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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93 空城与希望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司陆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问道。

    简直就像影视剧里的危难幸存者一样,林三酒现在也被包裹在一条被子里,抱着一只徐徐冒着热汽的杯子。不过这不是给她提供的安慰手段,而是必须的救急措施:在被子底下,她还揣着两只司陆不知从哪找来的暖炉。

    这一艘飞行器不算大,却设施齐备、十分舒适,在漫步云端里算得上是蛮奢侈的交通工具;此刻林三酒紧紧挨着地上通风口坐着,热风一阵阵烘进被子内部,却还嫌不够。

    哪怕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面色青白、口唇发紫;即使体表温度在渐渐恢复,她却好像仍从骨子里往外泛寒,冷得瑟瑟抖抖,连一句完整回答也很难交给司陆。

    高空中的冷风,与后来掉进烟霾层深处之后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我也没想到……”她牙齿磕磕作响,险些咬到舌头。“烟霾底下有一些东西……是、是用冰冻……捕猎……”

    那是一些通过将环境冰封住,从而捕捉猎物的东西;林三酒就恰好掉进了它们的老巢里。现在仅仅回想一下那难熬得连记忆都模糊了的半小时,她就觉得连思维都要重新结冰了。

    司陆依然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跑?”

    换你被冻进冰层里,你跑一个我看看。

    林三酒腹中不知有多少句话在转,可惜唇齿舌头都不大好使,只好忍气吞声;司陆不太会照顾人,但是好在取暖资源丰富,又是热水又是火炉,如此折腾一番,林三酒总算渐渐恢复成了平常的颜色,一开始不得不用冰雪擦身时打湿的头发也都干了。

    “也就是说……”司陆听完她的叙述,沉思一会儿说道:“你失去音讯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还是没发现,为什么影子殿堂会与老太婆联手抓普通人。”

    这人说话不大好听,她差点忘了。

    林三酒挠了挠脸,转开了话题。“你确定影子殿堂是与老太婆联手的吗?如果他们只是恰好出现在繁甲城……”

    “这一点,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司陆坐在一张椅子里,与地上模样狼狈的林三酒一比,看着十分闲适。“在你潜回繁甲城的这一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你知道十二界最近有一个堕落种体验展吗?”

    林三酒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重新听见这个名字。“不仅知道,”她苦笑着说,“我还在那儿倒过霉。它不是已经关了吗?我在广播里听说的。”

    在她简单讲过一遍那段经历后,司陆都有点发怔。“十二界处处都有你倒霉的印记,是不是?”

    “其实也不止十二界,”林三酒诚实地说。

    “总而言之,”司陆挥了挥手,好像也不知道该做何评价了,说:“我从我的内部消息渠道得知,影子殿堂与这个堕落种体验展达成了协议……在体验展关闭之后,他们租用那些堕落种,将它们引入繁甲城,终于彻底惊走了当地的进化者。我原本不知道他们怎么控制堕落种,现在看来,可能那些堕落种体内都是一个个影子殿堂的干员,行动才这么克制,没把乱子扩大。在收回堕落种后,他们又往繁甲城派了几艘飞船,从时间上看,正好是你遇见老太婆之前。在你消失之后没多久,整个繁甲城都被封闭了,进不能进,出不能出。”

    也就是说,老太婆是随着影子殿堂一起到来的。

    林三酒想了想,说:“我真不明白,他们又是制造流言,又是人工炮制变异人,甚至还租用堕落种,赶走了繁甲城里的管理组织……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抓繁甲城内四五千个普通人?可是为什么呢?”

    司陆一摊手。“这个问题,我本来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

    “城里剩下的人呢?”林三酒缓过来不少,从被子里钻出来,把炉子也灭了。

    司陆的回答令她吃了一惊。“城里已经没有剩下的人了。”

    “什么?”

    “我与八头德联系过,”司陆答道,“毕竟城里还有一个装着变异人的次空间,我必须得提醒他们一声。八头德也是险些把命都丢了,不过他的经历说来话长,我稍后再告诉你也不迟……他告诉我,城里现在一个普通人也找不到了。”

    “连一个都……”

    “他跟我说,他好不容易从重伤里恢复了一些行动力后,就立刻将城里的普通人都召集在了一处。他原本以为大家聚在一起,能彼此有个照应,这个办法也确实保证了众人的安全……但是只保证了一两天。当他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集合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司陆慢慢地说,“他说,城里每一个人都不见了。他独自在繁甲城里游荡找人,但到处都是空的。他发出的广播也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恐怕全部被抓进工厂了吧。

    影子殿堂与老太婆们,竟对普通人们展现出了这样一种饕餮般的贪婪感,连一个也不肯放过。

    林三酒愣愣坐在地上,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起了一幕画面:老太婆走在熟睡的人堆里,每跨一步,脚下的普通人就消失了一个;等她走完一圈时,原地只剩下了仍无知无觉的八头德。

    “我原本还对他隐隐有点怀疑,”司陆叹息着说,“如今却只觉得他可怜。”

    林三酒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时,他又说:“八头德还托我告诉你,你拜托他发的寻人讯息,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往各个渠道都铺展出去了。他说,他不知道繁甲城的人们还能不能平安回去,但希望至少你能找回失散的亲友。”

    林三酒颤巍巍地吐了口气,立刻掏出了“烽火狼烟”的个人终端——她不是不信任八头德,但只有在亲耳听过寻人讯息之后,她才感觉到了胸中燃起的希望是真实的。

    一想到她回Exodus时,或许能看到余渊与礼包在那儿等着她,就好像有一块心脏角落突然被松开了,重新充盈了血液。林三酒咬着嘴唇,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立刻冲回Exodus的心情了,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希望能回飞船上看看……”

