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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25 波西米亚的愿望

    在垃圾山越来越稀疏,终于完全消失了以后,地面上遥遥趴着几间连成一片的矮平房。水箱、破卡车、备用发电机和乙烷罐都在房外排成一列,看起来这儿不仅仅是一个办公室,应该也兼具了住人的功能。

    说来也奇怪,正是“有人愿意住在垃圾场里”这一点,叫林三酒强烈地感受到她现在确实正身处于一个和平世界。

    ……如果不是受到财产、工作等一系列社会外部条件所限制,谁会甘心在垃圾场里安家?

    天色逐渐暗下来,厚厚云层沉重地悬在头上,好像随时都直直砸落下大地,眼看着就要来一场暴风雨了。从平房窗帘后透出的灯光,此刻看起来干燥而温暖;随着灯光一起透出来的,还有那个男人低低的说话声。

    “……刚才进来了两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胡言乱语了半天……所以我没听见电话响……啊?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地检派来的人……唔,我说不好,其中一个个子很高……是,是,对不起,我知道了。我这叫人过来,再检查一遍,看看她们是不是真走了。”

    随着“咔哒”一声挂上电话的声音,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林三酒拉着波西米亚躲在窗下听着那个男人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痰——再捞起电话的时候,他换了一副口气:“经理通知你们了吧?赶紧过来……废话,我一个人看守这么大一片地方,能看得过来吗?何况那两个女的好像还有精神上的毛病。……对了,西边的护栏网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上次跑进来一群浣熊,妈的,给老子咬得满腿都是伤!”

    林三酒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了,金棕色的卷发乱蓬蓬地扎在她耳朵上,吹来一股热气:“……浣熊是什么?”

    ……净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屋里是个普通人,但林三酒还是担心她们的声音会被听了去,因此只是瞥了她一眼,一声没吭。对于进化者来说,想要在一个普通人出门后潜进他的房子里,简直易如反掌;房子里暖烘烘的,空气仿佛也因为不流通而黏厚了起来,充斥着烟臭和微波食品的味道。

    波西米亚一边皱着鼻子,一边忍不住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她认识什么、不认识什么,根本全无规律可言;林三酒懒得一样样地给她解释,干脆打开了电视——屏幕一亮起来,波西米亚就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来。

    “……近期一条新政引起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关注,目前市场上流通的副种食品配额券价格都将因此受到影响……”

    似乎是什么金融方面的新闻。

    “本地一家幼儿园在举行家长会期间,发生了小型火灾,所幸无人伤亡。消防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神色愤愤然的女性;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一看就是她亲生的,小脸上此刻也是一片萎靡。

    “这种崭新的外壁组织技术,能在不远的将来为我们提供更充裕、更柔韧、质量更好的衣料……”

    某个车间里,几个工人正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物质送上传送带——一切都和记忆中久远的社会新闻差不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还是眼前这部电视了。

    这台电视荧屏被包裹在一片没有形状的亮橘色塑料里,好像一大块被人嚼完以后,一把甩上了墙的口香糖。荧屏微微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因此从屏幕上浮现起来的新闻主持人们,看起来也好像是虚飘在空气里的幽灵一样——有时在外景新闻里,还能遥遥望见街道远处的一丛丛黑色密集建筑群,瞧上去还有几分3D效果。

    “……看来我们接下来六个月都可以放松一下了。”

    林三酒呼了一口气,然而身边却没有传来回应——她转头一看,发现波西米亚早就没了影子,大概是嫌新闻没意思。她戴了那么多叮叮当当,摸进人家卧室里的时候却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林三酒跟着进了卧室一瞧,只见那个金棕色的脑袋正垂在床底下,整个人像猫似的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翻什么。

    “他床下好像有些杂志,”波西米亚一边说,一边扒拉出来了几本刊物,“说不定也有一些这个世界的消息,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林三酒“啪”地一把将杂志给打掉了。一个中年单身男性藏在床底下的杂志——就算她以前从没有亲眼验证过,也足以让她觉得大概都是些不适合让波西米亚看见的东西。后者当然立刻发了怒:“你干什么?”

    她来不及解释,慌忙将杂志从波西米亚眼前收走:“你不必看这些……这些……呃,自然科学杂志?”

    林三酒睁圆了眼睛,来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刊物。

    这儿的语言听起来虽然是一样的,写成文字形式后却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同,而十二界的翻译器又不能翻译文字。只是从配图上来看,应该都是一些什么花朵、蚂蚁、菌类或海洋相关的自然科学类文章。

    波西米亚很不高兴,“啪”地一下,也把杂志从她手里给打掉了。

    报完了这一箭之仇,二人总算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这家垃圾回收公司好像不那么简单嘛,还和地检都扯上关系了……”林三酒坐在别人家的沙发上,轻声说:“怪不得他刚才那么着急想让我们走,说不定暗地里在干什么违法的买卖。”

    “有意思。”波西米亚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不过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该走了吧?”

    “我得想想,怎么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礼包给的红晶在这儿没了用,要想活得舒服点儿,她还得弄一点流通货币……她以前在老家时就不算是有商业头脑的人,现在想来想去,浮起的也都是些硬来的主意。

    “我们是抢银行好,还是偷ATM机?以咱们的情况来看,就这两个是最不费力气的。”林三酒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才想起波西米亚应该不认识ATM——接着她一转头,正对上了波西米亚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

    “当然是抢银行了啊!”她看起来简直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咱们什么时候走,我从以前就很想抢一次银行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这是提前六个月的世界呢……诚信尾,你们可以在街坊里打听一下

1026 如愿以偿!终于走上了违法犯罪的不归路

    ……可能人人心中都藏了一个抢银行的梦吧。

    十二界中最受欢迎的精神娱乐,有一半都是流自其他被末日毁灭了的人类社会;这其中就包括了各种电影、电视和文字相通的书作。而在这么多文娱作品之中,波西米亚显然是一个黑帮电影和犯罪电影的爱好者怪不得她觉得警|察似乎只是“保镖”。

    她的梦想也许就是披着大衣、抽着雪茄,被人以“don”相称,打开银行金库时发现里面都是特殊物品但在十二界里,她的这个愿望压根没有实现的机会。碧落黄泉不是没有银行,只是没人敢抢。

    “抢银行”三个字还没化散在空气里,波西米亚就恨不得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跳了起来,朝林三酒伸开手:“你有丝袜吗?”

    ……天知道多久以后就传送了,还要什么丝袜。

    而且她怎么会有丝袜?

    “那不行,抢银行就得有抢银行的样子。要么纸袋上挖两个洞也可以。”

    胖男人家里没有纸袋,林三酒很不情愿地洗了两个他的枕头套,各开了一对眼儿。幸亏垃圾场面积大,那个人去巡逻一时半会回不来不过她越寻思,越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确实像是精神病犯了。斯巴安在别人家当建筑工,她在别人家偷枕头套。

    “垃圾场应该和城市有一段距离,我们开车去。”拎着两只湿漉漉的枕套,她对波西米亚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的旧卡车。

    方向倒不重要;出去以后就算看不懂路牌,顺着车流走,也应该能通向城市了。

    这片垃圾场确实够大的,林三酒在路上转了好几个圈,汽车行驶的引擎声也没有将那胖男人引过来。她原本还不死心,一边开车一边寻找,暗想着也许不知在哪儿就能见到人偶师;不过找了半小时,一直等她来到垃圾场出口,二人也没看见人偶师的影子。

    ……他真是运气不好。当时大洪水如果再慢一分,也许她们就能找出别的签证,让他一起跟来“可食用真理”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林三酒想不出来,好在她也有好一段时间不必去想。在没有迎来末日的世界中,进入城市就像是观光旅游一样轻松愉快两只系在窗边的湿枕套,被风吹得呼啦作响;一路上波西米亚把脑袋探出窗外,对每一个她没见过的建筑、店面、设施都惊叹连连。

    不止是她,林三酒也陷入了有点儿恍惚的惊奇之中。她都已经快忘记一个正常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子的了:路上竟然有这么多没有进化的普通人,像无忧无虑的羊群一样川流不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谈笑、逛街、吃冰淇淋、打电话、等人、过马路……阴云遍布的天空下,商家早早地亮起了各色灯光,到处都充满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自己平静充足的生活,其实仅仅剩下六个月了。

    由于缺乏正常人类社会的人际常识,波西米亚在等红灯的时候说旁边一个行人牵的狗丑,为此俩人一起挨了个白眼。她倒也没往心里去,总结道:“狗虽然丑,但是这儿的楼还挺有意思的嘛。”

    这倒是。

    这个世界的人对于建筑美学似乎有种奇特的追求:既不考虑遮挡、密度、稳固性等实际问题,也不考虑风格上是否和谐统一仿佛在建楼的时候,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尽量标新立异、五花八门,最好是把楼修得不像个楼才好。

    比如她们此时刚刚经过的那一幢……东西,要不是正好听见有路人称呼它为某个生物科技公司,恐怕林三酒一点儿也想不到它居然也算是个楼。

    它乍一看就像是个大大的仙人掌,上粗下细,身子滚圆,从地上歪斜着探出去,外表还布满了一层“白毛”。开近了才发现,原来那一层“白毛”都是一根根小小的、从楼体上凸出来的迷你办公室老实说,林三酒从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用“一根根”这样的量词来称呼办公室。

    除了“一根”办公室以外,她们还看见了“一把”面包房。

    这是只有地面上一层的平层商业店铺,但光是猜测人怎么进去、怎么在里面活动,就让她们二人费了半天脑筋。

    四五家商铺都是面包房,它们毫不讲理地从人行道中央冒出来,挤挤挨挨地集在一处,“根部”互相融合,唯有各自的上半部分朝四周伸展出去,打开了一个个亮着橘黄灯光的橱窗,在阴沉天气里看起来别有几分魔幻的温馨感。

    顾客们只能在橱窗外买面包,可是难道面包师也是从窗户里钻进去的吗?

    像这样的建筑比比皆是;事实上,这一路上新奇的景物太多,几乎比十二界还要更加令人目不暇给,二人漫无目的地流连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目的给忘了。

    “我怎么没看见有银行?”波西米亚转着脑袋问。

    “也许是看见了没认出来吧。”

    垃圾场里那间平房外形如此寻常,说不定正是“寒酸简陋”的代表。说真的,林三酒看见的设施建筑之中,有一大半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瞧它们的气派,似乎都很为自己的模样而骄傲。

    “问一下别人嘛。”

    “……抢银行之前,先问问别人哪一家才是银行?”

    “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林三酒在路边刹住车,朝一个路人喊了一声:“你好!请问附近的银行在哪里?”

    那个裹着大衣的灰脸男人愣了愣。“银……银行?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

    “他可能是个傻子。”波西米亚低声说。

    “不对吧……你不觉得,更有可能是他们不把银行叫银行吗?”

    “噢……妈的,就你懂。”

    林三酒重新探出头去。这个城市里的居民都还挺平和礼貌的,她们刚才交头接耳几句,那个男人也没有抬脚就走。

    “就是……嗯,那个词就在我嘴边上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肯定有过这种经验,对不对?就是存钱的那个地方嘛,叫什么来着?”她笑了几声,却发现那男人仍是一副老样子,茫然地望着她“我没有,我不知道。”

    唉。

    “比如你的收入只花了一半,剩下一半要存起来,那么你存起另一半的地方叫做……”林三酒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己都不信自己不是个精神病。

    “啊!”灰脸男人恍然大悟,一指前方路口,“你在那儿左拐,开两百米就到了。”

    两个劫匪态度和气地道了谢,朝那个依然不知道叫做什么、但是反正要被她们打劫的地方开了过去。建筑物虽然奇特得叫人脑仁儿疼,路上的机动车辆倒是一辆比一辆正常;也幸亏是这样,否则林三酒真想不到她要怎么在两只章鱼型汽车中间停车。

    此时车停在一幢伞状楼外,正对着大楼“根部”上许多细细长长、嵌入墙体的窄缝。缝隙勉强仅有一人宽,排成一列,就是这栋楼的二三十扇门了当然,要不是看见了行人侧着身子从窄缝里进出,她们只怕光找入口就要找半天。从外表上看,这银行似乎规模不小。

    坐在车里,二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连人都杀过不少,现在反倒觉得抢银行让人很紧张。

    “你要表现得专业一点,”波西米亚从车窗上解下枕套,“我们进去以后先戴上这个,然后再喊抢劫,不许动。你用枪指着他们,让他们趴在地上,我去柜台拿钱。”

    ……一听就没少看电影。

    “我没枪,”林三酒坦白道,“斯巴安给我的那把,我掉进湖里了。”

    “什么湖你怎么连枪都混不上?”

    “用枪干什么?能力、特殊物品不都比枪强吗?”

    “不行!”波西米亚简直执拗,“这不专业!再说了,你要拿着枪,这些普通人才知道害怕,你拿着一只漏勺进去,他们只会活活笑死。”

    ……她也没有漏勺模样的特殊物品。

    眼瞧着银行就在手边了自己却没有武器,波西米亚忍不住着急了。“不管了,”她心浮气躁地说,“没有枪,就拿个什么特殊物品示范一下,杀鸡儆猴你不要讲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能杀人,你还不能打墙吗?”

    林三酒很欣慰地打开了车门:“你比以前真的不同了。”

    “快闭嘴。”

    垃圾场里是不缺塑料袋的;二人一人拿了一只装钱用的脏塑料袋,兜里揣着枕头套,身上还沾着垃圾场带出来的污渍,活像两个乞丐,毫无自觉地走近了银行大楼门口。

    林三酒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门:它们并不是直通地面的,反而是从地面往上二三十公分处,才开出了一条条窄缝。二人学着别人的样子,先各自挑了一条没有人走的窄缝,这才抬起脚,半爬半钻地侧身进去了半分钟以后,二人总算从这面墙的另一头,重新探出了脑袋。

    “他们建楼的时候都喝醉了吧?”

    波西米亚抱怨着落下一只脚,与林三酒一起站在了厅里。明明外墙厚得足要爬半分钟,但里面的小厅却不大,不过几百平方米;而且小厅里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全靠整片散发着白光的天花板照亮。

    零零散散的小柜台东一个西一个地分布在厅里,随心所欲地没有一点儿章法,好像建筑工人们连直线都排不齐。她们来回看了几圈,也没研究明白到底谁是银行工作人员,钱又在哪儿;对视了一眼,二人干脆麻利地掏出了枕头套。

    半湿的布落下来,遮住了面容,露出了眼睛。波西米亚抬起一根戴着好几个戒指的食指,举向天花板,高声喊道:“都别动,打劫了!”

1027 悔过自新!两个……一个半积极接受帮助改造的劫匪

    【想不到大结局之后还要继续往下写,唉……正文还有一小半,我估摸着你们可以先睡……】

    “好,白队已经报过数了,现在请红队报数!”

    点先生第二次叫道。

    经过了一次报数后,此时红白两队的选手——林三酒和那个陌生的高个儿青年,站在第一格里,表情都有点儿僵。看着那二个格子里的问号,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这个问号底下会是什么?

    “1格。”她还是报了一次相同的答案。

    “第二次报数,白队前进1格,红队前进1格!”

