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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02

    隔壁的婴儿要是再继续哭下去,她就要疯了。

    是没奶给它吃吗?是不肯给它换尿布吗?婴儿一直嚎哭,作父母的就一点也不羞愧,不担心打扰了邻居?

    真想拿枕头捂住那个婴儿的脸。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睡意早被怒意烧得干干净净——这游戏场地偏偏是个破旧的便宜公寓,连午觉都睡不好。

    另一边邻居的门打开了,一声怒吼响彻了走廊。“用奶嘴堵上,吵死人了!”

    就是嘛,燕黄心想。她的丈夫正好从卧室门口经过,往另一头走去,她急忙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她现在睡也睡不着了,那婴儿的哭声却止住了。

    按照角色说明来看,丈夫黑朋最近向医院请了长假,天天在家里待着,居然只是因为他累了,想歇一歇。她看到这儿时还想,都进入社会工作了,怎么还有这么任性的人?

    看到自己的目标时,她却明白了。

    通关目标说简单也简单,她得“成功活过30天”——她为什么会有可能活不过30天?世上大半的谋杀案,第一个嫌疑人总是死者的配偶吧?不然这楼里还有什么人,有杀她的理由?而且自己的角色手册上也说了,“夫妻二人之间,最近问题重重”,都闹得这么不愉快了,不借着上班躲一躲,还非要和她24小时待在一起,可太奇怪了。

    她受到的生命压力恐怕不小,她的短期目标是“说服别人相信自己,帮助自己安全度过30天”。这么想来,嫌疑人就更加只有她丈夫无疑了——人选只有是他,燕黄才需要去说服别人。

    “睡醒了吗?午饭做好了,”黑朋探头进来,轻声说:“你今天胃口怎么样?”

    燕黄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慢慢转过身,说:“……我还不想吃。你先放在微波炉里吧,我想吃的时候,自己会热的。”

    他用眼睛上下打量她一圈,也许是强压回去了失望,才一笑说:“那好,你别等太久了,饭后还得吃药呢。对了,你的药快吃完了,我让同事下午给送一些过来。”

    她按照一次2粒,一天两次的分量,把那几瓶药一点一点全冲进了马桶里和厨余粉碎机里,他却不知道。

    当然,这信息也是角色手册上写的。

    丈夫这个角色的目标,一定是杀死自己,她对此几乎没有一点怀疑。问题就在于,他打算怎么动手,何时动手。这楼里耳目众多,大多还是不用上班的闲散人,作息都很乱;他贸然在家里下手的话,事后很难找到合适时机处理尸体。

    燕黄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小时,听见门被人敲响了。黑朋去开了门,听谈话声,好像是楼上那个神神叨叨的假灵媒。

    “请我们几个邻居去坐一坐?”在纷杂的对话中,黑朋这一句疑问声让她听得很清楚。“这个……你可能还不知道小黄的情况……”

    又来了。

    在她的角色介绍中,写得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她察觉到丈夫正在邻里之间散播关于她的谎话,说她精神上不太好,需要静卧休息……这些当然没有一句是真的。其实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归纳成一句“她说的话,你们可别信”。

    存心让她孤立无援,还能有什么好企图?

    “也许适当的社交会有帮助……”那灵媒还没放弃。

    燕黄忽然激灵一下,有了个主意。她必须得先证明自己精神上没有问题,才能继续证明丈夫对她心怀不轨,从而获得他人的信任和帮助。有了外人监督的压力,活过30天这个目标就会轻松得多了——眼下有一个让其他人了解情况的机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一把拉开门,匆匆冲进了客厅里,倒是把那灵媒给惊了一跳——“伊丽莎白,你要我们去干什么?”

    “就是坐一坐,喝个茶,聊聊天。”伊丽莎白对她说,“今天下午三点半,还有其他人也要来。”

    不愧是伊丽莎白,特地挑了一个前后不搭、不用招待饭的时间。“都有谁要去?”

    “那两个大学生,关老师,爱碧……”那灵媒数着数儿说,“陈小姐和平克奶奶也来。烤肉胡我一直没看见,敲门也没人应。”

    说不定又醉死过去了。燕黄假装想了一下,对丈夫说:“那我也去,我不想老是闷在家里。”

    黑朋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要不是她读过角色手册,知道他背地里的计划,恐怕也会被这一脸诚挚担忧给骗过去的;她要是再不行动,所有人都要相信他那番谎话了。

    “现在几点了?”燕黄看看表,“诶,还有一个多小时呢。要不这样,我现在先跟你上去,我一直对那个水晶球挺有兴趣的,还想看一看手相……”她转头对丈夫说,“我们三点半钟在她家见面好了。”

    只要能暂时甩开她丈夫,把话传出去就是小事了。然而黑朋立刻摇了摇头,说:“你别单独出门了,还是等我一起吧。”

    燕黄感到自己面皮跳了几跳——黑朋防她如同防贼,一眼也不从她身上挪开,她觉得若自己卧床休息一个小时,他能从门口来回走十遍。

    “我就是去楼上,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她冷下脸,说:“要么你现在就和我一起走,别让我等你。”

    黑朋充满歉意地冲灵媒一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燕黄有点后悔了,白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弄得自己似乎很无理取闹似的;但至少他不好再硬跟着了。黑朋点了点头,说:“那……伊丽莎白,小黄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你就喊我一声。”

    等她都跟着伊丽莎白出了门,她回头听了听,把耳朵压在门板上好几秒钟,觉得黑朋似乎不在客厅里;一转头,发现灵媒正一脸诧异地瞧着她。

    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伊丽莎白三十多岁一个人,总是独来独往,好像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亲友,属于失踪了也没有人会找的。

    “你吃午饭了吗?”燕黄故意问道。“我想起来,我家有不少饭菜,你要不要吃点?”

    伊丽莎白这个角色,从来不会对免费午餐摇头的:“那可太谢谢你了,都这个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嗯,你等我一下啊。”燕黄慢慢地、无声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四下看了一圈。黑朋不在客厅,不知道进屋干什么去了;她立刻快步溜进厨房,轻手轻脚地把所有午餐都倒进了一只盒子里,又迅速溜了出去。

    等家门在身后一关上,她立刻把盒子塞进了伊丽莎白怀里。

    “你吃过了?”对方问道。

    “吃过了,”燕黄感觉不到饿,她都有好一阵子感觉不到饿了。“你要是愿意,你每天都可以来我们家拿午饭和晚饭。”

    伊丽莎白的脸都在发光,好像生怕她反悔,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太好了,早饭不包吗?”

    倒真是不客气。不过,燕黄早知道她会答应——这个女人哪有什么通灵能力,最强的能力大概只有蹭饭而已;她恰好也只需要伊丽莎白做一件事,就是把黑朋每天给自己做的饭吃掉。

    伊丽莎白像捧宝贝一样抱着饭盒,正要往楼上,忽然扫了一眼烤肉胡家。

    “不用看了,那人可能早喝醉了,”燕黄说,“才不会去喝茶。”

    烤肉胡的角色介绍里写了,酒瘾大,常常不到中午就已经醉成一滩烂泥;酒后脾气还大,好几次因为那婴儿哭声和别的邻居吵起来。

    伊丽莎白“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走吧,”她整了整神色,看着倒有几分像个正经人了。

    走上二楼的时候,6号公寓的平克正坐在外面玩打仗游戏。伊丽莎白冲他打了一声招呼,在领着燕黄往7号公寓走的时候,嘴里还在一直不停地介绍自己种种通灵能力,以及这些能力带给她的不便……燕黄听得在心里连连翻白眼。这目的也太明显了,谁会真信她是灵能力者?

    来到7号公寓门口,伊丽莎白将饭盒夹在胳膊底下,另一手满兜里找钥匙。燕黄站在门口旁边的落地窗前——每家每户都是差不多的构造,家家的窗帘都是拉上的,伊丽莎白也不例外——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忽然目光一跳,在窗帘下方顿住了。

    ……这不对吧?

    就在这个时候,门锁总算是“咔哒”一声打开了。伊丽莎白一边请她进屋,一边说:“不仅仅是这些,幽灵我也面对过……”

    燕黄对她的叨叨声充耳不闻,一进门就立即转过头,盯住了门旁的落地窗。

    该跟伊丽莎白说吗?

    要是说了,她会不会反而坐实了自己精神不稳定的传言?

    “怎么了?”灵媒问道。

    燕黄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看了几秒,又在屋里扫了一圈。伊丽莎白看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你一个人住吗?”她求证了一句。

    “是啊。”

    “那你……你没看到吗?”燕黄指着窗帘,结结巴巴地说:“刚才……刚才你开门的时候,窗帘下面站着一双赤脚。”

1403 无法证伪的精神问题

    1403

    伊丽莎白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地板,一时让燕黄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双赤足在她们一进门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躲进房子深处去——至少,燕黄应该能听见匆忙跑走的脚步声。但屋子里连空气都是沉滞的,唯有当她们进入时,才蓦然搅动了一池死水。

    “……是吗,”伊丽莎白轻声答道,“这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原本提着一颗心的燕黄立即追问道。如果对象不是一个灵媒的话,她刚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提起自己在窗帘下看到了一双脚——因为就算对象是一个假灵媒,也不敢说“看见鬼的都是精神病”。从这一点上说,伊丽莎白必须保护她的声誉。

    “我很奇怪你居然看见它了……”伊丽莎白摇摇头,将她领进了屋里,在一张餐桌旁坐了下来。“不过,我更奇怪的是,你在一个它很少去的地方看见了它。”

    “我看见了什么?”

    伊丽莎白想了想,说:“有很多事情,普通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知道那双脚……是什么东西?”

    “当然。”灵媒给她倒了一杯茶,似乎稍稍镇定了一下心情,这才微笑着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搬去哪,它都会跟着。”

    难道这人不是个骗子?

    这个游戏里,或许真的有灵灵鬼鬼之类的设定,所以才出现了一个灵媒?

    燕黄发现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开始相信伊丽莎白真的能看见鬼,要么认为她刚才出现了严重幻视。她知道自己精神没问题,她确确实实亲眼看见了窗帘下那一双赤脚,真切得就像她此刻能看见伊丽莎白和这张桌子一样——假如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那黑朋岂不是无条件地赢了吗?

    如果伊丽莎白真的能够通灵……

    “我很害怕,”这四个字几乎连想也没想就从她嘴里冲了出来,直到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起来,她才生出了后悔。

    伊丽莎白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茶杯说:“喝了它。”

    燕黄看了眼茶杯,犹豫了一秒,将半温的茶水全喝了。“给你,”她将残留了一小堆茶叶的杯子推了回去,暗暗决定不再多说一个字了。她还是不太相信伊丽莎白真的有灵能力,假如她有,就让她从茶叶里看吧。

    “你认为有人要对你作出危害,而危险……来自于一个原本应该是安全的地方。”

    对,家里原本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燕黄的心一颤,望着伊丽莎白举着杯子,慢慢地说:“看样子,是你家里?嗯,你想做出行动,但是……你被某种原因给拖住了手脚。”

    行动?她的确想好了,要在今天邻里聚会的时候证明自己没有精神问题;可是她没被什么东西给拖住手脚啊。丈夫要害她,她就得反抗,怎么会有顾虑可言。

    她到底是不是瞎编的?这番话模棱两可,加上自己泄露了不少讯息,说不定够她编织一篇说辞的了。

    伊丽莎白显然很敏锐,目光从她身上一扫,就好像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话没有立刻把燕黄给网住,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脸上露出了什么表情吧,燕黄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噢,”伊丽莎白垂下眼睛,看着杯子说道:“我又看到了新的东西……你的婚姻生活即将遇到一个十分重大的变故,不,或许已经开始了。”

    燕黄的信心如果是一根指针,那么现在又微微转向了伊丽莎白。就算是她瞎蒙的,她蒙得也挺准。

    “我可以继续给你看,”伊丽莎白放下了杯子,说:“不过……”

    这是要收钱了。燕黄立刻伸手去摸裤兜,当然,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演技而已——她老早就找不着自己的钱包了,所有的金钱开支都得从黑朋手上过;就说自己忘带了,让伊丽莎白去找他要好了。

    “我不是要收钱。”伊丽莎白的话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因为我接下来的预测,你恐怕不会喜欢听,可能也不会相信。我只希望在你遇到挫折的时候,能想到我对你的警告……到时如果你相信我了,你可以再来找我。”

    燕黄扬起了眉毛,忍不住倾过身子:“什么?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吗?”

    “你的对手会在某个方面获得一个小小的胜利。”伊丽莎白放下了杯子,面色凝重地说:“他所说的一些关于你的话,你没法证明是假的。”

    燕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直直沉了下去。这是什么意思?茶话还没开始,她想要证明黑朋一直在撒谎、自己精神没问题的努力,就先被伊丽莎白宣判了死刑?她又是怎么知道她打算干什么的?