    别的不说,她还没忘飞船上关着一个鹏平——算一算,她走了也快有十来天了,就算是个进化者,鹏平也不能无限期地被关下去,否则迟早要饿死的。

    司陆沉默了半晌。

    “我这几天,已经连续接到几次来自组织的催促,要我赶紧回去。”他说到这儿,或许是见到了林三酒面上神色,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我很清楚,我一回去,恐怕就出不来了……既然我们一时丢了工厂的线索,我就随你走一趟吧。你不是说过,你需要解物工匠吗?我正好可以带你去雇一个。”

    这是个过渡章……我最近突然有点想看恐怖,一连看了两个,咋说呢,真安宁,一点都不恐怖。而且一页一个谜团,最后发现是主角精神不正常,一直在发疯,这实在很……“你觉得我时间很多吗”。我知道不能写鬼,但是这也太过分了吧?

    现在借了一本史蒂芬金70年代写的短篇,希望会好看点,你们有推荐的吗?

    (本章完)

1794 一个刚开始的计划

    林三酒的飞行器还一直留在繁甲城的停泊口,原本是为了给八头德休息用的;如今繁甲城整个被封闭了,她自然无法大剌剌地过去把飞行器开走,只好暂时放着不动,以免惹起影子殿堂的注意。

    没了飞行器与其内部的定位记录,就只能靠林三酒本人的记忆寻找Exodus的位置了——在一连找错四次再加上迷路半次之后,她总算意识到了,人类记忆究竟是多靠不住的东西。司陆找来的解物工匠是按天计费的,什么也没干地随着他们在空中兜兜转转了两三天之后,司陆终于忍不住了。

    “你把飞船搞丢了?”他尽量平静地指出:“我们正在给解物工匠养老。”

    “不不,”林三酒脑门都有点冒汗,“丢是肯定没丢……我再试一次。”

    在她又一次打开地图后,司陆满怀狐疑地观察了她一会儿,显然对林三酒的表现没有信心,掏出了通讯器。

    “我还是跟八头德联系一下吧,”他咕哝着说,“或许繁甲城已经解封了……”

    林三酒不尴不尬地说:“也、也行,是个后路。”

    其实就算解封了,他们二人也不适合在繁甲城露脸——毕竟都是影子殿堂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林三酒想到这一点,只好继续对着地图瞪起眼睛。

    八头德的回应来得很快;刚一听见他的声音时,二人都不由惊了一跳。

    “没有解封,”他声气沉重低微,好像随时会在某一个字上断掉,再也没力气响起来。“我尝试过往外走……但是出入口、停泊处全都被次空间封住了。这么多天了,没人进没人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不过就算他们发现城里还剩了一个进化者,他们应该也是丝毫不在意吧。我这几天,连一个活人也没看到,更没人来抓我。”

    林三酒想象不到独自被困在空城中的心情——尤其还是一个曾经装满了亲人与朋友的空城。她仍记得自己穿行在繁甲城城道中时,河水一般川流的人群、生机与谈笑声,与此时八头德背后的死寂一比,仿佛那只是一个变了形的噩梦前奏。

    “这就是说,你的飞行器也被次空间笼住了,他们不走,拿不回来。”司陆听完讯息,揉了揉眉心。“的确,组织拥有的空间物品是很多的,封住一城不在话下……”

    也许是八头德太渴望与人通通话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再把进入工厂之后的遭遇给我详细讲一遍,行吗?有什么漏掉的细节吗?”他近乎恳求似的说,“你们也知道我的能力,或许我可以找出什么线索……”

    林三酒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上次给他复述的时候,为求简略,确实遗漏了一部分细节。

    “我跟你说过,我与一部分副本获胜的普通人一起进入了库房,对吧?我好像没告诉你,我们都是从同一类型的副本中获胜的。”

    她将话语权争夺战与其他副本的性质都详细讲了一遍;这一次,她还把自己脱身的情况也说了。“多亏了那个暂时性的能力,我才活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消失,我被司陆接上之后,赶紧把自己的能力给梳理复原了。”

    说起来还真是巧:几乎是在她刚刚恢复了【天边闪亮的一声叮】之后,【米开朗基罗】就从她体内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婆腾出手后,就将暂时性能力的效果取消了。

    “难得有一个和你适配性这么好的稀有能力,”意老师叹息着插了一句,“结果还是暂时的。”

    至少,她身上更容易让人信服的特质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只不过在面对进化者的时候,优势似乎不像面对普通人时那样明显——就好像进化者的抵抗力更强一些。

    等把消息传回去之后,八头德有好一阵子都没再回复,或许是在根据她给的细节进行信息搜索。

    “说起来,”

    当林三酒继续在航空图系统里捣鼓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司陆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你收起来的那个老太婆?”