    点先生的话音一落,身处于红白两个阵营的后方队友,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个游戏的设计,看起来简直就是毫无意义。前进多少格完全取决于对手,那么为了保证自己的对手能够以最慢的速度前进,双方都只会一格一格地磨蹭下去,直到最后以决斗定胜负。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迈进了第二格里。

    如果真的只能靠决斗来定赢家,那么一开始就改成比武不就好了?

    又是“叮咚”一声,脚下第二个问号再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堆满了拥挤车龙的街道图案。

    林三酒抬头看了看对面那男人,只见他也是皱着眉头,一副困惑的表情。

    “哎呀!”点先生语气夸张地喊了一嗓子,“就在刚才两位选手踏上格子的时候,新年的钟声正好敲响了——白队选手因为在广场上乱放烟花炮仗,被罚了款,白队-1分!”

    “原来已经是新年了”这个念头还没从脑海中褪去,红白两队就有点傻傻地望向了白雾深处的方向——只不过跟白队成员不同,红队的人迅速地兴奋了起来,人人一脸喜色。

    屏障的另一边,白队男青年好像差点忍不住就要冲进雾里去找点先生理论了:“喂,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赢得比赛时才会得一分的吗,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扣掉啊?这样我就算赢了比赛,也是白赢了!”

    胡常在和海天青在他身后站着,听了这话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虽然心情复杂,但表面上却忍住了没露出来——因为林三酒的那个示意,他们二人掩饰得很好,白队的人始终都不知道原来红队里还有他们的朋友。

    “你忘了规则中关于‘得分点’和‘失分点’的说明了吗?”点先生的声音还是一样,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想多挣几分的话,就努力找出得分点吧!”

    男青年狠狠地啐了一口,瞪着地上的方格,好像要从那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问号里看出不同来似的。

    “至于红队选手——”点先生继续说道,“要去看跨年烟火的人实在太多了,红队选手不幸被堵在了路上,下一次暂停。”

    “暂停”两字,迅速地冻结住了红队成员的笑容。

    “开玩笑吧?”连小怜蹭地站了起来,“暂停一格就是下一次不能往前走的意思?那还比什么呀,这样一来对方不是稳稳地赢了吗!”

    因为规则所限,林三酒每一次能叫的最小数字就是1。那么在自己落后一格的状态下,两人仍然是一格一格地前进,简直可以肯定已经输掉比赛了。

    “不,不对!”钟俊凯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出声说:“暂停前进这一惩罚,是扭转比赛输赢的一项利器。不可能只有我们这边有暂停方格吧?那也太不公平了……对手那儿肯定也会有的!”

    众人听了,都觉得他言之有理;老王一拍巴掌,赞同地不得了:“小钟说的对!看来这个游戏的关键就在于这些暂停格了,谁运气不好踩得多,谁就会输。”

    棕毛兔瞥了众人一眼,没有吭声。

    刚才大家互相认识的时候,压根没有人来问过它——感觉上,他们似乎并没有将兔子看成红队一员;实在要说的话,倒更像是林三酒的宠物。

    想到这一点以后,棕毛兔决定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只是像个兔子似的老老实实地坐着。

    只听红队四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点先生的第三次报数就又开始了:“白队前进一格,红队暂停不动。”

    男青年刚才被扣一分时的恼怒此时消了大半,他看了林三酒一眼,带着几分沉沉的得意踩进了第三个方格里。

    “……公司年终晚会上,白队选手抽中了一个宝箱。但是拿到手一看,发现是一个又破又脏的箱子,上面写着‘霉运的箱子’,请问白队选手要打开它吗?”

    没想到方格中开出来的宝箱,是有打开与否的选择权的——男青年怔了怔,似乎十分拿不准,想了半天,还是求助似的回头看向了自己的队友。

    虽然选手和队友间不能对话,可互相都还看得见,只需一个点头摇头就能表示清楚意思了。除了那个老女人点了点头之外,其余几个人都皱着眉毛摇头了。

    毕竟箱子上都写的明明白白了——“霉运的箱子”,既然是霉运,干嘛还冒险去开?

    男青年回过头,一咬牙,说了句什么,看样子是放弃开箱了。

    他这选择是对的——“白队选手选择不打开箱子,箱子内的毒蛇无法咬人了。”

    不知道被咬会有什么后果,男青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自从开始游戏到现在不过才走了三个方格,但已经可谓是损失惨重;如今能避过一劫,他已经觉得十分幸运了。

    下一次报数,双方仍然是没有悬念的各自往前走了一格。这一次,林三酒所在的红队因为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而被抢走了一件奖品,而白队则因为汽车抛锚,暂停一次。

    果然正如钟俊凯预料的那样,双方都有暂停格子。

    第四次报数的时候,双方都站在第4个格子里,又一次重新持平了。这一次他们的运气,比前三次都略微好了点儿——红队选手进旅馆休息了一会儿,没有损失、没有收获地出来了;白队选手则获得了一个宝箱,打开宝箱后,得到了一个“悔一步棋”的机会。

    此时,红队剩余奖品3件,得分-1分,拥有“PASS”机会一个,身处第4格。

    白队剩余奖品4件,得分-1分,拥有“悔一步棋”机会一个,背负着一个减分诅咒,身处第4格。

    第五次报数,双方再次前进一格,这一次双方同时被扣掉了一件奖品。

    眼看着自己一方交上去的奖品转眼就只剩下了两件,红队各人的脸色不由都变了。陈凡甚至狐疑了起来,觉得这像是一个专门骗取别人物品的骗局——不过猜归猜,他始终也没能鼓起勇气走进白雾里去找点先生证实一下。

    就这样,双方一步一步地走过了七次报数。每走一步都要出一回血——因为虽然每一次问号开出来的遭遇都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很倒霉;偶尔能够遇见一个不疼不痒的,已经叫人万分庆幸了。不知不觉间,大家几乎都忘了要去赢对面的奖品了,只盼望着己方的损失能少一些。

    七次报数后,红队拥有2件奖品,得分-2分,拥有“PASS”机会一个,“中场休息5分钟”机会一个。

    而白队拥有3件奖品,得分-2分,拥有“悔一步棋”机会一个,背负着一个减分诅咒。

    双方目前都处在第7格上,依旧保持了持平状态。

    就在点先生即将喊出第八次报数前,红队的众人已经因为乏味和沮丧,全都瘫坐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游戏进行的方向,偶尔跟队友聊几句。反正那两个选手也不过就是一格一格地往前走,每走一格还要大出血一回,有什么好期待的?也只好等着最后决斗了吧!

    在这样的气氛里,还是棕毛兔第一个发现了异样的——因为第八次报数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来。

    它满腹疑惑地抬头一看,发现林三酒正半转了身子,面朝着白雾的深处,好像在跟谁说话似的——而那个方向,除了点先生可再没别人了。

    尽管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不过她的这一举动很快就吸引住了红白两队的注意力,众人都朝林三酒望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只听点先生忽然说了一句“好吧”,接下来又没了下文。

    “诶?我怎么看着觉得……好像林小姐在和那男人说话呢?”连小怜看了半晌,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难道她刚才是在向点先生请求,要和白队选手对话不成?”

    被她这么一说,红队众人都讶异地打量起了游戏场中的情况。

    林三酒虽然是背对着红队众人,可白队选手因为正好站在对面,他脸上的表情自然被众人瞧了个一清二楚。只见白队男青年先是吃了一惊似的,随后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安地看了林三酒一眼。林三酒的背影看起来很激动,双手比划了半天,说了好长时间,对面那男青年才迟疑着点了点头,两人似乎终于达成了什么协议。

    得到了对手应允的林三酒,立时舒了一口气,肩膀都松了下来。

    很快,在红白两队人浓重的好奇和疑惑里,点先生的第八次报数开始了——

    “白队前进3格,红队前进1格!”

1028 没有一点进化者的尊严

    对于已经进阶至林三酒这种程度的进化者来说,想要从普通人手里抢钱,难度基本相当于一个拳王决定扇婴儿一巴掌。毕竟一个平平常常的银行里,能有什么东西足以威胁她们二人的安全?枪?电击棒?摄像头,还是蜂拥而来的警|察?

    除非银行柜员忽然掏出一只洲际导弹,不然对于她们二人来说,事先“踩点”、“计划”都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至少,在林三酒进入银行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也没料到才抢到一半、劫匪刚被人质们关怀了五分钟,门口就会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好几个进化者啊。

    “我觉得,”

    此时二人挤挤挨挨地蹲在一起,波西米亚吐出的热气一阵阵打在她耳朵上:“……你这个人就没有一点进化者的尊严,一天天光会给你妈丢人。”

    林三酒忍气吞声地没说话。

    在刚才两个劫匪拉拉扯扯、险些内讧起来的时候,二十来个人质们趁机一转眼间四散而去,全逃得不见了。现在小厅里空空荡荡,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唯有才从窄门里钻进来的几个人了——在第一个打头的男人身后,又跟进来了另外一男一女,尽管打扮各自不同,却毫无疑问地都是进化者。

    “奇怪了,”

    打头男人穿着一件旧皮夹克,好像好几天没洗头了。他在几个小柜台之间停下脚步,来回看了几圈:“……刚才接到的警讯里,确实说是有两个精神病跑来这儿了啊。”

    他离二人只剩下几米不到的距离了,波西米亚顿时也不吭声了,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彼此都暗暗嫌对方占地方太大——短短几个呼吸间,林三酒就挨了她好几下胳膊肘。

    “我看看。”

    留着黑长直发的年轻女人,鞋跟“噔噔”地在这个小厅里转了一圈;她包裹着紧身裤的小腿,从二人眼前晃过去了好几回。

    “没看见,”她天生一副低沉嗓音,“难道是在我们来之前就跑了?”

    “不可能,每一个出入口都没有这样的记录。”旧皮夹克的目光在一块手表状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过这些精神病人手段多,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办法躲过去了。”

    “要不然这样,”

    第三个人出声了——他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始终眼皮半垂、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说是宿醉未醒也不为过。他手里的咖啡似乎也帮不上一点忙:“……我们问问这个帐篷里的两个人,看看她们有没有看见什么吧。”

    波西米亚和林三酒同时抬起了头。

    黑长直发唰地弯下了腰,头发从她肩膀上顺滑地垂落下来。她微微晒成古铜色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朝二人问道:“你们刚才看见有精神病从这儿出去了吗?”

    一只尖顶帐篷此时正坐在小厅正中央,从帐篷门中间,并排伸出了两个脑袋。刚才她们目光随着几个进化者在小厅里来来去去,已经好半天了——只是进化者们绕着帐篷打了几个转,愣是一眼也不往二人身上看;现在蓦然被问到头上了,波西米亚不由从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

    “我们也不清楚啊,”

    林三酒暗地里拍了她一下,朝几个进化者挤出一个笑:“刚才大家都跑了的时候,可能精神病人就随着人群一起出去了吧?”

    “如果伪装成市民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黑长发站直身体,沉吟着说。

    “不能让她们在外面乱跑惊扰市民,”旧皮夹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对讲器,“咱们干了这一行,就得负责……走吧,回去把附近几个分局的伙计都叫上,再放一个通缉令。”

    “谢谢你们的配合,”黑长直发在临走之前,没忘记对帐篷里的两个脑袋说道:“你们也不要在这附近驻留太久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如果申请了房子,很快就会出来的。”

    已经是第二次听见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了”——在波西米亚的瞪视之下,林三酒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不客气!市民应尽的责任嘛……你们慢走啊。”

    几个人走近了窄缝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又喊了一声:“那个——警官,我想问一个事儿!”

    “什么?”旧皮夹克转过头。

    “请问……”林三酒斟酌了一会儿,有点不确定怎么才能把想问的话问了,而不引起对方的狐疑——犹豫了半天,她最后问出口的却是:“你们做警|察……是、是你们的理想吗?做得开心吗?”

    “你怎么的,你要给人家做人生导师啊?”波西米亚立即凑上来,用气声抱怨了一句,“他们要走,还不让他们快点走!”

    ……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

    既然她们可以传送到末日前六个月的世界里,那么其他进化者当然也可以;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这些人会选择在这儿做警|察?

    但如果直接把这话问出来,万一答案是某种本地人人尽皆知的理由,那么岂不暴露了她们俩是外来的这个事实吗?

    看那几个进化者警|察的表情,似乎都没料到自己出来抓精神病,还会遇上这种直面灵魂的问题。“啊?”黑长直发愣了愣,“我……算开心吧?反正没有不开心。”

    “为了生活嘛,有什么办法,”精力不济的年轻人打了个呵欠,“就像有些人不知不觉地也变成牙医和会计了……谁叫我们就只会干这个。”

    进化者在普通人社会里,确实会是个高效的好警|察。

    不过同样都是为了要在这个普通人社会里生活下去,这么一对比,就显得林三酒二人道德水平尤为低下了;人家知道找工作,她们俩第一时间只会抢银行——结果现在闹了个即将被通缉的命运,连做警|察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眼看着三个进化者挤进了窄缝消失了,二人不敢大意,又在帐篷里蹲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走了出来。林三酒转身在帐篷上一抹,它顿时化作一张写着【暂时居留权】的卡片,消失在了她手心里。

    多亏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手的特殊物品,才让那三个进化者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们就是天经地义住在这儿的流浪汉,所以既没有产生怀疑也没有要赶她们走的意思;只不过像波西米亚所说的,“既不好看也没出息”。

    “快走吧,”林三酒不敢耽搁,见门缝外面的进化者都没了影子,急忙示意波西米亚钻进窄缝里去。“我们不能在这附近长待了。”

    波西米亚一脸憋气:“就算和那三个人硬打一场,难道我们就会输吗?要我看,我们两个把这座城市干下来也不是很难的事嘛!”

    林三酒头都大了——她没回答,因为穿过窄缝时胸口后背都被墙壁压得隐隐作疼;直到重新露了头,这才赶忙一把抓住波西米亚的袖子:“我们抢银行也是为了能找个舒服点儿的落脚地,有了落脚地,才能进意识力星空啊。这个时候和别的进化者起冲突,谁知道会引起什么,岂不是白耽误事吗?”

    “耽误你妈。”

    “这样吧,”林三酒一边拽着她往停车处走,一边开空头支票:“等我们把大巫女这件事解决了,你想干嘛干嘛。”

    “那我要坐在市长办公室里,喝他珍藏的红酒。”这不知道又是从哪个电影里看来的场景了——不过波西米亚总算高兴了一点,问道:“我们没钱,估计没有这个社会的身份也不能登记,那我们现在去哪?住哪?晚上吃什么?”

    “看来只好回到垃圾场里去了,”林三酒想了想,“那个垃圾回收公司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儿,应该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之前说要叫警察,八成也是吓唬我们,最后不也没叫吗?我们回去以后,把那个胖子控制住,还可以多问出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讯息……诶?”

    “怎么了?”