    不知从哪儿涌起来的一股怒气,使燕黄腾地就站了起来。她还真的差点上当了,怎么能相信伊丽莎白?这灵媒要是真有本事,还至于沦落到满楼里蹭人饭吃么?虽然她解释不了那双脚,解释不了伊丽莎白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企图——但是,骗子总得有几招骗术。

    她是绝对不愿意在行动还没开始前,就先放弃的。再说,她怎么看自己的计划,都觉得它没有问题。

    “那我就等着看看吧,”燕黄抑制着自己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重新坐下了:“你说我证明不了,难道你就有办法?”

    伊丽莎白仿佛胸有成竹似的摇了摇头。“你现在对我的能力仍有疑问,”她用一种近乎理解的语气说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诚挚。“我不怪你,因为我从来没有在邻居之间展现过我的能力。但是当我的预言真的实现的时候,我希望你那时能对我生出一点信心。”

    燕黄愣愣地看着她,问道:“就……就这样吗?”

    “对。在你相信我之前,我没法帮你。”伊丽莎白很遗憾似的,叹了一口气。

    燕黄原本都快要相信她了——直到伊丽莎白看了看时间,进了厨房,把她给的那一盒子午饭给放进了微波炉里。正是这一举动,像一盆凉水似的浇在了她头上。

    伊丽莎白要真是什么都能从茶叶片里看出来,她怎么会对那午饭不起疑心呢?二人刚才的对话,分明已经暗示了要害她的对手就是黑朋;从她家里出来的、她自己不肯吃的饭,只要一想就知道是谁做的了,伊丽莎白怎么还敢放心吃?

    这个灵媒恐怕是根据她的神色、言语间流露出来的讯息,现场发挥了这么一套说辞,恐怕对问题的实质毫无所知。若是自己信心受损,自然表现上可能就会出问题,等真的出了问题,她慌不择路地找伊丽莎白求助时,后者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想不到她看起来好像蛮善良的一个人,原来这么有心机。

    接下来半个小时,燕黄如坐针毡一样,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终于等来了邻居们。邻居们显然和她一样,都是头一次造访伊丽莎白家;一进门,个个儿都露出了差不多的神情——吃惊、紧张,还掺杂着微微的抗拒。

    这么鬼里鬼气的房子,谁看了都会不舒服的。

    尽管有了伊丽莎白那一番不详的预告,燕黄却觉得自己表现得无可挑剔。对,她是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断断续续地发烧,烧得她都有点糊涂了。能出来透口气,和大家聊聊,真是心里都松快了不少。李儿和杰西卡快要迎来期末考了吧?爱碧最近谈的男朋友人怎么样?平克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吧?

    一套又一套的闲话,在她嘴里来回穿梭。她不能全盘否认自己卧床一事,也不能说自己精神问题好了,所以只轻微地改了一下黑朋的说辞;她牢记着多问别人、少说自己这一原则,表现得有条有理、落落大方,就算邻居们刚看见她时都有点儿拘束,后来也一起发出了不少次笑声。当有人问起她的日常生活时,她也送上了自己精心设想过的答案:“做做家务,打扫卫生,看看书……上网搜一下招聘广告,一天很快就过去啦。”

    “你打算找工作?”陈小姐问道。

    “对,”燕黄微笑着说,“我还在整理简历。”

    很成功,她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半是得意、半是放松地对自己说。哪怕一次对话,还不能完全消去黑朋谎言的阴影,至少也给邻居们留下了一个自己神志清楚的印象;有了一个好开头,接下来就方便了。

    她洗了手,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见了那两个女大学生在外头走廊里的窃窃私语。

    “真的有点可怕,”这个嗓音一听就是杰西卡的,粗哑不说,还总像是含了一口痰。“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严重的……”

    这么严重的什么?

    “我本来还以为阿黑夸张了,”李儿小声答道,“没想到……他怎么还不把小黄送进医院去?”

    燕黄死死地攥着门把手,只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她哪里表现得有问题?她什么话说错了吗?

    她的一切回应难道还不够得体、不够符合社交规范吗?

    伊丽莎白终究还是说对了……

    燕黄抬起了头。第一次,她觉得那个灵媒或许是自己的一线希望。

1404 第二个故事

    1404

    关先生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身旁女人们叽叽喳喳的闲聊,时不时地还点点头——就好像他什么都听得很认真似的。实际上,她们的聊天声起起伏伏,像风一样从耳旁擦了过去,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他其实对这种坐着闲聊的茶话会非常不耐烦,更别提还是在那个神婆伊丽莎白的家里,忍受着她那一套神神叨叨;但是没办法,谁叫杰西卡来了呢?

    就算有了角色手册的导航和帮助,他现在也很难吃得消杰西卡的长相。他可以充满爱意和仰慕地盯着她看上两分钟,再多就不行了,得看看别人——比如平克——给自己缓口气。当杰西卡和李儿结伴去洗手间的时候,他觉得简直像是把重担都卸下来了。

    “做一件对杰西卡而言意义重大、让她真正开心的事情。”

    这就是关先生的游戏目标了,这也意味着他将要一直围着杰西卡转。

    幸运的是,杰西卡虽然长相不容易让人入戏,但是本人的性格却挺随和、好说话;当关先生没话找话地和她聊天时,她也总是十分有耐心。假如不看脸的话,和她交往确实算得上是如沐春风。

    “你回来了,”当杰西卡粗粗矮矮的影子一出现在客厅里时,他就立刻提起了精神。他赶紧将抱枕挪开一些,给杰西卡和李儿腾出位子来,问道:“你们想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们倒。”伊丽莎白在客厅一角处支了张小桌子,放了不少饮料。

    “你想喝什么?”杰西卡立刻转头向李儿问。

    李儿一撇嘴,仍旧是那副好像别人都配不上跟她说话的态度——打从游戏一开始,关先生就对这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好感;假如非要在她和杰西卡之间选一个来暗恋,那他还是爱杰西卡好了。他就是不明白,杰西卡性格这么温柔亲切,是怎么和李儿成为朋友的?还总是形影不离?况且外人对杰西卡越好,李儿的态度就越差,显然对杰西卡存了不小的嫉妒心。

    “不喝,”李儿毫不客气地答道,“她连茶叶都不舍得用,果汁还要掺水……连块饼干也没有,喝了一肚子水,还要一直跑厕所,我才不要。”

    杰西卡带着几分歉意似的冲关先生一笑:“我也不渴,谢谢你。”

    那他就不去了,他也懒得喝伊丽莎白那些兑了水的果汁。

    话说回来,伊丽莎白这个角色的游戏目标,倒像是白墙上的黑苍蝇一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打从大家坐下,她就在试图讲自己过去与灵鬼打交道的故事,无一不涉及她自己的什么什么灵能力;假如不是她瞎编的,那关先生甘愿把头切下来给她。

    可惜的是,对于她的尝试,大家客气客气应付了一番,连站起来去看那洋娃娃的人都不多。也不是他们故意要为难伊丽莎白,他们不相信的就是不相信,就算假装相信,对伊丽莎白的目标也没有帮助吧?

    倒是那个精神不太稳定的燕黄,从走廊一出来,就把伊丽莎白给匆匆拉进了厨房,还关上了门,不知道去谈什么了。关先生之所以能注意到燕黄这一个根本不在他雷达范围内的人,是因为杰西卡刚才正注视着她走进了厨房。

    “你说,她听见了吗?”等门关上之后,杰西卡小声朝李儿问道。

    关先生立刻凑过了头,他不愿意漏过杰西卡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听见就听见了呗,”李儿往沙发另一头挪了挪,倚在扶手上,好像不愿意杰西卡靠得太近。“她老公也没少说,她可能早就知道了。”

    杰西卡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好朋友实际上不喜欢她,又往李儿身边靠了靠,重新拉近了距离。“我希望我们没有让她伤心生气……她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关先生忙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李儿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大概以为没人看见。

    “没有,我们刚才在洗手间外面说话时,不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小黄,结果她可能听见了。”杰西卡有点不好意思,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在背后说她什么,我们都只是担心她而已。”

    “你性子这么好,当然会担心。”关先生宽慰式地说。小黄和她的精神问题对他而言,遥远得就像另一个星球上的沙尘,要不是杰西卡开了腔,他恐怕到游戏结束时都不会想起小黄是谁。“她肯定会理解你的,你放心。”

    “谢谢你,”杰西卡叹息着说,“希望她能好起来。”

    主人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她的故事、茶水和招待又简陋得留不住人,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准备告辞。杰西卡当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李儿商量几句,决定离开——关先生倒是有点儿着急起来了。

    “对杰西卡而言意义重大、让她开心的事”,除了帮助她完成她的游戏目标,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可是角色之间不能互相沟通自己的目标;他原本以为能趁着茶话会打听线索,尽量把杰西卡的游戏目标推测试探出来——还没等进入主题,她们就决定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只有两个女大学生才能进入的小世界里去。

    那他岂不是又要被关在门外、一筹莫展了?

    “对了,”他焦急的时候,倒是忽然想起了李儿的话。“你们刚才不是说,想吃些点心吗?接下来到我那儿去坐坐吧,尝尝我烤的蛋糕和曲奇怎么样?我保证给你们上好茶,好饮料。”

    两个女孩彼此对视了一眼。“关先生,”杰西卡笑着说,“你还会烤蛋糕?”

    这是一个他在杰西卡面前增加好感的机会。他笑了笑,答道:“我常常给学校里一些家里住得太远、赶不上吃早饭的学生带自己烤的点心。现在放假期间,你们不来吃,我等开学时恐怕会手生了。来吧,就当帮我一个忙。”

    好处是,杰西卡果然答应了;坏处是,李儿自然也要跟着一起来。

    当众人都站起来向伊丽莎白告辞的时候,关先生多看了几眼杰西卡刚刚坐过的沙发垫。棉布料被坐得皱了,压出了半圆形的浅坑,留下了她臀部的形状。即使不用手摸,他也知道沙发垫上那个浅坑肯定还带着杰西卡温暖的体温。

    等一行三人出门的时候,伊丽莎白和小黄已经又钻回厨房里去了——后者是唯一一个没有告辞走人的。杰西卡走在最后,刚要关门,忽然“诶”了一声。

    “不好意思,你们等我一下,”她对门外二人笑了笑,说:“我好像把发夹落下了。”

    不等二人回应,她就掉头进了屋,顺手将门关上了。关先生和李儿面面相觑几秒,彼此都觉得对方看了叫人生厌。他与其在这儿傻站着,不如跟进去,帮杰西卡找找发夹,还能有一点独处的时间。

    毕竟是别人家,自己是来作客的,老是把大门开开关关地不好。关先生轻轻拧动门把手,尽量没发出动静;从打开的门缝中,他的目光比他的脚先一步落进了客厅里。

    伊丽莎白二人还在厨房里没出来;而杰西卡正跪在客厅的地上。

    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李儿曾经坐过的沙发垫上,使劲吸了一大口气。

1405

    1405

    在第一个离开了茶话会之后,爱碧没有回自己家,反而直奔楼下1号公寓,走近了门口的那盆猫葵,伸手抓起了扮演猫葵的进化者的一只脚。

    当然,她得假装这不是猫葵的脚才行。

    那盆猫葵仿佛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但爱碧才不管这么多,在他脚下翻来找去,还撩起了他的长袍子,终于找到了那一把被他踩在脚后跟底下的钥匙。烤肉胡大概也知道自己被酒精浸透的神志不怎么靠得住,所以特地在这儿留了一把备用钥匙——爱碧能发现它,纯粹是靠无意间的运气。

    她捡起钥匙,将它放进自己的裤兜里,静静听了一会儿。

    一楼里其他的住户,现在都还没有从伊丽莎白家回来。小黄果然是精神不好,居然似乎真信了伊丽莎白那一套,始终不肯走,阿黑也只能等着;那对女大学生好像要去关先生家里坐坐,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她只能把希望放在陈小姐身上了。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听见6号公寓的门打开了。平克奶奶断断续续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告过别之后,属于陈小姐的迟缓脚步声,正一点点朝楼梯的方向走过来。爱碧—直等到她能隐约看见陈小姐的两只脚了,这才从兜里掏出了钥匙,大大方方地准备开门——当陈小姐的脚步声忽然在楼梯上停住时,她知道,那个老太太看见自己了。

    她将钥匙插进了1号公寓门上的钥匙孔里,还甜甜地叫了一声:“胡大哥?是我,爱碧。”

    陈小姐仍旧一声不出地站在楼梯上。虽然从爱碧的角度,不回头的话看不见那老太太,她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后背上——老太太嘛,都是挺好事的,尤其是这种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

    进了客厅之后,爱碧尽量安静地把门从身后合拢了,切断了陈小姐的目光。伊丽莎白这个人虽然挺不正经的,但是这场茶话会却帮了她不小的忙:在旁人问起她最近怎么样时,爱碧笑着答道,自己最近的男朋友虽然表面上有点粗鲁好酒,实际上却对她很好,她挺开心的。

    就算那个时候,邻居们还没把她的男朋友和烤肉胡联系起来,那么在陈小姐目击她进了1号公寓之后,也应该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八卦,也不知道多久能传开?

