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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0 林三酒惨遭毒手

    自打进了医院,林三酒被假店主骗走了肾、中了五十帆的计、看了一出玩家和nPc合演的戏,甚至还在卫刑的谋划中打了一个转才勉强脱身……按理说她早该已经被骗得怕了。⊙√八⊙√八⊙√读⊙√书,.2●≥但是当波西米亚这一句话传入耳里时,她自己也奇怪,她居然压根紧张不起来——顶多就是有点脑仁儿疼。

    她可以想象出波西米亚背叛同伴的场景,她只是想象不出波西米亚背叛自己的场景。

    “你什么意思?”林三酒说话间都忍不住叹息,“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打主意?”波西米亚似乎非常容易被她的每一个字冒犯,“什么叫打主意?我这叫用脑子思考!你偶尔也该试一下,对你有好处。”

    “请不吝赐教。”

    “你傻得简直让人喘不上来气,”女性塑像的姿态优美,谈吐却称不上优雅:“这个圈套摆在这里,不就是想让不小心走进来的人失去防范嘛!”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波西米亚大师很不耐烦听她讲话的样子,一嘴就切断了她:“你听我说!我之前就注意到这个陷阱了,我自己还走进来用过呢。但是吧,设置陷阱的人似乎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旁边等着的,上次我在这儿站了三个十分钟,都没看见陷阱的主人出现。这一次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估摸着那家伙说不定早让人掏空成肉皮袋子了……”

    有逻辑有条理地把话解释清楚——这好像不是波西米亚的强项。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陷阱的主人总也不来,所以我们等个十分钟也是安全的?”林三酒保持着蹲姿,看着眼前红砖地板,试图把她的意思弄明白。

    波西米亚唉声叹气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对她这一块不可雕的朽木充满了绝望。“你这人怎么非要我把每个字掰开了才听得懂,”动脑大师显然很不高兴,“我们钻进来了,是不是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后一个字刚脱离唇齿,波西米亚就忽然掐住了余音。林三酒在同一时间,也紧紧抿住了嘴唇,咽回了那一个“是”字。两具雕像没有生命般地凝固在原地,静静地立在昏暗幽寂的空气之中,等待着它渐渐被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搅动起波纹。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走来了。

    林三酒真恨不得能在天灵盖上多长一双眼睛,看看来的人是谁。然而她的瞳孔已经被僵硬地钉在同一点上了,看见的也只有同一片红砖地;那个细微谨慎的脚步声顿在了不远处,恰好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黏虫板居然还真抓住了两个傻苍蝇。”

    有个声音忍不住惊讶似的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言辞字句间有点儿不太自然的含糊,但音质听着却很有几分耳熟——林三酒稍一思索,脑海里顿时浮起了一张布满斑点的圆脸,以及当她将手探进下水道口的时候,脸上那份一闪而过的狠决。

    芝麻饼原来也在这儿度过了好几轮游戏的时间?

    大概是看她们俩确实都凝固成雕像了,没有耍花巧的余地,芝麻饼的脚步也放松了不少,走向波西米亚的时候重了一些。

    “嗯?”她微微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你怎么……有点眼熟?”

    对了,芝麻饼曾经远远地见过波西米亚一次。这倒不是问题,被困久了的玩家对别的进化者都多少有几分印象;只不过最叫林三酒在意的,还是她说话时老带着某种说不上来什么原因造成的失衡感——好像对音量大小、轻重很难掌握似的,总有几个发音突兀的字会从轻声细语里支棱出来。

    波西米亚刚才说,进来了就没有行动能力了……按理推断,接下来陷阱的主人可能就该来收割猎物了。那么她还要主动钻进来,当然不是为了给别人送外卖的……林三酒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恨不得能在波西米亚肩膀上重重拍一巴掌:原来她是打算拿自己作诱饵,引陷阱主人过来,再借机反扑。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别人做的陷阱对于波西米亚来说,是个得天独厚的反杀机关;她根本用不着动,她只能要发声,就能使用能力。

    但是,这个家伙想得太简单了——林三酒在想通了波西米亚计划的同一时间,也明白了芝麻饼为什么说话时隐隐有些古怪,登时连她石膏般的后背上都蒙上了一层毛毛冷汗。同是经验丰富的进化者,芝麻饼怎么会想不到有人可以用言语发动攻击?她之所以讲话奇怪,那是因为她肯定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听力给屏蔽掉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才掌握不好吐字发音!

    这个时候要提醒波西米亚,已经晚了。

    就在芝麻饼抬起一只手的时候,波西米亚忽然一张嘴,一串低得叫人听不清、但其中韵律感却不容错认的词句,就悠悠荡开了空气,落入了林三酒耳里——芝麻饼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显然在看见她双唇一分时,就已经全然明白了过来;前者往后急急退了两步,这才笑道:“没用的,我耳……”

    “咣当”一声,芝麻饼就砸在了地上,后半句话没了。

    这个时候,林三酒总算是把她瞧了个清楚。比起上次相见,芝麻饼似乎受了不少颠簸折磨,干枯瘦竭的皮肤暗沉多了,连斑点都不太显眼了。她伸进下水道的只有几根指头,此时也早就恢复完全;那一双仍旧往上紧紧盯着波西米亚的眼睛里,在不可置信中翻出了半球雪白。

    ……也难怪。她把事前防范做得这么细致,结果还是中了招;换作是谁,恐怕都不会比她少惊讶几分的。

    “你说什么?”

    波西米亚虽然还是一动不能动,却一点也不妨碍她洋洋得意:“你妈我没听清楚,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没用的,我耳朵听不见’?”

    芝麻饼自然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她半翻上去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点,眼皮在合拢的边缘上挣扎几次,终于从鼻子里微微发出了细细鼾声——居然睡着了。

    “怎么回事?”林三酒惊讶得很,“哪怕目标听不见你吟诗,诗句也一样能起作用吗?”

    波西米亚好像正等着她问,答案冲口而出。

    “我告诉过你嘛,我早就有计划了的!她以为她能想到要堵耳朵,我就想不到?一般来讲,要是听不见我的声音,我确实会有点麻烦,不好办……不过自从我见过了这个陷阱以后,我就一直想啊想,把背过的诗都翻出来了,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完美适合用在这个机会的!”

    林三酒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尽管她咬住了舌头没有问,波西米亚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她来得及出声阻止之前,后者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展示手工作品一样,兴致勃勃地把诗句给亮了出来:“sleep no, o sleep no……a voice crying ‘sleep no’, is heard in my heart.”

    没想到还有“以心听见了”这样的诗句,芝麻饼输得还真不算冤枉。林三酒使劲想将目光聚集在面前的红砖地上,以此来保持清醒;但是很显然,不管是用心听的还是用耳朵听的,波西米亚的诗句都一样十分有效——模模糊糊地,她就陷入了黑甜乡。

1191 林三酒自有妙计

    在黑暗、温暖的安宁之中,林三酒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干脆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散开了一圈痛意。那东西提上去,又落下来,这一次声音响亮得将她的睡意都给打散了。她慢慢睁开眼睛,与波西米亚双目相对时,后者的一只手定在了空中。

    “你总算醒了?”她有点遗憾似的,咕咕哝哝收起了手。“我忘了,我的能力还开着……”

    从皮肤上一条条的灼热感来判断,林三酒挨的肯定不止刚才那几下。

    “过去多久了?”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正维持着一个胎儿的姿势,侧躺在红砖地板上;雕像时效过去以后,她大概是保持原状倒下去的。再一抬眼,芝麻饼倒换了个姿势,后背贴地、四肢大开,睡得呼噜声不断。

    “没多久。”波西米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芝麻饼,一张脸都垂成了不高兴的老太太:“费了这么大劲,结果什么也没拿到。”

    没耽误时间就好……说来也怪,林三酒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早就和“道德无瑕”四个字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和杀人相比,拿走别人的器官反而让她隐隐地更不舒服。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舒服也得去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收割器,问道:“为什么?要不要我试试?”

    “你试试好了,”波西米亚提不起兴趣似的,“我都试半天了,她身体里都是空的,连一个屁都没存着。”

    存了也不想要啊。

    林三酒皱起眉毛:“但是她……她刚才还能行动说话思考,怎么会没有内脏器官?体内全空了的人,应该像植物人一样才对。”

    “我哪知道?”如果波西米亚是个动物,现在她身上就已经炸开了一圈毛了。“你不相信我?”她好像对这一点很敏感,腾地站起来:“你要是以为我把东西私吞了,你把她摇醒看看,保证还是一样能说话能动的!”

    不等林三酒解释,她突然更加来气了:“诶,不对啊,我就算把东西都拿走了,那也是我自己赚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用私吞两个字!”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

    “我就是有点奇怪而已,”林三酒揉着太阳穴,只好以宣告不存在的内脏归属权来安慰她:“都是你的,本来就都是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一个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内脏存在安全地方,但是她自己依然能思考行动……那这个办法对我们来说可太有价值了,对不对?”

    波西米亚的气焰渐渐扁下去,毛也瘪回了平时的样子。“我当然想到了!”

    二人一起将目光投回了地上。麻烦的是,就算摇醒了芝麻饼,她也未必肯说真话。

    “这个睡眠状态能维持多久?”她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弄醒芝麻饼,说话都是轻轻的。

    “没人叫的话,听天由命,我也不知道。诗里又不会说这种事。”

    这个时候说“你怎么连自己的能力都搞不清楚”之类的话,只会让她们两个陷入无意义的斗嘴里;林三酒把想说的吞了回去,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看,再睡个十分钟……有可能吗?”

    “那谁说得准。可能吧。”

    真是毫不负责任的一场对话。

    “那么你帮我一起把她扛上去,”林三酒决定不多纠缠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间病房……我不太确定那个人还在不在了,不过我们先去看看吧。”

    如今已经过了好几轮游戏,鸦江如果没有足够点数买病房使用权,他在第一轮里得到的病房大概已经失效了,那么就算去了那间病房也找不到人。但是……她在脑海中理了一遍。没错,她造成全医院戒严的时候,鸦江应该还没来得及回到病房,很可能被关在外面了;如果林三酒是鸦江的话,那么她在戒严解除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那间病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鸦江没有在戒严期间遭到不测。

    “你怎么总有认识的人?”波西米亚不高兴时,看她哪都不顺眼:“你交际花吗?”

    “是,是。”末日以前其实没有多少朋友的林三酒,漫不经心地信口应道。她现在的心思正在鸦江身上——连波西米亚都提过,她在戒严期过得很辛苦,那么腰都没有了的鸦江……

    “你要我帮的忙呢?”波西米亚一拳打在棉花上,大概是看她正分心,又换了话题:“不用帮了?”

    “噢,那可不是。”林三酒立刻回过神,“你还是得帮忙,而且我们动作越快越好。在早上六点之前,我们必须回到医院收费处去。”

    当然,她的目标是要返回地下层;不过现在暂且只跟波西米亚说“收费处”好了,毕竟饭得一口一口吃。

    波西米亚拿出她的叶子,看了看。要从这个东西上读时间,似乎比钟表困难多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换成一块手表:“那还有五个小时不到。”

    “我们十几分钟之前,才刚刚在收费处那儿闹了一通……”

    “你,你闹了一通。”

    “行行。不管是谁吧,”

    “是你。”

    “我闹了一通!”林三酒简直被她弄得没脾气,“你不也假装被绑架了吗?这么快你就又回去了,他们肯定会起疑。你不知道,这些NPC非常人性化……就算他们把你留下,逼你说出我去哪儿了,我也不会奇怪的。”

    “不知道奖励还有没有了。”波西米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给你点数还不行吗?”林三酒一个头两个大,“总而言之,我认为你得等一等,风头过去再回去换东西,要是NPC换了班,那就更好了。所以在等的时候,我们不妨先去找一找我认识的那个人……到时候,如果这个女人依然沉睡着,那个人或许有办法让她把真话说出来。”

    在底层迷宫里的任一地方待久了,都不太安全,更何况刚才那两个警卫找不着人,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二人一边说话,已经一边将芝麻饼给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后者在睡梦里咕哝了一声,又沉沉地睡了回去。林三酒用单臂环住芝麻饼的胸口,半扛半抱,以另一边肩膀勉强支撑;波西米亚抓起了她的双脚,满腹怨言地后退着走进了一条小路。

    “你认识的那人,最好真有办法让她说实话才行,”她跟个鸽子一样咕噜噜地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们两个的肾都拿走。”

    “噢,我就剩一个了。”

    波西米亚顿时吃了一惊:“你混得也太惨了吧?”

    结果反而是混得惨的那一个人,身上带了足够的通行证。分给了波西米亚一张之后,二人一路避开人声,尽挑小路走,像两个偷偷摸摸拖鸡蛋的老鼠一样,总算是摸到了底层边缘——来到了圆形墙壁下。

    从这儿往上看,鸦江的病房就在头上十米处,此时与它周围的病房一样大门紧闭着,说不好里面有没有人在。

    “现在怎么办?”波西米亚抓着芝麻饼的双脚,问道。“你认识的人呢?”

    林三酒想了想。纸鹤早就用完了,除了最后一个手段之外,她再没有别的联系鸦江的办法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气贯丹田地喊了一声:“鸦江!开门!”