    “一半是因为来不及,”林三酒示意了一下眼前的航空图——她在发现自己第一次找错路之后,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寻找Exodus上。“另外一半也是因为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林三酒叹了口气。“那可多了。我跟你解释过吧?我上一次收起老太婆的方法,和这次不一样……”

    司陆点了点头。在找Exodus的这两三天里,林三酒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关于老太婆的讯息,都告诉了司陆;后者尽管自己没有意识力,却见过组织内不少意识力高手,因此倒是理解得很快,甚至还告诉了林三酒几种她闻所未闻的意识力运用。

    “首先,我不能用‘种子’把老太婆的能力特征洗掉,只能不去动她,让她一直在‘种子’里待着——否则大巫女怎么办?我还指望着找到大巫女之后,用抓到的这个老太婆将她恢复原状呢。”

    如果说以前拯救大巫女的任务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那么如今它实现的可能性,一下子就稳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找到清久留,就能找到大巫女身体的下落了。林三酒一想到这儿,就觉得一直缠绕在心神角落里的阴影,隐隐有了消散的趋势。

    “可是老太婆毕竟是某人意识力形成的东西……我现在与那能力主人同处一个世界,万一我把老太婆叫出来,把他也引过来了怎么办?这是我第一个担心的地方。”

    她在航空图系统内的“旧海之巅”上转了几个圈,凭记忆搜寻着Exodus可能的位置,说道:“还有,就算能力主人离得太远,赶不过来,如果那老太婆依然可以自主运行,对我们实施攻击呢?她被我抓起来过一次,下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靠近了……到时万一真的与她打起来,我们恐怕都要倒霉。”

    还有,该如何驱使老太婆为她所用,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难题——林三酒怎么想都觉得不保险,干脆不管了:反正放在“种子”里,老太婆又不能跑了,等找到大巫女身体后再说也不迟。

    在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没找错地方后,司陆操纵着飞行器,再度驶向了她在航空图系统内标记出来的位置——在开船之前,他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如果又找错了,你就去和解物工匠谈判”。

    “其实你的这两个顾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规避。”司陆一边驾驶,一边说道:“你朋友不是用一个杯子状物品把鹏平困在里面了吗?如果把杯子替换成次空间的话,你这两个顾虑都可以解决。唯一一个问题是,如果她还能自主攻击,你到时就不好再把她收进种子里了。”

    一提到老太婆,意老师就很激动;要不是她没有实体,林三酒都能肯定,自己会听见她在脑海里激动得直转圈的脚步声。

    “要是能吸收掉那个老太婆,”意老师做梦一样喃喃地说,“不止是那么大量的意识力……还有结构,纹理,运用方式……我的天啊,一步登天……”

    就在脑海里的声音嘀嘀咕咕、司陆的闲聊有一句没一句, 连那个解物工匠都时不时探头过来问一嘴“到了没有”的时候,一直放在林三酒身旁桌子上的通讯器,终于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八头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被注入了不少生命力。

    “你刚才说,有一部分人从工厂出去之后,就具有使人信服的力量了,对吧?”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近半年的信息流,发现了一件事。这种‘使人信服’的人物,其实从半年前就开始陆续在十二界里冒头了……之所以没人注意到,因为他们全是普通人,他们的消息也只是在普通人之间小范围地流传,所以很难引起进化者的注意。只不过,这样的人物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影响也不大。我怀疑,他们在对繁甲城下手以前,在小规模的人群中做过几次同样的事情……用来练手。这样看来……恐怕繁甲城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他顿了顿,说:“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这个计划才刚刚开始。”

    ------题外话------

    看到大家推荐了不少恐怖故事,有一些我也看过,比如周德东,好处是他文笔通畅,缺点是不吓人……文笔不通畅的话,我很难看得下去,哪怕故事很好,我也会难以专注在故事上,太分心了。我的“不通畅”标准,大概是男频平均水准吧。斯蒂芬金的第一个短篇我看完了,也不吓人。

    我感觉我吓点也不高啊……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推荐的还有不少我没看过,我准备一一看过去,看完给你们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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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5 摆渡人

    虽然迟了几天,但林三酒终于知道老太婆想要他们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或者说,她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在前往Exodus的路上——至少她希望这次是前往Exodus的路——她与司陆收到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由八头德整理发来的讯息流;它们全是过去半年内,来自“漫步云端”各地的零碎讯息和新闻。

    或许是影子殿堂当时的实验对象很少,或许是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在半年的时长里,只搜集出了一个小时份量的讯息,实在不算多,何况还掺杂了不少似是而非、说不上是否有关系的东西,比如——

    “铁发女在灯泡集顶层一处偏僻小屋内,发现了十来个昏迷不醒的普通人……据称他们是为了要体会大洪水后方的世界,而服用了不明药物……”

    司陆插了一句话:“铁发女是部分地区雇佣来维持治安的一个组织,你可以把他们想成服务性质的警|察。”

    林三酒点点头,此时仍不太明白为什么八头德会将这一条新闻也整理进来。大洪水后方的世界,不就是另一个末日世界所在的宇宙么?

    难道她才刚刚领悟不久的事实,却早已经是十二界中的常识了,那些普通人想看看其他末日世界的样子?

    给二人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广播,而是一段视频资料。从飞船驾驶舱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一张神色严肃的男人侧脸,顿时遮住了一半航空图。

    这不是一条常见的新闻或宣传资料,而像是谁走在路上时悄悄拍下来的。被拍的那个男人似乎还没觉察自己已经进了他人镜头,正一边走,一边对身边几个普通人低声说话;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车马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

    “……下至个人,上至族群……每一个人,每一群人,都必须要摸索着走出自己在这世上的道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享受帮助,有人却不得不挣扎、沉沦、受困……最凄惨的状况……像我们一样,直接降生在死胡同里,眼前没有人生,没有未来。这不公平……也不是上天创造我们的本意……”

    那男人的眼睛熠熠发光,面色微微涨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酝酿已久后喷薄出来的,声音也在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力。