    林三酒的目光在马路旁边来回扫了扫。这个城市的街道规划也像是鬼画符一样,随着随心所欲的建筑物外沿弯弯扭扭、七转八绕,时不时还被平地而起的大楼给掐断了去路。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确是把车停在这块牌子下的……

    “……真是出门不利,车被警|察拖走了。”她喃喃地说。

1029 雨天里的司康

    满天沉沉的乌云压迫在一栋栋高楼之上,越来越低,越来越重,连白昼都被山雨欲来的湿冷阴沉之色给浸透了,沉甸甸地垂在低矮天空下。林三酒二人步行了十来分钟,空气终于承受不住大块厚厚乌云的重量,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一旦开了个头,雨势在一转眼间就蓦然猛烈了,密集雨柱咆哮着倾泻而下,天地间迅速浮起了一片茫茫的白。水汽,昏暗的天光,与无穷无尽、没有间歇的暴雨,使一切景物都从视野中退隐消失在白雾里,甚至连几米远之外的东西,都很难透过湿漉漉的睫毛看清楚。

    湿透的衣服沉沉贴在身上,好像坠得人连气也喘不上来;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咕叽”、“咕叽”地从鞋垫里踩出一泡水。比起普通人来说,作为五感敏锐的进化者,冒雨而行时感觉更不舒服了,两人在空空如也的街上坚持着走了一会儿,总算放弃了,匆忙走上路边的台阶,躲在了一幢二层住所屋檐下。

    在这样的天气里,大概也不会有谁出来抓精神病了。

    出乎意料的,波西米亚竟然没有抱怨。

    “擦擦脸,”林三酒递给她一条毛巾,“你怎么这么安静?”

    波西米亚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毛巾里响了起来:“天要下雨这种事又不受人控制,有什么可说的?这也要说的话,那光是说我这辈子遇见的事,就能叫我累死。”

    平常看她发脾气多了,林三酒倒差点忘了她也是一个摸爬滚打才活到今日的十二界居民。

    收回毛巾,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扇红色大门只要再填补上一个角,就是个向右倾斜的平行四方形;但跟其他建筑物一比,它已经算得上很规整了。

    “我不担心这场雨,”波西米亚的头发全湿透了,金棕色湿成了深棕色,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和衣服上,她干脆一把将它们都抓起来,绑成了个低马尾。“我担心的是你找不着去垃圾场的路了——你看看这个城市规划,还赶不上十二界里那帮半路出家的业余设计师,这么一会儿,我连刚才那个什么出入所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要等到专业建筑师或者城市景观设计师传送,实在是个几率不大的事;所以十二界里由进化者们一手建成的部分,基本都是靠着特殊物品、一本粗浅的入门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膨胀的盲目自信组成的。

    不过和这个世界一比,十二界看上去真是专业极了。

    林三酒叹了口起——就算知道大概方向,其实她也没有把握能找回垃圾场去。自打她们离开出入所,追兵虽然没有遇见几个,却被突然掐断的马路给逼得不得不掉头好几回。

    “你看看这个门,”波西米亚一指身后,“歪成——”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手指一样,红色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头蓬松的银发。银发下,是一张纹路深深、神色平和的脸;这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看起来精神头不错,面颊还泛着粉红。门一开,就从她身后扑出了一股松饼似的香气。她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好像觉得她们看起来并不危险,这才问道:“……你们需要进来躲躲雨吗?”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在走廊上看见了一张小圆几,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电话。

    “那可太谢谢你了,”她拉了波西米亚一把,冲老太太一笑:“雨一停,我们马上就走。”

    波西米亚立刻瞥了她一眼,似乎吃了一惊。

    老太太将门打开——由于形状限制,门板不得不分成三块分别打开,才能容许人进出,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她转过身,领着二人走进走廊里,说道:“我正好准备要喝茶了……你们去洗手间里擦擦身子,可以一起喝杯热茶。”

    “那怎么好意思。”

    在经过那台老式电话机的时候,林三酒一边笑着应了一句,一边伸手至圆几后方,摸到了电话线。用食指和大拇指捻住它,微微用力一搓,老旧的电话线登时受不住了,在她的手指之间被硬生生碾碎成了几块。

    等三人一起在阴沉沉的会客室里坐下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势更加惊人了。浸没了天地的隆隆雨声,几乎叫人很难听清楚面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话;天光消逝了大半,又被四面墙隔绝得昏沉阴暗,仅剩的残余微光在厅中苟延残喘。

    偶尔一条雪白的闪电打穿窗外暴雨时,才蓦地照亮了对面老太太垂目喝茶的面孔。

    会客室的形状也不太规则,大多数角落都沉在阴影中;放上电视、沙发之类的家具,看着倒也正常了——只不过一切家具都像主人一样,都透着一股上了年头的意味。

    “尝尝我烤的司康,”在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她示意了一下手中金黄的小面点,“我老伴最喜欢吃了……他走了以后,我还是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每天下午这时候都会烤几个喝茶吃。今天我刚巧多做了几个……毕竟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准哪一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林三酒忍不住看了看波西米亚,随即放心了——连她这么热爱食物的人,此时也只是把茶杯凑近唇边比了个样子;司康被捏下来了一小块以后,仍旧原样放在了茶杯碟上。

    ……就算是个普通人的世界,她们还是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才行。尤其是经历了荤食天地以后,林三酒对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天然怀着几分警戒心。

    老太太倒是吃得很香。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她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好几个,才用手帕文雅地抹了抹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们有个亲戚在这儿的垃圾回收公司工作,”林三酒试探地问道,“但是我们不小心把地址弄丢了,迷路了。你知道垃圾处理场在哪个方向吗?”

    一般人哪会注意垃圾场在哪?老太太也被问住了,想了好半天,立起了一根手指:“你们等等,我去拿本市的设施信息册……那上头应该有。”

    二人望着她小步小步走出了会客室,对视一眼,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四下扫视了几圈。

    “这面墙也设计得太恶心了,”波西米亚走向会客室另一头,看着一堵墙皱起了眉毛,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为什么布满了一个一个的小孔……密密麻麻的,好像毛孔一样。”

    林三酒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毫不讲道理的审美观,举步走近了电视——其实要发挥一点想象力,才能认出这个玩意是电视,因为它和垃圾场里那个胖男人的电视,长得几乎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她掀开一层厚厚的、肉垫般的东西,这才看见了整个屏幕;在屏幕上轻轻一摸,她的指尖立刻捕捉到了一些微微余热。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台电视还是开着的。

    招呼了波西米亚一声,她找到按钮将电视机打开了——光芒一亮,二人不由都是一惊。两张她们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正浮现在屏幕里,直直地回应着她们的目光,背景是那一个布满柜台的小厅;与此同时,一个女声旁白还在不断强调:“……紧急新闻,今日出入所中闯入了这两个精神病人,目前在逃中,请市民发现后及时采取相应措施……再重复一次,紧急新闻……”

    “啪”地一下,林三酒立刻按掉了电视。一转头,她的目光撞上了波西米亚——后者也反应了过来,正紧紧抿着嘴唇。

    从刚才的蛛丝马迹来看,这条紧急新闻已经在电视上循环播放好半天了;而当她们走进这个房子之前,那老太太显然已经在电视上看见了她们的样子。

    ……那么,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1030 尸体来了

    “首先确定一点,”

    林三酒低低地说,余光笼在会客室那个歪歪斜斜的入口上。“……那个老太太确实是没进化的普通人,没错吧?”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肯定是,我对这个特别敏感。”

    毕竟在十二界里,要是连这一点都能认错,她也活不到今天。

    尽管不排除有特殊物品或能力,可以让进化者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但她们躲雨时随便走进的一间民居里,就能恰好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林三酒朝门外抬了抬下巴,“你去门口看看那个老太太在哪儿,我要再开电视看一眼。”

    “你看什么?”波西米亚轻声问道,脚下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门口。

    “我觉得刚才那幅图像有点奇怪。”

    林三酒再次打开了电视,这次没忘记先找到音量键,将它调成了最低——果然,屏幕上依然是那一条精神病人惊扰出入所,现在正处于外逃中的紧急新闻。如果从那几个进化者警|察离开后开始算,那么少说也循环播放了二十分钟了。

    她盯着屏幕,慢慢皱起了眉毛。

    ……这并不是两张正面头像,而是用了环绕技术拍摄的360°成像。她刚才关电视关得太快,此时再一打开,才意识到她和波西米亚简直像是两个被从头拍到了脚的演员一样,活生生地在新闻中缓缓转圈,背景是出入所的小厅——每一个看了新闻的人,都能知道她们头顶上的头发长什么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闪电亮光时不时地击穿黑漆漆的屋子,将屏幕上二人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地映得雪白。窗外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沙沙声淹没了会客室中的杂音;当一道从走廊里传来的金属撞击音传入了林三酒耳朵里时,她立即抬起了头。

    “什么声音?”

    站在门口的波西米亚,先伸手将一块又软又有弹性的门框给挤了上去——探头看了一眼,她低声答道:“走廊尽头是厨房……她好像正在看锅子里的东西煮好了没有。”

    林三酒心中一动,波西米亚也恰好在这时投来了目光。昏黑阴沉的会客室里,几乎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五官了,只有那双大眼睛微微闪烁着光泽:“……‘可食用真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我不知道。”

    “肯定有。”波西米亚登时充满了自信,兴致勃勃地又探出了目光:“我们等她回来,看看她这次拿来什么东西。”

    “你过来一下,”林三酒看着屏幕,忽然朝她招呼了一声。波西米亚正等着验证自己的理论,闻言不大愿意动;像一只没训好的狗一样,一连被招呼两三次,她才终于走近了电视。

    “干嘛?”

    她这句问话才一出口,就被林三酒吓了一跳——后者蓦地蹲下身,一把捞起了她的裙角,握住她的脚腕仔细打量几眼,才又把裙角放了回去。

    波西米亚腾地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喝问道:“你是、是不是有毛病?”

    “你右脚腕上果然系了一只银色铃铛。”林三酒沉吟着说。

    “你左边头壳里果然还没有脑子呢,你想说明什么?”

    “你看,”林三酒也不生气,点了点电视屏幕,“我之所以会知道你脚腕上的铃铛,是因为这个。”

    新闻图像上,那个一直缓缓转圈的波西米亚脚上,确实系了个一模一样的银铃铛——裙角长度比现实生活中故意截短了一点,恰好把它露了出来。

    “我和你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留意到它。”林三酒说到这儿时,从隆隆雨声中捕捉到了走廊尽头厨房里的一点儿杂音,听上去像是那个老太太快要出来了;她忙关掉电视,拉着波西米亚重新坐下来,低声说:“……我们在出入所里只待了不到十分钟,怎么会连这种细节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

    波西米亚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走廊上那个不急不忙的脚步声果然正朝会客室走来,时不时还伴着锅盖碰撞的声音;她忽然凑近了,声气有几分犹豫:“……摄像头?”

    她不知道?噢,对了,十二界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另有名称——

    林三酒才一浮起这个念头,不由一凛,突然明白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奇怪了。就在她要顺着这个念头往深里想时,那个老太太的影子却正好在这个时候慢腾腾地投进了会客室,顿时叫二人都戒备了起来。

    老太太胳膊下夹着一本褪了色的旧册子,双手端着一只小小的上菜锅,将它摆在了茶几上。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把茶点都撤了下去,又摆上了一些小食和餐具;看见二人的茶点几乎没被动过,她也什么都没说。

    “来,你们在册子上找地址吧,我给你们分一些炖肉。”

    林三酒接过厚册子,果然一个字也看不懂。在这么大的暴雨中,这间老旧的会客室里被潮气一泡,家具就泛起了一股被各种气息经年浸透了的陈旧味道,厚厚的、黏黏的,配上炖肉的肉香,闻起来叫人忍不住想掩鼻。

    老太太似乎只顾着自己吃高兴了就行,一点也不在乎她们动不动手里的餐点。她一边吃,一边陷入了被食物勾起的回忆中:“我第一次邀请他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妈妈就做了这样一锅炖肉……他以前笑话我,说香菇配肉,吃起来口感一模一样,也不肯换个配菜。但其实每次他都吃得不少。”

    “现在的年轻人,还愿意老老实实地找一个伴儿、结婚成家的,几乎没有了……我们以前把生孩子当成最重要的事儿之一,年轻人也不在乎了。毕竟现在什么都简简单单、唾手可得。你们找不到垃圾场吗?等我吃完了给你们看看……哦,我还烤了一份千层面,马上就好了。”

    在这个被隆隆雨声包裹住的小会客室里,越发昏暗阴沉得不见一丝光。老太太对这儿的每一件家具位置都熟悉极了,不开灯也能在昏黑房间中吃得津津有味;二人静静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望着对面窸窸窣窣的人影。

    “他不喜欢吃这个,可是我特别喜欢。”老太太完全沉浸在食物与回忆中了,几乎每一份食物,都联系着她的一部分过去;即使在昏暗中,也能察觉她浮起了一个笑容。在雷电打过的时候,她一亮即暗的脸上,笑容看起来带着几分恍惚——就像对面二人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一样。

    “我小时候,妈妈就常给我炸白条儿吃。我不知道它实际上叫什么,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小时候,是我祖母炸给她吃的,我祖母又是从曾祖母那儿学到的……这个小零食的配方,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传到我这儿就断了。我常常想,要是我的儿女没死在战场上,他们大概也会给我的孙子们炸白条儿。”

    老太太的语气沉滞下来,将手里那个看不清的吃食放回了盘子里,愣愣地看着门口,发起了呆。会客室里陷入了一片幽静,只有无尽的雨声,和窗外隐隐滚过的雷。

    这老太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抓住或者伤害她们的能力,现在也没法通知警|察——当然,她看起来似乎也不想通知警|察。

    那她要干什么?

    “她不会是老年痴呆吧?”波西米亚用气声问道。

    林三酒望着对面的人影,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她却说起了一件与眼前老太太毫不相关的事:“……出入所那幢大楼底部,最起码有二三十个窄门,对不对?”

    “对啊。”

    “那就有意思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耳力不佳,并没有从持续而响亮的雨声中听见她们的交谈声,仍然怔怔地陷在回忆中而无法自拔。波西米亚看了她一眼,转头轻轻问道——“什么有意思了?你别说话说一半。”

    “这件事还是你提醒我的……我说的摄像头,就是你们说的‘记录眼’。”林三酒顿了顿,忍着一阵一阵的颤栗,凑近了她的耳边。“……现在你想想,出入所里外都算上,哪儿来的他妈摄像头?根本一个都没有。”

    二三十个窄门并排列在一起,如果要把每一个门口的情况都监控下来,至少得有同等数量的摄像头。但是就算不调出潜意识留存的画面,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门口附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眼儿、一道划痕、一张告示都没有。

    在进入小厅之后呢?

    整个天花板都是照明用的,如果任何地方挂了摄像头,都会突兀地黑下来一块。即使在角落里、天花板与墙壁接缝的地方,她也想不起来曾见过任何监控设施——最重要的是,什么监控设施能够从各个角度、细致无遗地把她们的360°成像都存下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不是环绕着你飞行的监控设施,任何安装起来的摄像头,都只能“看见”它所能“看见”的那一面,这也造成了“死角”一说;但是在明明没有摄像头的方位上,又是什么东西记录下来情况的?