1192

    没想到,波西米亚的诗句威力还真不错;哪怕林三酒那一声喊给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响,芝麻饼也只是轻微地咕哝了一声,转头又睡了过去。不过这一声喊也用尽了林三酒今日最后一点儿冒险精神,她生怕再喊下去不一定会引来些什么人,只好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望着那间病房门,期盼它能被人推开。

    等了三四分钟以后,波西米亚一弯腰,“啪嗒”一声把芝麻饼的双脚扔回了地上。

    “你尽管抱着她傻等好了,”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很明显那个人不在嘛。”

    没了所有器官的芝麻饼又不沉——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你就这么有把握,他一定会保留病房吗?”

    “我要是他,我肯定会在戒严结束之前,把所有点数都拿出来续买一轮病房的。”

    “你怎么知道?”波西米亚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常常骗人似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

    “我们把一个人关在他病房里了,”林三酒叹了口气,知道不解释清楚就没完,“走之前只拿了她的眼角膜。也就是说,她身上还有不少器官都可以收割换点数用……戒严期间她是绝对离不开病房的,那么在戒严结束以前,换作是你,你也会赶快续买一轮病房,确保能把她继续锁在里面吧?”

    在这个医院里,落入下风的玩家就是猎物,只会像物资一样被人看待——鸦江不像是特别心慈手软的人。

    波西米亚咂了咂舌头:“那他说不定早就收割完走了,正好省得你上门讨债。”

    “这还真是你会说的话。”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将芝麻饼小心地放在地上,“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

    就算对这个安排其实没有意见,波西米亚嘴里也要咕咕噜噜一阵子。

    按理来说,自打从NPC手里拿到以后,医院通行证只有一个小时的时效;但是林三酒的通行证却不是NPC给的,她也说不好一小时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压根不会生效呢,还是从使用的那一瞬间开始计时?

    将通行证挂在脖子上,她试探着往墙上踏了一步——身体随着视野倒了过来,重心在脚下平滑顺利地一转,就挪到了墙上。她松了口气,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打横站在了空气里。这不是感觉奇妙的时候,但她还是忍不住多走了两步,隐隐浮起了孩子般的惊讶与兴奋。

    “快去快回,”波西米亚拉着脸催促道。

    鸦江的病房离地面不远,她几大步就冲到了门口。敲了一会儿房门,她却始终没有等来人,又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半分钟,咬紧了下唇。

    每一扇病房门都是一模一样的,会不会是她记错了位置?

    林三酒循着记忆把附近好几间病房门都敲了一遍;有一间病房里的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撞得输液架响了一声,但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了。

    莫非波西米亚说对了?还是鸦江遭到了危险?

    那间有人的病房里,无论她又敲了多少次门,都再也没有过反应了。林三酒干脆将范围扩大了一圈,又往上走了几排房门,最终不得不承认,她很可能猜错了。

    ……看来只有想办法从芝麻饼嘴里掏真话了。至于鸦江,不妨等事情办完了以后再找一找好了,那家伙滑不留手的,说不定已经离开医院了呢。

    林三酒下了决定,转头就要往下走;一回身,她的视线就先一步落在了脚下地面上。

    从她现在的角度上,只能看见波西米亚的头顶。后者此时正面对着底层迷宫的方向,以防有人靠近;芝麻饼仰面倒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反而叫林三酒看了个清楚——那张布满雀斑的圆脸此时微微朝外一转,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落在了波西米亚的小腿上。

    她要干什么?

    林三酒心中一紧,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迅疾得如下山猛虎般扑向了地面,甚至比喉咙中那一声示警还要快;她没有像走上来的时候那样避开病房门,反而直冲了下去,脚步在钢铁制的房门上踩出了闷雷似的回响。波西米亚被这声音引得一扬头,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波西米亚有点儿诧异地微微张开了嘴唇,似乎是想问“怎么了”。

    不管是林三酒,还是波西米亚,都没能将舌尖上的话说出口。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林三酒只觉脚下病房门忽然朝上一掀,恰好卡在了她另一只脚还没有落上墙面的时候,登时叫她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就被打开的病房门给扔了出去。

    是刚才有人的那间病房!

    等这个念头撞入脑海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甩进了半空,一时间完全没有任何能着力的地方;波西米亚被这一变故抓住了注意力,眼神顺着她一起转到了半空中,因此当脚下芝麻饼的影子蓦然朝她扑了上去的时候,她晚了足足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在进化者的战斗里,半秒钟已经足够奠定绝对优势了。

    不,不是【无巧不成书】——

    林三酒眼睁睁地盯着波西米亚被掼在地上,焦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她周围连一处能借力落手的地方都没有。在身体落地之前,她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对的,为了避免出意外,她在变成雕像之前就已经把【无巧不成书】关上了;而且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头一次被忽然打开的门撞上了。

    没错,只会有一个答案!

    林三酒在半空中硬生生一拧头,急速下坠之中,目光一扫,就抓到了那间病房门后的人影——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开门,正好把她撞了出去,生怕她会回来找自己麻烦一样,慌不择路地冲出了病房、将房门一甩,就顺着墙壁噔噔地朝高处跑了上去。

    尽管只有数十份之一秒的时间,但林三酒还是看清了,那个人不是鸦江。他的伤势很古怪,恰好是在右侧肩胛骨处空了一大块,却还没有触及前方胸膛;那人四肢完好,更别说他的腰腹了。

    难道不是【喜剧常见桥段】的效果?

    这个疑问一闪而过的时候,林三酒在半空中急急一扭身,着地的时候一个翻滚,恰好在缠斗成一团的两个女人身边重新站了起来。波西米亚现在情势可不太乐观;她不等自己站稳脚跟,拳套霎时包住了右手,顺势就朝芝麻饼袭了过去,带出了一股尖锐的风声——芝麻饼一激灵,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急忙从波西米亚身上翻了下来,险险地避开了足以将她开瓢的那一拳。

    林三酒收住势子,伸手将地上的波西米亚拽了起来,一声也来不及问,就紧跟着芝麻饼冲了出去;后者显然想要趁机逃跑,埋头就钻进了高墙之间。林三酒的目光在墙壁间一扫,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鸦江!”

1193

    “鸦江,当心!”

    那个人影刚刚从墙角后拐出来,闻言吃了一惊,一抬头时,芝麻饼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二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再反应也来不及了,鸦江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半声惊呼,就被她一手打上了胸膛。他登时就被撞飞了,重新消失在了墙后,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什、什么东西,”波西米亚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头发蓬乱狼狈,一脸都是灰和淤青:“喂,你等等我!”

    林三酒像子弹般弹射出去,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墙角。鸦江此时四肢大开地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活像个被翻了个个儿的乌龟般一时间爬不起来;她飞速从他身上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了一声“你帮他一把!”,随即继续朝前方那个不断缩小的人影咬了上去。

    真要比拼起速度来,除了将他们送进医院的邦尼兔之外,林三酒还真的很少有棋逢对手的时候。仅仅半分钟之后,二人之间的距离就缩近了将近一半;不管芝麻饼如何加速、拐弯、跃上高墙,都像是被林三酒在身上给钉了个锚一样,怎么也甩脱不掉。

    盯着前方慌不择路的人影,她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她几乎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了。

    从游船副本中拿到的特殊物品里,有一件东西,她原本怎么也想不出该用在什么地方才好;随着时日流逝,那件特殊物品也就被她打扫进了记忆角落里——直到现在,它才忽然从脑海里浮了起来,轻轻敲打着她的神经:她会不会正好发现了这个物品的用途?

    【针对伴侣的感情心理治疗】

    明明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雨,曾经那么相爱的伴侣,如今却走到了眼下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地步。不管是哪一方,都既不甘心,又对这个情况感到毫无办法……这就是需要参与感情心理治疗的理由了。

    伴侣双方会一起坐下来,面对治疗师,讲述自己在这段感情关系中的苦恼、心境和不满。希望在一段疗程结束之后,又是一对甜蜜伴侣了呢!

    作用:如上所述。

    注意事项:每节诊疗时间为五分钟。

    这个玩意儿或许可以算是末日里最没有屁用的东西了,不过林三酒今天却打算在芝麻饼身上试试它——如果它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那么它或许到头来还能起点作用。她打开卡片库,一边疾奔,一边将卡片一张张地扫了过去;没了意老师帮忙,她得花上半天工夫,才能在自己包罗万象的卡片库里找到目标。

    “有了,”她忍不住一笑,卡片在手掌心里顿时解除了。手指下意识地在即将出现的东西上一合拢,却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到——林三酒一愣,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少女清清甜甜的一阵笑声。

    ……她拿错卡片了。

    不过这倒不算什么大事:【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只对男性起效,就算拿出来了,芝麻饼也不会对它有半点反应,不会浪费自己最后一次宝贵的机会——她刚想到这儿,只见前方正在不断奔逃的人影忽然脚步一个踉跄,跌跌绊绊地顿住了。

    不会吧?

    林三酒瞪着芝麻饼的背影,一时间难以置信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居然被用在了这种地方,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紧随在“芝麻饼居然是男人?”之后浮起来的念头,是“我他妈难道要为了这个物品,再去谈几场恋爱?”——第二个念头,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目标身体是女性,所以时效只有30秒,”她手指上的女声轻轻提醒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同性恋爱,女人依然是女人——难道芝麻饼的心理上认为自己是男性?

    林三酒脚下重新加速,但却更像是身体肌肉自主的反应,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她和芝麻饼第一次的接触虽然短暂,却叫她十分肯定,对方从里到外都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才对——不过,【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怎么会出错?

    ……大洪水?

    等她冲到芝麻饼跟前的时候,连这个原因都考虑到了。满脸雀斑的女人微微低着头,浑身都因为羞涩生疏而紧张着,嘴角却带上了一丝仿佛做梦般的笑。

    林三酒咽下一口口水,趁她不注意,一拳就砸上了她的太阳穴。

    她用这一招打晕过不知多少人,今天却遭到了滑铁卢。芝麻饼受了一击,除了吃了一惊、从羞涩中回过神来之外,竟一点儿要晕过去的意思也没有——不过不要紧,就算太阳穴不一定每次都能起效,脑后颈上数寸处的地方,也能百发百中。

    金属拳套包裹的拳头,再一次将重新羞涩起来的芝麻饼给震出了幽思。她仍旧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朝林三酒眨巴了几下眼睛。要是再打一次,估计不等时效结束,就要把【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的效果打没了;林三酒暗暗叹息一声,心知想让她重新昏过去是很难办到了,随即下手如闪电般,“咔哒”几声就又将芝麻饼的四肢关节给卸了下来。

    她拎起了芝麻饼的后衣领,拖着后者一路往回走去的时候,初恋的效果也正好褪了潮。芝麻饼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从她手里醒过神,想要挣扎,四肢却一动也不能动了,只能像一只虾子般不断蜷缩、扭动着身体,嘴里还喊着“放开我!”——然而林三酒脑子里全被各种思绪占满了,自然对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抓到她了!”

    还没等走近,波西米亚远远一瞧见她就跳了起来,整张脸都亮了。“给我给我,诶呀我都等半天了,我今天就要让她知道谁是妈……诶,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将芝麻饼扔在地上,脱下拳套,抹了一把脸。她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解释起才好。

    “又见面了啊。”鸦江满脸遗憾地打了一声招呼。

    她扫了一眼此时已经倚着墙站起来的男人,目光在他的腰腹间顿住了。这家伙在离开她以后的几轮游戏里,显然也取得了不少进展,看样子换到了不止一个熔岩伤势修复膏——而且他还用得很聪明。看得出来,鸦江只把修复膏抹在了胸膛与盆骨正中央的地方,细细地延展出了一条,将它们连接起来,等于给自己人为制造出了一条“脊椎骨”;这样一来,他至少走路行动时就不用搬大腿了。

    “刚才怎么回事?”林三酒朝他皱起眉头,“你一直开着【喜剧常见效果】吗?”

    “那当然,”鸦江叹了口气,“我远远看见我的病房附近有人,怎么能不小心一些?谁知道又是你。”

    “你的病房还留着?”林三酒眼睛一亮。

    “费了不知多少劲,才总算在戒严之后把病房给续了一轮。老实说,我才刚从收费处过来,自打上次我们把五十帆锁进去以后,我还没有回去过呢。你说你多会抓时候?”

    虽然鸦江没有明说,但他一脸的遗憾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换作是谁,在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一整个大活人的内脏时,却突然被林三酒给横插一脚进来,恐怕都会不大高兴——林三酒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她的器官都是你的,我找你就是要帮个忙。”

    鸦江这才有几分犹疑似的点了点头。在波西米亚“你怎么老是到处找人帮忙”的咕哝声里,一行人带着芝麻饼,重新回到了他的病房门口;两截男人从兜里掏出钥匙,一个个打开门锁,一推门:“喏,进来吧。”

    没有人动。

    连鸦江也没有走进去。

    所有人都被浓烈稠厚、犹如实质的血腥味给牢牢攥住了。零碎的内脏、肉碎和头发,黏在喷溅了满墙的血液里——五十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1194

    波西米亚从喉咙里翻起来的一声干呕,像是一句提醒一般,顿时叫另外两人的胃里也汹涌地翻滚起来了。哪怕对于进化者来说,这样惨烈血腥的场景也是很少见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鸦江“当”地一声将门重新撞上了。

    门一关,浓厚滑腻的血腥气和内脏开始变质的隐约恶臭一下子就被拦在了房门里,林三酒只觉自己的口鼻、胸膛都像是获得了重生,赶忙吸了一口长气——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其余几人也都在深呼吸。

    “怎、怎么回事?”鸦江第一个抬起头,脸色在散乱发丝里苍白极了:“你们刚才在门口……是你们吗……”

    “好好想想再说话,”波西米亚抹了一把嘴角,“如果我们进得去,还要等你吗?再说,我们杀她干什么?那么多器官不收割,反而碾碎了抹一墙?”