    烤肉胡家里的客厅已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气了,又沉重又闷浊,多年来陈积的浓稠酒臭味像污水一样往鼻腔、毛孔、耳朵眼儿里渗。“砰”一声,外面传来了陈小姐公寓的关门声;这一声像是把爱碧从静默中释放出来了,她重新走动起来,在房子里四下看了一圈,果然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烤肉胡。

    在确认过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醒过来之后,爱碧没管他,仍旧把他留在地板上,走进客厅里打开了窗户透气。根据角色手册上的介绍,自从她发现烤肉胡有把钥匙藏在猫葵盆下的习惯,她已经趁着对方喝醉酒的时候进来过两三次了,对公寓内部也熟悉得很了。

    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兜还没坏的苹果,自己洗了一个吃。在咔嚓咔嚓咬苹果的脆响之间,还夹杂着烤肉胡意识不清的低低呼噜声,就像是每次在她造访的时候都会响起的背景音乐。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陈小姐恐怕会时刻注意着1号公寓;她还不能出去得太早——毕竟恋人嘛,哪有见一面就走的?

    爱碧吃了苹果,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过去了不到三十分钟。烤肉胡不睡上几个小时,是醒不过来的,倒是不必担心他,只是她实在待得无聊,干脆把烤肉胡的柜子、抽屉都翻了一圈。

    这一翻,倒是有个小惊喜:在电视柜里有个角落堆了不少硬币和零钱。她数了数,一股脑全划拉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结果她现在一走动,身上就哗啦哗啦地响。

    等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时,她隐约听见了一阵音乐声;顺着声音一找,她发现烤肉胡的手机正夹在椅垫之间嗡嗡地震——一连几条来自“阿庭”的信息,都灌进了手机里。

    “你昨晚喝醉之后又打电话给我了,我和你讲过了,不要再打来。”屏幕上亮起了信息内容,从语气上看,似乎发信人已经很烦燥了。

    “都离婚了,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原来阿庭是前妻。

    “你这样酗酒下去,身体就完了。虽然我们离了,但你难道不想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这条信息较长,有一部分被隐藏了。

    想不到烤肉胡居然还是对前妻念念不忘的那种人——爱碧对他说了什么很感兴趣,只可惜手机锁上了打不开;她想了想,觉得虽然应该没人会看见,但这些信息还是不留最好,抓起手机就进了洗手间。

    一进门,她险些又被酒气给掀了个跟头。她的鼻子很快就败下阵来,被熏木了以后,倒是好受得多了;爱碧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补了一点口红,这才蹲下去,把手机对准了烤肉胡的脸——或许是因为躺着的时候脸有点变形了,她试了几次,才算是打开了烤肉胡的手机。

    她打开烤肉胡与阿庭的通信历史,把所有的消息都删光了,又进入通讯册,把阿庭的手机号码改成了自己的。这样一来,下次烤肉胡喝醉的时候,就是给她打电话了;所有的信息往来对象,也会变成她。只要她不接电话、发消息的时候也尽量模仿阿庭的口吻,想来烤肉胡很难发现。

    爱碧试着给烤肉胡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昨天接到了你的电话,”她吧嗒吧嗒地打着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听了很开心。”

    没有多想,就像是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样——她又拿起了刚刚接到她消息的手机,回信道:“当然,我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很想你。”爱碧用自己的手机回复了一条,“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谈恋爱是私事,我不喜欢把私事告诉别人。你没到处说吧?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邻居。”

    爱碧就这样自己和自己聊了一会儿,两部手机里很快就都装了好几十条信息,看着确实像是两个正在热恋的人。她不太确定烤肉胡没事时会不会重温与前妻的通信记录,这个人常年醉酒,老是神志不清的,说不准会干出什么来——只不过,一想到被发现的话一切都完了,她还是挑着删去了一大半。

    ……没关系,反正等她死了的时候,警【察和邻居们查看的会是她的手机,而不是烤肉胡的。

    爱碧一边想,一边揉乱了头发。她把刚才涂上的口红抹出去了一指头,在唇边留下了红红的印记,好像才和人亲吻过一样。她打开大门,特地留神了一下陈小姐的公寓,见门下没有影子、窗帘也紧紧拉着,这才在走过门口猫葵的时候,悄悄将袖子里攥着的钥匙滑入了猫葵盆里。

    “你可不要告密哦,”。轻轻摸了摸猫葵的叶子,微微一笑:“下次我来的时候,你的主人就要和我吵架啦。”

1406

    1406

    平克奶奶最近的神志恶化越来越严重了。

    当林三酒出门给猫葵浇水的时候,好几次看见她正站在公寓门口,站岗一般守着门;她每一次打招呼,平克奶奶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好在老太太仍旧记得孙子,跟平克跟得特别紧,好像生怕一眼看不见,孙子就消失了似的。

    进入游戏不过几天工夫,在林三酒眼里,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就和老太太划了等号——她眼中看见的仍然是个中年男人,脑子里却会立刻条件反射地浮起“平克奶奶”。

    每一次和她打过招呼之后,林三酒就会犯愁。平克奶奶已经糊涂成这样了,她该说些什么故事,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灵能力?平克奶奶还能理解什么是灵能力吗?

    不止是平克奶奶……在她所有的邻居之中,唯有小黄现在对她半信半疑。角色手册上的进度一会儿是1,一会儿是0,显然小黄正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摇摆——当然,利用别人的精神不稳定来达到自己的目标,伊丽莎白是一点儿愧疚都不会有的。

    如果不是小黄出现了幻觉,自以为在她家窗帘下看见了一双赤脚,恐怕她连这一个相信她的人都没有。林三酒当时还不能肯定,她到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出现了幻觉,只好就坡下驴地说,自己有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老朋友”;直到看见小黄的脸色,她才意识到,拜对方的精神问题所赐,她总算有了第一个可能相信她的人。

    下一个,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呢。在茶话会上讲故事的办法,看来反响不怎么样;再这样老老实实、循规守矩下去,她可就通关不了游戏了。

    “平克,”

    这一天下午,当林三酒按时走出房门的时候,她朝平克打了一声招呼。“今天不玩打仗游戏了,在看漫画呀?”

    平克仍旧像往常一样,坐在公寓门口。只是他今天的样子有点奇怪:他不用手拿书,却用双脚踩住了一本漫画的边缘,深金色的睫毛低垂着;每当要翻页的时候,他就用一根树枝挑开书页——好像连碰也不愿意碰它似的。

    “你怎么这样看书?”林三酒不由问道。

    平克抬起眼睛,碧绿色的瞳孔好像会在阳光底下泛起湖光。“要你管,”他还是一样没什么礼貌。

    林三酒刚要抬脚,又被平克给叫住了。

    “你是神婆,对不对?”那双浸在白雪里的鲜绿瞳孔,正紧盯着她。

    “我比较喜欢被人称为灵媒。”

    “既然你是神婆,”平克就好像没听见她讲什么一样,继续说:“那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件事?”

    “什么事?”林三酒眼睛一亮,笑着问道。

    平克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

    “算我什么时候死。”

    这话从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真叫林三酒吃了一惊。她刚张开口,还没确定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却见平克猛地站起了身——他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漫画,低声说了一句“算了”,转身回了屋。

    林三酒低头看看那本漫画,用袖子包起手,将它捡了起来。她直起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平克家一扫,果然又看见了。

    在落地窗后,窗帘微微地被拉开了一条缝。躲在阴影里朝外窥视的那老太太,仅露出了一只浑浊得连眼珠都发了蓝的眼睛;二者从那条细缝里一对视,老太太就迅速从窗帘之间消失了。

    ……这本漫画,是平克奶奶给平克的吗?

    林三酒拎着漫画,一边慢慢下楼梯,一边想道。可是她害自己孙子干什么?难道是太糊涂了——

    她猛地在楼梯上住了脚。

    她此时只下了一半楼梯,抬头时,还能看见平克家的窗户。窗帘没有合拢,仍旧露出了一条黑幽幽的缝。

    或许是她多心了,或许是她疑神疑鬼得过分了,但是——

    她刚才看见的那只眼睛,是谁的啊?

    平克奶奶紧紧盯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孙子。当她的孙子已经回屋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盯着外头。不看着孙子,却看着外人,已经是一个少有的事情了;况且……平克奶奶本人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还远远没有老到连眼珠都浑得发蓝了的地步。

    是光线问题吗?是陈小姐吗?

    说来也巧,林三酒刚想到这儿,正好瞧见陈小姐从自己的公寓里推门走了出来。后者大概忍受不住隔壁婴儿的嚎哭声,走过去咚咚敲响了4号公寓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阿黑才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肩上挂着毛巾,手里握着奶瓶,一脑门都是汗。

    “对不起,”他一见陈小姐,就立刻道歉:“我正在温奶,他饿了……你也知道,他没有妈妈喂……”

    二者的对话,从林三酒耳旁擦了过去。她站在楼梯上,一会儿看看平克家,一会儿看看陈小姐;此时临近晚饭时间,居民楼里的烟火气比平时更盛,渐渐让她确信是自己多想了。如果不是平克奶奶,还会是谁呢?毕竟年纪大了,动作慢一些、没有及时随着孙子收回目光,或许也是有的。

    等林三酒走近4号公寓的时候,阿黑一看见她,就拉下了脸。陈小姐仍旧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目光就被她手上的漫画给吸引住了。

    “你来干什么?”

    “你拿着它干什么?”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问道。

    “你认识这本漫画?”林三酒没答阿黑,仍旧用袖子包着手,拎起书问道。

    “就是我给平克的,”陈小姐皱着眉说,“你拿走干什么?你是不是弄脏了,怎么这样拿着?”

    还不等林三酒回话,她已经劈手夺走了书——陈小姐毫无保护的手部皮肤,直接按在了漫画书上, 把林三酒一声叫都给噎了回去。老太太却浑然不知,拿着漫画就又噔噔地上了楼,似乎是要把它拿回给平克。

    林三酒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陈小姐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相比之下好像自己的疑心却过重了——当她转过头时,阿黑正冷冷地看着她。

    “我来看看小黄,”她立刻拿出了想好的托辞,压低声音说:“我认为,试试别的方式,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阿黑这个丈夫作得很称职,果然张口就要把她拦在门外的样子——林三酒赶忙使劲挤进了门缝里,笑着说:“你不觉得我上次宽慰她之后,她的状态好多了吗?”

    她丈夫犹豫了几秒。

    “我就陪她坐坐,帮助她稳定一下心态,马上就走。”

    这句话好像总算说服了阿黑。“我还要去温奶,你不要和她乱讲话,我马上就回来。”

    只要有一两分钟,对于林三酒而言就够了。趁着阿黑消失在走廊里一间房门后,她快速走进了主卧室;小黄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她打量了一圈,果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只对讲机状的机器——那是一般父母都会有的婴儿监听器,能够及时让父母察觉异样。林三酒伸手抓起它,关了电源,塞进了裤袋里。她买不起这个玩意儿;一会儿还得去把婴儿那边的也偷过来,才能用于监听别人。

    下意识地一抬头,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床对面的窗户上。小黄在窗户上投下了一个侧卧着的模糊倒影,脸上的那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正从窗户倒影里望着她。

1407 进展顺利的神婆

    【VISA/签证】

    Place/of/issue发放地点:极温地狱

    Valid/Destination有效目的地:1984

    Valid/From生效日期:1984降临前六个月

    本签证由极温地狱签证官发放

    “你看,我说了吧?”田鼠在刀尖下软成了一团,连手里攥着的签证都颤抖得直响。“这是别人要的,还没给出去,幸亏带在身上了……”

    林三酒仔细看了一眼签证——没错,确实和当初在任楠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你开给谁的?这上面可没名字。”她一边说,一边顺手把签证放进了自己兜里。

    田鼠一副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在卢泽的脸上看起来十分不协调:“我给冯七七的!签证都是没有名字的,但开给谁就是谁的……就是你拿去了,你也用不了啊。”

    “这个暂且不说,我倒是有不少话想要问你。”林三酒冲他露出一个冷笑,随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趁着田鼠倒下去的时机,拎起了他的后脖领:“我现在带你去一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不然刚才那把刀突然从我手心里滑出来就不好了——我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大不了我豁出去不要签证了,看看咱俩的能力哪一个速度快。”

    温凉的手指隔着衣服,仿佛带了千斤力道一样沉。田鼠一下都不敢乱动,只能口里连连答应。

    这个家伙为人油滑,连离之君那样的老狐狸都被他糊弄过去了,想要从他嘴里撬出实话,就必须得让胡常在帮忙。

    算算时间,也过去了不止二十分钟了,现在方丹她们应该已经走了——听了听声音,林三酒打开医务室的门,“砰”一声就把田鼠扔在了地上,随即门一关,她一只脚已经踩住了他的腿。

    屋里果然只有胡常在一人——他被这样一吓,差点从小床上掉下来:“这这这,这是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和他不是朋友吗……”

    田鼠现在依旧顶着卢泽的模样,他果然误会了。

    林三酒没回答他,脚下用力踩住了,才冷冷地说道:“这人不是卢泽——田鼠,你在这儿只要说一句假话就会被发现。现在我问你,你和冯七七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目的又是什么?”