    他是如此狂热地全心信服于自己这一番话,使人并不感到他在存心说服别人,却让他的感染力、说服力都更强了——哪怕作为进化者,林三酒也不禁感到了微微的心神摇荡。

    围着他的几个普通人,更是面色肃穆,连连点头。

    “末日不是正常的状态……是恶魔折磨我们以取乐的形式……我们只有回去,”那男人近乎沉痛一般地说,“回去,回到人类生命最本质、最纯粹的形态,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是想要回到末日前的人类社会吗?”司陆向屏幕上弯过腰,低声说。

    那男人边说边走,就像磁石一样,走过哪儿,就引得路人纷纷向他转头;在等空中公路挪移拼接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等过路的人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跟在了他身后。

    林三酒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忽然想要将他偷偷拍下来了。

    “……有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幸福的权利,”说话的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好像没感觉到身边的听众越来越多,已经从几个人变成了一小群人,都随着他走而走,随着他停而停。“然而我们的人生被困住了……我们是诞生于一部残酷戏剧中的背景摆设,仅仅为了给恶魔消遣娱乐。……因为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了,比如说——”

    连两个进化者都听得屏息凝神时,那段录像却不知道怎么忽然中断了。

    林三酒一瞬间甚至生出了懊恼,因为她还想要再听下去——她想知道,究竟末日世界中的人生到底有什么解释不通之处,究竟是谁在暗中拿自己消遣娱乐;一个激灵,林三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差点被对方的“信服力”给影响了。

    连司陆都生出了惊叹恍惚。“这就是副本获胜者吗?”他喃喃说,“确实……很适合用来推动一个信念。你怎么好像没有这种感染力?”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他认为自己是有使命的,一副替上天传教的样子,我又没有!别说我了,当时我在库房内见到的人,也没有这么强的感染力……从副本获胜之后,到被放出来之间,肯定中间还有一环,是我没参与的。”

    这次轮到司陆挠了挠脸。“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你身边时,我说话似乎会变得特别直接……”

    他皱着眉头“啊”了一声:“说不定,你的信服力就表现在这一方面了。别人在你身边时,因为会对你产生亲友一般的信任,结果副作用之一是说话时很少留意措辞。”

    合着别人能召集一帮信徒,她就只能频频挨说。

    “老实说,”见司陆一副完全被他自己说服的样子,林三酒干脆把话题转了回去。“如果你告诉我,这是某个领袖在其事业初期时的纪录片资料,可能我也会信。如果这样的人……人数居然能达到库房内那么多的话……”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库房内的人数,不禁心下隐隐生惊——更何况,那还不是全部。

    “况且,这类副本的获胜者只是一小部分,”司陆提醒道,“还有大量的普通人,我们仍不知道他们被抓的原因。后面还有什么?”

    八头德发来的讯息五花八门,甚至他还搜集到一段两个熟人之间的私下对话,就发生在三天之前。

    “你也知道的……我们只有在大洪水到来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往那边看一眼。”一个年长的嗓音说道,“你认识云黄的哥哥吧?他就是在灯泡集里的人之一……太幸运了,唉。”

    “这次大洪水来的时候,”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说,“难道摆渡人就不能直接带我们走吗?”

    “你不先建立与‘家乡’的连接,就算摆渡人想带你走也没办法啊。”另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我们建立连接后,等下一次大洪水到来时,摆渡人才能送我们回家。云黄的哥哥上次昏迷过去了,也没成功,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一次的大洪水上了……别的不说了,你快来吧。”

    “好好,”另一个女人说,“我把小丹也带上!”

    对话很短,却在林三酒腹内留下了一种隐隐的、翻搅般的不安感。

    “我差点忘了,”她喃喃地说,“在进入工厂之前,我确实听过,有一场大洪水正往漫步云端而来……”

    司陆似乎正要开口的时候,目光却忽然在屏幕上一跳,腾地坐直了身子。

    “那个圆形飞船,就是你的Exodus吗?”他指着屏幕上一只雪白圆环问道。

    希望大家看完不要误会,这一章的中心思想就是,在座各位,一个也没跑啊,都是拿他们取乐的恶魔……至于我,我是给恶魔干活的

    (本章完)

1796

    “欢迎回家。”

    当沙莱斯的声音回荡在接驳舱里时,林三酒从体内深处泛起了一阵几乎将她摧折的疲倦感——就像咬牙苦苦支撑了一路的旅人,在终于看见家中灯光时那一刻,顿时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只想闭上眼睛栽倒下去。

    在连续多个日夜的生死冒险、始终绷紧神经不敢放松的紧张、以及仍旧没有见到余渊与礼包的大失所望,化作肌肉里的沉重酸痛,让她好几秒也抬不动腿。

    “这是你的飞船?”司陆倒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心情,仅仅在接驳舱里四下张望一圈,想必也已经意识到了exodus的不凡,连连赞叹道:“想不到你一个人竟能将这么大规模的飞船弄到手。这种规模的飞船可遇不可求,只有末日前社会才有相配的生产力,现在连大型组织也不好弄了,我听说以前不少有人想买,却上当受骗的例子。”

    林三酒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exodus原本其实就是一个行骗道具。

    解物工匠是个中年人,在看见飞船之后,带着一脸“我收费低了”的表情,随着二人坐上悬浮舱,一路找回了鹏平所在之处——或许是因为林三酒老是遇见倒霉事,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出意外的准备;然而真正叫她意外的是,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鹏平仍旧被困在那个巨大的玻璃杯里,从内部痕迹和一地杂物来看,他没少尝试着自己破杯出去,却都没成功——相比十来天之前,他看上去仅仅瘦了几分,却早已面无人色了:胡茬断断续续遍布在脸颊上,眼下凝着一层恐惧带来的青黑,眼球仿佛定不住似的,随时都在乱滚。