    “对噢,那家出入所里没有记录眼。”波西米亚喃喃地说,“其实我们就算不戴头套,他们事后也不应该知道我们的样子才对……”

    她们是在进化者警|察来了、人质们跑了以后,为了不引起怀疑才摘下枕套的——而如果是那几个进化者警|察记住了她们的样子,又怎么会连藏在帐篷里的脚腕上,戴了一个什么样的铃铛都一清二楚?

    一个觉得古怪的地方浮现出来了,却连带着勾起了更多的疑惑。在林三酒咬着嘴唇,愣愣地陷入了思绪里的时候,却听对面的老太太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有了动作。

    “我这个人啊,这辈子就是喜欢美食,喜欢尝鲜。”她嗓音哑了几分,像是被汹涌而上的情绪给累着了。老太太抹了一下眼角,将面前的碗碟都收了起来。“……如今上了年纪,面临着马上要走的局面,就忍不住想把过去和他一起吃到的东西再回忆一遍……人老话多,让你们久等了。”

    久等什么了?

    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了浓浓的疑惑和防备——那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将残羹碗碟收回了厨房。在她走回会客室门口时,忽然发出了“嘎啊”一声,仿佛空气卡在胸腔里流不动似的;紧接着,老太太身体抽搐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眼见着手脚发颤,出气多入气少,已经快是要不活了。

1031 偷鸡摸狗波西米亚

    包裹着血肉、骨头的皮囊撞击在地板上的那一声闷响,叫林三酒二人一时都惊住了——在身体不断的颤抖、抽搐之中,老太太就像是被人揪住了领子往地上砸似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砖;鲜血和白沫渐渐从她嘴角翻涌了出来,越来越多。+∧八+∧八+∧读+∧书,.※.→o

    一道闪电映亮了黑沉沉的会客室,在一瞬间的光亮中,那双眼球从眼皮底下高高凸了出来,灰白滚圆,直直地瞪着二人。

    仅仅过了数秒,那个老太太就死透了。在昏黑里,她们还能听见大量白沫流淌到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作响。

    “怎、怎么回事……她犯什么病了?”

    波西米亚的声音也有点儿轻轻颤;她刚一抬步,却猛地被林三酒给抓住了胳膊:“别过去!”

    “你现什么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现了什么——神经猛烈迅地在头脑中跳动着,却连一个完整明晰的想法也来不及浮起来;浑身血液急上涌,让她几乎只能凭着本能行事了。将波西米亚拉向自己身后,她转身张开手,死死抓住沙,一使劲,猛地将它朝会客室门口掀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那具尸体堵死在外。

    既然这个老太太着意要死在她们眼前,那她们就越不能让尸体出现在视野里了——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一具死尸能把她们怎么样。

    长长的黑影“咚”地撞在墙上,恰好堵住了门口;紧接着沙一落,就深深地砸进了尸体,“噗叽”一声陷入了那个老太太的血肉之中。

    这、皮肉稀烂的一声,令林三酒精神一凛——来不及多想,她扬声朝波西米亚吼道:“出去!从窗口出去!”

    “到底怎么了?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波西米亚嘴上气势不减,但手脚却一点儿也不慢;她一旦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危险,就能够跟水獭一样滑不留手地溜掉——就算林三酒叫她多呆一会儿,她也未必肯。举起一只落地灯,她几下就砸破了窗户,雨势顿时被风丝丝缕缕地吹进了窗子里;她抹了把脸,回头喊道:“快点!”

    会客室中黑黑沉沉,一片昏暗,连沙和被沙砸穿的尸体都成了朦朦胧胧的影子。暴雨仿佛将这间民居变成了深夜黑海上的一座孤岛,朝外一望,望不见一丝光亮。林三酒只觉自己脑海深处正强烈地释放着一个“快跑”的信号,但她却压根不明白危险究竟是什么,又来自于何方——她强压下了多留几秒、用手电观察一眼的冲动,转头跟上波西米亚,一头扑出了窗子。

    街面上被水冲成了一片汪洋,二人在地上一打滚,这才找到平衡重新站了起来。一只只银白路灯在雨幕中化成飘飘悠悠的一点暗光,像是不小心落进水中的珍珠,即将沉进深海。

    “你现在总该告诉我——”

    波西米亚扬声喊道,声音几乎立刻就被淹没在了暴雨里。

    “还没完!”林三酒来不及回头,抓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就往大街上冲,“快走——”

    即使开了“纯触”,她的五感也挥不到极致——暴雨的声势冲散了味道、声音和气流,将天地间都缀满了沉重的雨柱。二人在深及小腿的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几步,冲到了街道另一边,总算离那座装着红门的房子远了些,这才不约而同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恰好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打过去了一片雪亮得耀目的雷电。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刚才她们扑出来的那个窗子里,一张人脸被照亮了。老太太站在窗后,灰白没有光泽的圆凸眼球,嘴边的血迹、大量白沫和食物残渣、蓬乱着散落的银,深深垂下的皱纹……随着光芒一隐而没。

    即使是经历过不少风波的波西米亚,也忍不住从喉咙里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她……她活过来了?”

    在昏暗中,那个属于老太太的人影慢慢地探出窗口,破布袋一样的身子从窗沿上折下来,一抖一抖——不知是血还是内脏,但有大量湿湿滑滑的东西,正汹涌地从她身体被沙砸穿的地方滚落滑下。

    “……噢,没有。”波西米亚绷紧了脸。

    “还不快跑!”

    虽然与那死尸隔了一条街,二人依然用上了最大度,一刻也不敢停。说来也好笑,林三酒面对过不知多少堕落种、战力高强的进化者,和副本里匪夷所思的危机——现在她却为了逃过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尸体,而在暴雨中疾奔。

    “啵”地轻轻一声,在雨中细微得如同幻觉一样,遥遥地在她耳后响了起来。她回头一扫,余光正好捕捉到了那具软软伏在街边的尸体:它离二人的距离其实还很远,像是要挣扎着站起来一样扭动几下,猛地躯干四分五裂成了无数块——

    得把它扔出去!

    这个念头刚一冲入林三酒脑海里,【龙卷风鞭子】登时裹起了地面上大量雨水,狂风呼啸着直直扑向了远方那具刚刚炸裂开的尸体。在水雾、雨柱、狂风之中,一时间二人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脚下不停地往后退去;当【龙卷风鞭子】声势歇息下来以后,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老太太的残尸,而远处的楼房也被烈风打掉了一角。

    “打、打飞了?”

    波西米亚这才慢慢止下步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飞了,”林三酒狂跳的心脏也逐渐缓和下来,呼吸在雨幕里化成了白汽。二人都被雨再一次浇了个透湿,在水帘里站了几秒,波西米亚忽然一抬头:“……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什么?”

    她从腰间一只衣兜里掏出了个小小的黑色东西,喘息也掩不住她的得意:“你以为就你会挽救情势啊?”

    不等林三酒问,随着她一按,远处街边上一辆汽车顿时亮了,“哔哔”一响。

    “从那个死老太太的家里偷出来的,”波西米亚显然以前没少偷鸡摸狗:“……你连垃圾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要蹚着水走到什么时候?车嘛,就是给这种时候准备的!”

    话是这么说……

    二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从水中走回了那辆汽车所在之处。它停在老太太房子对面,离那具尸体爬出窗口的地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可能是那老太太生前最后一次停车时没有找到更近的停车位——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危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离出事地点越远,总是越叫人安心的。

    比垃圾场里那辆旧皮卡,这个老太太的车看起来状况好多了。出于谨慎起见,林三酒还是先将它转化成了一张卡片;在仔细看过卡片介绍,没有觉任何异样以后,二人才坐进了车里。

    能够坐在干燥的地方擦干身体,不必再被雨点啪啪打得生疼,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我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波西米亚好像拿林三酒当成了木鱼论坛,就差伸手管她要答案了:“为什么那老太太会突然死了?”

    “我怎么知道。”林三酒脱下背心,挤干了水,换上了一件新的。雨势再大,都打不湿她们一根头了,真是叫人松了一口气……她点燃引擎,答道:“不过她显然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才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一个遍的。”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波西米亚受到启,抱着毛巾,嘴里喃喃地嘀咕起来:“我要是快死了的话,我就要吃……”

    “吃个空气——怎么跟你就说不了正事?”

    “我的能力都让你给毁了,要一口吃的你还不让你妈满足一下?”波西米亚顿时了怒,“早就他妈应该把你烤一烤吃了,说不定潜力值还能回来点儿!”

    你又不是任楠……林三酒腹诽了一句,好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一边挨副驾驶座叨叨没完的骂,她一边在车内四下看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

    “你看,”她急忙打断了波西米亚,“这辆车上有导航系统!”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波西米亚在这个时候倒是突然变得很有见地:“你看这个破城市规划得像狗撒尿一样,本地人没有导航我估计也要迷路——啊!垃圾场!”

    ……她总算反应过来了。

    二人固然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找不着垃圾场的地址;好在语言音却是一样的,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能使用语音导航了——林三酒试了几次,在市内几家与垃圾回收相关的目的地中,总算找出了一个她觉得应该是那家垃圾场的位置,当下换了档位,看着雨刷缓缓从挡风玻璃上来回扫打起来。

    不必开车的波西米亚盘起双腿,在湿漉漉的宽大衣袍下团成一团,望着窗户外的雨丝,似乎打算休息一会儿;然而目光一投出去,她就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

    “我看见了。”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身子探前近去,扫了一眼挡风玻璃外的街道。在密集暴雨下,黑黢黢的楼房中,一扇扇窗户和门都被纷纷打开了;不知多少张人脸,在洞口一般不规则的黑色深洞里,目光来来回回,不断张望,仿佛受了惊扰的一窝窝蚂蚁。

    这么早就写完了,咖啡的功效还没退呢,去打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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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2 关于这个世界

    开车绕着垃圾场转了几个圈,林三酒终于找到了那一侧没修好的防护网。将车停在路边以后,二人循着前辈浣熊的脚步,从破了一个大洞的防护网里钻进了垃圾场;这个时候,雨势总算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之间,重新露出了傍晚深青色的天空。

    ……被暴雨冲打、又泡进了水里的垃圾场,和干燥的时候一比,别有一番恶心。泛黑的污水一汪一汪地在土地上闪烁着微光,蒸腾的水汽混合着潮湿淡臭,像一层透不过气的膜,糊在人的皮肤上。

    即使是不太讲究的波西米亚,此时脸也皱成了一团,拎着裙角、踮着脚尖,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脚趾头上。林三酒凭着记忆中的方向,领着她走了一会儿,终于又遥遥看见了那座建造得规规矩矩的矮平房。此刻窗子里没有透出灯光,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在贸然进去之前,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彼此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波西米亚低声问道。自打从越海号开始,她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在危机边缘上来回打转;在新世界刚松了口气,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惊了一回,现在看上去有点儿蔫巴。

    “我在想‘提前六个月’这一个条件。”

    林三酒站在一堆钢铁废弃物后方,一边打量远方的矮平房,一边沉吟着答道:“……一个庞大的人类世界被毁灭,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少我经历过的所有世界,都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完蛋了的。有的需要几个月,有的甚至长达几年……比方说,现在这个世界的毁灭过程恰好需要一整年时间。那么这个签证的‘六个月之前’,其实可以是‘一年’中任意某个时间点之前的六个月,对不对?可以是1月1日的六个月以前,也可以是12月31日的六个月以前。”

    她固然不清楚是在哪一个时间点上,末日因素带来的影响会从量变引发质变;但是想来,只要是在“质变”之前的任一时间点上往前推六个月,都可以算是在“提前签证”的效力范围之内——这不仅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进化者先她们一步来到这个世界,还解释了另一个更重要的情况。

    波西米亚想了一会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假设我们来的时间点足够晚,六个月以后这个世界正好会彻底崩溃毁灭,那么很有可能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渐渐开始发生问题了……所以那个老太太死状才那么诡异。”

    林三酒盯着那间平房,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从窗户里抽搐着往外爬的老太太尸体。命令她逃离的应该是“敏锐直觉”——这么说来,“危险源”一定是个没法用武力直接对抗的东西了。

    这样的东西,她目前只能想到一个。

    “我猜可能是某种病毒吧,”林三酒叹了口气,翻了一会儿卡片库,查看自己在十二界里补充的物资:“……不仅在人死后控制住了尸体,还操纵着尸体往我们的方向靠近,大概是想传染我们?”

    至于后视镜中的那一幕,其实也很好解释:窗外突然莫名其妙地刮过去一阵龙卷风,正常人难道不会往外看一眼吗?

    “类似于丧尸病毒吗?”波西米亚脸色也有点儿白了——毕竟病毒这种东西防不胜防,肉眼瞧不见,大多数防御道具也不会对它产生反应。她也开始一个一个地扒拉自己胳膊上的镯子了:“不过现在……这些人好像都还挺平静的,是不是病毒还没有扩散?”

    “有可能。既然大多数人都没察觉异样,那说明这个病毒应该不是空气传播的。”这至少是一个好消息。

    二人一边商量,一边往那胖男人的平房靠近——她们又像上次一样,蹲在了窗户底下;原本以为平房里没有人,没想到靠近以后却听见了里头低低的呼噜声。从窗帘缝隙往里一看,只见老大一个滚圆肚子正在沙发上,随着打呼声而一起一伏。

    “要不抓住那丑胖子,”波西米亚发了狠劲儿,“把该问的话都从他嘴里挤出来!”

    ……这或许不是一个坏主意。

    两个人的手脚又轻又快,不过一两分钟以后,房间里忽高忽低、口哨似的呼噜声就渐渐停了下来,化作了一声睡意惺忪的“咦?”。

    圆肚子男人咂咂嘴,眨巴几下眼睛,在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在一起时,蓦然变了脸色——他一抬头,目光就落在了面前两个人影上:“你、你们是谁?”

    此时黄昏已过,夜色初笼;房间里一片昏黑阴暗,加上林三酒二人都用毛巾挡住了口鼻,因此圆肚子使劲挣扎了几下无果以后,才在望向她们的时候愣了一愣:“你们……你们有点眼熟……啊!是你们俩!”

    林三酒没找着防毒面具一类的东西,只能用毛巾凑合,声音有点儿闷闷地:“我们有话要问你,你只要乖乖配合,这个东西就不会钻进你肚子里去。”

    由波西米亚赞助的一把短刀,在昏暗中微微一亮。

    圆肚子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不再挣扎了。

    “你们要问什么,我一定全说、全说……但我只是一个小职员,老板们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真的……”

    他大概以为,眼前状况和这家垃圾回收公司背地里干的事有关系吧。

    林三酒拽来了一把椅子,跨坐上去,将胳膊搭在了椅背上;刀刃在她手指间来回翻转,那一丝银光仿佛随时能碰上皮肤,又游鱼一般贴着擦了过去。波西米亚灵活无声地爬上了沙发,像只猫一样蹲坐在扶手上,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在昏暗中近距离地盯着那个圆肚子。

    第一个问题显然远超圆肚子的意料之外,叫他吃了一惊。

    “你平时的食品杂货,都是从哪儿来的?”