    胡常在大概也看出了不对头,皱着眉坐在一旁,紧盯着田鼠。

    二对一,形势很不利——田鼠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识时务,一五一十地将他知道的全说了。胡常在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在田鼠说完了以后,他朝着林三酒点点头说了句“都是真话”,叫她松了一口气。

    按田鼠的说法,是这样的:

    从副本逃出来以后,田鼠没有了车,一路找车的时候,他无意间得知了关于绿洲的消息。顺着这个消息,他比林三酒几人早了几天来到绿洲,很快就跟陈今风熟络起来;然而有一天早上,他突然在楼门口发现了一个对讲机,当真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东西的模样太熟悉了,就是他拿给林三酒的那一个。

    不用问,肯定是林三酒一行也来到绿洲了——虽然田鼠压根也不想见她,但捡起对讲机后他还是躲在暗处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林三酒来了。不但如此,胡常在和她的一番对话,也都落入了田鼠的耳里。

    因为副本一事,田鼠是既不敢相认,也不敢冒头,生怕被秋后算账;只是把定时炸弹这样放着也不是办法,所以他找上了陈今风,骗他说林三酒手里有好东西——想勾起陈今风的贪欲,简直近乎轻而易举;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绿洲派进化者出去送死也是一个惯例了,因此陈今风根本没拿这当什么大事儿,当下就拍板将林三酒几人外加一个胡常在,全编进了徐晓阳的小队里——当然,陈今风临时单独留下了玛瑟。

    只不过叫他们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林三酒他们竟然安全回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就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田鼠就被陈今风叫走了,在他的介绍下认识一个新“帮手”——见到那人以后,田鼠差点转身就跑,还以为自己掉进陷阱里了;因为那个帮手,居然正是卢泽。陈今风赶紧解释了一遍,田鼠才明白现在的卢泽已经不是卢泽了,而是冯七七——而且这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也存了心思想要解决掉这几个人;既然双方目的一致,自然一拍即合。

    在玛瑟失踪以后,冯七七什么也没说,只是让田鼠变成自己的样子,而自己变成了玛瑟,两人合起手来,把林三酒蒙了好几天——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脸,林三酒心里的怒火简直止都止不住:“怪不得,‘玛瑟’这几天一直在夸那一天的沙暴厉害,是想打探我的能力吧!”

    她几次想告诉玛瑟实情,可是正好这几天她被敏锐直觉所发出的警报给搅得心烦意乱,因此一直没说。

    没想到,一旁的胡常在听到这话,突然白了脸色。

    “‘玛瑟’其实不是本人?”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叫林三酒心里咯噔一跳。“刚、刚才她和方丹来拿药,我们聊天的时候,我、我……告诉她了。”

    血液突然加快了流速——要不是顾及到一旁还有个田鼠,林三酒险些要喊出声来。她稳了稳心神,在胡常在慌乱的解释和道歉中开口问道:“……你说了‘那个’的原理了吗?”

    “没、没有!我只说了……你有’那个东西’而已!”胡常在瞥了田鼠一眼,忙说。

    田鼠的眼珠骨碌转了一下。

    林三酒沉默了下来。

    “田鼠,我问你,你和冯七七二人变形的事情,陈今风知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出声问道。

    “不、不知道。”田鼠忙回答。“是他走了以后,冯七七才要求我这么办的……”

    “这样啊……”她看了看田鼠,又看了看一脸愧疚的胡常在,忽然走过去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田鼠立着耳朵也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胡常在听完了以后连忙点点头,一脸将功赎罪的表情,又以极低的声音回应了几句。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猜测的念头才刚冒个了头,田鼠就被自己右肩上传来的一阵类似于翅膀震动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碧绿螳螂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一双被浓黑色花纹包围的血红复眼,几乎跟他的脸一样大,三角形的螳螂头在田鼠的眼前左右摆动。两把凉凉的镰刀紧紧地贴在他脖子根部,似乎随时都可以切开皮肤——田鼠刚刚才站起来,这下脚下一软,又摔回了地上,惊恐地说不出话。

    “现在我要你去给我办一件事……如果你不听话,只要一调动能力,那么这只东西就会把你的头切下来。”林三酒淡淡地笑着说。

1408 陈小姐

    【对不起大家,我昨天飞机落地之后,跑了一个小时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城市另一头……用google搜地名和路线结果搜错了,搞到半夜一点才到酒店。我今天总算凑出时间写了一章】

    现在的“冯七七”,不是本人。

    从意识力学堂出来以后,精神早已透支的林三酒,几乎即刻就昏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起床的时间了;才一睁眼,这个念头就从心里浮了出来,没有一丝犹疑。

    “小酒,你也起了?”

    她掀开帘子刚迈出去一步,正好遇见了从隔壁出来的方丹。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刚一试着调用了潜意识里的资料,立刻明白了那位“意老师”的意思。

    近乎可怕的观察力配上卓越的五感,她的双眼、耳朵、肌肤……时时刻刻,无处不在从外界接收着大量的信息,简直就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过去从不知晓的门——

    “那么不喜欢人家,就直说嘛。”当几段无意识收集到的资料,从林三酒脑海中流了过去的时候,这句话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了。

    “啊?你、你说什么?”方丹突然面色通红。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就算跟我一起走,你那个追求者还是有可能会缠上来啊。”

    “诶、诶?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方丹立刻愣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林三酒还没醒的时候,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刚一下地,隔壁的床板顿时发出了吱嘎一声,然后方丹的脚步声就已经冲到了门边,说明她一直在等林三酒出来。

    此时的林三酒像是一个下达指令的中枢,一个念头下去,连刚才睡眠时被身体记住的信息都泛了上来——更别说在门帘掀开的一瞬间,林三酒看见地上扔了一张粉红色的卡,从卡上隐约的字迹来看,那正是来自一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而她非要和自己一起走,大概说明那一位追求者正在附近等着方丹。

    只是在一连几个场景和放大后的细节从脑子里闪了过去以后,林三酒就不得不停了停,缓了缓精神——【意识力学堂】才刚刚成形,所谓的“意识力”还少得可怜,稍微干点儿什么,似乎就有“燃料用尽”的危险。

    方丹几乎都傻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我起得晚,楼里的人几乎都吃完饭了,你依然饿着肚子等我一起走……很明显了吧?”

    方丹的裤袋里微微地鼓起了一个长方形,是她的自用筷子盒。筷子还带在身上,显然还没吃饭——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林三酒加了一句“对了,今晚是你最不爱吃的清水煮蘑菇。”

    “啊!你不是刚起床吗,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绿洲的厨师技术不算好,蘑菇在水里一煮而蒸腾出来的土腥气,在吃过饭了的人身上都能闻见。不过这句话林三酒打住了没说,因为她仅仅是再次调用了这么一点儿信息,眼前就晕了一下——显然是消耗得厉害。

    就像人穿上衣服以后,大脑就会把皮肤接触衣料的感觉忘掉,她刚才的所听所见所闻,换以前早都被大脑过滤掉了——否则几天下来,信息量就可以轻易撑爆任何一台超级电脑。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所有的信息与资料,都在一种强大的统筹下,游刃有余地运行在脑海深处;如果她的意识力更强大,想必能调用、能叫出的东西也更多。

    ……如果不是被意识力这个“燃料”给限制住了,这真是一个惊人的能力。

    冯七七那两人看样子是先去吃饭了;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林三酒看了一眼身边如临大敌的方丹,笑了笑“喂,我帮你把那男人解决掉,你也帮我个忙吧?”

    方丹感激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讨厌那位可怜的追求者“你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吃饭的时候,你去找玛瑟,说你头疼,让她带你去医务室开药。简单吧?”林三酒说着,眯起了眼睛。“如果问到我,就说我去水井组打下手了。”

    方丹没有察觉到什么,虽然有点疑惑,还是点点头“没问题!”

    说着话,两人已经出了门。坐在台阶上、一个梳着中分头的男人见了方丹,果然立时两眼放光地跑了过来——还没走到面前,就被林三酒拦住了。

    冷了下来的眼神,和她颈间雪白的绷带,混合成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让那男人把才说了半截的话“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今天给我离她远点。”

    任何动物都对强大的对手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林三酒很满意,这个中分头显然也没把这种直觉扔了;他顿了顿,尽管面色难看得都浮出了青筋,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来。

    吃了一惊的方丹,惊叹之余也没耽误时间,快步就去了食堂;林三酒没有跟上去,而是找了一个僻静处静静地等着。

    二十分钟以后,玛瑟搀着一脸痛苦的方丹从食堂里出来了。

    她没动,继续耐心地监视着食堂门口。

    没等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看见冯七七一边剔着牙,一边往外走。

    仔细想想,这可能还是几天以来头一次冯七七落单——他一副很悠闲的样子,到处散了一圈,打着呵欠拖着脚,抬步往自己住的楼走。最近几天不知怎么地,始终没有再出过小队任务,他们几个都快成了白吃饭的闲人。

    林三酒敏捷得像一只暗夜里的黑猫,悄无声息地动手了。

    这个工厂区里的楼间距很窄,毫无所觉的冯七七哼着歌,刚刚走过一幢楼时,忽然后背被人重重一踹,脚下不稳,一下子摔进了两栋楼之间的小道里。

    还不等他骂出声,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就攥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按在墙上提了起来。

    “咳、咳,是……是谁……”小道很暗,他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攻击者。

    林三酒挑起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白森森的牙成了夜里唯一显眼的东西。她轻声说“看不清楚,就拿出你的手机照一照啊——田民波。”

    手指下的男人静了一秒,随即扑腾着腿出声了“小、小酒?你说什么呢……我,我……”

    “闭嘴。你以为你被冯七七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拿你没办法?”林三酒逼近了,话语像气流似的咝咝在她齿间响起来“……不如,就一刀捅了你,看看你的尸体会不会变回原形吧。”

    男人不说话了,只拼命地挣扎起来——田鼠也是经过体能强化的自然进化者,林三酒可不会放任他这样反抗下去。金属的银色光芒闪过,她手里的厨师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立刻不动了——在炎热的空气中,刀身上的微微凉意鲜明地渗入了皮肤里。

    “我不是在恐吓你。”她的语气平静极了,“你打110来不及。我没有要留下你活口的理由。”

    扑面而来的森森杀气终于叫他崩溃了,“冯七七”一下子软了下来,哭丧着脸连声喊道“等等、等等……变成这样来骗你,也不是我的主意……”

    即使求饶了,田鼠仍然保持着卢泽的模样,看来他无法自己主动解除变形。林三酒对他已经腻味透了,轻声一笑“不杀也行。腿打断,把你交给黑泽忌好了。”

    田鼠的脸霎时变得死一样白——他根本没想到,林三酒竟然已经认识了黑泽忌。交给黑泽忌,还不如死在她的手里痛快呢——他浑身抖得筛糠一样,“你不能这样做!”

    “哦,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手脚发软地举了起来。“因为我是签证官!”

    。

1409 关先生的爱情

    从杰西卡身边退开一些,站在远处角落里观察她,关先生才渐渐发现了一些自己从前看不见的细节。

    杰西卡总是喜欢紧紧挨着李儿,有时挎着胳膊,有时拉着手;当李儿背对她坐着时,她就轻轻摩挲着椅子背,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儿的黑色长发。关先生邀请她们去吃下午茶那一次,在收拾餐具的时候,果然发现桌上少了一个李儿用过的、沾着她唇印的纸杯——这纸杯自然不会在垃圾桶里。

    反观李儿,她对杰西卡的傲慢真是叫人看了生气。她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比人优秀一头似的?关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其实暗地里十分嫌恶嫉妒她的室友;偏偏还要维持面子上的友情,这女人实在是虚伪之极。

    不管怎么说,看来他是不能和杰西卡在一起了。这不是游戏目标,就算不在一起也没什么损失……他只是替“关先生”这个一往情深的角色感到有点遗憾。

    他暗恋着杰西卡,所以游戏目标与她有关;杰西卡狂恋着李儿,想必她的目标与李儿有关?尽管还不知道具体细节,他至少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打探了。

    关先生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谈话时该采取的战术,一边将刚刚烤好的糕点放进了盒子里。当他抱着糕点盒子出门的时候,他就像这栋楼里每一个不得不拿着食物出现在户外的人一样,暗暗祈祷了一句自己不要遇上伊丽莎白。

    与伊丽莎白同住二楼,他就得格外小心,所以关门、下楼的声音都是轻轻的。或许是他动作太轻了,以至于当他准备下楼时,躲在楼梯下方暗影里的两个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朝楼梯走来了,仍旧在窃窃私语。

    关先生带着几分尴尬地住了脚步。他丝毫不关心楼里其他的邻居如何,只要能帮助杰西卡、完成自己的目标,他才不管其他角色之间是不是得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在肚子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只好等楼梯下二人把话说完了。

    “……这个分量只够你最后用两次,”一个女人小声说道,“你要再多也没有了。”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沉沉地哼了一下。

    关先生平时不关心邻居的后果,就是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说话的人都是谁。

    “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你都得在两次之内完成……”第一个女人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两清了。你没和别人提过我的事吧?”