    鸦江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在了手掌里。过了两秒,他的声音嗡嗡地传了出来:“我好不容易才凑齐点数换了病房……现在人也没了,病房也不能用了……”

    “谁杀了五十帆?”林三酒立即纠正了自己,“不,戒严才结束没多久,病房门又是一直锁死的……谁能杀得了她?又是为什么?”

    “里面那一大滩,”波西米亚指了指房门,“总不是你的朋友吧?你刚才明明说可以让这两截人拿走她的器官。”

    林三酒摇了摇头。

    “那就行了,”波西米亚好像完成任务了似的,“谁杀了她,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是不是还要一个放大镜和烟斗?”波西米亚心情很不好,戳了一下仍旧被人抓着的芝麻饼:“我们把她的秘密挖出来,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好吗?”

    鸦江嘴唇颤抖了两下:“那我的病房……”

    波西米亚不太富有同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打扫一下好了。”

    鸦江的表情仿佛咽下去了一只活蟾蜍。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门,往里瞥了几眼;这次他在关上门之后,神情镇定了一些,脸色却更不好看了:“头还在。”

    “什么?”

    “五十帆的头,完完整整的……滚到角落里去了。”

    波西米亚的脸皱了起来。二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都把目光投到了林三酒身上:“现在怎么办?”

    有一部分的林三酒,正嘶叫着想要知道是谁杀了五十帆,又为什么要杀了她;另一部分的她,却明白波西米亚的话其实有道理。五十帆姐弟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被人寻了仇既不出奇,也与她毫无干系——只不过,为什么杀了五十帆而不收割器官,这一点让她总是想不通,甚至有点烦躁起来。她想起自己刚进入医院时,曾遇见过一个被打死在墙上的人;但就算是他的血溅了一墙,内脏却也早被杀死他的人收走了。

    “一轮病房要五点呢,”鸦江喃喃地说,还没忘了自己蒙受的损失:“但是……连床垫都浸透了血……”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芝麻饼——后者此时紧紧板着一张脸,似乎打定主意,不管是什么,一个字也不说。她想了想,定了主意:“我们需要一间病房。”

    他们总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喇喇地问芝麻饼“你是怎么把器官存起来的”;更何况,林三酒如果当时没有借用鸦江的病房来关五十帆,他如今也不会损失那五个点数。尽管不是她的错,但她不介意顺便补偿一下鸦江。

    “我们去收费处,再买一轮病房吧。”

    鸦江不能买第二间病房了,林三酒一露脸就要挨打,剩下的“合法公民”只有一个波西米亚。她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抢先一步说:“我买的病房就是我的,你别想让他进来。”

    “我给你出点数……”

    “那也不行。”

    等她们潜入医院底层之后,波西米亚就用不上她的病房了——但偏偏这话要是现在说了,难免要把情况搅得更加一团糟。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了再说。”

    好在他们耽误的工夫不长,收费处还坐在原地,没换位置。远远的,林三酒就停下了脚步;她跃上墙头仔细一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刚才的NPC换班走了,现在坐在柜台后方的是一个体重至少两百斤的中年男人。只不过,他身后依然站着四个满脸黑洞的警卫。

    与她冲出收费处时相比,还有一点是相同的:五十明仍旧萎靡成一团地软倒在柜台外面。他的身体显然被人动过,姿势也与她记忆中不一样了;想来有不止一个玩家检查过他的身体,在发现他一个内脏也不剩之后,才又失望地将他留在了原地。

    他对他姐姐的感情好像很深……再一想自己即将要把他派上的用场,或许五十明现在能够无知无觉,反而是一件好事。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越发厌恶起这个世界了。她将五十明的器官和【牛骨汤】都掏了出来,塞给波西米亚,嘱咐道:“你会在收费处那儿待上一阵子……不过你放心,后面有我们替你看着。如果有人来了,我会保护你,给你示警的。”

    “待上一阵子?”波西米亚狐疑地看了看那一把器官化作的薄片,和手里的一罐汤。她拎起汤罐,一边往嘴边送,一边问道:“不就是些内脏吗,换完就走了,待着干嘛?”

    林三酒赶紧将【牛骨汤】重新夺下来:“这不是给你喝的!你要吃的我这儿有。”她把特殊物品的效果解释了一遍,嘱咐道:“……把器官换成点数,再买一间病房。然后,我需要你切开那个老头的皮肤,把这个汤一点点洒在他的脊椎骨上。”

    波西米亚刚刚接过一根蛋白坚果棒的手,凝在了半空中。

    “你有收割器吧?在新长出来的脊椎骨上扫一下,把骨髓收走……尽量能收多少是多少。”

    “我长得像杀牛的吗?”波西米亚的声音猛地拔高了,“这么脏兮兮的恶心活,你怎么不干?”

    她被气了个够呛,不等林三酒说话,一转身就走了;好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到了柜台边,波西米亚一把抓起五十明的身体,又噔噔噔地拖着他跑了回来——全程快得甚至叫人来不及反应,连NPC都吓了一跳。等她冲近了,一把扔下老头儿,喝道:“给你,破汤你自己留着,姑奶奶我等你把骨髓收完了再去收费处!”

    ……也是个办法。

    林三酒看了看身边二人——她也不愿意血淋淋地切开一具还活着的身体、敲断他一端的脊椎骨、再抽出来……尤其是在见了五十帆的惨状之后。除了芝麻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之外,另外二人都挪开了目光。

    刀锋陷进去之后,老头儿灰褐色的皮肤就黏黏连连地被切开了。一落在伤口上,林三酒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谁把五十明体内最后剩下的血液也收走了,此时刀尖割开的地方空空荡荡,既没有内脏也没有血,像个干巴巴的、粘了一层脂肪的皮袋子。依旧叫人胃里难受,却比她想象的要好多了。

    波西米亚和鸦江也都转过了头,时不时地才扫上一眼。波西米亚在她摊开了一地的工具上看了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知道骗我。”

    “我又怎么骗你了?”

    “你说你东西都来不及换,就冲进了收费处,结果被通缉了……你这不是还拿了一个收割器吗?”

    林三酒忍着难受,将牛骨汤倒了一些在脊椎骨尾端上,肉汤的香气和打开的人皮袋子内部气味混在一起,简直中人欲呕。她用收割器扫走了一些骨髓,这才答道:“这是我从五十帆身上拿到的,就是那个死了的女人。”

    波西米亚一愣。

    “怎么了?”林三酒察觉到了她没有付诸言语的惊讶,不由抬头问道。

    “五十帆的收割器?”波西米亚的目光在精钢长方形上来回转了几圈,不太相信似的:“那么……你用它收割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五十帆的。就算换成了点数,也依旧在她的名下。怎么,你不知道吗?”

1195 心慈手软林三酒

    ……林三酒想起了自己手上那本《Lava!!玩家知情书》。不,应该称之为一叠《Lava!!玩家知情书》的原材料,才更恰当一些。

    “不,我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用收割器拿到的东西:“不过,我用这个收割器拿走了五十帆的眼角膜……所以说,一个人可以自己收割自己的器官去卖?”

    “不可能,”波西米亚反而一愣,“不信的话,你看。”

    她掏出同样一把精钢收割器,二话不说就朝自己心脏上按了下去,差点让林三酒低呼出声——“心脏,”她命令下完了,还朝后者瞪了一眼,拍了拍空空如也的收割器,“我说了吧,没事。自己的收割器收不走自己器官的。”

    “那么说来……这一把就不是五十帆的收割器了。”林三酒皱着眉头,很难想象经验丰富的五十帆会和自己一样,从不知道这一点:“可我确实是从她身上拿走的……难道是她弟弟的?”

    “这又不重要,反正不是你的。”波西米亚知道今天的点数有一多半都泡了汤,脸不免更臭了。

    “可她拿别人的收割器干什么?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鸦江听着听着,忽然凑过头来:“那小女孩子身上也许有一套从别人身上收来的器官。你收什么,她就掉下个什么……当时你收走眼角膜之后,她不就把眼睛闭上了吗?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能看。”

    噢对,当时鸦江也在。

    “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波西米亚不耐烦地绕开地上的老头,将自己的收割器递给了林三酒:“拿着器官多不保险,干嘛不赶紧换成点数?”

    “你仔细想,她没有赶紧换成点数的理由。”鸦江冲她一笑,似乎也开始习惯了后者的脾气:“用她自己收割器拿到的器官,不管到了谁手里,只要最后卖给了医院,那么点数都会回到五十帆名下。所以除了我们这样不知情的新人之外,有经验的玩家根本不会去抢她手上已有的器官——他们只会收割她体内的器官。”

    “这样一来……发现没有,这里头就有一个可以做局的空子了。”鸦江应该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沉吟着说:“避开有经验的玩家,专找我们这种新人下手,想办法让自己的收割器故意落进新人手里……”

    “啊,”林三酒从地上坐直身体,“那么新人收割到的所有器官,卖给医院时就都成她的了。”

    “对,而且新人初来乍到不知情,当然会提很多问题。她可以趁机告诉新人,比方说,‘医院不会提供点数查询,所以你得自己记住自己有多少点’什么的……”鸦江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那么新人换完器官之后,甚至也许都不会问NPC自己有多少点数。”

    听起来真是叫人咋舌——不过他的话像是拉开了舞台帷幕一般,叫林三酒逐渐看清了幕后隐藏的阴影。她原本以为五十帆只是利用自己的外形,假装成小孩子凑近新人,再借机与弟弟联手收割器官——只不过她这次运气不好,一下子就让林三酒给制服了,还被抢走了收割器而已。林三酒还真没想到,“假装成小孩子”只不过是骗局的最外面一层皮罢了。

    也对。等新人发现五十帆其实是一个成年人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往深里想;人人都会以为,她的骗局到此为止了。

    林三酒想了一会儿,简直能在脑海中看见五十帆的骗局是怎么实施的:等新人以为她的器官都被收干净了的时候,自然会将她的身体丢掉;谁知道她一骨碌就能重新站起来?更何况,全程还有她弟弟在暗中监视,风险不大,收益却不会小。

    也合着五十帆这次倒霉遇上了林三酒。她得了卫刑的提醒之后,没有急着收器官,更没有把小女孩的身体丢掉,反而把她牢牢锁进了病房里——而卫刑的骗局,则是在五十帆姐弟的骗局之中横插进来的。

    “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运气好,”

    在几人都怔怔思考五十帆的骗局时,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发话了。芝麻饼朝林三酒瞧了一眼,嘴角浮起了个冷笑:“一进来,就遇上了这样的老手。”

    在不必堵塞听力之后,她现在口齿清楚了,林三酒却还是忍不住将她的语气、声调暗暗琢磨了一番,这才一挥手:“有工夫评论,不如告诉我你把器官都藏到哪儿去了吧。我好歹对你网开一面过,还费劲给你重新长出了牙,就算为了弥补你一次次对我下手,也该……”

    她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住了,忽然扫了一眼芝麻饼。后者此时正微微抬高了眉毛,舌头在嘴唇下一划,似乎刚刚舔过了自己的牙。

    “她的骗局再精妙,人也死了。”波西米亚刚才一直沉浸在思考里,此刻好像把自己给想烦了:“你现在赶紧用我的收割器多收一点骨髓,等我去换点数的时候,你再把话从她嘴里烤出来。”

    林三酒吸了一口气,才逼得自己又对准了五十明被切成两扇的身体。这个难受的活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似的;当【牛骨汤】终于只剩下一个瓦罐底的量时,她才像被释放一般,长出了一口气。她将好不容易才收集起来的骨髓递给了波西米亚,收好了特殊物品。它能生骨,说不准以后受伤时就能用上了。

    此时的五十明,看上去又凄惨又可怖。他像头开膛死猪一样,连着脂肪的皮肉掀翻起来后,露出一片片半黄暗红的颜色;发出的气味,仿佛血腐败了以后又混上了大肠里的残余物。奇长的白色脊椎一节节地从臀部上方的切口里伸出来,以令人头皮发麻的姿态一路延伸落下,落在灰扑扑的地上,直到碰到膝盖时才停了下来。

    “说来也怪,”林三酒站起身,自己也不敢多看自己的艺术成就,“……我越是想避免下狠手,他们往往就越惨。”

    在波西米亚逃命般地跑向了收费处的时候,她示意鸦江替她留意周围,将注意力投在了芝麻饼身上。

    “我原本以为,看了他这副惨像,你也该差不多吐真话了。不过我没料到,”她蹲下身,目光直对着芝麻饼的眼睛:“……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1196 最后的产品

    在短暂的片刻安静之后,芝麻饼终于开口了。她打量了一眼林三酒,半是试探、半是肯定地说:“你那个汤,剩得不多了吧?”