    “公、公司送过来的啊……”圆肚子一边说,一边朝沙发另一头挪了挪,似乎想离波西米亚远点儿。

    “公司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超市啊,市场啊之类的……当然是提供这些货品的地方。”

    “你看,我对这一点感到很不可思议。”林三酒冲他笑了笑,圆肚子却瑟缩了一下:“这儿有公司,有超市,它们按理来说都是商业行为的产物。可是这儿却没有钱……一个没有钱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商业?”

    顿了顿,她将短刀轻巧地一翻,刀刃在黑暗中绽开了一片银花瓣。

    “唔,让我把这个问题给你简化一下吧……你们到底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社会中?”

    圆肚子缩在沙发上,有好几秒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低地“噢”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事儿似的,无可奈何地说:“我懂了……”

    正当林三酒以为他要开始说点有价值的话时,没想到圆肚子却叹息着说:“你们不是外国人……果然是精神病啊。”

    “这个时候,还敢说废话?”

    波西米亚蓦地朝前探近身体,身上配饰仿佛被吹动的风铃,叮叮当当一响——要不是被捆住了手脚,圆肚子险些被这一阵轻响吓得原地跳起来。就在她伸出手、一把抓住那个圆肚子男人的头发时,林三酒却忽然叫了声:“等等!”

    金棕色的大眼睛转向她,在昏暗中看起来几乎是纯黑色的。

    “……我觉得很奇怪,”林三酒皱起眉头,“除了对一些事实不了解之外,我们和一般人印象中的精神病人,哪里一样了?一个两个人有这样的误解也就罢了,怎么——”

    她想到这儿,朝圆肚子问道:“你们所谓的精神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花了他几分钟,才总算组织好了思绪和语言;再张口的时候,他很快就叫二人都吃了一惊。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有过去、没有家人……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圆肚子喘息着说,“那是因为精神病人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他们……你们,都幻想着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当然了,人疯掉了的话,力气就会特别大,手段多,也有很残忍的……所以我们都知道怎么辨别精神病人,一旦发现,就得立刻报告警|察把他们抓走。”

    波西米亚怔怔地听完了,抬起头,与林三酒四目相对。

    ……这不就是说,精神病人其实就是进化者吗?

    “外、外国人至少知道,我们的社会不用钱……钱是在与其他国家做生意时才用得上的。”圆肚皮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至于你说的什么公司,超市,那都是国外传进来的名字,不就是个称呼吗?反正我们一样还是得干活,也不愁物资不够用……噢,只要贡献点足够的话。”

    “贡献点”!这一定是个货币替代物了——

    林三酒正要发问,却见圆肚皮猛地在沙发上一颤,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直直盯着窗外:“什么?雨已经停了?什么时候停的……放、快放我走!”

    没想到这么快写完了,很惊讶……最近大家好像都很饿,希望你们看清楚目标,不要随便伤害野生鹌鹑,保护生态环境,人人有责。我说了这个世界很平静,就肯定很平静,诚信尾,金子打的信誉,一咬蹦碎牙!

1033 这个地方适合你

    林三酒微微皱了皱眉毛,回头扫了一眼窗外。

    天空在须臾之间已经浸染开了一片深深的蓝紫色,阴云之中不见夜星。在夜幕下,远方大大小小的垃圾堆都化作一片片山包似的黑剪影。

    “你要去哪儿?”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疑虑,那个圆肚子忙稳了稳呼吸。“因为我,我该去工作了……有很多垃圾在泡了水以后必须赶快挪走回收,免得失去再利用价值。刚才下大雨我不好弄……我、我说,公司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你们最好还是快点走……”

    如果连这么拙劣的遮掩都信,林三酒也没法活到今天。但是比起戳穿对方的谎话,她却有了个更好的主意——抬头一看,波西米亚正好也朝她望了过来;两双眼睛一碰,彼此脸上都浮起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神色。

    ……立刻放人就太假了。

    “派人过来?几个?什么时候到?”

    “一个小组十来个人呢,还开着装载车和压缩车,预计雨一停就要到了!”圆肚子加快了语速,生怕她不相信:“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要是不想被抓,那你们可以从这儿往西走,不到一百公里就是国境线了……你去国外的话,不会有人抓精神病的。”

    “你去搜集一些我们用得上的东西,”林三酒立刻站起了身,朝波西米亚吩咐了一句;她低头看了看圆肚子,短刀一闪就从手中消失了,一把拽下了窗帘。“……至于你,为了安全起见,你就再这么躺一会儿吧。反正你的同事就快来了,对吧?”

    圆肚子吸了口气,没等开腔,就被她将撕碎的窗帘布给塞进了嘴里。直到两人翻箱倒柜地将他洗劫一遍、终于走得不见踪影之后,他才不敢置信地微微放松了下来,一动不能动地躺在黑暗里发起了愣。

    ……他没有说谎,在十几分钟以后,果然有一支车队缓缓地开进了垃圾场。

    刺眼的车灯划破了夜幕,随着车队前行,一堆堆的垃圾在光柱下不断现身又不断隐没。引擎的轰鸣声、喇叭声搅起了夜色,巨型功能卡车的影子仿佛会移动的小山一样,在靠近了平房时,从驾驶室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喂!老达!”

    从平房里立刻响起了“唔唔”的闷喊,但却淹没在了马达声里。还是有人下车过去一敲门,发现房门应手而开了,这才发现了里面被捆成一团的圆肚子。

    “是、是两个精神病,”

    圆肚子被捆得久了,叫人搀扶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成了罗圈腿:“对,就是电视上那两个。什么?走了,当然走了,我告诉她们这儿马上就有人来……蠢货!当然不能告诉警|察了,眼下的正事要紧!”

    坐在水箱后方阴影里的林三酒二人,闻言不由看了对方一眼,都无声地笑了。

    圆肚子露了个马脚,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他明明说了,这个国家的人在发现“精神病”以后,都必须立刻报告警|察;但当林三酒和波西米亚刚刚传送到这个垃圾场里来的时候,他用了一切手段想把她们赶走,却唯独没有报警。

    现在,眼下情况更加印证了她们的猜想:这个垃圾回收公司,果然在干着一些不愿意见光的勾当。

    ……而犯罪往往是揭示某个社会本质的途径之一。

    借着夜色与阴影的遮掩,二人像是两条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车队后方。在越发精熟的“纯触”之下,林三酒甚至能贴着那几个男人身边走过去而不被他们发现——她踩过去的那一步,恰好与挡着她那个人身体摇晃的幅度相同,当那个人感觉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动,紧接着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早已经再次没入了阴影里;只有身后明晃晃一片金属垃圾,映着人们模糊的倒影,打消了他们升起来的任何疑虑。

    在庞大的铲土车后方蹲下身来的时候,波西米亚用气声说:“我要学这个!”

    “好好。”林三酒应付了她一句,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十几个男人身上。

    车队一共有四辆车,两辆铲土车,一辆装载车,一辆压缩车。他们似乎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一路上对其他的垃圾堆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穿过了垃圾场,直奔最远处的尽头而去。

    这片垃圾场占地广袤,即使林三酒之前开着车在里头转了好几圈,也仍然还有她未能涉足的地方。车队一直走了二三十分钟,总算是渐渐靠近了垃圾场尽头边缘处;引擎在原地轰转起来,一道又一道粗壮的光柱从车顶上亮了起来,纷纷打在了面前这一片遍布地面的垃圾山上。

    原来他们多少还是做了点儿垃圾分类的嘛……林三酒掩着鼻子想道。

    跟刚才一片片混杂凌乱的垃圾山不同,这里只有厨余、纸制品、木料类的垃圾;这也就意味着,被雨水一泡,那股味道强烈得简直叫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鼻子上挨了一拳——

    波西米亚忽然轻轻凑了上来。

    “下面有尸体。”

    林三酒一扭头,只见她正好抽了抽鼻子,尽管面色被熏得发青,神色却十分肯定:“这个味道里……混了很强的尸臭。”

    被这么一提醒,林三酒忍着难受仔细辨别了一下,果然也隐隐察觉出了厨余腐烂气息下那种属于尸臭的可怕气味——

    “怎么还没出来?”在马达声中,一个司机扬声喊道。

    坐在另一辆装载车上的老达,伸出一只又短又胖的手,重重一挥:“肯定快了!你们耐心等一等。”

    “你以前干没干过?”

    “谁他妈没有个第一次?”老达捂着鼻子骂了一声,“……这个活大了,经理准备了好长时间,不会有问题。”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一时间只有引擎不断的嗡鸣,和来回扫射的雪白光柱,从垃圾堆上一遍遍扫过。

    “莫非真的是丧尸病毒?”波西米亚在发动机后方蹲得不高兴,来回挪腾了几下,捂着嘴说:“底下肯定是尸体,他们又在等什么东西出来……难道他们想培养出丧尸?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完蛋的。”

    ……听起来合情合理,只是难以解释世界名称。

    林三酒没吭声——主要是现在一张嘴,那股浓郁臭气就像是一块烂豆腐一样直顺着舌头往嗓子眼里滑。那些工人显然也受不了这个气味,纷纷点燃了烟,一口接一口地吸;她们和众人一起等了好半天,垃圾山里依旧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出来”。

    “奇了怪了,”

    老达似乎也终于不确定起来,他犹豫一会儿,吩咐道:“铲土车不就是给这个预备的吗?来,你们都开过来,小心一点,把上面这一层垃圾都铲开。”

    在铲土车隆隆一响往前开去的时候,林三酒二人已经灵巧地滑了下来,各自找了一处垃圾堆积的地方藏好了身影。所有光柱都集中在那一大片垃圾上,没有人把光芒往后扫;她们被笼在一片安全的昏暗里,哪怕出来走几步,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两辆铲土车一左一右地开了工,速度不慢——两只巨大的铲子起起落落,刨掉了越多越多的垃圾,没过一会儿,就渐渐露出了底下漆黑的地面……和苍白的人体。

    即使是见过不少死尸的两个进化者,也没想到在这片垃圾山下,竟然藏了这么多尸体。身上依然散落着薄薄一层垃圾,各个尸体四肢纠缠、头脚相倚地躺在地上,仿佛有人编织了一层厚厚的人肉网;有的身上还留着衣服,有的衣服已经被霉斑给咬烂了——至于皮肉,早就散发出了一股越发浓烈的溃烂恶臭。

    这还只是露出来的一部分尸体;在还没被掀开的垃圾山下,不知还有多少尸体正等待“开垦”。铲土车确实十分小心,每一次下铲都避开了与尸体的直接接触,连它们的皮也没划破。

    这得有多少具尸体?几十具?上百具?

    这家垃圾回收公司,难道真的要培养丧尸么?这些人总不会是他们杀的吧……林三酒想到这儿,微微探出身体,随着雪白光柱细细打量起尸体来。

    似乎老年人比想象中的更多……

    一眼扫过去,她就发现了好几个花白的脑袋。大部分尸体身上都没有明显伤痕,仅是偶尔几个盖着青紫红淤,看起来不像是遭受暴力死亡的,她甚至看见了几张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脸。

    下一秒,她的呼吸在喉咙里梗住了。

    波西米亚的影子也在同一时间,腾地站直了——二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在原地愣愣站了几秒,这才总算消化了刚刚看见的事实。

    在满地尸体之间,其中有一个人身上的黑色皮革,正在光柱下泛起了一阵阵微光;他面色雪白,身体瘦弱,胸口平平稳稳地没有起伏——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人,也不像是尸体,反倒像是个从来就没有过生命的玩偶。

    人偶师居然也传送过来了!

    啊最近又像死鱼又像死狗,反正对生命毫无热情……想了想,唯有请假让人幸福

1034 唉,要是龙虾就好了

    虽然刚才纷纷戴上了口罩,但在面对这满坑满谷的尸体时,那十几个普通人终于还是忍受不住了——垃圾被翻开得越多,在手电光下的尸体看起来就越不像现实;一时间除了他们此起彼伏的干呕声,竟没人能说得出一个字。

    “……刚才告诉你的话都听明白了吗?待着别动,我去了!”

    当波西米亚苍白着一张脸,飞快点了点头的时候,林三酒一步从铲土车后转了出来;随即她脚下一蹬,像条幻影般冲向了前方的尸海。

    虽然不知道到底死了没有,但人是必须要救回来的,该考虑的事情也不得不考虑。这个世界如果确实会被尸体上的病毒所毁灭,那么人偶师自打从传送过来以后,已经与尸体共处了一天,说不定早就感染上了病毒——毕竟病毒可不会对他泛起慈母之心。

    这种病毒怎么传播,什么时候发作?发作以后会怎么样?

    ……她又应该怎么救人呢?

    一闪念的工夫,她就如同天上落下来的鹰一样,蓦地扑入了尸海中央,却没有惊动哪怕一片布料。林三酒一只脚恰好踩在一个尸体微微打开的臂弯里,另一只脚踏在两条人腿之间,就好像经过精心计量似的——她弯下腰,右手探下去的同一时间,金属拳套就在“咯啦”轻响声中包裹住了她的皮肤。意识力到现在也没有机会恢复,能防护住手的也就只剩它了。

    揪着人偶师的衣领,她屏着呼吸,小心地把他从另外一具尸体的肢体纠缠中给慢慢拽出来了一截——又要防范着不能碰到尸体皮肤,又要当心不能加重他的伤势,偏偏还只能用上一只右手,让她多花了好几秒。

    在这个时候,那十几个普通工人也总算反应过来了;在“你是谁!干什么!”之类纷纷响起的喊声中,那个圆肚子老达愣了两秒——随即,他的吼声就压过了其他人。

    “铲土车!”他怒喝道,使劲一挥手:“快,快上!”

    原本静静悬挂在尸海上方的两只巨型铲斗,立刻在金属沉闷的扭转响声中朝林三酒一点点掉过了头。

    “我知道了,她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老达的喊声遥遥传了过来,“她肯定是警|察那一边的,有人走漏了消息!我们不能让她带着证据跑了!”

    “万一这个时候那个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现在就算把尸体剁碎也没办法了,快给我把她给铲断!”

    每一只铲斗都足有几米宽,半人多高,锯齿状的边缘上挂着腐败的烂菜、污渍和腐臭,一齐朝中央的林三酒挥了过来。它们这次不必提防伤了尸体,速度陡然加快了,裹着风直直砸来——躲过它们,或者击碎它们都不成问题;但眼下不太好办的地方在于,如何在单手拎着人偶师衣领的情况下,避免铲斗真的砸上脚下尸体。

    让这些尸体碎裂的风险,她绝对不能担。假如尸体内有病毒——这是极有可能的——在尸体裂开后飘散到了空气里,那些工人们离得远,而且说不定又早有了防范,那可只剩她和人偶师首当其冲了。

    ……希望波西米亚能记住她的叮嘱,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人偶师个子高,单手拖着他走本来就很吃力了;林三酒目光一扫,眼见两只铲斗已经快袭到她身体前后了,干脆一松手将他重新扔进了尸堆里——她矮身往旁边一扑,将将从铲斗边缘合拢的时候跃了出来。

    果然追着来了,林三酒望了一眼两只铲斗,眼前仿佛闪过去了接下来几秒钟之内,这儿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两只铲斗再继续朝她挥来的时候,无可避免地会把地面上的尸体给掀开一层血肉……

    “转向!再放低一点!”