    “你回来了,拜托、拜托,放我出去吧……”他提心吊胆了十来天,如今终于重新有了希望,竟顺着杯壁软倒了下去,声音都有了呜咽之意:“我以为你在外面出事了,我以为我要一直在这儿被关着,直到活活饿死……”

    哪怕是对他没多少好气的林三酒,听了也不由有些心情复杂。

    余渊编写出来的道具自然与寻常物品不能同日而语,哪怕解物工匠经验丰富,也费了足足半天的工夫,据说破坏了关键的“发力点”,才将杯子给卸掉了——被强行解开的特殊物品,变成了地上一小堆破碎的玻璃,已经没法再用了。

    望着那一小堆碎片,想到自己为了寻找解物工匠而经历的波折,林三酒不由想叹气。人生总是这样,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若是时候未到,那也是一顿白挣扎;等时候到了,一切却都这么简简单单、顺理成章。

    或许她与朋友重逢齐聚的时候也还未到,所以她才觉得自己永远奔波在寻找的路上吧?

    一个星期水米未进的鹏平,已经生不出反抗的劲头了。他软软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你……你打算拿我怎么样?”

    林三酒看了他这样也觉得可怜,与司陆对视了一眼。

    “你把工匠送走之后,来生活区找我吧,”她对司陆说,“沙莱斯会给你引路的。”

    早在司陆刚刚上船时,她就已经将他在飞船系统中录成了宾客——有了权限,他自己就可以进入飞船。

    在司陆带着工匠走后,林三酒拎起浑身上下已无一丝反抗余力的鹏平,将他带进餐厅,给他拿了橙汁、三明治和几只玛芬蛋糕——鹏平险些将塑料包装袋都吃进肚子里去。

    “我与你本来什么仇怨也没有,”她看着狼吞虎咽的鹏平,坐在餐桌另一头静静说道,“别忘了,是你一开始先准备对我动手的。”

    鹏平刚从绝望中复生,嘴里也塞得满满的,却一点不影响他辩驳的精神:“明明四里,要我的副本……”说到“副”字时,还喷出了几点面包渣。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

    对于鹏平来说,阿全只是一个副本;对于她来说,阿全却是一个活生生、被困住的朋友。她与阿全相识的过程,以及她是如何通过回忆录而对屋一柳等人生出了手足一般的感情,说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恐怕更是鹏平理解范畴之外的事了。

    即使这样,林三酒还是尽其所能地给他讲了一遍。

    “正如我所说,我是从大洪水缝隙里进入阿全副本的。”她说完时,鹏平听得都呆了。“尽管那是意外,如今他对我而言,也是必须要保护的朋友之一。况且,我也不愿意让他一直被当成物件使用……你看,这就是我一定要带走他的原因。不管是你也好,还是鲨鱼系也好,谁要将他拿回去,都必须先过了我这一关。”

    鹏平低着头,半晌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脸,带着疲惫说:“他是一个副本……有人却肯为他冒险,运气真是比一般人都好多了。”

    不等林三酒张口反驳,他又点点头说:“我懂了。被关了十多天,我也想通了。阿全副本不是我的东西,只是我从鲨鱼系拿到的投资,虽然说丢了它我也不会太好过,但是既然我技不如你,那么你拿走了就是拿走了,我也没有拼命的必要。主要问题在于……”

    “鲨鱼系。”林三酒补完了他的话。沙莱斯恰好在此时提醒了她一声,司陆已经回来了,刚刚进入接驳舱。

    “对。他们对于我,对于阿全副本,都特别看重,”鹏平瞄了林三酒一眼,仿佛不经意似的说,“你同时拿走两个,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是把我放走,我还可以替你遮掩几句……”

    这家伙还是担心自己对他下手,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就会放你走。我也不怕你回去添油加醋……我大不了飞船一开,就此走得远远的,鲨鱼系又能把我怎么样?”

    鹏平闻言登时放松了不少,甚至有点感激似的:“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一点也不隐瞒。”

    司陆从接驳舱来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推门走进了餐厅。林三酒示意他坐下,想了想,才对鹏平说道:“我在离开的这十多天里,卷进了另一件事里。这件事和你、鲨鱼系都应该没有关系,只不过现在想想,这两件事恰好有一个共通点。”

    这个共通点,就是八头德。

    鲨鱼系的目标,八头德,恰好住在影子殿堂的目标,繁甲城里——也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他倒霉。

    谨慎起见,林三酒还是问道:“你知道影子殿堂吗?”

    果然,鹏平茫然地摇了摇头。

    “从没听过?也没见过他们的标志?”林三酒想起自己跳下飞船时,在船肚看见的标记,说:“白色三角,像个细长的帆一样……”

    桌上二人同时抬起了头——几乎也是同时开了口。

    司陆说:“不,影子殿堂没有这种标志。”

    鹏平说:“白三角?帆?你确定是个帆,而不是一根鲨鱼牙齿吗?”

1797

    大家先睡,我这一章又是才开头……这两天时间管理技巧特别好,主要是时间管理我

    一连挨了水母好几下攻击,林三酒疼得脸都白了,冷汗沁透了背心,凉凉地贴在后背上。她眼前飘飘悠悠地再次晃过来了一片触须,密密麻麻得让人看了心里生寒——然而林三酒咬紧牙关,硬是强迫自己一步也没有挪开。

    当无数水母触须浮在她面前时,它们停下了。人偶师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你怎么不跑了?”