    林三酒扬起了一边眉毛,没有回答。

    “当然谁都不会想要沦落成他那副德行,”芝麻饼朝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头儿抬了抬下巴,“但是你没了那个汤,自然也就不能把我的身体当作骨髓农场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喘息着轻轻一笑,说:“我既然能堵塞自己的听力,那么我也可以阻断自己的痛觉。你要是想折磨我,逼我开口,恐怕你会先累着。”

    她比上一次狠多了。

    林三酒歪头想了想,摇摇头:“我不喜欢严刑逼供那一套。我也不喜欢折磨人。”

    芝麻饼看了一眼五十明惨不忍睹的躯体,没说话。林三酒正琢磨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中豁然一亮,随即听见身后“咔哒”响了一声——她猛地转过头,发现鸦江双手之间居然抱着一只拍立得相机,一张照片正被不疾不徐地吐出了一半。

    “干嘛?”鸦江见她盯着自己不放,脸上神色比她还茫然:“你怎么这样看我?”

    “你照了……”林三酒顺着他相机的方向一看,顿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了:“你照五十明干什么?”

    鸦江抽出照片,在半空中甩了两下:“你刚才的话启发了我嘛。无论是谁看见他这副惨样子,恐怕都要犯怵的……我把他这个样子照下来,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示威啊、吓人啊,都很好用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摄影作品,忍不住把脸都皱起来了,倒吸了一口气之后,赶紧将照片和相机都收了起来。“也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样嘛。”鸦江看了一眼芝麻饼,补充了一句。

    这人还真是会物尽其用——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叫你警惕着周围吗?别分心。”

    在鸦江“哦哦”应声时,她转回头,望着脸色没有一丝变化的芝麻饼,自嘲似的一笑:“你说的对,我的确没办法逼你开口。不过,你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吗?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芝麻饼眨了眨眼睛。“噢,他。那又怎么样?”

    “我一直不放你走的话,你的同伴就该来找你了。我如果放出去一些线索的话,他就会乖乖走进我准备好的网里……你愿意看着他落入我手里吗?”林三酒冲她宽慰似的一笑,“我是不打算对任何人下狠手的,但老天爷总是让我事与愿违。”

    芝麻饼不仅没有一丝动摇,甚至脸上肌肉一挤,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和他萍水相逢,不过是为了共同利益而联过两次手,你想得也太多了!”

    在林三酒沉默下来的时候,她又笑道:“你大可以等他找上门,我拿命给你保证,你等到老死也不可能等到他。要我说,你不如和我做一个交易……”

    “你现在才想骗我说你们没有关系,”林三酒忽然打断了她,“晚了点吧?你自己就说过,你们是相处了很久的同伴……更何况,上次他被lava吞没之后,你那副又担心又后怕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芝麻饼紧紧抿起嘴巴,连下半张脸都微微变了形。

    “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很深。”林三酒干脆坐了下来,近距离地盯着她的脸:“你别忘了,我要找他不难。毕竟,你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芝麻饼激灵一下抬起眼睛,似乎有什么话即将要冲口而出,但她在关键时刻及时制止了自己——过了两秒,她从唇缝里吐出一句话:“做交易,我只同意和你做交易。别的都不用说了。”

    这就是林三酒需要知道的一切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她抬手揉了一把脸,懒得再看芝麻饼一眼。

    “我说过,我只做交易……”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把内脏储存在别处的。”林三酒抬头看了看远方的收费处——与上次光明正大的位置相比,这一次收费处隐藏在一个狭窄的死胡同角落里;或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的地点,波西米亚在那儿待了好几分钟,周围也没有其他要靠近的玩家。她望着远处那个好像套了一身布袋子的背影,刚才泛起来的疲惫感渐渐消融了一点。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波西米亚身上,口中轻声说:“……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内脏还好好地在你身上。”

    芝麻饼抬了一下头。

    “她没有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波西米亚忽然在远处一拍柜台,好像正在教训NPC——林三酒看着她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说:“她那个时候见你被送进了医院,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医院比外面的lava世界艰难凶残多了……她之所以甘心进医院也不愿意被我问话,也是因为你先一步进来了吧?她想来见你。”

    最后几个字,林三酒说得很肯定。

    “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转过头,看了看芝麻饼的眼睛。“这个脸上很多雀斑的女人,没有告诉我她同伴的名字。如果你真的就是她,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芝麻饼——或者说,藏在芝麻饼身体里的人不说话了。

    “我的特殊物品告诉我,你只有精神是男性。你的大脑对于物理打击毫无反应。你的身上……”林三酒低头扫了一眼,“没有伤。还要我继续说吗?”

    如果现在把芝麻饼身体打开的话,她体内恐怕比五十明还要空荡——她之所以被打也不会昏过去,是因为她的大脑早就不在原地了。芝麻饼有经验、有同伴、有心计……她居然在一丝反抗都没有的情况下落到了这个地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离她最近的人对她下了手。

    “你把这个女人的器官都收走了,然后用自己的意志……或者精神,操控这一具身体在外面行事。你自己呢?”林三酒看着她,微微一笑,“你现在正在某个病房里吧?安安全全的,谁也碰不到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芝麻饼紧闭着嘴——当然,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不过这个时候,鸦江忽然走上来两步,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小声说:“那个……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

    “兵工厂最后出品的一个道具,好像就是一个什么精神投射类的东西……”鸦江摇摇头:“具体的我记不得了,我也是好几个月前听说的。大概就是可以把自己的精神,投射到尸体或者昏迷的人身上一类的吧。”

    此刻藏在芝麻饼身体里的男人,难道用的就是兵工厂产品——

    等等。

    “你说兵工厂‘最后’出产的道具,是什么意思?”林三酒低声问道,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1197

    林三酒低头看着芝麻饼,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当她把线索拼接在一起之后,再回想“芝麻饼”刚才说话时的语气、用词,区别就很清楚了:那个胡子男人虽然用精神投射控制着芝麻饼的身体,但他却改不掉自己的说话习惯。也就是她,在接二连三地发觉了这么多线索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味;要是礼包的话,恐怕在第二句话时就能意识到芝麻饼体内换人了。

    “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好呢?”她低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本来以为你有保护器官的办法,但你现在也没有用处了……除非,你能告诉我兵工厂怎么回事?”

    在这个问题上,鸦江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他只是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自己也好久没有去过十二界了,甚至连兵工厂为什么停产都不知道——“我问的人也不知道啊,怎么能怪我,”他还不忘了嘟哝一句。

    “芝麻饼”低垂着头,半晌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你我只见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他的语气很平静。

    “在末日里能看见结伴同行的人,太难得了。”林三酒说着,又瞥了一眼远处的波西米亚,“……我其实不讨厌芝麻饼。”

    就算她试图把林三酒骗进lava里去,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框架里形成的求生手段——就像野生动物要捕猎一样,她谈不上无辜,也谈不上罪恶。害人需要的仅仅是自私,信人需要的却是绝大勇气;而林三酒一向赞赏勇者。

    “我也不讨厌她。我很喜欢她的性格和为人。”那张芝麻饼的脸抬了起来,神情却属于另一个人;在他微微一笑时,雀斑仍旧像小星星一样点缀在肌肤上。“不过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交代。”

    还能发生什么事呢?大概也是一些已经让人看腻了,听腻了的旧故事罢了。不管是世界毁灭也好、获得进化力量也好,有些与基因一起编织出了人类本身的东西,看来是永远也不会离席的。

    “芝麻饼”止住了话头,不想深谈的样子;就好像他正守卫着属于他和芝麻饼的共有物,不愿意让外人多看一样。

    “说说兵工厂。”

    “我们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做过不少功课,所以特地花大价钱买了兵工厂最后一批产品之一……”他说到这儿时,微微顿住了,似乎思绪飘到了他们当时一起做准备的时光。林三酒没有催,等了一会儿,他又往下说道:“那个时候,其实‘灵魂投影’已经推出了好一段时间了,最少我想也有几个月了吧。那个时候兵工厂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我是指,没有什么官方消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倒是不少,比如什么兵工厂的研发人员死光了啊,有人偷了他们重要资产啊之类的……我觉得都不值得一听。”

    林三酒想起了那个金属骨架组成的巨大“学者”,在墙壁上高速攀爬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灵魂投影’到底是不是兵工厂最后一件作品。我记得我买下它的时候,卖家和我说,我占了大便宜了……他告诉我,我最好小心保管这个玩意儿,而且要是手头上还有余钱的话,赶紧多收集一些兵工厂以前出的东西……他说,兵工厂很久没有生产新道具了,很有可能以后也生产不了了。我当时问他,为什么?心里还想,他大概是想多卖掉几个存货,所以危言耸听。”

    “芝麻饼”顿了顿,在二人的注视下,望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卖家说,碧落黄泉的兵工厂分部里,不知出了什么古怪,其他十二界分部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一次集会里都受到了感染。”

    林三酒万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个词。“感染?类似于病毒感染?”

    “芝麻饼”也有点儿迷茫:“我当时也觉得这个词很奇怪,不过卖家用的就是‘感染’。如果说是病毒感染,我却没听说碧落黄泉里发生了什么病毒危机……再问下去,那卖家也不知道更多消息了。”

    他看了一眼鸦江,“说不定我们都听到了同一个谣言呢。”

    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兵工厂实际上没有受到“感染”,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兵工厂至今都没有再推出下一件产品。那就说明,在她走后,兵工厂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林三酒抱着胳膊,犹豫了一会儿。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在事发当时也在兵工厂,甚至很有可能比她了解得还多——正好,她也有联系上那个人的办法。只不过,只要能不与宫道一扯上关系,她就尽量不想拿出【eBay】。

    眼下,兵工厂的事——或者说,斯巴安的事——还不算是最紧迫的问题。林三酒扫了一眼,见波西米亚已经在转身往回走了,对着“芝麻饼”叹了口气:“你想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这个男人即使被抓了,也没有把精神从芝麻饼的身体抽走,这说明他可能必须得满足什么条件才能走,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她想了想,总觉得不该由自己来决定这个男人的命运;要说谁有资格来决定,那也应该是早已下不了决定的芝麻饼才对。

    在地上的人还沉默着的时候,鸦江试探着举起了一只手。

    “你有什么要说的?”林三酒现在一看见他就觉得脑仁疼。

    “我有一个问题。”鸦江搓了搓手,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问道:“你们的语气怎么就像是……这个女人已经没有转机了似的?”

    林三酒一愣。

    “她只是被人拿出了所有器官,”鸦江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但只要把器官装回去,她就仍然可以活过来啊?这位大哥,”他朝地上的女人一摆手,“你要真是这么满腹愧疚,干嘛不找NPC帮她把器官装回去?”

    这个医院里没有明言的细微规则实在太多了——林三酒抹了把脸,不由看了旁边形态可怖的五十明一眼。“原来NPC能装回去?”

    “芝麻饼”抬起头,忽然绽开了一个苦笑。

    “我不敢,”他喃喃地说,“她的器官大部分都还在……但是,我不敢。与将她复活以后会发生什么相比……我宁可以后一直活在愧疚里。”

    在这句话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远远地,只有波西米亚毫不遮掩的脚步声和身上叮叮啷啷的零碎响,正朝他们越跑越近。林三酒朝她点点头,转而问道:“鸦江,你了解这个灵魂投射吗?他要怎么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好像是要走回自己的身体旁边吧,”鸦江不太肯定地看了一眼“芝麻饼”:“是吧?”

    后者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波西米亚此时离他们只有十来步远了,林三酒已经能清楚地瞧见她因为兴奋而通红的面色——大概那些骨髓换来了不少点数。她在心里迅速想了想,转头嘱咐鸦江道:“我们两个还有点事要办,波西米亚换了一间病房,我会让她把钥匙给你。你如果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可以暂时去她的病房待着。”隔了好几步远,波西米亚的脸就拉下来了;林三酒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对灵魂投射更熟悉……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能找出来他的身体在哪吗?”

1198

    波西米亚老了以后,肯定是那种脾气尤其糟糕、常常大声教训邻居小孩的老太太;光是看着她将病房钥匙递过去时的表情,林三酒感觉自己就能看出几分端倪了。

    鸦江小心翼翼地接过钥匙,生怕她会在交接过程中咬自己一口似的;他拿了钥匙,一时没动步——毕竟那就等于大喇喇地宣告“你挣扎去吧,我去你房间歇着了”。

    “我不是需要你帮忙吗,”林三酒好言安慰道,“反正我们现在也用不上那间病房,暂时借他一下好了……”为了让波西米亚转移注意力,她又问道:“换来了不少点数吧?”

    说到这个,波西米亚的不高兴才稍稍散去了一点。

    “什么不少,”她仍旧拉着脸,不肯夸奖林三酒,“也就刚刚够用吧。噢,这个给你,把你那个难看的半截枝子补一补。”

    林三酒手里的收割器是五十帆的,收来的东西自然都归在了死人名下;不过她一直不务正业、反而四处闯祸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她除了五十明的器官和一点点骨髓之外,本来就没有拿到多少东西。加上波西米亚提醒得及时,大部分的骨髓都成了她名下的点数,又变成了她们急需的物资。

    林三酒接过熔岩伤势修复膏,冲她笑了笑,咬开盖子,在自己胳膊肘上挤出了一些。“一个不够,”波西米亚板着脸说,“我换了三个。三个要是还不够,你不如把胳膊连根砍了还方便些。”

    她就是嘴上厉害。

    “你刚才和NPc喊什么呢?”