    戴着拳套的手蓦地扎进了黑泥土地里,正好落进了两个脑袋之间的窄空里,压在一片头发上——不过碰到了头发应该还是不要紧的。林三酒借着手臂支撑,身体在空中蓦地翻了起来,余光之中那两只铲斗果然又吱嘎朝她转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不等它们落向地面,她双腿一曲一伸,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量朝半空里踢了上去。

    “咣”地一声重响炸开了,小腿上传来了一阵被震得麻麻的痛。她忍着酥麻,脚尖踩进了地面里,再次堪堪避过了死尸肢体;回头一看,林三酒不由微微地浮起了一个笑——一只铲斗受了她一脚,整个就像是被拧断了颈骨的人头似的,极不正常地从吊臂上歪向了一边,还瘪下去了一个大坑。由于目标是同一个,二者挨得近;它将另一只铲斗也给撞得一歪,一时间空气里金属吱嘎作响的余音不绝。

    没等余音减弱,她就慢慢半蹲下了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锁住了铲斗上方的吊臂。

    “怎么会……她要干什么?”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仿佛脚下装了一个喷射机似的,林三酒借力向空中一跃,身影直直地扑了上去;抓住吊臂朝下一跳,接着“咚”地一声,她双脚砸在了铲斗上方。

    拳套迅速不见了,两只五指修长的手按在了厚金属板上头。

    【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发动的同一时间,她也高高地从那一团被炸得四散而飞的金属块之间跳了出来,落在了另一只铲斗上。故技重施了一次之后,两辆铲土车就都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吊臂;而这一切,才仅仅用了不到十秒。

    林三酒重新落进了尸海之间,一伸手,再次抓起了人偶师的衣领。

    尸体堆外头的十几个人,此时每一张脸都愣愣地冲着她,竟然全看傻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一条大浴巾将人偶师的头脸身体都胡乱裹了起来——现在总算是能把他好好半扛半抱地撂在肩上了。

    从这群普通人身边冲出去,当然一点难度都没有。

    直到她都跑出去好几百米了,才听身后有人大梦初醒一般叫了起来:“我、我们要追上去——”

    “都别动!”老达高声喝止住了身边乱成一团的人,“看她的身手,绝对是有来头的人!你们谁都别追上去,她不像是警|察那边的!”

    噢?

    连林三酒都忍不住想听听为什么了。

    “要带证据走的话,随便就近抓一具死尸就行了……她却偏偏冲进中央,还两次都挑了同一具尸体带走?”随着她脚下飞奔,老达的声音听起来也越来越远:“我看她的目标就是那一具尸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恐怕和警|察恐怕关系不大……”

    “……那现在怎么办……”

    “马上叫人,把这些……全都带走……”

    人不可貌相,这个人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接下来是要把尸体都带走吗?那么多?

    ……希望波西米亚不会被他发现吧。

    林三酒在昏暗中辨明了方向,扶了扶不断往下滑的人偶师,一路奔回了她们钻进来的防护网。从老太太那儿偷来的汽车依旧在路边停着,她打开后门,跟扔猪仔一样把人偶师扔了进去——口水巾早就被浴巾遮住了,她从刚才就一直没看清那块蓝色波点布料,效果减轻了不少。

    想了想,她伸手掰断了左边的后视镜,小心地将它凑近了他的鼻下——处于谨慎起见,她没敢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脉搏。人偶师的呼吸已经微弱到了一个吓人的地步,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块后视镜上总算微微浮起了一片淡弱的白气。

    人没死就行……一颗大石头重重落了地。呼了口气,她坐进驾驶座,打着了火。

    林三酒扫了一眼后视镜中那张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孔,打开了导航:“医院。”

    哪个医院都可以——然而导航却没辨认出来这个词。

    “诊所?诊疗?医疗?医护?”

    还是没有什么运气。

    “健康中心?治疗?休养?”

    还是不行。

    她已经开始发散了:“……药?护士?医生?手术?修复?复健?修理?身体?肌体?”

    如果这些统统都不行的话,她可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管医院叫什么了……难道还得颠颠儿地跑回去,把圆肚子抓来问“你们生病了上哪儿去治”吗?

    “龙虾肌体修理点,”导航却突然发声了,惊了她一跳,“距此20千米,是否开始导航?”

    ……如果人偶师是个龙虾的话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会有龙虾肌体修理点——为什么要修龙虾?就算是物理上损坏了,也不妨碍煮熟了吃掉吧?

    林三酒蓦地从方向盘上抬起了头,看着导航的屏幕上一片不认识的字符,愣愣地想道。

    这个听起来似乎有医疗工具的地方,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了。“是,”她扬声答道,又看了看后视镜中那张人事不知的脸,像是在低声安慰他似的说:“要是有人值班就好了……”

    当她终于在“龙虾肌体修理点”前缓缓停下车子的时候,林三酒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城市——只不过,在这个好像一大块被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的橙红色楼里,此刻没有亮起一点灯光。

1035 酒米双拼饭

    ……总觉得这栋楼有点眼熟啊。

    借着昏暗路灯的光芒,在夜色中寻找入口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对它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感——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来过这一片区域,此前也绝没有见过这栋楼。

    难道是被迷幻药上头一般的建筑风格给搞成妄想症了吗……

    她面对着这一大块又厚又扁,橙红色不规则的所谓楼,一时间真是不知道它的门会长成什么样,找了半天也没头绪,不由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样,当初该和波西米亚换个分工,省得头疼。

    人偶师还在车里昏睡着;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出入所里的“被录像”事件,尽管哪儿也没发现摄像头,她还是把剩下的唯一一张中年男人面具给带戴上了。这张面具的使用期限也快要到头了……她一边想,一边后退了几步,用手电扫了扫大伞盖似的楼体边缘。

    诶?

    刚才离得近反而看不出来;在那一大盖的橙红色底下,与地面竟留出了一截空隙——这截黑幽幽的空隙很窄,看样子不过二三十公分。

    ……真是个叫人讨厌的世界。

    林三酒没有办法,只能趴在地上,像只鳄鱼似的慢慢爬进了空隙里;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她突然只觉身下一空,登时顺着陡然而落的直坡坠了下去——就在她心口一紧、正要攀住身边墙壁的时候,陡坡却突兀地到了头,咚一声迎上了她的尾椎骨。

    ……越来越讨厌了。

    林三酒捂着尾椎骨,吸着凉气,摸出手电照亮了眼前的大门。世上怎么还有这种造房子的方法?上面铺着块乱七八糟的大盖子,底下支撑它的楼体却立在一个深坑里,周围一圈都是陡坡——他们不担心上班的时候摔断脖子吗?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麻利地爬起来,拉开了橙红色的长方形大门。这个世界的人似乎有夜不闭户的习惯——也是,在一切所需都由社会满足了、因利益犯罪的动机被消弭之后,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格。

    在幽寂昏暗的环境里,林三酒的脑海中却吵吵杂杂地都是各种想法。

    打开了门以后,迎面是一节盘旋而上的楼梯;楼梯立在大厅正中央,没入了天花板里,应该是通往那一块口香糖似的二楼。手电光柱沿着大厅转了一圈,她总算是重重地松了口气——她来对地方了!

    出于谨慎起见,她没有开灯,只是将手电夹在大门上方照明;随即她匆匆跑出去,把人偶师千辛万苦地弄下来,又像拖死尸一样拖进了楼里。

    一张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环绕了大厅一圈,附近还有一些医疗器械和药柜——这儿应该就是医院了。不过与她老家的医院不同,这儿入夜之后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声,竟然连一个值班医生、住院病人都没有。

    总算把死猪一样的人偶师弄到床上以后,连林三酒也不由喘息了一会儿。

    “哦,还有这个啊……”

    她从旁边一只柜子里抽屉里拿出了一副听诊器;偏偏这个玩意儿又很正常了,看起来和她老家的全无分别。她拎着听头,瞪了一会儿床上那个一半都包着浴巾的人影——就算听完了心跳,然后呢?

    他受的伤那么重,怎么想,好像都应该割开衣服看看伤口吧……?

    “哦,对了,”

    掀开浴巾,正要把听头按上去的林三酒,忽然动作一顿:“波西米亚特地嘱咐了好几遍的……”

    “一定要摘掉口水巾啊,”对方带了点儿哭腔的恳求还清清楚楚地回响在耳边,“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到时千万不要跟个老婆子一样犹犹豫豫,一定要给我摘掉!万一他醒过来看见,我就完了!”

    被染得脏兮兮的蓝色波点口水巾,此时正在手电光下,皱巴巴地团在人偶师下巴下方。

    当时她还觉得这算个什么大事,哪儿用得着再三强调——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虽然被弄脏了一点,但是它的吸水性一定还很好……

    “摘不摘呢?摘了不好吧?这孩子睡觉的时候,还是得有口水巾才行啊……”见到口水巾后的抗拒感,与波西米亚的哀求正在她脑海里缠斗不休,二者相抗了好一会儿,还是波西米亚最终败下阵来:“嗯,等他大一点再摘吧。”

    说着她就把听头按了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床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昏暗光影中泛起光泽。

    ……如果波西米亚能够知道医院里发生的事,她恐怕八成会言出必行地煮了林三酒;不过,她现在的心思早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拽走了。

    毕竟没有人在尸山尸海在身边倾泻而下的时候,还能分心走神的。

    脂肪和蛋白质开始腐败时的恶臭,简直叫人想把灵魂都从体内呕吐出来;而波西米亚现在正蹲在堪比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轰然砸下的臭气旁边,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即使在夜色中,一张脸也白得吓人。

    在新赶来的两辆铲土车帮助下,老达一行人总算是用地上的尸体填满了装载车的箱斗,期间真吐出来了的人少说也有一半。她坐在箱斗与车头之间的连接处,离尸体最近,一时间被熏得手指发颤、心神不属,车刚一发动的时候,差点连胃液都跟着一起晃了出来。

    早知道真应该和林三酒换一下分工!

    好在离开了垃圾场之后,夜风一阵阵扑在脸上,冲淡了不少那股浓烈得有若实质的尸臭。

    怎么还会有人愿意收集尸体?

    波西米亚死死抿着嘴——她怕一张嘴,那味道就会冲入嘴里,再也散不掉——扶着箱斗站了起来。

    就算是再恶心再臭,她也忍不住想瞧瞧箱斗里的尸体;到底它们有什么稀奇的,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也没什么嘛……

    波西米亚双手扒在箱斗边缘,用外衣紧紧包裹起来的一张脸,此时都皱成了抹布。刚才搬运过程中,有不少尸体都被压断砸坏了,里头的情形实在不堪描述——好在风是朝着后方吹的,就算这些尸体里真有什么,也没法逆风冲破她的外衣屏障。

    车队一辆接一辆地行驶在夜空下,绕开了平坦宽阔的公路,专挑幽黑无人的小道走,应该是冲着国境线去的——波西米亚记得,老达说过从这个方向走一段距离就是边境了。

    “……还有偷渡尸体的?要这玩意儿又没用,”她喃喃地嘟囔一声,重新坐好了,“外国难道不死人?”

    不知道林三酒怎么样了,能找着医生么?

    她靠在箱斗壁上,仰头望着头顶上随着车子而不断后退的夜空。要不是不想让车里的人发现不对,她真想发一只纸鹤过去问问情况……波西米亚久居其中不闻其臭,这么在车子上晃晃悠悠了一会儿以后,竟然开始昏昏欲睡了。

    这个世界古怪是古怪,夜空还是一样美……像掉进水里的一把一把碎钻,璀璨而熠熠生辉……虽然意识力星空里的景色更加壮丽,不过没有这种直直伸入天空的……

    嗯?

    波西米亚眨了眨眼睛,甩甩头。

    ……伸入天空的什么?

    她望着那两根细细的、高高的“柱子”,眼睛渐渐睁圆了,却迟迟无法理解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肉色的,虽然看上去细,恐怕也有一个人合抱那么粗了……不,她不可能看错……这两根“细柱子”,正在缓缓地朝天空中越伸越高,越伸越长,带着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恶心感,慢慢“长”了上去……看、看起来,似乎是从箱斗里长出来的……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波西米亚蓦地跳了起来,却没有贸然往箱斗里看;她半矮着身子,躲在箱壁的阴影里,脑海里不断飞闪过去了各种办法——就在她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只听前方车头里顿时有人惨嚎一般叫了起来:“出、出来了!妈呀,真的出来了!”

    “别慌,别慌!”老达的声音从另一辆车里响起来:“继续往前开,我们就快过边境线了!”

    “但是,万一——”

    “小六!你们后面那辆车绕到旁边来看着点,一看这个车底要裂的话,就马上发信号!”老达似乎早就把各种情况都排演过一次似的,尽管朝装载车探出来的一张胖脸上没有血色,却还算有条有理:“……你们一看见信号,立刻把箱斗卸开!”

    波西米亚从天空中收回了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两根光滑的细柱子在伸长时,看上去实在太恶心了。

    如果他们要卸掉箱斗的话,她是不是得先跳到车头上去?要是跳到了车顶,她应该也能从高处看见箱斗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等等,波西米亚忽然一愣。

    老达说箱斗底部会裂?

    为什么会裂?被什么弄裂的?

    就在她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眼前的金属箱壁忽然慢慢鼓胀起来,逐渐浮凸出了一个起伏不定、人头大小的圆包——就像是有人藏在一张床单后面,正一点点往前探出了一张脸。

1036

    在意识到床上人睁眼了的那一瞬间,林三酒突然急急退远了好几步——多亏了她的身体反应比意识快,猛退出去一段距离以后,人偶师和他下巴下方的口水巾就隐没在了影影绰绰的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了。

    二人的目光在黯淡光线中遇上了,空气中静默了几秒。

    “……你有毛病?”

    人偶师开口时嗓音嘶哑虚弱,和以往的阴沉冷淡一比,乍一听几乎不太像同一个人了。

    “这里……怎么回事?”仿佛每一个字都能叫他昏过去一样吃力。

    她没料到他会醒得这么快。

    眼下的情况,可真是有点不好解释——在林三酒挠了挠脸的工夫,见床上人影似乎已经不耐烦地要挣扎着坐起来,忙叫了一声“不要动!”;心急之下没有多想,一连串关键词就从她口中滑出来了:“大洪水、传送、你的签证、可食用真理、医院!”