    “那些数据体解析了副本,又把它们原样复制了出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咱们两个之间互相对抗,是最不明智的办法了。”林三酒嘶着冷气,盼望人偶师也能看出来谁才是真正的敌人:“我们对它们了解太少了,更加不能给它们可趁之机!”

    随着一声响指,空中的水母消失了。那个黑沉沉的人影立在收银台前方,一时没有出声。

    林三酒松了一口气,刚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眼前一花,发现人偶师已经站在了眼前。离他这么近的时候,就像是被某种非人异兽盯上了似的——他的皮肤在黑色皮革之中惨白得几乎不正常,被银灰色亮粉包裹着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更加阴阴沉沉。

    “如果这个副本结束,那些所谓的数据体还没出现的话,”伴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极不自然的香粉气味,人偶师声音近乎轻柔地说道,“……你就要后悔了。”

    后不后悔是以后的事了,怎么也得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林三酒喘着气,将她是如何遇见土豆兄弟、他们在副本又做了什么,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人偶师——好在后者是见过她后背上那半截人的,总算是借此赢得了一点儿信任。

    叫林三酒也觉得有点儿意外的是,一直等到她话说完了,便利商店里依然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异样。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对这个副本的走向有些疑惑。见人偶师对她抬了抬下巴,林三酒呼了口气,走到了收银台旁边。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不过谨慎地什么也没碰:“我买东西。”

    印度口音的喇叭在收银台后方的墙上问道:“克利夫兰夫人,想要点什么?”

    “嗯……”林三酒指着一包口香糖道:“这个好了,多少钱?”

    她话音才刚刚一落,一股震耳欲聋的音浪顿时从喇叭里直扑了出来,犹如实质地打了上来,震得林三酒头昏眼花,连脑子都麻了——“错误答案!错误答案!”

    什么玩意儿?

    这音浪太强了,林三酒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被重重扇了好几巴掌,没想到接下来的却还一波比一波高:“克利夫兰夫人,我对你太失望了!”——紧接着,猛然只听一阵玻璃炸裂的哗啦啦碎响,她回头一看,发现离得最近的冰柜门竟然都被震碎了,玻璃碎渣四溅了一地。

    买个口香糖,有这么大罪过吗?

    好不容易等音浪消退了,二人等了一会儿,但喇叭里却再也没有了声息。仅仅从刚才几句话来看,除了得知“林三酒不能买口香糖”之外,几乎什么信息也没有。

    “有点儿古怪。”人偶师从她身后走了出来,轻声道:“一般来说,副本在开始的时候,总应该把行动规则解释清楚的。”

    “是啊,至少也应该说一声达成什么目标才能离开副本,这儿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们。”林三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一边站起身,一边揉着嗡嗡作痛的耳朵。

    “谁跟你是‘我们’。”人偶师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猜,他们既然掌握了这个副本的数据组成,”林三酒对他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把介绍行动规则的这一部分给删了?”

    人偶师沉沉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真要是这样,可麻烦了……林三酒叹了口气。那就意味着,他们两个必须以自己为代价,去一点一点试出这个副本的运行规则。而且不用问,人偶师是一定会把她推到前头去的。

    抱着一点儿侥幸,她扬声问了几个自己应该买些什么、买错东西又会怎么样的问题;不过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喇叭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他们想要得到我们的内部信息,所以把我们困在了副本里。”林三酒不敢用【意识力拟态】,所以尽量靠自己分析着眼下的情况:“也就是说,咱们要是倒了霉,在这里落得的下场,是有助于他们获取信息的……”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人偶师凉凉地打断了她,“副本里的下场无非是或死或伤,谁不知道要避开这种情况?少点废话,你去那边,我留在这儿,分头打探一下环境。”

    他指的地方,是店内几排货架。

    林三酒倒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走向了边角的货架;只听身后“咯”地一声,她再一回头,发现人偶师脚边多了一只鹅。

    【盗墓之鹅】

    据传在刚刚打开一座古墓时,盗墓贼们总是先用绳子绑住鸭鹅,先将它们放进墓里,探一探里头有没有毒气。这一只大鹅探路的经验十分丰富,在盗墓行为遭到了国家打击之后,被高薪返聘作为勘探其他环境的先锋。

    “有它,怎么还让我去?”林三酒顿时睁大了眼睛。

    “你是这只鹅以外的补充手段。”人偶师瞥了她一眼,那只大鹅摇摇摆摆地冲进了货架之间。

    可惜自己身上没有这么方便的道具……

    林三酒暗暗叹口气,却不愿意叫出武器来;她动用的能力越少,那些数据体得到的信息就越少。她四下一看,顺手抓起一只铁线购物篮,在人偶师“嗤”的一声里,走入了货架间的过道。

    一抬眼睛,她呆住了。

    进来以后,货架间就再也不是刚才看见的样子了。架子笔直升入空中,如同两排高高的峭壁一般,顶部没入了昏暗里,将身高近一米八的林三酒衬得如同一个小孩。

    不管是往前看,还是回过头,身前身后的过道都看不见尽头了。幽暗的微光不知从哪儿洒下来,却照不亮远处,货架远远地铺伸出去,融成了一团黑暗。

    货架上的千万件商品,包装都褪了色,又蒙了尘,一眼望去,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细小颗粒漂浮在空气里,被角落里厚厚的蛛网捕捉住了,成了挂在空中的一层层脏灰。