    “你知道买一个肾要多少点吗?”波西米亚一提起这个,耳朵都要冒烟:“十点!还没算什么器官移植手术费……这破医院根本就是匪窝!”

    虱子多了不怕痒,林三酒光是想一想人偶师现在欠的债可能已经到达了什么天文数字,就觉得自己没钱mǎi shèn这事儿,简直如同轻烟一样留不下痕迹。她把三支恢复膏都挤光了之后,现在的左臂恰好长到了手腕处,还差一整只手掌。她用右手拍了拍波西米亚肩膀,笑道:“没事,慢慢来吧。”

    “你把这个当职业生涯了吗?”

    林三酒充耳不闻,掏出了宫道一的糖果,仰头吞下去了一颗。看着波西米亚犹豫了半秒,她又将糖果收了回去——宫道一这个人不可信,东西自然也不可信。她抬头看看鸦江,后者朝她一笑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是,”她看了看“芝麻饼”:“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真正的难题不在于如何靠近收费处——她已经用布将脸遮上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真正的难题,是她要怎么在跳过柜台以后,在狭窄的空间里避过那四个警卫,开门进入医院地下层。

    “我要进去,”在二人走向收费处柜台的时候,林三酒低声说道。在附近重重高墙之后,她听不见半点动静;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或许其他进化者也都各自在病房里入睡了。

    “什么?”波西米亚猛地止住了脚步。

    “我们要跳进收费处,再从旁边的侧门里,进入医院底层。”林三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这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如果我不去救他,就没有人会去救他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正躺在医院底层等死。这件事,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

    波西米亚没说话。

    “我在要求你冒很大的险,为了一个你甚至不认识的人。”林三酒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真的非常需要你。”

    “如果我拒绝呢?”沉默了几秒之后,波西米亚开口了。她看了看收费处,目光停留在那四个警卫身上——两人像保镖一样站在NPc身后,两人坐在收费处后方,而侧门正好在两排警卫之间。“我拒绝的话,你要怎么办?”

    林三酒想了想,诚恳地说:“……我不知道。”

    在她将黑泽忌搬去工具间的路上,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把黑泽忌带出医院底层,再找波西米亚帮忙——但是除了她不能直接碰到黑泽忌、使得一切行动都变得非常困难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

    ……没有完成“警卫化”的进化者,如果离开了医院底层,会怎么样?

    波西米亚吐了一口气。

    望着她面庞上渐渐浮起的神色,林三酒咬紧了下唇,心跳加快了几拍——那是当一个人下定决心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危机,”波西米亚转开目光,没有看她。“大部分危机都是因为被你害的。这一次你肯提前告诉我,还算你长了点良心。”

    林三酒一声不出地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我不要进去。”波西米亚的语气坚定极了,“你是因为进去了,才变成通缉犯的,对不对?而且变成通缉犯之后,就没法恢复成病人的身份了,换不了点数,也出不了院了。我觉得你在让我帮忙之前,没有彻底考虑过我的处境……如果我答应你了,我以后该怎么办?一直留在医院里打生打死,直到被传送走吗?我听过一个流言,据说最近几年进来的人,没有一个人是被传送走的。我不想把我最后的几年生命,都花在这家医院里。”

    林三酒低下头,微微地吐了一口气。她的确没有详细考虑过,在波西米亚也变成通缉犯之后,具体该怎么办;她只是知道,她会把两个人一起都弄出去——还要加上黑泽忌和人偶师。

    “我明白了。”她开口时,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她还想多说点什么,比如她不怪波西米亚、她会自己想办法,或者让波西米亚一个人小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空气滞慢了、变沉了,像沼泽一样流动不起来。她左手腕下的空空荡荡感,忽然变得尤其鲜明,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抱歉。”波西米亚有几分僵硬地说,这好像是她头一次对林三酒道歉。

    “没事,等我出来了我再去找你。”林三酒冲她一笑,“我想了想,我还是一个人进去好点,方便一些。”

    “你还想要进去?”波西米亚看了看收费处,“……你有计划了吗?”

    “有了,”林三酒撒了个谎,“没事的。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吧,你不是说,你要去病房里注射营养液吗?”

    波西米亚点头的时候,金棕色的发卷在空气里轻轻跳跃了两下:“那么我走了。”

    林三酒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收费处。经过这一段时间,意识力微微恢复了一点,虽然不到让意老师重新出来的程度,但起码能让她用个一两次了。医院抽走了她效果最强大的卡片,但她还有不少道具。她的武力、体能、敏捷度和战斗意识,都成长到了远远非昔日可比的程度,甚至也超过了大多数进化者——正是这一点,才能让她一开始就会去做其他进化者做梦也不会想到去做的事:洗劫收费处、闯入医院地下层。

    即使她少了左手,战力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办到。

    “换东西吗?”

    面对着走来的蒙面人,NPc懒洋洋地问道。10

1199 打台球的林三酒在舞狮

    噢,你真的没兴趣?”

    周末下午的阳光洒进顶层公寓时,任楠一回头,头发被阳光染黄了。他的脸隐在背光中,说:“不过你陪我多打两次台球的话,你肯定会喜欢的。你看,它让人着迷之处就在于,你是在借物打物。你不直接攻击你的目标,你只是用一股力,操纵别的东西达成你想要的效果。当你把自己从攻击方与受袭方这个关系中抽离时,哪怕其实只是隔了两层,也就确保了你自己的安全。”

    ……现在一想,结果他自己反而没做到。

    “喂,”NPC没好气的一声喊,将林三酒从忽然浮起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把注意力重新投在他层层叠叠的肥胖下巴上:“你到底是不是要换东西啊?”

    她此时站在离柜台四五步远的地方,正暗暗打量着收费处内部和那几个警卫,闻言赶紧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从声音上认出自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张口说话。

    “那你过来啊!”

    林三酒又点点头,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挨过去。

    NPC比她还高大半个头,身躯宽肥厚壮;离近了一看,她就觉得自己估计乐观了,这人恐怕200斤再翻个番儿也止不住。她掂量了一下手劲儿,暗暗咂了一下舌头。在NPC身后几步远,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警卫,都像一把枯枝似的,与NPC的对比简直是触目惊心,好像后者一转身,他们就会被挤在墙上昏迷过去。加上后头占据正当中的两个警卫,就一起在狭小的正方形收费处内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这样一来,不管林三酒落进收费处哪里,都至少有两个警卫正等着她。

    而且最不好办的是,他们干干细细、一身黑衣,在一个不留神间,他们就能在目光角落中彻底融入阴影。不过,林三酒有一个优势:她和这些警卫们正面接触的时间很短,不过她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用过进化能力。

    “要换什么?”在她来到柜台边时,胖大男人立起一根小指,伸进耳朵眼挠了挠。

    看着这个胖子,林三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任楠,因为她先想到了“台球”。

    她装作要从兜里往外掏东西的样子,慢慢吞吞地将手伸进缀着一排流苏的浅红袍子下面。这袍子还是波西米亚的,因为她宽袍大袖的衣服多,最适合用来遮掩外形。

    ……问题一,她是否能够单手拎起一个斤的男人?

    五指在袍子内侧一合拢,林三酒攥着袍子将它当头掀下,迎面挥向了柜台后的NPC。刺绣图案随着布料飘展开来,流苏漫漫扬扬地大张在半空中,在这一刻,NPC和警卫们的目光都被一片浅红给遮住了——袍子尚在飞舞时,林三酒以左胳膊一撑台面,紧跟在布料后方翻身上了柜台。

    胖得仿佛小山似的男人一激灵、想要往后退,站在他身后两侧的警卫,这时却都踏前一步,朝她冲了过来。

    林三酒一眼也没看警卫。她坐在柜台上探出身子,舒展胳膊,伸手就重新抓住了半空中波西米亚的浅红袍子——一起被抓住的,还有袍子后面、埋藏在胖男人下巴和胸口之间的衣领。

    多亏她刚才观察过位置,才能隔着一层布、从滚滚肥肉中准确攥住他的衣领。林三酒拽着它一收手,那一座沉甸甸的肉山顿时被拽得踉踉跄跄朝前倒了下来;她轻轻巧巧地一缩身子,修长的肢体就像猫一样团了起来,顿时被蒙进了袍子和NPC的阴影下——两个警卫在这个时候抓来的手,正好都打在了前扑下来的NPC身上。

    不等胖子站稳脚跟,林三酒一直身,将他又撞了起来;她右手仍旧攥着他的衣领,借势将他整个人都甩向了右边警卫身上。

    对于问题一的答案,是可以——她不仅能单手拎起三四百斤,看样子好像还可以将NPC当成台球一样打。如果不是收费处里空间太小,战力没完全恢复,她叫出老头神的尸体也许会更方便一些;不过NPC也是一样地好用,只要时间别太长就行。

    这倒不是问题,林三酒心想,她本来就准备在十秒内冲进收费处侧门的。

    那个枯枝似的警卫登时发出“咯啦”一阵响,就消失在了肉山身后的地板角落里。林三酒不需要转头,就知道左边的警卫正在朝她扑来,而她的正对面,另外两个警卫也快冲到眼前了——被她掐在右手里的胖男人,这时才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么小的地方,居然挤挤挨挨地站了五个人,一转身都能撞上谁,这叫林三酒往哪儿闪避才好?

    这时再跳回柜台外,可就太让人不甘心了。时间上,她来不及把紧攥着的胖男人再甩向左边、打飞左边的警卫;她干脆脚下一蹬柜台台面,像子弹似的扑向了胖男人。

    当她将身体在半空中蜷缩起来时,一只黑褐色的干枯手掌,恰好从她的身后一划而过。林三酒右手拉着NPC衣领往下一压,旋即松开了手,整个人像车轮般一个翻滚跃到了他的头上,后背紧擦过了天花板,皮肤火辣辣地一热。

    等她双脚落地、右手再次一把抓起NPC的后脖颈时,那三个警卫才意识到她居然从头顶上跳出了包围圈。林三酒赶紧将惊叫着的NPC重新提拎起来,在那三个警卫朝她一转头、再次冲过来的时候,将胖男人伸手往外一推,把他当成台球似的打了出去,迎面又撞倒了其中两个警卫。

    “疼,”

    那个胖男人只喊出了一个冲上心头的字,四肢大张着砸向了地板——自从他被浅红袍子盖住了视线以来,他的两只脚就没有站稳过,始终在林三酒手下左右摇摆;第三个警卫及时往外一跳,躲过了轰然砸来的胖男人,扬手朝她脸上抓了过来。

    她手上一没了胖男人,心里就没了底。林三酒急忙一猫腰,在仅差着几厘米的时候,矮身从警卫挥舞过来的手臂下钻了出去,重新抓住了NPC的后脖领。那警卫现在肯定转过身来了——她没有回头看的时间,只就势往地上一滚,胖男人被她拽起来挡在了身前,顿时又挨了警卫的一下抽打。

    “是我!”他嗷了一声。

    林三酒拖拽着三四百斤的肉山,重新跳了起来,将他拦在了自己与警卫之间。刚才被她接二连三撞倒的警卫,这时都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点可与台球不一样——她不能把他们击进网袋里,叫他们再也出不来。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她能拎着三四百斤的人,在如此狭小的地方舞狮吗?

    林三酒准备试试。

    她将后背紧贴在角落墙壁上,通往底层的侧门就在对面墙上,离她只有十来步之遥,却被一前一后两个警卫给牢牢挡住了。另外两个,分别站在她前方的左右两边,只等着她露出破绽,就会趁机冲上来。

    林三酒踮起脚,先以左胳膊圈住NPC的脖子,右手在他后背衣服上撕开了个口子,随即换过手,把左胳膊伸进他衣服的破洞里,从衣领中伸了出来。

    “喂喂,还是别这样——”NPC先一步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然而不等他话说完,林三酒的右手已经探下去、抓住了他的小腿。

    “谁叫你面积大呢?”她以喘息般的声音轻轻一笑。

    下一秒,在他控制不住的惊呼声里,肉山似的胖男人就被打横举了起来。林三酒将他扛在了自己肩颈上,半弯着腰,脚下像个加了速的陀螺一样,朝前方飞速旋转出去——高达两米的肉山顿时在收费处里转成了一道道宽阔、沉重的黑影,挂着的电话机被撞碎了、垂下来的风扇叶被打散了、椅子被击进了半空里;跟它们一起被砸得倒飞出去的,还有身边包围住她的几个警卫。

    林三酒只打算冲进门内就好。因此当一个警卫撞上柜台、一个警卫打上墙面、一个警卫倒在门边的时候,她没有追加攻击;她横扛着肉山,几步抢近了收费处侧门,这时拦在门口的最后一个警卫立刻猫下腰,伸开胳膊,朝她的小腿袭了过来。

    她不能退回去——她不甘心退回去。林三酒咬牙一松手,当头就把肉山朝那警卫身上砸了下去,一声闷响中,正好将他压在了NPC底下;然而她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半步。

    那个警卫消失在肉山底下,却从NPC肚皮底下探出了一只枯手,恰好划过了林三酒的脚腕。所有的力气一瞬间消失了,视野一个旋转,她就摔在了地上——收费处之外,不知是哪儿响起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林三酒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眼前。

    幸好当她摔到地上的时候,她的脚腕也脱离了那只手的手指尖,力量重新涌回了体内;眼看着另外三个警卫即将挣扎着重新站稳,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纵身扑向了收费处侧门——在不碰及对方的情况下,她把所有的警卫都撞飞了,侧门处此时难得的空空荡荡,正等着她去打开。

    接下来的几个瞬间,快得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她的手指握紧门把手,一拧一拉,门就被拽出了半道黑漆漆的空隙;林三酒侧身一闪就没入了门后的黑暗中,眼角余光里,几个警卫才刚刚朝她迈出了脚步。

    门“咚”一声在身后合拢了,她的动作停止了一息。

    ……操。

    她的目光还没有适应眼前的黑暗,手指甚至还没从门把手上拿下来;林三酒却暗骂了一声,立即转过身、听着外面脚步声,用全身力量重新撞开了侧门——一个冲得最快的警卫这时正好刚刚来到门前,哪里料到她都进去了还会突然开门出来,顿时被迎面打得脚步一歪,踩在NPC腿脚上摔倒了。

    林三酒探头出去,目光飞快一扫,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走了吗!”