    ……还行,还挺好解释的。

    最起码,人偶师是立即就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果然放弃了挣扎,重新倒回在枕头上。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已经叫他呼吸急促起来,喘息声流淌着搅动了暗夜。

    或许是因为伤重,他似乎还没发觉自己下巴底下多了一块东西……林三酒顾忌着口水巾的威力不敢走得太近,远远地站着,探着脖子问道:“我没找着医生,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就算在黑暗中,对方眼睛一翻时泛起的光,也能叫人心中一寒。

    幸亏她早就看习惯了。

    她猜人偶师此刻一定有很多话想问,但他现在只要一张口,就会低低喘息起来;应该是不愿意在她面前示弱的原因,人偶师死死抿着嘴,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说。

    那么只好由她来开启话头了。

    “你身上有什么治疗或者保命用的特殊物品吗?”林三酒绕开他的病床,再次打开药柜问道。

    “……没有。”

    她暗暗叹了口气:她的确想象不出来一个惜命的人偶师。反正“什么时候死了,就什么时候拉倒”——她其实很难理解,人究竟怎么才能抱着这样的念头活下去。

    “这边有些东西,我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你先安心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不会出事。”

    “……有你在才没法安心。”

    真希望受伤的是他的嘴。

    “……别碰我。”

    林三酒刚找着一卷绷带,就被这几个字给顿住了动作,只好不尴不尬地放下绷带,等着他再次昏睡过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你从过家家医学院毕业了?”

    就算拼着喘不上气,也不忘记冷嘲热讽……她除了叹气,一时间被堵得没了话说;听着暗夜中人偶师沉重地呼吸了一会儿,终于化作了几个字:“为什么……?”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们从来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事实上,林三酒连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算什么也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关系,早就偏离了同伴、朋友、敌人或夫妻等等任何一种标准定义;他们彼此对抗、彼此了解、彼此不喜,但路途却已深深纠缠在了一起。

    让人偶师活下去,就得让他生气,即使这意味着……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因这一夜而死。但是以后的问题,就放到以后去愁吧。

    “我救你也不为什么,毕竟我们也算熟人了,”她拉开又一个抽屉,弯着腰说:“总不能真看着你死。你这个人别的优点没……嗯,不过你言出必行。你既然当初没杀我,我现在也不能放着你不管。”

    她就着手电光拿起一管药膏,尽管一个字也不认识,还是像模像样地看了一会儿,背对着他说:“你放心,没事的,祸害活千年嘛!”

    人偶师大概果然因为生气而有了求生意志,他现在还没有拼着一条命弄死她就是最好的证明。看着她没一会儿就翻出了一整盘的瓶瓶罐罐,他喘息了一会儿,显然是忍住了愤怒才慢慢地说:“我是问……为什么,我肩膀上有一条韭菜。”

    ……不好解释的部分来了。

    “嗯?韭菜?这就奇怪了,”林三酒没上过清久留的表演课,立刻别开脸,免得叫当事人看出端倪:“用不用我给你捡掉——噢,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过去。”

    余光里,他拿掉韭菜的吃力样子,简直叫人有点坐立不安地难受。不过她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该流露的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看不见;在人偶师好不容易恢复了稳定气息以后,他终于开口问道:“可食用……?”

    “真理,可食用真理,”她急忙说,“是这个世界的名字。你知道什么吗?”

    这个签证是他拿到的,他理所应当知道得比自己多——果然,人偶师闻言微微吐了口气,似乎放松了一些。

    “原来是这个……”他轻轻闭上眼睛,声音含糊了下去,像呢喃一般叫人听不清:“那我就放心了。”

    人偶师放心了,波西米亚可不放心。

    金属也有一定的伸缩性;在她刚才一动不动地瞪着箱壁的时候,从这块金属壁后面浮凸起来的鼓包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从她面前擦过去了——在震惊中愣了半秒,她猛地回过神,立刻像只受惊的松鼠一样,蹭地跃上了前方车头,迅速伏低了身子,紧紧地盯着它。

    像人脸一般浮凸起来的隆起,把那一块金属箱壁撑得完全变了形;即使是装载车的发动机声中,她也能清楚听见金属被拉扯时的沉重吱嘎响声。

    很快,那一处突起处,就微微地裂开了一条黑缝。

    到底是什么?

    出于角度原因,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有一个“那个”也从箱斗前方钻出来了;所有从车窗里探出来的脑袋,都正仰面冲着天空——从高高的、装满了尸体的箱斗里,又逐渐长出了更多的肉色细柱子,像一丛莫名恶心的柱林一样,慢慢朝高空里伸去。

    “普通人就是靠不住,”

    波西米亚低声抱怨了一句,在迎面呼呼的风声里迅速爬到副驾驶上方,伸手一拳就砸碎了玻璃——脆响声刚一炸开,里头就不由自主地传出了一声惊叫;但不等这一声惊叫落下,她已经垂下一半身体,双手探入,抓住副驾驶座上那人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破碎的玻璃窗里给拽了出来。

    惊叫声迅速化作长长的呼号,被她一把甩向了后方,转眼听不清了。风卷动起她宽大飘摇的衣裙,裹着一股气流,她已经灵巧地从车顶翻进了车窗里——擦着她翻飞的衣角,车顶上“砰”地响起了一声子弹撞击所发出的响声,闪过去了一溜火花。

    与装载车平行向前驾驶的另一辆车里,枪口挪了挪,露出了老达的脸。

    “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同伴!”他向后方吼道,枪口依然试图瞄准波西米亚:“她跟上来了!”

    装载车司机可能是在场压力最大的一个人了——波西米亚一坐稳,他就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濒死动物般的哀叫。她伸手在司机头上一拍,喝道:“卸下箱斗!”

    又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呜咽的怪声。

    “别卸,”老达听见了,急慌慌地喊:“箱斗还没有破,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过边境了!”

    夜不闭户的国家,边境线似乎也理所当然是冲全世界开放的。

    “坚持你妈,”波西米亚一甩手,从林三酒那儿收回的短刀就架在了司机脖子上:“有一个‘那个’从后面长出来了,马上就要碰到车头了!”

    要不是她得留着这些人活下来问话,她才懒得理他们会被什么东西碰上。

    “好、好,我卸,”司机满面冷汗,连看几眼后视镜,“我这就卸——”

    他最后半句话,被箱斗骤然绽裂的响亮声音给淹没了。

    就像是乍出牢笼、重获自由了一样,箱斗一裂,一条细细长长的黑影顿时一头扑进了外界甜美的空气里;它的生长速度比另外几条同伴可快得多了,刚一伸进夜色里就蓦然怒涨,一转眼跨过了箱斗与车头连接的那一小截空间,“轰”地一下,直直地顶进了车头里。

    波西米亚连一个字也来不及说——当黑影轰然涌进车头、眨眼间就吞没了司机座位的同一时间,她也一侧身撞开车门,半跃半摔地掉进了夜风之中;“咚”一下砸在马路上,她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总算停了下来,身上已经擦伤了好几处。

    再一抬眼,一根细长的肉色柱子如同一根竹签穿过烤肉似的,从车头前方慢慢伸了出去,越来越长。

    在另外几辆车受了惊,猛地扭转方向、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响声,仿佛尖叫一般划破了夜空——波西米亚翻身跃起,迅速扑进了路边灌木丛里;她刚一落稳,只听身后接连几声轰然巨响,那几辆重卡就纷纷撞进了彼此身体里,碎玻璃、汽油味和血腥气,一瞬间就在夜色中炸开了。

    波西米亚喘着气站起身,四下一扫。血液从车里滴落下来,司机们的头都撞碎了挡风玻璃,看样子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了——她啐了一口,却突然听轰隆一声,那个装满尸体的箱斗一侧豁然也断裂了。

    金属板砸落地上,好几具尸体咕咚咚滚下来;数根高高的肉色细柱子在夜风中微微摇摆着,仿佛正享受着这个平静美好的世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它们朝波西米亚的方向微微转过来了一点儿。

    “这个地方很安全……”

    波西米亚恐怕想象不到,在远方的人偶师渐渐睡过去以前,这是他最后吐出来的几个字。

1037 波西米亚的发现

    “……是吗,”

    林三酒呼了口气,用湿毛巾轻轻擦了一遍人偶师昏睡后异样平静的面颊。她一边想,一边伸手从柜子顶端拿起了一把剪刀;刀刃一开,在暗夜里静静地泛起了反光。

    “既然很安全……那波西米亚应该没事吧?”

    ——远方的波西米亚可不这么想。

    混杂着尸臭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卷起她的长发、裙摆、袖子,在风里飘飘扬扬。今夜夜色很美;被暴雨洗过的深紫色夜空中,亮起了银河一般璀璨的星光,与暖橘色的街灯交相辉映,染出了好几层深浅不一的紫。在水彩一样的夜色里,连尸体中冒出来的黑血一滴滴落进汽油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越过地上零星几具尸体,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一只翻倒打开的箱斗里。

    刚才明明还像是尸山尸海一样的……现在箱斗一开,滚落下来的尸体却没有几具。大部分都像是融化了的蜡一样,不知何时渐渐失去了形状,一团一团地堆积在箱斗里……

    不过是半分钟的空儿,从这一堆堆尸蜡之中,又冒头了好几根细长的肉色圆柱子。她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不断拔高、不断伸长的过程中,那种纯粹的喜悦和愉快——

    啊啊啊,外面的世界真甜美

    出来了,我们都出来了

    被泡得如此湿润的大地,好舒服,好喜欢

    “诶?”波西米亚使劲掏了掏耳朵,一时有点傻:“……什么?”

    她好像听见了令人莫名不舒服的声音——不,不对,那根本不是声音,到底是怎么让她“听见”的?

    这些肉色细柱子没有眼睛,应该看不见她的吧?这么好一会儿过去了,它们也没有动地方……不如说,它们是从尸肉中长出来的,似乎挪不了位置。

    一直仰着头发愣的波西米亚,忍不住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细“柱子”表面好像充满了肉一般的触感和弹性,夜风一吹,它们就颤颤地摇摆起来,好像一身肉都在跟着晃似的,叫人压根看不出来它们刚才那一转,究竟是不是察觉到了她。

    赶紧走吧,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动——

    正当她盘算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低下了头。

    从她脚下一片昏暗中,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升起来了一张人脸,正在不断挨近她的面孔。那张面颊鼓胀而扭曲,好像连皮肤都快被脸上的巨大笑容给涨破了——眉骨、眼角、嘴唇都被拉扯得四分五裂,仍然安安静静地向上长,咧得不规则的嘴巴里,塞满了肉团一般的阴影。

    饶是波西米亚也不由吓得喉间“咕噜”一声,登时朝后跃了出去——待落了地目光一扫,这才发现那是脚边一具尸体的脸。

    只不过那张人脸早就与它的身子分了家。身体仍然在地上躺着,中间好几十厘米却都是那种不断长长的细肉柱,正好插在人头里,顶着它一直向上伸,就像是一条不受控制、越来越长的脖子。

    “你是什么东西!”她怒喊了一声,急退几步,抬手甩出去了一片影子——就在风势刚刚将那根顶着一张人脸的细肉柱打得一晃的时候,从不远处卡车中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别!”

    波西米亚猛地一收手,硬生生地抽回来了一条头巾。

    “谁?”

    她循声望去的时候,从那辆翻倒的卡车里,也传来了老达喉咙里好像还呛着一腔血的咳嗽声。

    “别、别打它……”驾驶室破碎的窗户里,伸出了一只被刮得血迹斑斑的胳膊;老达一张被血糊得看不出五官的脸,也在窸窣声中渐渐露了出来:“千万别……一打伤了,就会招来、招来……”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上了。

    招来什么?

    波西米亚心中一紧,一边盯着那个顶着人头、从尸体颅腔里慢慢往天空中生长的细肉柱,一边绕开它,几步冲向了那辆倒在地上的卡车:“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老达头顶上被砸坏了一块,头皮血肉模糊地翻开了,让他痛得一阵阵说不出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倒是说啊!光嗯有个屁用?”

    老达看起来仿佛全靠一口气吊着,随时就会昏过去似的,依然没忘了断断续续地讨价还价:“你……你救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我不想碰你。”

    圆肚子几乎被自己的血噎着,连咳了好几声,这才低声说:“你,你救救我!我把我知道的一切、一切……都告诉你……”

    林三酒和她分头行事,就是为了让她打听消息的,她也不好意思腆着脸空手回去。波西米亚扫了一眼身后从尸肉中欢快生长出来的一丛丛细肉柱,强忍着心里窜上来的一股邪火;总算一咬牙,用衣袖包住手,将老达一点点拖出了车窗。

    “轻,轻点,我的腿骨压断了——”他猛然发出了一声嚎叫。

    这声音远远回荡在夜空里,叫波西米亚猛一回头。

    ……这绝不是风吹的,也不是她看错了。当那声嚎叫回响起来的时候,好几支最粗壮的肉柱,果然朝这个方向微微偏了偏“头”。

    就像她能听见那些东西一样,它们也能“听见”人声。

    “你闭嘴!”

    波西米亚忙低声喝骂了一句,然而老达却还在一声接一声地痛呼,压根没听进去——那条断了的腿被压在塌下来的车身底下,只要她稍一用力拽人,就会拽出老达一阵惨叫。

    她松开手,站了起来。

    “诶,你干什么,你去哪儿……”

    他虚弱的声音被一个破布团子给截断了。

    背后站着那一丛丛天知道是什么的诡异东西,等于是把命都押在这儿了;偏偏她还不能跑,不得不强迫自己留在现场,听这个又丑又胖又没用的普通人废话——凭什么?

    波西米亚此时又烦躁又害怕;她此时哪里还有半分耐心留给老达,以前的狠劲儿又浮上来了——绕到卡车另一边,她猛地抬脚踹碎玻璃,探身进去,一扬手,将他的两条腿齐根砍了下来。

    从断腿处喷出来的液体,登时洒满了整个昏黑变形的驾驶室,也溅到了波西米亚脸上。两条腿被她留在了原处,被车体的阴影笼着,朦朦胧胧地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个人曾经的一部分。

    拎着痛昏过去的半个人,她急速退到路边,打了个响指。一片蓝幽幽的火焰登时从伤腿断口处燃了起来——这样一来,人体中所有的血管、神经和肌肉都将会被烧得缩成黑黑一团,人也就不会大出血而死了。

    “说话,”

    再次叫醒了他,波西米亚带着戾气命令道:“不然我就杀了你,再把你抛给那些肉柱子。”

    ……去掉了大半条命的老达,最终还是气若游丝地开了口。

    “我不是这一国的人,”他喘息着说,圆肚子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我……我所属的垃圾回收公司,也是我们国家偷偷派人过来伪装成公民开设的……目的就在于尽量多搜集一些尸体,自然死亡、意外死亡都可以……”

    怪不得老年人的尸体比较多。

    “为什么?”

    仅仅是这么两句话的工夫,眼前那一团团融蜡般的尸肉之中,又长出了不知多少根新的肉柱;细长肉柱挨得密密麻麻一片,随着夜风轻轻摇摆。

    “这些东西……会从埋着尸体的土壤里长出来,没有土壤的时候,只有个别几个种类的会从尸体上直接生出来……我、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些。”

    波西米亚顺手抹了一把脸,正要再问一次“为什么”,忽然看着自己的手怔住了。刚才飞溅到她脸上的,不应该是断腿时喷出来的血才对吗?

    ……这个透明带绿的液体,是什么东西?