    林三酒高声喊了几句人偶师,然而她的声音回荡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激起了好几道回音,也没听见对方的回应。她想了想,将篮子抓紧了,慢慢地朝前走去。

    这一排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膨化食品。一筒筒薯片上的圆圆笑脸,一路伸展至货架末端;虽然包装都黯淡陈旧了,还是能瞧出代表不同口味的颜色,只是都灰灰旧旧得如同老照片一样。

    林三酒走到了第一个架子尾部,侧耳听了听,商店里一片寂静——无论是人偶师还是那只大鹅,都销声匿迹了,连一点气流波动都觉察不出来。

    正当她迈出一步,打算跨进过道里时,这一步却没迈出去——她的背心领子好像突然勾住了什么东西,又把她拽了回去;林三酒心下一惊,连忙一拧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带着惊疑,目光一转,随即凝滞住了。在她眼前的这一行货架上,一只薯片筒上印的圆脸商标,慢慢朝她转过眼睛,两撇胡子一抬,笑了。

    “要过去,就必须找出正确的那一个薯片放进篮子里哟。”货架上无数只薯片筒和包装袋,一起望着她,尖尖细细地说。

1798 明察秋毫林三酒

    ,

    鲨鱼系在马路边上。

    准确来说,鹏平参加的第一轮“路演”,是在盆松集东区第四层的一条马路牙子上;据他说,当时天气不错,日光晴朗,推着货叫卖的小贩、浑身屏幕的广告宣传车、流动电影院都在街上来来往往,各种杂音人声就像快要煮开的水泡,浮动在半空里咕嘟嘟地响。

    当然,如此充满细节的印象,其实是在林三酒与司陆驾驶着小型飞行器,去盆松集上空转了一圈之后才产生的。

    “我真的没骗你们,”鹏平显然也清楚自己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我一开始也是不敢相信,还觉得他们在和我开玩笑。但是就是在那儿,看见了吗,‘海陆空多栖技能馆’和‘特殊物品鉴定师中介’之间……我走进那条小巷里时,也就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好像一个剧场样的……”

    这么说来,鲨鱼系在听取募资计划的时候,也用上了空间物品……也对,就算有过背景调查,他们当然也没有必要冒险,让募资被拒绝的人同样知道自己老巢的位置。

    “第二轮呢?在什么地方?”司陆似乎也想到了同一点,抱着希望问道。

    鹏平深深叹了口气。“在巴士上。”

    “巴士?”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吃惊了。

    “一辆空中巴士,”鹏平的神色略略发慌——这种慌,一方面是来自他不得不透露鲨鱼系的信息;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他却没有鲨鱼系的实质信息可以告诉林三酒二人,对自己产生了担心。“你们应该见过的吧,可以出租的那一种……里面能坐十多个人呢。”

    “车身上有标记吗?”司陆紧跟着问道。

    对此,鹏平只能摇头。“他们很小心,巴士车身上什么都没有。”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

    漫步云端因为地理特殊,没有空中交通工具就寸步难行,因此也催生出了一种特别火热的“飞行租赁”服务;像鹏平所说的空中巴士,或许每天都有几百台被租出去、还回来……整个漫步云端,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家飞行租赁机构,难道他们还能一家家地查过去么?

    尽管她没有什么根据,但她心下却不觉得鹏平这话在撒谎——或许是出自于她的直觉。

    “那我们从投资人下手,”司陆说话时,让人感觉他都是咬着牙的。“投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

    很可惜,对于这个角度,鲨鱼系也保护得死死的。

    “他们都穿着同样的人面套装,”鹏平越说,声音越没底气,“你们是没看见那一幕,巴士上坐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人,都盯着我看,还挺瘆人的……不过,我倒是能告诉你,投资人中有其中一个男声是假声,特别假。剩下的两个是一男一女。”

    仅仅知道性别,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饶是司陆反复询问、旁侧敲击,也没能从他口中挖出投资人更多的信息——鲨鱼系显然在隐瞒行迹方面下过一番大功夫,连投资人与鹏平交谈时,也丝毫不透露关于己方的任何细节。

    最起码,鹏平是什么有用的也没记住。

    难道只能放了这家伙,再悄悄跟上他,看看都有什么人与他接触了吗?

    如果不是必不得已,林三酒还不愿意动用这种办法。原因很简单:鹏平失踪了十多天,鲨鱼系早已知道他出事了;如今突然又被放出去,对方的警惕一定会升得极高。

    要是对付别人也就算了,问题是对方阵营里有个已经察觉了不对的屋一柳——老实说,他若是循着鹏平设下陷阱、甚至反向追踪到自己身上,林三酒都一点不会奇怪。

    “既然你也挤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司陆冷冷地说,“你要这一段记忆也没有用了。”

    直到这一刻,林三酒才真正感受到了几分他平时在影子殿堂中的地位。

    “不不,等一下,”鹏平对别人的记忆下手时毫无心理障碍,自己却不愿意从阿全副本里走一遭,顿时急了:“不是说好了吗,我好好配合,你们不碰我的记忆……”

    “或许你可以让阿全打开你的记忆看看,”林三酒提议道,“人类有很多记忆细节,是埋藏在潜意识中的,你自己想不起来。”

    看鹏平听了浑身都难受的样子,他是恨不得胡编一个故事出来,也不愿意进阿全副本。

    也正是因为他是如此不情愿,所以当他忽然“啊”了一声、一拍大腿,说自己又想起来一点细节的时候,林三酒还真怀疑他是在编故事了。

    “我当时站在巴士前头,拿着一个麦克风,给投资人介绍自己的能力和行动细节……”鹏平皱着眉头回忆道,“我那时背后就是驾驶员的座位……那种空中巴士上,连独立的驾驶舱也没有。座位套后方偏下的位置,有个插东西的扁口袋,我扫了一眼,倒是看见了恰好露在外面的半张纸。”

    “纸?”

