肚子男人却没有回答——他踉跄退开几步,一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喊:“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毛病,反正你们别过来!快点走!”

    “让我们走,自己倒是跑得挺快。”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声。”怎么,这儿真是末日之前六个月的世界?我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签证呢。”

    看着那男人的模样,林三酒居然升起了几分怀念。换作她在遭遇极温地狱以前,如果有人冲到她面前来说什么“世界末日”,她恐怕也得走为上策。

    想不到人偶师手笔这么大,末日之前六个月的签证要价如此昂贵,他居然随便就有两张……只是不知道他一个人被传送到哪儿去了?现在她们两个身上没伤的,倒是能在和平世界里休息六个月了……她想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

    眼看着那个大肚皮男人匆忙消失在了几座垃圾山后面,她这才好好看了看波西米亚——尽管从实际上来说,她们二人被大洪水吞没也许只是几分钟之前的事,但感觉上却像是历经了一段长长的分别,简直叫人恍惚而不敢置信。

    “你头发里有一截鱼骨。”她自觉说得十分和气了,结果这句话却叫波西米亚一下子拉长了脸。

    “看见了就拣出去啊,你拿嘴说有什么用?”

    这个人的头发简直是蜘蛛网,什么都能捉住。林三酒一边挑鱼骨,一边问道:“你刚才找人偶师了吗?”

    “没有,”波西米亚被她拽疼了头发,忙按住了自己发根:“万一我一喊,发现他真的在这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带上他啊。”

    “反正他还戴着口水巾,去哪儿都不危险。”波西米亚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自己不能用,我早就戴上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朝刚才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在一个不用担心副本、堕落种和进化者的世界里,她们就像是两个忽然得了一下午空闲的普通人那样,不仅头一次没有了紧促戒备,还带着一种接下来无事可做的幸福感。

    “当时人偶师身上还有签证吗?”林三酒边走边问。

    “我哪知道,来不及看,不过好像没有了吧?”

    她不由叹了口气。能找回一个人就已经是不敢奢望的幸运了,她确实没有以为大家都能一起传送。

    “你看,”她抬了抬下巴,“那个人的屋子就在前面了……希望他办公室里会放上几张报纸,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个地方吧。”

    唔,这一个世界的名字真是折磨了我很久,活活想了四五十分钟……话说好几个新世界第一章都是这个标题,已经成了传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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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1/ 第一时间欣赏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作者:须尾俱全所写的《末日乐园》为转载作品,末日乐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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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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