    “没有,”第二个女人只答了两个字,不等关先生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就没再说话了。看来他是正好赶上了这场对话的尾巴,他听见第一个女人说了句“那就这样吧”,赶紧从楼梯口退开了,转身进了家门——万一那两个女人抬头或上楼,就难免会意识到对话被他听去了;除了杰西卡的事情以外,他不想节外生枝。

    在家里等了一会儿,等他觉得外面应该没事了的时候,关先生才又一次出门了。在他敲门的时候,他还在想说话的两个女人到底是谁、“两次分量”的东西又是什么;可是杰西卡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顿时把刚才听见的都忘了。

    “我是有话想和你聊聊,”关先生赶紧弯腰将糕点盒递过去,像是奉上献礼一样,问道:“就咱俩,你方便吗?”

    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李儿,不知为什么发出了一声幸灾乐祸似的笑。

    杰西卡回头看了看她,好像有点害羞又为难情似的,抱着盒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身为女性的直觉,想必让她早已察觉到了关先生的感情,只是选择一直不回应而已;她肯定是误会了,以为关先生准备戳破窗户纸了。

    “是……和她也有关的。”关先生赶紧凑过去,在杰西卡的耳边低声耳语道,随即瞥了一眼李儿的背影。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杰西卡耳朵眼里还有好几根粗毛。

    不出所料,杰西卡立刻睁圆了眼睛,答了一声“好”。

    “那我们进我房间说吧,”她提议道。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走之前还不忘问了李儿一声:“关先生拿了点心来哦,我给你端一碟看电视时吃,好不好?”

    李儿头也不回,只是甩了甩手,好像生怕这个建议沾自己身上似的说:“不要不要。”

    真是叫人讨厌的女孩子!

    关先生随着杰西卡进了她的房间,还有点愤愤不平。杰西卡关上门,在床上坐了下来,示意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开口就问道:“李儿怎么啦?”

    这么深切的感情,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关先生摇了摇头,准备直接进攻了——当然,他得小心不能直接谈到游戏目标,以免被认作犯规。

    “不是她,是你。”关先生低声说,“你爱着她,对不对?”

    杰西卡的表情,就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她立刻警惕起来,直起腰开了口:“你怎么……你别乱说话。”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愿意,我对谁也不会说的。”关先生生怕她误会自己,情急之下,都快挪出了椅子。“我对你的感情,想必你多少也明白一些……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真正幸福就好。”

    这种三流言情剧台词,如果没有角色手册在身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杰西卡望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拉长了声音:“……噢?”

    她肯定是回过味来了。

    限于游戏规则,他只能把自己的游戏目标包裹在告白里告诉她,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意识到。

    “我明白了,我很感动,谢谢你。”杰西卡还是这么温柔,叹了口气说:“只不过,恐怕你帮不了我。李儿不是……她对女人没有兴趣,对我自然也没有兴趣。我当然也想向她表白、追求她,但我更怕失去她。比起失去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呢。”

    明白了。

    关先生坐回了椅子上,直起后背,意识到自己脸上正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笑。杰西卡看了他一眼,也微微笑了起来:“……你不歧视我,还愿意帮我,这份心意我会一直珍视着的。”

    当关先生离开的时候,他轻轻抚了一下杰西卡的肩膀,看了一眼客厅里仍旧毫不知情的李儿。

    “……一切就交给我吧。”

1410 热心纠错的市民爱碧

    像烤肉胡这样每日都生活在抑郁痛苦中的人,实在不必勉强活下去……爱碧充满同情地吐了一口气,心想道。真没料到,她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脱身才想出这个计划的,如今却还能顺手解脱另一个人。

    ……世上的事,往往不是应该怎样就怎样的。

    为了他自己好,烤肉胡不必要再活下去,却也还活着。再比如说,像她这样的人,聪明、美貌、富有魅力;她有可能会陷入三角恋的麻烦里,有可能被人嫉妒陷害下绊子,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欠钱呢?

    怎么可能会因为还不上巨额欠债躲到一间廉价公寓里,切断了与过去的联系,靠周边打零工的男人生活,结果最后还是被债主找上了门?钱难道不是应该随着美貌一起来吗?

    从角色手册上的介绍看起来,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爱碧的人生简直太不合理了。

    二十出头的时候,人人都说“这姑娘以后有大出息,肯定要嫁个富豪”;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期待的。如今三十出头了,美貌仍旧还在,她的梦想却从拥有大笔财产变成了只要不欠钱就行。没有被追过债的人,不懂那种被油煎一样的心情——尤其作为一个美貌女性,她受到的搓磨、恶意和威胁远比其他人更多。

    为了摆脱债务,她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不少;债务仍旧是一个她这辈子正常工作都不可能还得清的数字。去他妈的,爱碧很快就下了决定,这辈子都还不清是不是?那她这辈子就不还了。看等她死了之后,谁还能找她追债?

    当然,她绝对不会自杀。要主动把这张面容从世间抹去,实在是一种罪行——在爱碧正出神的时候,手机“嗡嗡”一响,立刻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是烤肉胡发来的消息,她顿时心中一震,凉凉的肾上腺素冲得她浑身发冷,手都微微颤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尽管她不肯接电话,回信也寥寥,烤肉胡却以为自己仍旧在和“阿庭”通讯,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给她发许多消息,不外乎是一些纠缠、埋怨,有时甚至是破口大骂的语音消息,任何女人看了听了都不可能对他旧情重燃。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爱碧已经很肯定了,每次她收到这种消息之后,就是烤肉胡醉死在自己家里的时候。

    游戏进行到一半了,她得加快行动了。在上个周末,爱碧趁他不在时悄悄潜进了烤肉胡家里,留下了一瓶掺了安眠药的烈度伏特加,还是烤肉胡常喝的那个牌子。酒加安眠药听着危险,但是……挺大一个人,应该不会这么脆弱的吧?只要能活着撑过她的计划就行了。

    自从放下了那瓶酒,她就一直在满心期盼地等待着烤肉胡的短信。周末是他烤肉馆生意稍好一些的时候,他喝醉的几率低,等到了周一就好了——结果果不其然,周一才过去了半天,她就在中午接到了烤肉胡即将喝醉的信号。

    爱碧打开消息,赏味似的将它来回看了几遍。

    信息内容没有什么出奇,出奇的是它最后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打完。在几个猜不出含义的错字之后,信息就戛然而止了——烤肉胡竟能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还记得短信发出来,倒真算得上是奇迹。

    为了保险起见,在接到信息之后爱碧又等了半小时。她在窗边牢牢盯着1号公寓,确定从外头看不出一丝活动迹象之后,这才挑了一个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走近1号公寓,从猫葵处抓起钥匙、打开门闪身钻了进去。

    很快,她循着酒味在床上找到了醉死的烤肉胡,发现她拿过去的那大半瓶伏特加也空了——仔细一想,得到这个角色的人倒是最轻松的,只要一直喝酒睡觉就行,也不知道她的游戏目标是什么?

    爱碧从包里掏出了耳塞,堵进了烤肉胡的耳朵里,还特地关上了卧室门。毕竟她可不希望烤肉胡被他自己和爱碧吵架的声音,给吵醒过来。

    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只播放器,连上了自己的手机。她已经把烤肉胡发来的语音消息都整理过了,甚至还把今天这次吵架的台词本都写了下来;预备好之后,爱碧看了看,抓起一只瓷碗,扬手就扔到了墙上,当啷一声脆响中,那碗化作了无数碎片。

    “你干什么!”她一边往客厅一头靠拢,一边尖着嗓子叫道。吵架的头十分钟,是要靠着2号公寓吵的;接下来十分钟,靠着4号公寓那边吵。听见他们吵架的不止一人,才更可信嘛。

    她按下播放之后,播放器顿时传出了烤肉胡的语音消息——声音不大,她自己试验过了,若是隔了一道墙听,声音含糊不清,但其中浓浓的醉意、不灵活的唇舌,却依然能被人耳捕捉到。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和那男人说话!”她自己叫道,“求求你了,不要再喝了,我——啊!”

    她嘴里发出那一声尖叫时,眼睛却在厨房里四处搜索;也不知道烤肉胡家有没有吃的,她都饿了。

    在一声尖叫之后,房子里重归于寂静。爱碧贴在墙壁上,仔细听着2号公寓里的声音。那两个女大学生低低的“你听见了吗?”“怎么回事?”,让她忍不住浮起了一个微笑。

    爱碧哭了起来,或者说,是不带一点哭相地哭了起来。“别踹我肚子了,求求你……”她贴着墙,哀哀叫道。

    “我简直想杀了你,我再自杀,同归于尽!”烤肉胡的一条语音消息,从播放器上忽然响亮地跳了起来——别说2号公寓的女大学生了,恐怕整栋楼都要听得清清楚楚。

    这场架吵得十分顺利,一切都照爱碧的计划走完了过场。她还去看了一眼烤肉胡,发现后者果然还是睡得人事不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的计划十分缜密,毕竟是由她反复推敲、思考后才锤炼出来的,就像一张编织完成的蛛网一样,烤肉胡是再没路可走了。

    亏待她这样人的社会,绝对不是一个合理的社会;她有什么办法,她总得纠错呀。

1411 莫名其妙就进展神速的伊丽莎白

    当敲门声咚咚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一个激灵,手中茶杯差点滑落下去。她稳了稳神,意识到自己手脚仍然在微微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才去开了门。

    平克抿着嘴唇,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站在门外说道:“我想进去。”

    “你想来玩吗?但是你不回家的话奶奶会担心你的,”作为伊丽莎白,她现在实在没有耐心应付孩子,说:“你还是快点——”

    话没说完,平克已经用肩膀挤开她,大步走进了房子里。她跟着一转身,差点从喉咙里滑出一声叫,总算及时止住了自己。她不敢多看,迅速低下眼睛,跟在平克身后说:“我没时间……”

    “我奶奶睡死过去了,”平克忽然一回头,打断了她:“就像你上次看到的那样。陈小姐又搜了一次我们家,才刚刚走,不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的。”

    伊丽莎白站在原地,嘴巴张合几次,说不出话。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他那时候不是也意识不清了么?

    “你撞见的那一次,不是第一次了。”平克一边说,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来。“陈小姐常常带着食物来看我们,只是最近在吃过她的食物之后,我奶奶有时就会昏死过去。我在昏睡过一次之后,就不肯再吃她带来的东西了,都偷偷吐掉了。”

    所以……那个时候,床上的平克是在装睡?

    他说话时的语气态度都成熟得叫人吃惊,实在想不到这才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伊丽莎白没办法把他当成普通孩子那样糊弄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的……我看见了。”

    “我也不知道那老巫婆在找什么东西,”平克仰起下巴的样子,总算有了几分孩子气。“我倒是想来问问你,你既然看见了又听见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听见了?

    伊丽莎白一愣的时候,却见平克打开了书包,掏出了她放在平克家的那一只婴儿监听器。

    “我是小孩子,总被赶出门口自己玩,听不到什么东西。”平克将监听器慢慢推给她,问道:“……可是,你总听见了吧?”

    盯着那监听器想了一会儿,伊丽莎白冷不丁打了个战——离她放下监听器已经过去四五天了,这期间陈小姐自然没少拜访平克奶奶;既然平克那天没睡死,肯定早就发现了这监听器,却等到现在才来问她,大概是要给她一段从陈小姐身上听见点东西的时间。

    能想得这么深,这真是一个五岁孩子?

    而且……平克刚才说的话就像是一块她找了很久的拼图,正好让她意识到,在这段时间里,她还真听到了一点东西。

    “我确实听见了她们的部分谈话……”平克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掩饰也没有用了,垂着头说:“因为你奶奶……记性不好,很多对话也都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有一次我听见陈小姐说,最近要作居民人口普查,大家需要去警【局更新登记身份资料。”

    直到一抬眼遇上了平克茫然的表情,她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确实还是个孩子,恐怕还不懂人口普查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给他解释了几句,平克这才点了点头,问道:“这怎么了?”

    人口普查听着好像没什么,但是作为楼内成年人之一,伊丽莎白和其他人一样,从没接到过需要更新身份资料的通知。这件事,显然是陈小姐捏造的。

    她那时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小姐要捏造一件这么无聊的事,但是在听了平克的话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我以为我撞见的那一次,就是唯一一次了……可是你说她一次次下药让你们昏睡过去,就说明她始终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伊丽莎白往角落里扫了一眼,镇定了一下心神,才说道:“据我所知,根本没有人口普查这回事。我想,是因为陈小姐始终找不到目标,所以才想办法要让主人自己拿出来吧?”

    “你的意思是说,”平克蓦地抬起眼睛,“她要的是我奶奶的身份资料?”

    除此之外,林三酒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你要我帮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好。”伊丽莎白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肯主动卷进没有利益却充满危险的事情里去,推辞道:“我也没有证据,不好说……要么你下次报警好了。”

    平克翻了一个白眼。这孩子翻白眼都挺好看的。

    “你往我家放监听器干什么?”