    “我刚才不是看你摔倒了吗!”柜台外面,一个以薄纱蒙住了半张脸的金棕发女人正跃跃欲试地在爬柜台,一条腿搭在台面边缘上,声气又怒又壮:“我还以为你要完蛋了!”

    在这么一句话的工夫里,除了被NPC压得动弹不得的警卫之外,其他三个警卫都又阴魂不散地过来了。林三酒立即将门一合,在他们的脚步声靠近时再一张,故技重施地将他们撞倒了;她蹲下去一把抓住NPC的右脚腕,头也不抬地喝道:“看不出来吗,我没有完蛋!”

    波西米亚的动作顿在了柜台上,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啊?哦,那……那我回去了?”

    在NPC的惊叫声里,林三酒迅速将他拖进了门内;她也不知道抓住NPC有没有用,但至少可以拦一拦正像丧尸一样朝她不断扑上来的警卫。“你不来的话,我早就下去了!”

    “嘿,你这个人就很没有感恩之心了,”波西米亚一只脚还踩在柜台上,“我刚才看你危险,正犹豫要不要来救你,谁知道你自己又爬起来了……我一想,这时看见你没事了我再转身走,岂不是显得我很虚伪?所以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帮忙,你怎么还这个语气!”

    在她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林三酒借用门和NPC,像打台球一样,又击退了警卫们的几次冲击——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和任楠想到了一起去。

    不过,不管是舞狮还是打台球,她也都没法一直撑下去。她现在每一个动作都像走钢丝一样危险,有时警卫的手指、身体几乎是贴着她皮肤擦过去的;甚至有几个瞬间,她的体力尽管没有流失,却也叫她猛地晕眩了一下。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林三酒哪里顾得上语气好听不好听:“你到底是进来还是出去,赶紧的!”

    “对你奶奶就是这个态度,”波西米亚一边抱怨,一边跳进了柜台里,顿时叫两个警卫朝她转过了头。“你们看我干什么,看她——”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一脚踹上了NPC的后腰,将他从门缝里踢了出去;警卫们这时也都学会了教训,越来越难打中了,不等胖男人冲到跟前,就一拧身散开了。她赶紧趁这个机会,冲波西米亚喊道:“现在,快!”

    波西米亚嘴里话多,动作却不慢,不等她三个字喊完,人已经冲近了一半的距离。没想到这个时候,一直被当成盾牌用的NPC却突然发了狠,怒喊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伸手抓向波西米亚:“我记住你们了!”

    他原本是一动不动趴在脚边的,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发难;波西米亚一心只顾着避开警卫了,一下子就被他抱住了一条腿。其余的警卫们都像是闻着味了的鲨鱼,转身就纷纷扑向了她。

    这到底是谁来救谁的?

    林三酒在心里嘀咕一声,随即扬手就丢出了一大片琥珀色的影子。

    那是黑泽忌上当受骗的时候,被包裹进去的那一大团琥珀光晕;她刚才不敢用,是因为地方太小,生怕在它困住警卫的时候,也限制了自己的行动空间。现在既然她半个身子都在门后了,当然就再没有了顾忌——波西米亚、NPC顿时一起被当头罩进了琥珀色光晕里,都成了一动不能动的虫子。

    因为NPC又胖又大,光是他一个的体积,就远远超过了黑泽忌;光芒在裹住了两个人之后,从地上浮起来的时候既艰难又摇晃,胖男人的两条腿也依然还在外头耷拉着。林三酒咬牙将刚刚恢复起来的一丝意识力扔了出去,一口“咬住”了琥珀光团,将它使劲拽向了门口。

    包裹着波西米亚的那一部分琥珀光芒先一步进了门,但是意识力这时候一滞,光就随即卡住不动了。林三酒透过影影绰绰的棕黄色往外一扫,看见两个警卫站在它的另一头,正死死抓住了NPC的双腿。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放走这个NPC了。

    林三酒用尽了所有意识力,将琥珀光芒往回使劲一抽,门外两个警卫顿时跌跌撞撞被拽近了门边;她早做好准备的右手里顿时多出一把长刀,从上至下当空一挥——当门重重被她关上的时候,NPC的两条断腿也被关在了门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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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

    自打波西米亚去而复返,她到现在总算是帮上了第一次忙——在门刚一合拢、立刻被撞得摇晃起来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502强力胶,扑上来就在门缝上挤出了一大条儿。当林三酒以一己之力顶住了门外三四个警卫时,波西米亚手脚利落地将胶都抹进了门缝里,抹完还没忘了吹几口气。

    “行了,”林三酒松开手,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把她从琥珀光晕里放出来了,没想到她还真有点用:“特殊物品?那应该够拦住他们的了。”

    话音一落,门板突然像骨折似的断了,“咯啦”一声就从中央裂开了一条缝。一张警卫的脸从门外晃了过去,指着裂缝喊:“打这里!”

    “妈的,”波西米亚骂了一句,“浪费我东西吗这不是?”

    林三酒来不及发话,赶紧把琥珀光晕从NPC身上撤了下来——后者被齐根切断了两条大腿之后,早就痛昏了过去,吧唧一下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好像半头血淋淋的死猪。她将琥珀光晕像一张蜘蛛网似的覆在门口上,一把捞起了NPC,冲波西米亚喊道:“跟上来!”

    “这儿怎么这么黑?”波西米亚紧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恨不得攥着她的衣角走路才好,倒是比平常乖觉多了:“我们去哪?”

    “小点声,”林三酒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绿色紧急通道灯牌,迅速朝它所指的反方向走去:“现在他们还没上班,但说不定有值班的。”

    “上次你闯进来就响起警报了,”波西米亚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一次……”

    警报声猛地刺破了寂静,登时淹没了她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将耳边的一切都撕裂了,像扎进来的尖刀一样翻搅着耳膜。

    “你可别提醒他们了!”林三酒的这句话挺没好气,“你手全,帮我系紧绳子!”她将NPC扔在地上,又叫出了几条大浴巾和绳子——波西米亚一边叨咕,一边把NPC大腿动脉处死死地系紧了,用力之大,甚至疼得那胖男人都醒过来了两次。几条厚厚的浴巾一瞬间就被血浸透了,林三酒不得不用上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毛巾,才总算叫NPC的大腿处不再往地上滴血了。

    这只是暂时之计,毕竟断口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毛巾又会被血渗透,在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的指路线索;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低声说:“要是有火焰枪什么的,能烧断他的血管就好了……不过趁现在血止住了,我们赶紧走。”

    她好像已经能听见遥遥赶来的脚步声了。

    “扔掉他不行吗?”波西米亚两条胳膊都被染红了,拎着NPC的半边身体,脚下飞快地跟着林三酒转过一个个弯,拐过一条条走廊:“……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他自己说过,他已经记住我们了。”林三酒其实对医院底层还远远不够熟悉,她只能借着头上的紧急通道指示牌,一步步回溯自己离开时的路:“你别以为蒙个面纱就够了,你一说话,他说不定就知道你是谁了,要知道,你在几分钟之前才刚刚换过东西。那些警卫不管病人的事,所以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就是这个NPC。只要我们把他捏在手里,不让他和医院院方有联系,那么说不定你还可以保住你的病人身份。”

    从语气上听起来,波西米亚似乎对她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你竟然也有考虑得这么周全的时候……那干嘛不干脆杀了他?”

    “说不定他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消息呢。”林三酒止住脚步,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气:“我们到了。”

    像她离开时一样,工具间的门静悄悄地笼在阴影里,似乎没有人进出过。她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一边示意波西米亚不要出声,放开NPC后小心地靠近了门边,听了几秒。里面没有一丝声息。

    她拉开了一点门缝,在昏蒙蒙的光线中往里扫了一眼——依旧穿着黑泽忌全套衣服的那个警卫,此时还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无数被她扔掉的文件还像雪片一样覆盖在他的身上和地上。

    太好了。

    林三酒整个肩膀都松了下来,好像背上有什么重负被抬走了似的。黑泽忌没有被人发现,没有被人挪走……只要他还在就好。

    “这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那么快点,赶紧把这个死胖子扔进去,”虽然少了两条腿,波西米亚还是被NPC的重量坠得喘不上气——“里面有个黑洞脸!”她一探头,就惊叫了一声。

    “小点声,”虽然警报声淹没了整个医院,林三酒还是嘱咐了一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黑洞脸?”

    “你怎么总关心细枝末节,”波西米亚把NPC也扔了进去,“然后呢?帮你什么忙?这就是你要救的人吗?”

    “当然不是。”林三酒一口否认了,“我要救的怎么会是一个警卫?”

    “我说也是嘛。”波西米亚顿了顿,“那我们现在……干嘛?能不能杀了他?”

    “能,”林三酒登时松了口气——她居然主动提出来了,这可太好了:“当然能,来,这个给你。”她从卡片库里拿出了一件特殊物品,将它小心塞进了波西米亚手里。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波西米亚打量了一下手掌心里小山似的砂石。

    “你不是想要杀了他吗?是这样的,他对我用了某种能力,我无法对他起杀心,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杀他。”林三酒发现自己编起谎话来也是流利得一套一套的,也许她其实很有在lava世界里活下去的潜力:“说来话长,等完事了我再给你解释……不管怎么说,你只能自己杀掉他,因为我们要在这个工具间里躲一躲。”

    波西米亚又探头看了看工具间里的黑泽忌。后者失去了行动能力,已经像是一具死尸了;她看了几秒以后,大概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风险,觉得补一刀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才又转头问道:“那这个特殊物品……”

    “是为了确保他不会死而复生的。我见过他死而复生一次。”林三酒十分权威地点点头,“等你杀死他之后,在他身上泼洒一些这个东西……然后你出来找我。”

    “这警卫什么来头,”波西米亚把玩着小山似的特殊物品,“还会死而复生?”

    林三酒摆摆手,不准备再给黑泽忌编一个背景故事了:“我也不知道。”

    “那……这个人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昏迷过去了?”

    她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打的。”林三酒只能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是抱着不杀他的念头打的。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必须尽量置身事外,全程都不能参与……我会一直站在走廊里替你望风,不会朝你看一眼。你什么时候进去,进去以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又准备怎么杀掉他……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我通通都不需要知道,也不能知道。只有这样一来,我才不会是当事人之一。”

    最后这一句话,更像是她对自己的安慰。

    “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安排怪怪的,逻辑有点说不通,”波西米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你有很多话还瞒着我似的。”

    她总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很敏锐。

    “只是一些细节没告诉你,现在也没工夫解释了,等你出来再详细说也不迟。反正我不会害你,你知道的。”林三酒好声好气、一脸诚恳地说,“我现在就要转过身去了……你不要马上进去,也别一进去就动手,因为这样就太好猜到了。你等一会儿,而且不要让我听见你进去的脚步声。”

    “我杀的人也不算少了,”波西米亚抱怨着,“还是头一次看见要求这么多的未来死尸。”

    林三酒顺毛捋了她两下,转过了身去。工具间所在的这条走廊上,一头是个T字出口,一头是L形拐角;她背对着工具间,目光来回扫过两头,逼着自己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了的医院走廊里,切断了对背后动静的感知。幸亏尖锐的警报声仍旧盘旋在空气里,遮掩了许多细碎声响,只要不专心去听,她压根听不见背后的工具间里是否走进去了人。

    波西米亚进去了吗?

    低低地吐了一口长气以后,林三酒在心里又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没错……除此之外,她再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这个医院的性质,很可能属于是lava世界中的副本;不管她再怎么闹得天翻地覆,她也想不出有任何可能性,会让副本里的NPC对她伸出援手、把黑泽忌身上的状态解除。更何况,副本本身也许压根就没有“解除警卫化”这一功能……

    黑洞脸……波西米亚的这一称呼,不知怎么忽然又浮上了心头。

    等等。

    林三酒一愣,浑身都僵住了。

    她在走之前,明明用文件把黑泽忌的全身都遮住了——这个“全身”,当然也包括了脸。但是刚才波西米亚却看见了他的脸,还叫出了自己给警卫起的名字……黑泽忌脸上的纸片呢?