    她看了看老达的头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给自己加了一层防护,朝他伸出了手。

    微微发颤的手指,毫无阻滞地探进了老达头皮上血肉模糊的那一块里。她的指尖拨开了头皮,一路伸进去,越来越深,一直没过了指根——

    原本已经苟延残喘的老达,呼吸慢慢静了下来,朝她翻起了一双白白的眼球。

    “你……你发现了呀,”他嘶哑地说,“这也是难免的……”

    “嗤啦”一声,波西米亚撕开了他的头皮。

    没有头骨,没有大脑,没有人类应该有的东西;在五官起伏的地方,只有一些硬硬的小东西撑着,形成了从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无二的面骨高低——被撕开的肉皮软软地塌了下去,属于老达的那张面皮却还在说话。

    “别看我这样,我真的是个人啊。”

    人偶师一出场,感觉剧情怎样根本没人关心了,真是让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1038 四喜丸子

    如果只用肉眼看的话,此刻高高悬在空中的烈阳似乎与以往的夏天没有什么不同。耀眼的阳光从蓝天上投洒下来,一直洒到了人间地界,才展露出了叫人触目惊心的恶毒。

    每一条街道上,都遍布着浑身布满烫伤、干瘪着蜷缩成一团团的人尸。建筑物在高温下开裂了,有些质量本就不好的房子,早就轰塌成了小山似的碎片。地面龟裂着,偶尔能看见一只还算健壮的堕落种在废墟之间游弋。

    在过去短短的两个月里,每一天,温度都仍然在不断攀升;到了今日,所有的人类痕迹都在高温之中消融了,让人很难相信这居然曾经也是一个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社会。

    【防盗,正文还在写,建议不等了,一章里有几个角色,章节名就是对应数字的菜/饭,要问为什么这么干,因为我馋】

    空气干热干热的,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蒸发的江河湖海都去了哪儿。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的地方再没有半分的绿意,卡车轰隆隆驶过的地方,立刻就会卷起一阵阵半人高的浓黄尘烟,几乎连视物都困难。

    坐在卡车驾驶座里的林三酒,忍不住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辆同样型号的货运大卡,紧随其后的是一辆车体长长的公共汽车。这都不是林三酒目光的重点,她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远处天空中升起的一股黑烟。

    那股黑烟升起的地方,正是收容了他们一个月的购物中心。

    住了这么久,终于不得不离开了……林三酒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一个月以前。

    在林三酒无意间发现了那个装得满满的超市仓库以后,三个人当时真是高兴坏了——根本连数都不用点,光拿眼睛看就能看出来,仓库里存着的食水肯定足够他们撑过14个月。而住在在地下超市里,又不用担心阳光直射的问题,真可谓是再理想不过了!

    唯一的问题,还是外面大厅里的那一小片热带植物林。

    人毕竟都还是贪图安逸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以如今这个状况来看,只要在地下超市里闭门不出,外面的植物林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正好最近一连几天都惊心动魄的,消耗了他们不少体力,借着休养调整的名头,三个人干脆在超市里安下了家。

    这一休养,就足足休养了两三个礼拜。由于吃喝不愁,铁门一关,又没有了外敌,三个人在新世界里头一回过上了还算舒服的日子——以至于一个月以后,林三酒偶然一捏腰间,竟然发现自己长肉了。

    老实说这点儿脂肪并不多,却叫她立刻想起了被豢养的家畜。在这段日子里,她不仅一项能力也没有生成,身手也迟滞了不少;由于没了危机意识,有好几天的功夫,她甚至是一口气在昏暗的地下睡过去的……

    再这样下去,对自己肯定有害无益。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得出去巡逻——一是为了检查附近的状况,二也是顺便锻炼锻炼自己。

    想法是挺好,但是没想到一开铁门,三个人都傻了。

    开门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多钟,可是通向一层大厅的电梯,依然被浓浓的黑暗所笼罩着。

    林三酒傻乎乎地看了看前方,低声问了句:“难道现在太阳落得这么早?”

    卢泽愣着说不出话。忽然只见玛瑟伸手一指,叫了一声“你们看!”,林三酒和卢泽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登时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覆盖着电梯的一块黑暗,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稍微动了动——这一动不要紧,一点阳光立刻泻了进来,登时透出了半边枝蔓叶片缠绕着的绿色。三个人这才意识到,之所以铁门外一片黑,全是因为被植物给遮挡住了。

    接着,越来越多的阴影动了起来,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几十根绿藤好像闻见了人味儿时的,一根接一根的活了过来,缓缓地朝铁门的方向探过了头。也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三个人谁也没敢耽误,转身就冲回了超市,哐的一声就把铁门拉了下来。

    绿藤噼噼啪啪地打在了铁门上,厚重的铁门竟然向内凹出了好几个鼓包。

    看样子,只要再出去转悠几次,这扇铁门就要撑不住了。

    回到超市里,三个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从曾经的主动避世,变成了现在想出也出不去。

    “这个地方,咱们不能呆了……”林三酒苦笑了一下,“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就算要走,也必须得把仓库里的东西带上。”玛瑟狠狠地咬着牙说。

    “带上东西倒是不难,咱们在外面找几辆大卡车,能搬多少就搬多少。问题是……咱们现在怎么出去?唯一的通道都被那些鬼藤子给挡得严严实实的。”林三酒愁眉苦脸地问。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卢泽忽然“啊”了一声,随即一个鲤鱼跳起了身,转身就朝超市后方跑,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电梯口不是唯一通道!小酒,你把钥匙拿上!后面还有个门呢!”

    这一句提醒了玛瑟,她一拍巴掌,脸色顿时亮了:“对呀!我怎么把那个给忘了!”一拉林三酒,她们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没过几秒,三个人就站在了超市后门门口。自从林三酒从员工室里现了身,卢泽和玛瑟两人是把这个后门给忘得干干净净的了,林三酒还是头一回才知道原来还有个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后门。

    她一边默默祈祷着,一边用钥匙开了门。

    老天待他们还算不薄——门后是一个狭窄的斜坡,从斜坡里走出去,几个人发现自己正和一排巨大的垃圾桶一块儿,站在了购物中心的背后。这里似乎是超市员工清理工具、处理垃圾的地方,从这儿往外一走,很快就看见了一条小马路。

    透过玻璃看着布满了绿色枝芽的购物中心,几个人还是头一次觉得龟裂发黑的小马路竟然这么可爱。

    接下来要干的事,就很清楚了。

    首先要找来三辆车。找车倒是不难——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死光了,满城都是插着钥匙、被人用光了油电而抛弃掉的汽车。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三个人就找到了两辆大型货运卡车,和一辆公共汽车。

    从汽修店里拿了电池换上,又从加油站里加了满满的几箱子油,车子总算能动了——一口气把三辆大车都开到了小马路上,挤挤挨挨地好不容易才并排停好了。

    超市里的食水把三辆车装得满满的,仓库里依然还剩下了不少。不过几个人也不贪心,车上的已经足够了,余下的都被码在了街道两旁,留给了其他的幸存者。

    临走之前,林三酒抱来了几桶汽油,卢泽和玛瑟准备好了整整一箱子的酒。

    “准备好了吗?”林三酒抱着一块沉重的砖头,朝身边的伙伴笑了笑。见二人点头示意,她叫了一声:“好了,开始扔吧!”

    随着卢泽带着兴奋的一声高呼,砖头、石头、椅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像是流星雨似的朝购物中心那被绿色植物覆盖着的玻璃门窗砸去——

    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响彻了半条街——玻璃碎片仿佛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在暗夜的空中闪烁着无数点亮晶晶的光泽。

    覆在玻璃上的枝蔓受了惊,悬空摇摆着,一时不知要攻击谁才好的样子。可是还不等它们顺着人味儿找到罪魁祸首呢,紧接着,一瓶又一瓶的烈酒、一桶桶的汽油,就从玻璃碎掉的破口处飞了进来,落在植物上,顿时溅得到处都是。

    最后一步纵火,就需要点儿技巧了——三人中速度最快、身体最轻的玛瑟,手里握着四五根已经擦亮了的火柴,脱兔似的冲到购物中心的门口,一个甩手,几点火光就遥遥地落进了那一片绿里。

    火苗嘶嘶拉拉地蔓延了开来,速度不快,但很坚定。很快,一楼就被映满了一片红彤彤的火光——还没烧上五分钟,购物中心的大厅里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嘶叫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受了疼似的,所有的叶片都疯狂地挥舞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竟然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痛快——她哈哈大笑了几声,朝身旁的两人一挥手,大声笑说:“咱们撤吧!”说完自己打头,第一个跑了出去。

    几个人刚跑出去了一条街,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购物中心的顶层玻璃被烧塌了,以不可阻挡之势压了下来,半边建筑都消失在了火焰里。

    卡车和公车一早就被停得远远的,三个人一人开着一辆车,顶着日出前的最后一点星光,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甩了甩头,林三酒把昨晚的一幕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她脸色凝重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随后打起了车尾灯,大卡车缓缓地减了速,靠在了路边。

    身后卢泽开着的卡车、玛瑟开着的公交车,也都一一放缓了速度,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啦?为什么不走了?”卢泽摇开了车窗,朝林三酒的方向大喊道。

    林三酒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来,站在了马路中央,手里握着一根警棍。

    “有人在跟着我们。”她皱着眉头,忍受着空气中的黄沙。

1039

    纸鹤的录音播放完了,一人一猫都静了下来。

    后方的肉色细柱子越长越高,越长越多,不多一会儿的工夫,刚才翻倒的卡车就都消失在了柱林之间。尸体几乎不剩什么了,几乎全部化作了这些柱林的养分,只是从一些隐隐的、裹着衣物的轮廓上,偶尔能看出哪里是头,哪里是手脚。清澈的夜空被遮蔽了大半,抬头望去时,只有一丛丛的圆圆黑影子,密密麻麻地摇摆在天空下。

    “这次长出来的品种……很少见呢……”老达的面皮掀起来,冲着柱林奄奄一息地说——只是一时间谁也没有理他。

    “小酒她……是被这个东西所说的‘仆人’包围了吗?”猫医生沉吟着问道。

    “我是人……”

    “虽然您这么说一定有您的考量,”波西米亚皱起眉头,“可是……她明明离这些肉色柱子还有百多公里呢,根本没法伤害它们,为什么会被它们的仆人包围?”

    “唔,”猫医生心胸宽广地摆摆前爪:“我说的也有可能是错的嘛。她刚才说的是‘我们’,难道除了她还有别人在吗?”

    “真是明察秋毫!”波西米亚啪啪鼓起了掌,在她孤零零的拍掌声中,夜风吹得肉色柱林微微摇曳。“……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人偶师,不过现在受伤昏迷了。”

    昏暗夜色中的猫眼睛登时一亮,仿佛“人偶师”这三个字自带鱼腥气似的。

    “诶呀,真是想不到……她很能干嘛。希波克拉底誓言嘛,我也是发过的,”它神采飞扬起来,尾巴都高高竖着:“不能放着伤病员不管!我们要去找她——不过,具体怎么去才能保证安全,还得想想办法。”

    “您言之有理!她命硬着呢,肯定能撑到我们想出办法来的。”

    一人一猫思考了一会儿,过了几秒,两双目光不约而同地慢慢转到了老达身上。

    他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明明连喉咙这种构造恐怕都没有,看着却挺像那么回事儿。

    “我、我不能进城,”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这幅样子一进去,就会暴露出我是人类的事实……他、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拯救人类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你想多了,”波西米亚挥了挥手,“看见你这样还以为你是人的人,应该不存在——诶?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不顾老达看起来又诡异又恶心,凑近了一点逼问道:“难道你是想说,这个国家里的人和你不一样?不是你这种肉皮袋子?”

    “当……当然不一样。我是人,他们不是……”老达粗重的喘息,把自己半张脑袋皮吹得一掀一掀,“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消除伪人,拯救人类……”

    ……世界上恐怕找不出比他更不适合说这句话的人了吧。

    “别挤牙膏,”猫医生不耐烦地用尾巴尖来回打着地面,“你就当我们是头一天出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把该介绍的一口气都说完了,我们就不带你进城,说得好,还可以给你把口子缝上。”

    这个诱惑似乎很大——老达一改面上死气沉沉,忽然翻起了眼睛,看了看身边一丛丛快有三层楼的肉色细柱子,终于斟酌着慢慢开了口。

    “这些东西,你们不知道是什么吗?”他气力不济,声音微弱,“……那我首先建议你们,不要靠太近了啊。虽然你们看着不像这个国家的伪人,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但我能感觉到你们没有经过改造,和我的构造不同……如果靠得太近,一旦被侵蚀了,就没法像我们的身体一样把侵入物‘挤出来’了。”

    “挤出来?”

    老达不得不先喘了几口气,才继续开了口。

    “我们的身体里……只有头部才被改造成了这种肉袋子一样的构造。从颈部往下,我的体内结构就渐渐恢复正常了……和你们所知道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一边说,一边把翻开的头皮重新拢好,瞳孔仿佛都缩小了不少。“因为……如果不想被侵入物给改造成伪人的话……就必须把大脑藏好。”

    他接下来的话,叫一人一猫几乎听不懂:“通过手术,我们把大脑的位置和形态都改变了,藏在了这具身体别的地方。在原先头骨和大脑的地方,只有一些伪装……所以就算头部被掀开,我们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侵入物改造我们的意识……让我们变成这些东西的仆人。”

    波西米亚愣愣地抬起头。肉色细柱子们高高的阴影,已经彻底笼住了几人;在不知不觉之间,这一片地域里已经生满了这种高高大大的“肉豆芽”。

    “但是这个国家的人……恐怕大部分都被侵入物感染了,没救了。为了能够战胜这种东西,我们国家才会派我们过来偷取一些样本……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保护祖国、拯救人类啊。”

    刚才老达的每一个字听起来还都像是即将要消散了似的——以他受到的伤势来看,让人觉得他还活着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是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竟然渐渐泛起了光,面色也潮红起来,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气力。

    ……很难不让人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

    “你和你的同伴……看起来还没有变成伪人,也有着我们没法想象的能力。”他举起一只手,轻轻拉住了波西米亚的袖子,仿佛恳求一般:“我能感觉到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拜、拜托了,能不能帮助我们,挽救人类的命运?记住,它们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千万不要呼吸——”

    与此同时的上百公里之外,林三酒站在昏暗之中,耳中只有旁边人偶师轻浅微弱的呼吸声。

    除此以外,这栋楼、这片夜晚,都静寂得仿佛死城——唯一一个响亮的声音,来自她胸膛中“咚咚”狂跳的心脏。

    虽然听不见,但通过“纯触”能感觉到,这栋楼外面此时站满了人。

    一个一个凝固般的黑色人影,静静地立在深坑里,就在伞盖似的二楼下方一动不动地将大楼包围了起来。他们既不进来,也不出声,已经在外面站了有足足五六分钟了……连纸鹤飞出去的时候,这些人影依旧没有动静,就像是站立起了一圈死尸。

    不,如果是死尸的话,那反而没有什么好怕的。

    真正叫林三酒紧绷起来的,是她脑中不断抽搐、不断跳动的那一个强烈警告“快跑!”——与现在一比,在老太太家里感受到的警告简直温和得像是在逗小孩。她已经在大厅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了,但是每一个方向,都仿佛比其他方向更叫人心惊肉跳。

    这些人影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她困在里面……

    也就是说,这间大厅里面,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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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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