    “这个,我是不小心忘在了你家……”

    “忘在花盆后面吗?”平克冷笑了一下,“你真以为小孩就会受这种骗?”

    伊丽莎白闭上了嘴。她怎么能坦白呢,要知道,平克也是需要相信她真拥有灵能力的目标之一——一旦告诉他自己是为了给占卜结果搜集材料,平克就再也不可能相信她了。

    那孩子弯下腰,看了一会儿桌上的监听器,不知道在想什么。伊丽莎白直直地注视着他的身后,过了两秒,激灵一下挪开了目光。

    平克抬起了头,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监听的目标不是我们……”他带着肯定的语气说,“是陈小姐吧?”

    这话吓了她一跳,平克却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孩子特有的狡猾。“我奶奶和我又没什么好监听的嘛,可是陈小姐到处说你是骗子,你是不是不服气啊?她一个人住,在自己家又不可能天天自言自语,你就想到我家了,是不是?”

    ……基本全猜中了。

    她甚至怀疑,平克连她的游戏目标都猜到了——毕竟每个人的行动都是为了达成目标的,绝不会有人浪费时间“不服气”;这只是他在不能直接沟通目标的情况下,所用的一种说法而已吧?

    林三酒飞快地扫了一眼客厅后方的角落,又垂下了眼睛。

    她绞着双手,不断思索现在还能说点什么,才能说服平克不是这么一回事,让他存留一点相信自己的可能性——只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实在成熟得不像个小孩,还是房间里叫她心神不定的另一个原因。

    “你一直在看什么?”平克忽然问道,“从我进来开始,你的眼睛就一直在房间里的角落里扫来扫去。”

    伊丽莎白没有料到这孩子竟然留意到了。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平克的头顶,落在他的背后,落在此刻站在沙发后的另一个人身上。平克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皱着眉头转过身,对着沙发后那人看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问道:“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他果然看不见,伊丽莎白重重咽了一下嗓子,心想。

    已经有四五天了。

    当她在床底下看见了第二个“陈小姐”的时候,她几乎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思维都转不动了。那个时候,第二个“陈小姐”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在床底下摸索了一会儿,却忽然不动了,朝她慢慢转过了头。

    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林三酒蓦然意识到,对方是在确认自己到底看见了她没有。

    虽然二者目光碰上过,但她幸好还没有冲这个东西说过话,没有给“陈小姐”完全确定的机会——她强迫自己与“陈小姐”对视了一秒,随后才若无其事一般地挪开了眼睛,就好像目光交接只是无意的行为一样。

    ……若是对方发现自己能看见她,会怎么样?

    等床外的陈小姐把物件草草归回原位,终于离去之后,她才拖着僵硬的身体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第二个“陈小姐”也像一只刚爬出来的大蜘蛛一样,慢慢从床底下浮现了身体,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伊丽莎白。

    它到底还是对伊丽莎白起疑了。因为当伊丽莎白起身回家的时候,它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林三酒弯腰掏出钥匙开门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脑袋就悬在自己的肩膀上。

    从那以后的四五天,这个“陈小姐”就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家里。

    “我……我只是在观察能量的流动而已,”她忙低下眼睛,说:“人人都有自己的能量场……”

    平克显然不信这一套。“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随着他的这个问题,沙发后的“陈小姐”也慢慢弯下了腰,将脖子朝前方探伸着,那一双白白的眼球好像随时要黏上来一样。它也在等待林三酒的答案。

    “真的,没看什么……”

    “你难道能看见鬼么?”平克轻声笑了一下,却忽然神情一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毛。

    伊丽莎白刚想说“世上哪有鬼”,又急忙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她也不知道都支支吾吾了一些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模样可疑、没有说服力,却应付得平克不再追问了。他站起身,在即将走出门口时,忽然回身说道:“我知道我奶奶的身份资料放在哪里了,你想知道吗?”

    伊丽莎白一怔,心脏咚咚跳了起来。假如她知道陈小姐在苦苦找什么,又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在哪里——到了那时,让陈小姐相信她真的有灵能力,还是问题么?

    “你……你肯告诉我?”她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可是他奶奶的重要东西,平克为什么会……?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平克微微一笑,勾手示意伊丽莎白把耳朵凑过去。

    他温热的吐气打得她耳朵发痒,脸色却因为震惊而青白交加——直到平克走了之后好半天,她都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听错了。

    她转过身,对紧贴在她身旁的“陈小姐”保持着视若无睹的样子,走进客厅;她下意识地拿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角色手册,一边随手乱翻,一边考虑着平克刚才提出的条件。

    不知道胡思乱了多久,当她无心间一低头时,才忽然“嗯?”了一声,自己都怔了。

    在游戏目标几个字下方,是此刻相信她真有灵能力的人数进度;在过去两个星期里,数字一直只有可怜的“2”,也就是黑朋和小黄。

    现在,数字变成了“4”。

1412 减一

    伊丽莎白发现自己最近骗人的时候,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答应了平克的条件,又与平克偷偷碰了两次面之后,接下来的计划就在她心里渐渐成形了。要让众人相信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她需要尽可能地发掘出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隐秘事实。

    换一个角度讲,与其说她是个神婆,不如说她更像是个侦探。

    好消息是,“陈小姐”从她家里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儿,总算让伊丽莎白能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了。她一开始还以为“陈小姐”是准备冷不丁出现吓她一跳,提心吊胆等了两天,却再也没看见过那个东西的影子。

    趁着那玩意儿消失的时候,她得抓紧完成游戏任务。

    “……有一件你正在孜孜以求的事物,却始终被遮掩在迷雾中,让你遍寻不获。”

    这不是她头一次讲起这套话了;如今当伊丽莎白信口胡诌的时候,连陈小姐都流露出了一副掺杂着惊异与狐疑的动摇之色——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副听都懒得听、嗤之以鼻的模样了。

    当然了,陈小姐肯定是会遍寻不获的,毕竟她要的东西此刻正在平克手里,不知道被那孩子藏到哪儿去了。

    说来奇怪的是,陈小姐又对平克奶奶下了一次药之后,不知怎么就再没动过手了;或许是因为她压不住焦虑,据说每次作客的时候,在别人家里东张西望、动手动脚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

    “你之所以需要这件事物,与你的过去有摆不脱的关系。”这当然也是废话,陈小姐要平克奶奶的身份资料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又不可能发生在未来。伊丽莎白与陈小姐正站在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轻轻一笑说:“我可以根据你的过去为你占卜,将你引领向那件事物的身边,但你若始终冥顽不灵……”

    她没把话说完,只是很遗憾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抬步走了;一边走,她一边感觉到陈小姐的目光仍在自己的后背上流连。伊丽莎白在脑子里那一张待办事项的清单上,打上了第一个勾——针对陈小姐的今日忽悠,完成了。

    “我……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会先被他害死……我不能拖了,我不能拖了……”

    在她第二个造访的公寓里,燕黄正抱着膝盖,紧贴着墙壁坐在床上,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她两只眼球雪白滚圆,几乎不聚焦,瞪着前方的时候仿佛要掉出来一样;伊丽莎白甚至觉得,她可能已经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自己。

    “你要怎么办?”她试探着问道,“现在楼里的邻居们,都觉得你渐渐康复了。”

    “不够的!”燕黄猛地一仰头,胫骨“咯”地一响。“他没法把我当精神病处理掉,就该开始想其他办法了——我、我绝不能让他得逞。我得先让他……先让他……”

    要先下手为强可不行。如果燕黄真的爆发了,叫人知道她原来一直在假装,伊丽莎白就会损失掉至少黑朋这个“信徒”;她好说歹说,用尽了一切她能想得出来的神秘学词汇,总算暂且稳住了燕黄。

    “你听我的,因为我能窥见命运的安排。”她信誓旦旦地说,“你最近都有好好照顾那个婴儿吗?”

    她想表现出康复了的样子,就必须得开始照料自己的孩子。光是为了让那婴儿进入燕黄的视野,伊丽莎白都费了不少力气——她不得不编出一个黑朋与外面女人生了孩子的瞎话,才总算被已经认为黑朋坏得十恶不赦的燕黄听进了耳朵里。

    燕黄僵着脖子,半晌才点了点头。

    离游戏结束还有多少天来着?伊丽莎白抹了一把汗,在心里暗暗想道。只剩十二天了吧?只要再把她拖住十二天,目标就算完成了。

    只要能让燕黄继续保持正常的假象,那黑朋的信任也就保住了。她近来每天都会拜访黑朋和燕黄二人,除了靠他们解决午饭之外,还能顺便维护保养一下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度;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已经是每日的日常工作内容了。

    对于剩下几个邻居,她所了解的信息就太少了。

    伊丽莎白沿着走廊来到了1号公寓的门口,打量了一下门口的猫葵,将手中瓶子的水都一股脑儿倒了下去。她喜欢这盆猫葵,又担心1号公寓那个醉醺醺的主人照料不好它,所以时不时就下来浇点水——再说,她还能假借浇水的样子,偷偷听一会儿1号公寓里面的动静;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基本上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要是你能告诉我里头发生什么事就好啦,”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对着猫葵自言自语地说:“我听说他和爱碧吵得很厉害,都动手了……”

    猫葵在微风里摆了几下,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有话要说。

    伊丽莎白摸了摸猫葵的顶层叶子,正要转身走的时候,忽然眼珠一转,停下了。她最近来1号公寓门口晃悠过不少次了,还是头一回听见烤肉胡发出除了呼噜声之外的声音——她假装观察猫葵的长势,蹲下身,立起了耳朵。

    她设想过自己可能会听见各种各样的东西,唯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1号公寓里听见这个。

    ……属于烤肉胡的隐约声音,正在唱一首摇篮曲。

    这栋楼里唯一的婴儿在燕黄和黑朋家,她是刚刚才见过的;烤肉胡又没孩子,唱什么摇篮曲?而且他唱着唱着,声音竟被呜咽声给掐断了,渐渐变成了呻吟一般的低低哭泣。

    这个人是不是精神也有毛病?

    伊丽莎白带着满腹疑虑,尽量动作轻轻地离开了1号公寓门口。那两个女大学生似乎是楼里最正常的人了,她实在找不出突破点,也觉得她们不像是藏了什么隐密之事;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先从二楼的关先生下手。

    他暗恋杰西卡,是全楼的人都知道的事了,不知道她能不能利用这一点?

    对于这个问题,伊丽莎白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不好意思,”关先生面色疏离地说,“我对占卜和许愿这一套,不感兴趣。”

    还不等她想好该说什么来挽留他的注意力,关先生已经“咚”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得,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伊丽莎白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还是得找平克多商量商量,拖着脚步往楼里最后一家走了过去——她隔壁的8号公寓,正是爱碧住的地方。

    “爱碧?”

    在一连四五声门铃后,都没有人来应门;她敲了敲门,叫道:“你在家吗?我是伊丽莎白。”

    8号公寓里仍旧是一片沉默。

    她明明是不可能不在家的……伊丽莎白顺着窗户缝往里看了一会儿,黑乎乎的看不出个所以然,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应声。她左右看了看,见楼内邻居似乎都各自在家待着,伸手悄悄握住门把手一转。

    门没上锁。

    伊丽莎白推开门,慢慢走进了门后凉凉的幽黑里。房子里的空气凝滞着,沉沉的,混杂着鲜明刺鼻的味道。

    甚至在开灯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房子里等待她的是什么了。

    她轻轻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在杯盘粉碎、桌椅掀倒、满室狼藉之中,爱碧扭曲的尸体像艺术品一样被呈列在正中央。她浑身都是伤口,仿佛被暴怒的风雨给卷去了一层皮似的;最惹眼的是,她的双腿被分得开开的,搭在翻倒的沙发边沿,身下一滩血迹已经干涸了。

    伊丽莎白尖叫了起来。

1413 滚珠

    【正文很快了,最近有点累到了】

    再次见到玛瑟以后,林三酒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尽管还有不少疑惑,不过慢慢去解开也就是了接下来的事,是要把田鼠揪出来。既然上次在负一层里见到了他,那就说明田鼠也住这栋楼,一个个房间找过去,还怕找不到?

    不过叫林三酒吃惊的是,一连三天,她竟然真的连田鼠的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过去三天中,她趁着早上大家入睡了以后,悄悄爬起身搜寻。负一层里每一个单间她都看过了,没有任何收获。为了保险,林三酒把负二层也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找不到田鼠这个人。

    难道不在这个楼里?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点棘手了。因为这栋楼的生活干事小雨,最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刺激着了,神经总是保持着高度紧张,每到睡觉的时候,她就搬一张椅子去楼梯口坐着,似乎生怕有人白天出去的样子。

    平静而毫无收获的第四天又过去了,林三酒躺在床上,心里暗暗地焦躁起来。

    这几天她的“敏锐直觉”跟个警报器一样,一直在脑子深处发出嗡鸣,搅得她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晚上给绿洲的人打打下手,倒是能暂时忘记这种焦虑,可一到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躲不过去了。

    林三酒闭上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将它吐了出去。这样重复几次以后,她的心神就全投注在了自己的呼吸上,杂念像夏天的冰雪一样渐渐消融了,淡出了意识的角落。

    脑海里是一片浓浓的黑蓝色,什么都看不见,如同万物俱寂的深海。林三酒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她自己反倒像一个外人,正在静静地观察着

    “林三酒”的意识深处。目光顺着海浪向下,在水波轻缓的拍打里,她突然发现水里藏着一个看不见边际的庞然巨物。

    它太大了,以至于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它就是海!