    谁拿掉的?

    就在这时,背后工具间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女性的惊呼——林三酒下意识地刚要转身冲过去,立即又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强行制止住了自己的双脚;她半侧着身子,像被凝固了一样立在走廊里。等浓浓的血腥味从口腔中蔓延开的时候,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拯救黑泽忌的唯一要求是,不管发生什么,她必须置身事外。

1201

    在那一声惊呼过后,警报声急促地又加剧了几分,把所有声响都淹没在了身后。林三酒的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皮肤里,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山移愚公】的物品信息。

    【山移愚公】

    我告诉你,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山,都是在这儿生活的;我们老老实实地活着,不但不惹是生非,还经常给大家提供木材和野味。我做错什么啦,就要被移走?

    愚公以为找来了神仙,就能把我连根拔起了,呸!大不了豁出去了,我看见他的时候就下泥石流,看看咱们谁先被砸跑。

    使用方法:将这一小把沙土碎石往前一扔就行——它们不会散开,仍然会以同样的形态落在地上;事后只要再捡起来就好了。

    目前剩余可使用次数为:3/10次。

    道具效果:扭转、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实一次。

    注意事项:只有当每一个参与人都清楚地认识到眼下的情况“已成定局,再没有可改变的余地了”的时候,扔出本道具才会起效。具体效果视具体事件而定,当你觉得效果不合心意的时候,也不能向这一座可怜的山抱怨。

    林三酒拿到【山移愚公】已经很久了,直到今天她才想明白,为什么她以前有一次想用它的时候,它却压根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这个物品本身的使用方法,就是一个悖论。

    要让道具发挥作用,那么“每一个参与人都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眼下的情况已成定局”——然而,手上拿着【山移愚公】的人,怎么可能一边知道自己有“可以扭转定局”的特殊物品,一边又认为“情况已成定局”?

    换句话说,只要使用人清楚【山移愚公】的威力,那么【山移愚公】就不可能发挥威力。

    她在上一次离开医院之前,仔仔细细地想过了到底该怎么用这件道具。在她拿到【山移愚公】之前,上一个主人不仅用过它,还用了七次,说明肯定有一个规避悖论的办法——想来想去,林三酒想到的办法只有借他人之手,让一个不认识【山移愚公】的人来用它。

    毕竟,只有当使用者自己不知道自己可以扭转定局的时候,才有可能认为情况已成定局;当波西米亚确信黑泽忌被自己杀了的时候,黑泽忌才有可能活过来——死而复生之后,他的警卫化就会开始消退了。

    但是,【山移愚公】的要求是针对“每一个”参与人而言的;所以林三酒不仅不能直接使用道具,甚至不能参与到整件事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当她意识到黑泽忌可能正在攻击波西米亚的时候,她不能转身、不能走过去开门、不能帮波西米亚一把手。她不能参与,她害怕自己已经参与得够多的了;她只能站在这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除非她愿意让黑泽忌永远在这儿当一个警卫。

    警报一声比一声尖厉了,震得人耳膜都在嗡嗡发颤;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的原因,警卫们的反应速度比上一次似乎慢了不少,直到现在,走廊里还没有被数量无穷无尽的警卫们给填满。

    那惊呼声已经落下去一秒多了,林三酒后背都绷得僵直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身后——她又希望自己能听见波西米亚的声音,又害怕听见后者的第二声惊呼。

    黑泽忌的“警卫化”程度可能远远比她想的要严重。在离开实验室之后,他如果慢慢地恢复了行动能力,却依然保持着一个警卫的外形和心态的话,那么或许说明,他已经非常接近一个彻底的警卫了。警卫们很少动用能力,体能和武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萎缩了……那么,波西米亚对上减弱版的黑泽忌……

    一声重物被掼到墙上的闷响,隐隐地从警报声底下撞进了耳朵里,还夹带着半声肯定是女性发出的闷哼。

    就算是减弱版的黑泽忌,那也依然是黑泽忌。

    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冲向了工具间,就在她伸手要摸上门把手的时候,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她一打开门,就会变成“参与人”,黑泽忌就再也没有办法靠【山移愚公】恢复原状了。

    怎么办?

    她在末日降临之后,很少有这样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割破了掌心皮肤,隐隐地渗开了血丝——但林三酒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痛。

    两道尖锐盘旋的警报声过去了,工具间里没有人回应她。自从刚才波西米亚被扔到了墙上以后,里面就没有再响起过女人的声音。

    “波西米亚!”

    这一声喊猝不及防地从林三酒口中逃脱出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喊出声了。她脑海中已经闪过去了无数令人心惊的画面,终于一咬牙,握住门把手一拧,就将门拉开了:“快出来!”

    她来得正是时候。

    满面黑洞的黑泽忌,此时一手拎着波西米亚的衣领,像她们刚才拎起NPC一样,把她从墙角里拎了起来。波西米亚被碰着了脖子后方的皮肤,好像一条死蛇般,软软地从他手中垂了下来,看样子竟连能力都没来得及发,就被彻底压制住了。林三酒目光一扫,发现她身上的外伤似乎只有额头上撞出来的一点血迹,这才又后怕又庆幸地松了半口气。

    “放开她,”

    林三酒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像被人轻轻拨了几下的琴弦。在一片昏蒙蒙里,她看着对面那个曾经手把手教过她如何战斗的男人,右手上一片一片地被金属拳甲包裹了起来:“……放开她,我才是医院想要的通缉犯。”

    黑泽忌抬起了那一张与他本人已经丝毫没有相似之处的脸。衣服、鞋子、头发……都一模一样,连准备迎接战斗时的姿势都叫林三酒倍觉熟悉,唯有脸却认不出来了。

    “咚”地一声,他扔开了手里的波西米亚。

    “快出去,”林三酒没有看她,只是低声嘱咐道,“……我来杀了他。”

    ……黑泽忌也不会愿意永远留在这里的。

1202

    仍然能活动的四肢告诉她,她躲得够及时,没有被黑泽忌的手扫中——然而后背狠狠撞上了墙壁的那一瞬间,林三酒眼前黑了一黑,所有呼吸都被撞出了体外。她确实没有被黑泽忌打中,但仅仅是对方指尖几寸之外翻涌起来的激烈风力,就把她给重重地扫到了墙上,力道之猛,几乎连脊椎骨都要碎开了。

    ……现在想想,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真正作为对手,站在黑泽忌的对面。就算是战力大大减弱了的黑泽忌,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全力以赴——不,甚至必须超常发挥——才有可能活着从医院离开。

    黑泽忌当然不会给他的敌人一个从容掉下地面的机会。没等林三酒顺着墙面摔下来,对面的男人就已经抢先一步扑到了她的身前;一只枯瘦的手恰好拦在了她和地面之间。

    如果被碰上就完了。林三酒仍旧处于半晕眩之中,右手却自己有了意识似的,五指狠狠地朝墙面里一插,金属拳甲切破了墙皮,深深陷入了水泥里。她以右臂作为吃力点,腰腹在半空中一卷一拧,硬生生地抵抗住了重力,翻进了上空;黑泽忌的手没有等到猎物,刚一抬头,就迎面袭来了一片气流漩涡。

    这还是她从黑泽忌身上学到的招数,只不过左臂没有了手掌,卷出来的气流漩涡势道也不够强,但起码足够让她的老师一偏头、后退半步了。林三酒抽出手,身体此时也恰好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翻滚,双脚落地时,险险地正落在黑泽忌刚刚挪开的左脚旁边。

    退到门口外的波西米亚,见状低低地吸了一口凉气:“他太不好打了,不如我们走吧!”

    不行。她绝对不能把黑泽忌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三酒咬紧牙关,目光正对上了另一张面庞上的黑洞——他的左眼还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右眼却已经被狭长的黑洞代替了;二人目光相撞时,他脸上神情不为所动,没有半点认出她是谁的迹象。他唯一一个念头似乎就是要亲手抓住林三酒,左脚未等落稳,就变成了一道横踢,直直朝她的下肢扫了过去。

    被这一脚挨上的话,恐怕连膝盖骨都会化作碎片、破开皮肤飞出去。然而林三酒背后就是墙壁了,既没有丝毫闪躲的空间,也没有避开这一脚的时间;除了硬挨一记、摔倒在地之外,她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告诉我的,”

    她喘息着吐出几个字,金属拳套在同一时间以千钧之力砸向了黑泽忌的小腿,速度之快,甚至发出了尖哨声:“……对方的攻击是自己的机会,你还记得吗?”

    即使是快要变成警卫的黑泽忌,依旧残留着他在战斗中的自保本能。他一曲腿,及时收住了那一脚,又在林三酒还来不及收势的时候,身体一拧,以另一侧的拳头迎上了她没有手掌的左胳膊。

    ……和黑泽忌战斗,实在是太吃力了。不管她如何应变、躲避、袭击,都始终摆脱不掉一个隐隐的感觉:黑泽忌无论在哪儿战斗,都好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似的;当他对林三酒展开攻击的时候,仿佛连四周环境、整个世界都突然不赞同林三酒的存在了——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试图抗衡自然,像是坐在独木舟上抵抗暴风雨下的滔天巨浪。

    “有人要过来了,”波西米亚站在门口,急得声音中都浮出了哭腔,“和他打真的不行,我们快走吧!”

    林三酒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面对黑泽忌的人,没有分心的奢侈。

    外面的警报声催促着一波又一波的脚步,朝整个医院地下层蔓延而来。波西米亚既不敢走远,又不敢进门——光是二人战斗时搅起的风势,就足以撕下她一条条皮肤了;她在走廊口张望了几眼,终于一个激灵,掉头冲回了工具间。

    “非杀了他不可吗?”她又急又气,“那头有更多的警卫过来了!”

    就算现在走来了一队穿比基尼的霸王龙,或者是一队她死去的亲朋好友,林三酒也不可能有抬一抬眼的空隙。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叫出了一张卡片,却连自己叫出的是什么卡片都来不及看,就又被黑泽忌一手形成的风暴给吞了进去。波西米亚大概看出来,就算林三酒现在想走也走不了,连连骂了几句,身上光芒一亮,猫腰就冲进了工具间里,还顺手将门从身后关上了。

    “你进来干什么!”林三酒怒喝一声:“这儿太窄了!”

    “废话,我不进来难道等着被抓吗,”

    波西米亚在关键时刻,就好像一只油滑大老鼠似的,顺着墙角蓦地窜了过去——她的裙角在地面上一卷,就被黑泽忌的一道拳风给撕裂了一半。波西米亚一张脸都吓白了,四脚着地在角落里一滚,扑到了只剩半截身体的NPC旁边,一把抓起他,自己摇头摆尾地钻进了胖男人身后的空隙里:“你继续打,别把他引来这里就好!”

    等她在胖男人身后躲好了,顿了一顿,波西米亚又探出来了一双眼睛:“……你能不能打得安静一点,别叫外面的人听见?你看他正好也不说话。”

    还要打得安静一点!

    林三酒从没料到,自己与黑泽忌硬碰硬的时候,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束手束脚的场面;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手里卡片,仓促间捕捉到了一行英文字。

    正是这一眼,差点叫她被黑泽忌给击中喉咙。她急忙朝后一弯腰,眼看着黑泽忌的拳头划过自己的脖颈,将将在下巴半厘米上收住了;林三酒就势往地上一跌,整个人跌落在了地上。

    黑泽忌战斗时,就好像不需要时间就能做出反应,他的反应也不受人体构造的局限一样——空气能到达的地方,他的攻击就能到达。他的五指与林三酒几乎是同一时间落到地面上方的,正好落在了她的胸骨中央,深深地陷进了她的身体里。

    波西米亚像被噎着似的猛抽了一口气——她原本正要从手臂上摘下一只镯子的动作,也不由凝住了。

    然而手指都切入皮肤和骨骼了,工具间里却没有泛起任何叫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手指就像打中了空气一样,反而毫无阻滞地继续探向了地面。在黑泽忌微微一皱眉,动作终于稍微迟滞了的一瞬间,明明被切分开了胸口的林三酒却忽然身子一拧,甩手间,又一道气流漩涡朝他迎面打了出去。

    靠【Hotorender】扭曲出的光影假象,林三酒终于逮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一个自从学会以后威力最大的气流漩涡,紧贴在黑泽忌的下巴上,蓦然释放出了惊人力量——他的头被打得朝后一扬,拧出了一个人类无法企及的角度,颈骨也“咯啦啦”地发出一阵断裂响声;如果让当初的黑泽忌见了,说不定还会夸她这一着用得不错。

    “……死了?”波西米亚喃喃地问道。

    林三酒不敢指望运气,她得确保这一点才行。身体仍然在地上,她右手里已多了一把血淋淋的长刀;用尽全身力量将它朝前一投,笼在她上方的黑影就旋即后退、消失了——她以最快速度跳了起来,本能地做好了防御,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即使是在颈骨受到了致命创伤的时候,她投出去的那一刀,依旧被濒死的黑泽忌给轻松避了过去。真正叫他爬不起来的,还是他亲手教给林三酒的招数;气流漩涡如同威力强大的搅拌机一样,将他的整个脖颈、下巴都吞没了进去,颈骨寸寸碎裂了,再也撑不起形状了。

    空气里再一次凝重地沉寂下来,外面走廊口处有一串脚步声踩了过去。林三酒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黑泽忌的尸体,视野里越来越昏蒙,耳朵里的血液声也越来越响,就像老天对她也不忍心,不想让她看清楚、听清楚似的。隐隐约约地,黑泽忌的轮廓渐渐开始恢复了,就像一片笼在他身上的假象被抹去了一样,露出了他原本的五官线条——但是他再也活不过来了。

    【山移愚公】的悖论威力就在这里:她已经彻底绝望了,那么如果现在波西米亚扔出去了【山移愚公】,黑泽忌就能复活;但是既然她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即使波西米亚此刻将道具扔出去了,它依旧起不到半点作用。这样一想,她又会绝望,但绝望引发了下一步的希望,下一步的希望又导致了黑泽忌不可能复活……就像一条衔尾蛇似的,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始终在一个圈子里得不到解脱。

    “还需要我扔那个小山吗?”波西米亚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小声地在身后问道。“我看他好像不会活过来了……”

    林三酒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也可以扔了试试,”她嗓音沙哑地说,“但是……”

    波西米亚没有扔。

    “走吧,”她轻轻将一只手放在林三酒肩膀上。

    波西米亚先一步走出了工具间,四下看了看情况,这才又走进来,将仍旧茫然着的林三酒给拉出去了。当二人来到走廊口的时候,身后工具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痛呼——NPC醒了。

1203 十二界的烧饭方式(之一)

    那一瞬间在林三酒胸腔里燃起来的希望,几乎烧得她心口都痛了起来——她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期待和侥幸,即使心里知道不太可能,仍然蓦地一转头,目光晶亮地盯着波西米亚:“你是不是——”

    “什么?”波西米亚一睁眼睛,看起来十分茫然。

    那一句“是不是你打算借NPC之手把道具扔出去”,在这一刻卡在了林三酒的喉咙口。不管扔道具的人是谁,只要她想到了“有人可能把【山移愚公】扔出去了”,那么【山移愚公】就不可能产生作用了;更何况,波西米亚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没有理由会故意绕个圈子,让NPC把它丢出去才对。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眼睛里的光肯定一下子就灰暗了下去。她宁可痛痛快快地挨上一刀,也不愿意在一会儿失望一会儿希望之间反复受煎熬;她将手指按在眼角处,抵着头骨深处传来的隐隐痛意,低声问道:“你……真的没有把那个特殊物品给NPC吗?”

    “没有,我给他干什么?”波西米亚低下头,把手伸进了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口袋里:“还在我身上呢,你要拿回去吗?噢,在这里。”

    “在这里”三个字一落入林三酒的耳朵里,她顿时感觉全身力气都流泄出去了。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干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现在只想找一个黑暗的地方蜷缩起来,闭上眼睛——等她再起来的时候,也许会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警报声在这一时刻恰好停了下来,而下一声警报尚未响起——不断遭受折磨的耳神经,总算是得到了一线仍旧嗡嗡作响的清净。

    ……林三酒朝工具间转过了身。

    门半掩着,能见度很差,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下一声警报又淹没了整个医院地下层,把远处警卫们匆匆的脚步声都遮掩住了;她握紧了拳头,忽然意识到波西米亚一句话说完之后,依旧还没有把【山移愚公】交给她。

    她感觉有一只手滑了过来,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又小又凉。

    “那个胖子痛醒了,”波西米亚小声地说,“……你要回去看看吗?”

    为什么要看他?

    接下来被推着走向工具间的那七八步,就像在做梦一样,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在林三酒耐心地一步一步又一步……在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之后,她终于回到了工具间门口。她仍旧不太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波西米亚要把她领回工具间里;在浑浑一片茫然中,她只记得一件事:波西米亚始终没有把【山移愚公】交给她。

    “我们动作要快一点,”波西米亚低声说,一把将她推进了工具间,又将门在身后推上了,“咔哒”一声上了锁。“刚才就过去一队警卫了,幸亏没往这里看,但是下一次我们未必还会这么好运。”

    林三酒的目光先落在了胖子身上。

    那个失去了双腿的男人,此时软软地委顿在墙角,眼睛倒是睁开了;他的呼吸又浅又短促,双手摊在原本是膝盖的地方,其中一只手掌心里被烧得焦黑血红,皮肉开绽。

    “这是……怎么回事?”林三酒看了看NPC,却始终没有转头去看黑泽忌。她的目光一直在规避着另外半边工具间。

    “我把那个石头小山包了一层纸,”波西米亚指了指NPC,“然后撒了一层生火粉,就放在他手里了。噢,那个是十二界里面做饭时会用到的,在木头上撒一层,过不了一会儿整个木头都会开始燃烧起来……”

    “我……我不明白。”

    “你倒是转头看看啊,”波西米亚不等她回应,一巴掌按在她脑后受伤的地方,毫不客气地逼她朝黑泽忌倒下的地方转过了头:“是不是这样扔出去就行了?”

    林三酒怀疑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绝望之下幻想出来的安慰剂。

    【山移愚公】维持着一个小山的形状,在一小片散乱的焦炭中,正躺在黑泽忌的一只手边。那只手不再是枯瘦的干枝了,肌骨早已逐渐润泽起来,连刻在手指皮肤上的几道白色疤痕都能看清了。她以前从没留意过,原来黑泽忌的手指骨节看着是这样清晰,坚硬,甚至能叫人想象出它们轻轻按进皮肤的样子。

    ……接着,食指微微一颤。

    “这个胖子总算还有点用,”波西米亚的声音仍然在身旁解释道,“我想着么,他手上着了火也该痛醒了,那么一痛醒,肯定会先把手上烧着的东西扔出去……”

    林三酒压根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早已经扑了上去,咚一声跪在黑泽忌旁边,低头检查起了他喉骨上的伤——定局果然被扭转了;他皮肤下的骨头、喉咙似乎都正在一点点愈合,重新塑出了形状,空气终于再一次流进了他的口鼻之中,原本一潭死水般的胸口,也开始慢慢有了细不可察的起伏。

    “为什么……”她回过头,望着波西米亚,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把心中疑惑组成词句:“你怎么……”

    就算在这么昏暗的地下层里,波西米亚那一脸得意时散发出的光也几乎遮掩不住。

    “我是不是干得不错?你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个特殊物品扔出来嘛,对不对?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你又一副很忌讳、好像千万不能让自己知情的德行……我刚才躲在胖子后面的时候一想,你安排了我扔特殊物品,你又进来了,那么不管我扔不扔,什么时候扔,你其实都已经知情了。要是按照这个路子往深里一想,你原本的安排都未必有用嘛!我这个人,就是比你会用脑子一点,我一想,要维持你的安排、让它生效的话,我肯定要骗你,叫你以为东西还在我手上,我又没有扔,这样才能……我的妈啊,他怎么活了!”

    在情绪剧烈地起起伏伏之后,林三酒被她的这一声惊呼给逗得放声大笑起来——有了医院的警报声作为遮掩,她笑得几乎不能自制,在呼吸声逐渐稳定清楚起来的黑泽忌身边摔倒下来,眼角都渗出了眼泪。

1204 笼子里的两……三只,不,四只鸡

    1204

    “你告诉我干什么!”

    波西米亚腾地跳了起来,尽管压低了音量,却不妨碍她把音调拔高了好几个度,气声都尖尖地不肯放过林三酒:“我帮你好大一个忙,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不是你问的吗……”林三酒挠了挠脸,答道:“我要是不赶紧把情况解释清楚,你刚才都准备对他动手了。”

    黑泽忌的伤势仍然在缓慢地愈合,在他的颈骨恢复原状之前,大概暂时不会醒过来。哪怕知道他已经活过来了,没事了,林三酒却还是一步也不敢离开地坐在他身边,过几秒就低头看看他的下巴和喉咙;她仍旧有点儿隐隐地怀疑,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废话,我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波西米亚又急又气,几句话的工夫跺了四五次脚:“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我让你解释你就解释?我让你给我洗脚,你去倒水吗?这么好用的东西,正好可以帮我把五段生命的困难解决掉——你告诉我干什么!”

    “我本来也没觉得你的五段生命已成定局了,不告诉你也没用……”林三酒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住了嘴。就算波西米亚现在说要把她烤来吃了,她也只会尽心尽力给自己撒一层盐。她想起自己捡了波西米亚的一个镯子,赶忙掏出来:“这个是你的,对了,我还可以把【山移愚公】给你,还剩两次……”

    “我现在要了有个屁用!”

    NPC翻起眼皮,眼珠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他的意识恢复了之后,或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始终没有高声呼救。林三酒安抚了一会儿波西米亚之后,朝他瞥了一眼,忽然不太确定了:副本NPC也一样有求生欲望吗?

    “你们倒是挺厉害的,把他的警卫化都给解除了。”二人目光碰上以后,NPC说话了。他不断被沉重短促的鼻息所打断,好像必须时刻与晕眩奋战着:“……但是你们应该清楚,你们现在就是笼子里的鸡,没有生路了……”

    “你妈才鸡,你妈才没生路。”波西米亚正没好气,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凑过去看了看黑泽忌。“他醒了以后,你会告诉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这是“富翁的恩人”的末日版本:就像正常社会里许多人都会幻想自己不小心救了某个亿万富翁一命,末日里不少进化者也会幻想自己能恰好救下某个战力高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在他的报答和帮助下,从此生活改头换面,无忧无虑。

    “肯定会,”林三酒答道,随即转头朝NPC问道:“……你想说什么?”

    NPC使劲吸了一口气,气管里发出了破音。“你已经不是病人了,要是有人发现她和你一起在这里,那么她也不再是病人了……你们没有想过吗?医院收走当抵押的物品和能力……当然是只退给病人的,不会退给通缉犯。而且,也只有病人能出院……”

    连波西米亚也不吭声了,向他转过了目光。

    “你在我手上,其他人怎么会发现她和我一起进来了?”林三酒早就想过这一层,但是她自己的抵押品的命运如何,并不是她的关注重点。

    “我们又不傻。”NPC勉力笑了一笑,苍白肥胖的脸上布满了细密汗珠。“就算我被抓走了,其他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也还有排除法可以用……把没出院的幸存玩家筛一遍,少了谁,谁就和你进来了。”

    “这么大动作,就为了我?”波西米亚声音有点发颤。

    “你以为你们干的事,是很轻的罪过?”NPC倚在墙上,说道:“……就算大洪水不到,lava世界再运转五十年,也不会有第二例了。”

    在末日世界的万千生物之中,似乎只有进化者,对于“大洪水”感觉最迟钝。林三酒将他这句话琢磨了几秒,问道:“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洪水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她明明记得人偶师是因为被大洪水偶然传送走,才发现菌菇社会旁边紧挨着另一个末日世界的;怎么听NPC的意思,好像大洪水还没到这儿一样?

    NPC受不住似的闭上了眼睛,好像一个破掉的笛子,只从鼻孔和嘴巴里往外漏风。

    “到了才好呢,”波西米亚嘀咕道,“赶紧把我们送走。这个破世界,谁愿意待谁待。”

    “你们都说错了。”NPC缓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大洪水是从无穷无尽之处生发,在所有的时刻,朝无穷无尽之处蔓延的……它经过的地方就不再有规则了。它未必会将你送走……”

    他说到这儿,不得不停下来歇了歇。

    “听不懂。不送走会怎么样?”这是波西米亚。

    “你怎么知道这些大洪水的事?”这是林三酒——她们在同一时间都把话问了。

    NPC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眼睛半睁半闭地一笑。“都是我感受到的……等你们也变成像我一样的存在时,你们也会感受到……就像是兔子能在风雨之前察觉到空气的变化一样,这是一种新的本能。至于大洪水卷上你之后会怎么样……”他慢慢睁开眼睛,小小的黑眼珠埋在层层肥肉深处,好像是从幽深洞口里往外看的某种不明生物。“谁知道呢?到时候,说不定你变成我的同事了。”

    林三酒没忍住打了个战。

    “难道你们……”波西米亚开了个头,声音却渐渐弱下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把她的疑惑整理成问题。“你们……都是被大洪水……”

    “那个不重要。”NPC微微摇摇头,“我说过,大洪水摧毁一切规则,不管是针对你们的,还是针对我们的……每一颗散沙都要绞尽脑汁吞噬掉别的散沙,才能给自己争取到多一丝活下去的空间,这一点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摧毁规则”——斯巴安当时对大洪水做的分析和推测,与NPC的话近乎完美地对上了。林三酒早就产生过“散沙”之感,此刻从NPC嘴里听见这个词,甚至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你为什么会忽然告诉我们这些事?”她皱起了眉毛,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知道,我是你们唯一一个希望。”NPC低下头,下巴顿时被肉挤得没了形状。“……大洪水很快就要到这儿来了,我要是你们的话,就会赶紧离开lava。但是离开lava,就得先出院。你们连病人都不是了,就算能一直不被抓,也只会像幽灵一样徘徊在这个医院里……除非你们能得到我的帮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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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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