    这巨物好像有引力一样,猛地将林三酒吸了过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跟它撞上的时候,巨物忽地轰然一声,从海面破水而起

    与此同时,林三酒猛地睁开了眼,腾一下坐起了身,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她清楚地感觉到,“敏锐直觉”升级了!

    “升级成了什么?……让我看看……”林三酒闭上眼,再次调整呼吸,进入了刚才的冥想模式里。

    【意识力学堂】

    就像拉小提琴的人知道自己会拉小夜曲、踢足球的人知道自己会带球一样,她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刚才坐起来只花了一眨眼的工夫,但是当她再次进入意识的深处时,林三酒就发现景物完全不一样了。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木头小凳子上,脚下是厚厚的垫子,房间里散落着许多玩具熊、小汽车之类的东西。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里握着一张看图识字,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红花在一个成年女性的身体上,显得十分怪异。

    这……什么地方啊?

    “各位同学大家好!”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惊得她忙抬头一看四周没人,只有墙上挂着一张银幕,银幕两旁的两个喇叭正随着声音而嗡嗡地震动着:“我是你们的幼儿园老师意阿姨!恭喜大家突破了敏锐直觉阶段,成功进入意识力学堂幼儿园部就读!”

    林三酒张着嘴,看了看周围。房间里除了她之外,的确还有几张凳子没错,可是……上面坐着的是小熊、芭比和变形金刚。

    你这根本就只是在给我上课吧!

    那对喇叭可没管自己的听众是谁,语气轻快地开始了:“大家一定很奇怪直觉和意识力之间的联系吧?……所谓直觉,其实就是人基于过去的经历、体验、感情等等因素,而对眼下状况做出的一种判断哦。所以就算是‘敏锐直觉’,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是正确的。”

    “直觉的基础,正是我们不为人知的潜意识。而意识力,就是从潜意识中发展出来的力量,是很厉害的哦!”喇叭的语气还真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那么,大家接下来就要学习如何掌握意识力学习它的第一步,是对它有一个充分的认识。小熊同学,请不要摸芭比同学的腿。”

    林三酒刷地扭过了头去,想看看这个如果放在过去一定会被扫黄掉的幼儿园学生。

    小熊静静地坐着,芭比脸上也还是一样的笑容。

    “……好了,果然林三酒同学被老师活跃气氛的话给转移注意力了呢。你们看,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身处一个非常不寻常的环境里,可是还是会因为这种八卦而转移心神……”喇叭得意满满地说。

    这什么老师啊!有没有正经啊!

    “因为在人类意识的深处,充满了遗传基因带给你的影响。在涉及人类生殖的时候,潜意识就会在这件事上投入注意力。你自以为无意识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是潜意识在作主哦。”

    “怎么听怎么像随便找的借口……”林三酒的脸色依旧很差。

    好像听见了她的抱怨一样,喇叭生硬地转开了话头:“那么现在进入今天的学习时间。请大家把手里的看图识字卡拿起来。”

    林三酒拿起来一看,纸上画着一个电脑主板说真的,没有小朋友能看懂这种东西。

    “这是我们今天要讲的内容,潜意识里的资料库。”

    “许多人为了锻炼观察力,费尽心思。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在人没有留意的状态下,有多么庞大的信息量,都被你的眼睛、鼻子、耳朵,甚至身体、皮肤,记录了下来。只不过,这些信息是常人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因为它们都存在潜意识里。”

    “拥有意识力以后,潜意识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自动过滤分析它存储的大量信息……这么说有点不好懂,咱们来看一个例子吧。”

    喇叭的话音刚落,“啪”的一声,银幕上出现了一碗泡面的大特写。

    “喂,我很不喜欢这一脑袋的红头发啊。”玛瑟的声音忽然在喇叭中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两只林三酒非常熟悉的手,撕开了调料包。

    她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没错,就是她的。这碗面她也有印象,在地下超市的那一个月里,她经常吃这种泡面只是玛瑟说过的这句话,林三酒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有什么办法,你已经被分裂出来了。”这是卢泽的声音。

    “那你也可以把我变成娜塔莉波特曼嘛。”

    “别开玩笑了,不说一直开着能力会累死我,娜塔莉波特曼杀堕落种,粉丝可不会高兴的吧!”

    画面一黑,林三酒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紧接着影像一换,变成了她第一次在朱美家见到卢泽和玛瑟二人时,他们两个都变成了自己父母的模样

    卢泽可以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另一人变形!

    明明从一开始就见识过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完全忘了?

    “那么也就是说,冯七七不是非要自己变成玛瑟不可。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别人,把他变成玛瑟……或者,把那个人变成自己……”林三酒喃喃地说。奇异的是,明明应该很生气的事,她却一点愤怒都感觉不到,有的只是冷静。

    银幕上忽然黑了,喇叭里又传出了意老师的声音。

    “林三酒同学不记得了,不是因为她肌肉比大脑发达虽然她的确是这样的人是因为常人把这些信息都储存在了潜意识里,平时根本没有察觉。”

    “不到0.1秒的一个扫视,潜意识记录下来的内容,可能就长达数十页。那么运用意识力,可以将有用的信息调出,分析,做出判断……最终形成了堪比名侦探的观察能力。当然,每一次调用潜意识中的信息,都会造成很大的意识力消耗,希望同学们谨慎使用不到必要的时候,可别随便调用信息哦。”

    “好啦,幼儿园的课程到此结束,希望大家多多运用新知识,争取早日升入小学部。下课!”

    这就结束了?林三酒满肚子的疑问,还来不及问一句,喇叭里的声音就消失了。紧接着,景物逐渐地模糊了,她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入眼的是她窄小的单间。

1414 接二连三

    【正文很快就好】

    卢泽倒下的地方,真是再糟糕也没有了正好儿倒在了大门口。当林三酒和玛瑟赶到的时候,大门边已经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出口堵了个严实。人群里有要出去的,有想看热闹的,有喊救人的,有骂娘的,有嚷嚷着让道的……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现在林三酒可顾不上那么多了,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敢在她面前挡道儿的,全叫她拽着领子给扔到一边去了。没多久,在一片怨声载道里,她领着玛瑟冲进了人堆儿中央。

    只见卢泽一脸苍白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一身衣服灰扑扑的,腿上还有好几个脚印,大概是突然倒下去被身后的人踩着了陈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蹲在他身边,不住朝后面滚滚而来的人群扬声喊道:“都让一让,前面有人昏过去了,不要再往这儿走了!”

    他是干部,说话自然有分量;人群里有认识他的,也纷纷帮忙喊了几声,疏散开了人群。

    玛瑟忙感激地朝他笑道:“陈干部什么时候来的?真多谢你了。”

    林三酒也冲他点点头,将卢泽一只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见她们把卢泽扶起来了,陈今风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身来对两人说:“你们来了就好,38号楼有一个医疗室,你们带他去看看吧。不用担心晚饭,我让人打了给你们送过去。”

    “谢谢你,不过没事,这是老毛病了!”林三酒也不多解释,忙说:“我们带他回房歇歇就行。”

    陈今风矜持地一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没想到这个陈干部虽然说话有点拿腔拿调的,但人还真不错。”玛瑟扶住了卢泽另一边身体,一边艰难地往回走,一边感慨道。

    林三酒点点头。

    挤开饥饿的人群逆流而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被人流磕磕碰碰、往后推了好几回,林三酒就不耐烦了,干脆粗暴了起来;一路上不知掀开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算是回到了卢泽的住处。

    将他放在床上躺平了,两个狼狈的女人才得空儿呼了一口气。在等卢泽恢复意识的过程里,两人坐在地上,说着闲话。

    “今天早上,我的进化能力也升级了。”林三酒笑着说,“看来经历一次副本对我们的能力刺激很大啊。”

    玛瑟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的会不会升级……”

    玛瑟的能力一直是三个人里的一块短板她的指甲只能用来抽血分析用,质地像玻璃似的,一碰就碎。因此要是遇上了危险,她只能用一些趁手的武器但老实说,虽然体能比一般人强点儿,但到底她也不是什么武术高手。

    这一个多月以来,林三酒也大概摸到了一点规律:进化能力就像刀一样,不打磨是不会变得锋利的。像绿洲里为数不多的一些自然进化者,因为生活安逸,没有磨练,竟然连体能强化都没有发展处来……

    “看来你得多找机会练练手才行啊。”林三酒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认识了两个进化者,也许他们愿意让你抽血分析。”

    接着,她就把自己今天早上的经历完完本本地给玛瑟讲了一遍从对讲机被人捡走开始,到小雨异样严厉的态度,包括绿洲人使用药片催生能力的事,全都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总觉得在这儿应该多留一个心眼。”说到最后,林三酒这样总结道。

    “废话。”房间里忽然响起了这么凉凉的一句。

    林三酒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意识还要快在听到这两个字的同时,她的皮肤好像就发现了不对似的,寒毛都站了起来。她和玛瑟的表情都凝住了,两人缓缓地转过头。

    卢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只手臂拄着床,挑高了一边眉毛,神情淡淡地看着她们。

    林三酒从来没有见过卢泽的脸上出现过这个表情明明五官、头发,一切都没有变不过是换了一个表情,周身上下的气场就已经浑然不同。以前那种青涩而蓬勃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一汪寒潭似的冷酷感。如果说过去的卢泽是一个爱说话的少年,现在则是一个罩着人皮的什么东西像人,但是没有人味儿。

    与以往迥异的语气,令声音听着都好像不同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和指甲。

    房间里的气氛很古怪卢泽问过了这一句话后,半响都没有人搭腔。

    在一片沉默里,身边玛瑟“咕咚”一下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显得响亮极了。随即,她好像很头痛似的“啊”地叫了一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痛苦地对卢泽说:“原来下一个是你!”

    “什、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是搞不清楚状况的林三酒。

    卢泽好像压根没看见她脸上的迷茫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托在下巴上。隐约而嘲讽的笑意像冬天的雾一样,逐渐地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

    “农作物周期缩短到30天?抗高温?药物催化进化能力?你们难道真的跟绿洲里这群猪一样,都相信了吗?”他的语气变得柔柔软软,只是内容却冷硬地几乎可以说是充满恶意了:“你们是不是都被堕落种吓傻了,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这个仅有一张面孔她还认识的人,用不着发动她的敏锐直觉,一句话便已冲口而出:“你是谁?”

    这一次,还不等“卢泽”开腔,一旁的玛瑟就用一种近乎呻吟似的声音说:“小酒,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卢泽的第七个人格,冯七七。”

    林三酒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卢泽”。

    卢泽不,冯七七好像施舍似的,朝她弯了弯嘴角,就算是笑过了:“卢泽这段时间是不会出来了,你最好是能够早点适应我。”

1415 失踪的婴儿

    【这章真的很快就好,这次我会记得的】

    “嗯……”

    地上蜷缩着的女人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吟,打破了房间里的僵持气氛。

    “啊……刚才那一下,还真有点儿疼呢……”

    看着“林妈妈”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站了起来,林三酒只觉自己的眼角都在抽动——不妙了,二对一。对方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暂且不说,自己此刻累得手软脚软,连一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林妈妈”站直了身体,咔咔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当她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少年人模样。

    “哎呀呀,真是的。天下那么多父母双全的,偏偏叫我们遇上一个孤儿……”少年连看也没看林三酒一眼,先是向他的同伙抱怨了一句。“林爸爸”沉默着点点头,从卧室里向外走了两步。

    两步一停,“林爸爸”就变成了一个红头发的中年白人妇女。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向那男孩问道:“她刚才没砸坏你吧?”

    少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没有,她劲儿不大。”

    看见两人这么旁若无人的自然样子,林三酒心里直发苦——她悄悄地往后退了一点,颤声问道:“你们也是来自‘新世界’的人吗?”

    少年一听,好像顿时来了兴趣:“哎呀?原来你知道这么多呢?倒是小看你了,怪不得下手这么利落。唔,刚才我就发现了,看你的样子大概已经进化了一点了……潜力值一定很高啊。”

    少年的语气特别轻快活泼,就像在聊一个他喜欢打的游戏似的。要不是刚才这少年变成了自己去世母亲的模样,引得自己入了房,林三酒恐怕还真就要放松警惕了。

    “我的朋友……真的已经死了?”

    少年夸张地耸了耸肩膀。“人就在洗手间里,好像是脱水太厉害了,想要去喝水吧。不过你们这地方好像有干旱啊?反正自来水管子里一滴水也没流出来……对了,她的死相很不好看,我劝你最好不要看。”

    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林三酒忙一把擦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两人,脚下又退了一步。

    来自新世界的所谓“进化人”,她已经见识过一个任楠了。这次猛然又遇见了两个,林三酒的警惕心不由运转到了最大:“如果我的朋友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刚才又为什么要骗我进来?”

    少年一摊手:“过来的时候,我们又不能选择地点!这回落进一户人家里还真算不错,还有张床休息休息……总而言之,我们来的时候,你朋友就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又要装成我父母骗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父母的?”很明显,这个少年特别爱说话,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透漏了不少信息了——林三酒在心中计划了一下,故意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一回没等少年回答,那个红发女人就先不耐烦了,一挥手止住了少年跃跃欲试的话头,冷着脸说:“是我想让你进来的。”

    唰地一声金属划过的声响,红发女人的指甲猛然伸长了半米,在黑暗中闪出了幽幽的光泽。她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的人进化到什么地步了。”

    几乎在那红发女人指甲弹出来的一瞬间,林三酒猛地将椅子往前一踹,挡住了两人的来路,自己飞快地转身就跑;幸好刚才进屋的时候她没有关门,才有了一条逃生的路——

    林三酒头也不敢回,直扑向楼梯口,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梯。身后果然随即响起了脚步声,一刻不停地追了上来,中间还夹杂着那少年的抱怨:“……她又弄疼我了!”

    接着,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命。身体里的氧气仿佛被挤干净了似的,肺部开始灼热地疼了起来。每次大口呼吸进来的空气带着滚烫的温度,直接灼烧着气管——虽然林三酒不怕,但难受却避免不了。加上她本来就受了伤、手脚发软,如此下来根本就跑不快,眼看着要跑到小区大门口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锐利的金属破空声——林三酒一咬牙,就地一滚,总算是躲开了身后红发女人那长长的钢甲。

    她滚出了大概一米远,回头一看,红发女人和少年也将将赶到了,正要朝她继续扑来——

    一张白色的东西猛地被林三酒甩向空中,随着她心念一动,空中突兀地出现了两扇大铁门,带着风直直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下子就把那少年和一声惨叫给拍在了下面。林三酒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眼看那少年爬不起来了,可她却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因为目前对她威胁最大的红发女人,却还好好地站在铁门外面!

    不过,她是再也跑不动了。每次转换卡牌,都要耗费一定的体力;刚才把铁门换出来,已经耗尽了林三酒身上最后一点力量——她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趴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那红发女人,心里充满了不甘。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红发女人却叹了一口气,没有追上来,反而原地坐下了。她拧着眉头,转头向铁门下的少年问道:“你怎么这么笨?”

    被沉重大门砸个正着的少年,竟然好像没受什么致命伤的样子,努力咳嗽了两声,这才喘着气回骂道:“我可是一身真皮实肉,实实在在的,自然不如你跑得快!咳、咳……好难受……压到我的气管啦……”

    红发女人“切”了一声,冷笑着说:“一身赘肉倒是真的,动作这么慢,也不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说什么呢?要不是我潜力这么高——”

    林三酒傻乎乎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追兵正在你来我往地打嘴仗,好像全忘记她了似的。

    “那个……你们不来杀我吗?”

    “啊?”少年的头从铁门的栅栏之间伸了出来,诧异地看着她:“大姐,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要杀你吗?怪不得跑得跟疯了一样,我一直喊你你也不停……我都已经高度进化了,杀了你这种刚刚发展起来的小雏鸡,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看着这位躺在地上被压得一动不能动的高度进化人,林三酒的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忍着没有说什么。不过与此同时,她一颗心也终于重重地落回了肚里——如今他们没有敌意,真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

    “大姐,你把铁门弄走吧?压得我都扁了。”见一时没人搭茬儿,少年哼哼唧唧地又说。

    林三酒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红发女人,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就在一旁袖手旁观。顿了顿,她冷冷地说:“可以,不过首先你们得自我介绍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我叫卢泽,很高兴认识你,你要不要过来握个手?”少年把头靠在栅栏上,大概是看见了林三酒翻的一个白眼,他忙笑道:“噢噢,对了,这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她叫玛瑟。”

    林三酒瞪大了眼睛。“另一个人格……?”

    “没错。在我那边的‘新世界’降临以前,我是全球范围内真正被确诊患有人格分裂的第二例病例。”卢泽一谈起这个,口气顿时变得特别骄傲。他努力地扬了扬下巴:“后来,我进化了,可以把玛瑟分化出来了,不过目前我俩还不能离得太远……嗯,事涉我的能力,我就不告诉你太多了,你也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父母,这也是我的能力……”他意识到自己一时差点又说多了,忙遮掩道:“哎呀总之,玛瑟是一个生命科学家,对刚刚进化的人类非常感兴趣,所以她刚才才有点着急了。”

    林三酒转过目光,看见玛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她伸那么长的指甲出来……”林三酒困惑地望着玛瑟的指甲。在手电光下,那双十指上的指甲现在看起来正常极了,短短圆圆的。

    “抽血用的……抽了血以后,可以分析出来一些基本数据——这是玛瑟自己发展出来的一项能力,没什么实战价值。”卢泽老老实实地说。

    “等等,你是说——不光你自己可以进化出能力来,连你分化出来的人格都可以?”林三酒这下可真正地惊讶了,卢泽还真不愧是潜力小天王:“那照这样下去,你岂不是一个人就等于一个军团了?”

    “哪有那么简单……”卢泽苦着脸说道。“目前这能力鸡肋得要命,除了她的指甲,玛瑟现在连人都伤不到。好了好了,能力泄露太多会死人的,你先把我放出来,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聊行不行?”

    林三酒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大概是刚才猛然见到了去世的父母,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了吧……此时她和卢泽聊了这么一会儿,确实感觉不到他和玛瑟身上的恶意。她苦笑了一下,也坦白了:“不是我不想放你出来,实在是我现在已经脱力了,我必须得休息一会儿。不如你跟我说说这个‘新世界’是怎么回事吧……”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旁边的门卫室里传出来了一声“啊咕?”的怪声。

    本来静静坐着的玛瑟突然一个翻身跳了起来,面色凝重地轻声说了一句:“……糟了。”

1416 婴儿与花盆

    【最近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连续食言而肥,别人感冒会瘦,我会肥】

    分局的玻璃门早就坏了一边,右边的门只剩下了半扇尖锐的玻璃茬子,在夜里闪着微光。林三酒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公安局会这样欣喜若狂,她赶紧用身体撞开了门,一边朝胡常在吼了一句:“快进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将一个扑上来的堕落种狠狠地踹开了,腿上也同时被划了一道伤口。

    胡常在半跌半撞地滚入了一楼大厅,身后尖利的蜂鸣声便紧随而至。

    “你去找东西堵门,我先挡一会儿!”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反手提着铁棍,堵在了大门口。胡常在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拖着伤腿冲进了一楼的房间,没一会儿就拉出了一张会议桌来。

    老实说,面对着像海潮一样涌来的堕落种,林三酒连小腿肚子都在打转——见胡常在回来了,她赶忙击飞了一根袭至面门的口器,飞快地纵身跳过那半扇玻璃门,一块儿用会议桌堵住了大门口。

    手掌下的桌子,立刻就被口器“砰砰”地击打得来回摇晃。

    “不行,这桌子撑不了多久……咱们赶快上楼!”林三酒喊了一声。虽然跑到楼上也逃不出去,可是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走的路了。

    胡常在不敢耽误,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跑上了楼梯口——才刚上到二楼,只听楼下轰然一声响,桌子已经被掀翻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阵发紧。

    “躲进房间里去吧?”胡常在一路跑一路失血,脸色白得吓人,此时实在是跑不动了:“……说不定还能从外墙逃跑。”

    也只好这样了——林三酒点点头,当先冲进了走廊里。

    走廊第一间是个水房,没有门;第二间房是户籍科的科室,门却不知被什么给破坏掉了,派不上什么用场;她目光一扫,发现第三间的门还是完好的,正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缝。她当即大喜过望地喊了一声:“这儿!”

    随即几步赶了上去,一下子就把门推开了。

    屋里两只身形高大的堕落种,同时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她。

    一瞬间,两人都像被冻住似的不动了。

    这两只堕落种生前都是男性,每个的身高都足有一米八以上;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类,皮肉丰满,肌肉紧实,口器粗壮得叫人心惊。比起外面汪洋似的同类来说,它们看起来要危险得多——在这个距离上,只要随便一抽口器,二人的性命就都要不保了……

    然而下一秒,两个堕落种却同时扭过了头去,再也没看他们一眼,反而却紧紧地盯着对方。

    咦?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林三酒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屋里两只堕落种正在煞气十足地对峙着,眼珠都不肯往他们的方向错一下。

    他们中间,是一张翻倒了的办公桌、一地被血染黑了的文件,以及……一条金橘色的项圈。项圈在脏污的地板上散发出暖意融融的光芒,衬着周围破败濒死的一切,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她立马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这两只堕落种这样表现的原因了。一道急光从脑子里打了过去,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胡常在惊掉了下巴的举动——

    “进来,关门。”林三酒一步就踏进了房间里,头也不回地对他下了个命令。

    一句“你疯了”刚要从舌尖上喷出来,胡常在突然发现那两只堕落种还是一动没动。房间不大,她往里这么一走,离门口那一个就只有几步的距离了——然而那个堕落种除了肌肉紧绷了起来之外,连眼珠都没转一下,仍旧死死地盯着彼此。

    “地上的,是新世界独有的’特殊物品’……看来这两个堕落种都想把这条项圈据为己有,生怕被对方钻了空子,这个时候恐怕是顾不上我们了。”别看林三酒平时不算多聪明,但越到危急关头,反而越有急智;她此时一点都没想着要压低声音,反而大大方方地笑了:“两位,我们进来躲躲,不会动手的。你们别担心,继续啊!”

    她话说得漂亮,身体却戒备到了顶点——紧紧地攥着铁棍,林三酒一脸凝重,贴着墙根慢慢走到了一个铁皮文件柜旁边。

    对面那个胳膊上有一幅下山虎纹身的堕落种,登时冷哼了一声,却依然没动。

    这一下,胡常在也看出来了:林三酒赌对了。他立马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她身边。

    “滚出去!”离他们比较近的那只受不了了。

    林三酒看着它一动不动的背影,轻声道:“二位,你们也能猜到,我们进来是不得已——不进来,我们就得死在外面。你们继续对峙你们的,我也明白,你们只要稍微一个错神,说不定东西就被另一位卷走了——要是咱们能各取所需,我保证不影响你们。”

    这个胆气……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胡常在简直想要称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林三酒侧耳听了听,走廊上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堕落种走路时粘稠皮肤所特有的“咕叽”声了。

    两只对峙的堕落种,眉毛都紧紧地拧了起来。

    “我们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来了,它们一窝蜂涌进来,你们也不好办吧?现在咱们怎么办?都是堕落种,要不你们告诉它们一声,里头没人?”她的语气很有几分无赖,随即又朝胡常在抬抬下巴:“嗳,你把腿包扎一下。”

    她有把握,这两只堕落种是不会让外面那么一大群都冲进来的。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就从外面被口器狠狠抽击了一下。紧接着,屋内两只堕落种几乎是同时发出了高亢而尖锐的蜂鸣声——门外顿时隐约传来了几声叫。蜂鸣声不管不顾地持续了足足好几分钟的时间,当房间再度恢复安静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看来,就像是进化者之间的战力不同一样,堕落种也是有等级划分的。

    “现在滚!”虽然依然没有回头,但堕落种的语气变得暴戾了不少。

    “好、好,等我同伴的腿包好了,我们马上走……”林三酒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去看胡常在腿上的伤。胡常在有点感激地抬起头:“我没事,咱们先走吧,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他的语气猛地迟缓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林三酒正在无声地对自己做口型。

    “你先跑,去楼下。”

    她重复了好几次口型,终于叫他满腹疑虑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的腿包完了。”她一边扶起了胡常在,一边出声说道。“谢谢二位援手,那我们可就走了。”

    自然,两只堕落种谁也没回话,连眼珠都没有从对方身上挪开。

    林三酒抿了抿嘴角,把心里好像马上要走钢丝了一样的紧张感压了回去。她脸上的神情,只有身旁的胡常在才看见了几分,他的心立刻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拉开了门,外面的走廊里果然一只堕落种都没有了。

    林三酒轻轻地推了胡常在一把,后者立即会意,一秒也没耽搁地朝楼梯跑去。

    “那个……我就是好奇问一句。”她转过身,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你们刚才干了什么,怎么其他堕落种一会儿就走光了?”

    一个堕落种不耐烦地“嘶”了一声。虽然它仍然没有动,可是林三酒要的并不是答案,而是它们心神出现破绽的这么一点点空隙——

    一张卡迅速地激射到空中,到了项圈上方的时候,猛地向上一冲,接着重重地坠了下去。

    项圈被这动势一撞,登时化作了漫天的金橘色光点,很快融进了卡片。接着还不等堕落种反应过来,卡片又飞回了林三酒的方向。卡片一入手,她立刻拔腿就跑——这一切,在她心里已经演习了无数遍,就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把项圈拿到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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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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