    “但我可没看见写了什么字啊,”鹏平连连摆手说:“我那时心神专注在讲话上,能留意它印着一片蓝天都不错了……”

    印着蓝天?那有什么用?

    林三酒吐了口气,倒在椅子靠背上。司陆将胳膊抵在腿上,仿佛也流失了一大半力气;半晌,他苦笑了一声:“想不到我拿到的唯一讯息,就是不知道是谁印了一张蓝天白云。”

    鹏平张了张嘴。

    “那个……你这么一说……我感觉那纸上好像没有云。”

    二人朝他抬起头,司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直起了身。

    “没有云?”他沉吟着问道:“那不就是一片蓝吗?仅仅是一扫眼的工夫,你怎么就知道那片蓝是蓝天,而不是单纯的一片蓝色色块?”

    漫步云端是建立在烟霾层上的高空世界,光照很强,天空晴蓝得十分明亮均匀,不存在有雾霾浸染了色调之类的问题——林三酒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这儿看见的蓝天,也不由升起了同样的疑惑。

    连鹏平脸上都浮现出了迷茫,好像他也拿不准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是一片蓝天。

    “那肯定是个照片,”他说,“是个蓝天的照片……至于为什么我会觉得是照片……啊,对了,不光有蓝天啊!”

    他一拍巴掌,激动起来:“还有一根很细的、透明的东西,伸到了蓝天中一半的位置,还有点闪光!那一看就是照片嘛。”

    林三酒看了一眼司陆,从他脸上看见了与自己此刻一样的心情。这个描述莫名其妙,让人连理解起来都——

    不, 不,等等,这个描述有点熟悉。

    她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鹏平的肩膀,把后者的脸都吓白了。

    “我知道了。”林三酒喃喃地说,“能坐十多人,还是可租用的巴士……印着透明细柱与蓝天的纸……我知道了,但我不确定这些讯息,到底对找出鲨鱼系有没有决定性的帮助。”

    “你到底知道什么了?”司陆瞪视着她。

    林三酒不仅知道那根透明反光的东西是什么,她甚至还从它身上跳下去过。

    “首先,那不是一张单纯的纸。我要是没猜错,它可能是一份宣传广告。”她咽了咽嗓子,稳住声音说:“而那辆巴士,应该是一辆旅游团的车。或者更准确地说,在鲨鱼系租下它之前,它曾经被旅游团租下来过。那个旅游团,肯定有一条参观cbd区的景点线……”

    面对着两张神色不可思议的脸,她继续说道:“因为蓝天中的细长透明冰柱,是cbd区中一个高空蹦极的地点。”

1799

    我的妈呀,这一章卡得我要疯了

    这一趟居然走了两个多月,连林三酒也没有料到。

    被她留在原地的白小可等三个人,一个个儿眼都是绿的,早就饿成了猴子精的模样;还剩下一塑料兜食物的时候,三个人就开始计划着吃了:可即使一天一口面包,粮食储备也早在大半个月前就消耗殆尽。

    因为不能下地,三人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在附近被挖开的一片根茎旁立了不少木头桩子;每天换地方把绿肉瓜像风筝似的升上天,就为了寻找林三酒回来的迹象。

    “林姐,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把那个姓千的给吃了。”绿肉瓜好不容易塞饱了,打着嗝儿说。“后来没吃,主要是因为他瘦得太多了……”

    千正关黑下脸,一边嚼面条一边挪到了另一根桩子上——他确实瘦成了个瓜子脸,显得一双大眼溜圆。

    绿肉瓜的一句玩笑话,却立刻勾起了另几人的心思——春之樱雪知道他与517一向亲密,与双胞胎姐妹一块儿把绿肉瓜单独叫到了一边,低声说起话来。

    林三酒见状叹了口气,目光转到另一边。

    薛衾和白小可隔了一重生死再度相逢,却一点儿都不见融洽,在薛衾时不时的冷笑之中斗嘴斗个没完;兔子最近却多了个爱好,刚一坐稳当了,立刻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瓶啤酒倒在【吹泡泡的女孩】手心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酒池,把脸埋进去喝。

    “喂,咱们还得加把劲找签证官啊。”林三酒凑过去看着它舔了一会儿啤酒,苦笑着说。“虽然我因为一些缘故拿到了一张签证,可你们都还没有……现在人都快被苹果树吸光了,也不知道哪里还有签证官。”

    她声音不大不小,话一出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不远处低声交谈的春之樱雪一行人都住了口。

    “这样的世道,怎么还会有签证官活着?”白小可忍不住叹息道,“我们在这儿两个月了,连一个活人都没见过。”

    千正关傻乎乎地听着,嘴里一不小心还喷出了一点面。

    “你的签证是谁给的?”兔子立刻问到了重点,“那人还在吗?”

    林三酒摇了摇头。她一想起女娲,就想起了在地心空间模仿她时的经历,不由得记起自己还得抽个空去一趟【意识力学堂】,把上回意老师没讲完的话听下去。

    “那就没办法了。”薛衾也跟着浮起了愁容,想了想,劝慰似的说道:“不然,你拿着签证先走好了,至于我们……不是还可以在那个什么中心十二界碰面吗。”

    “呃……那个……”千正关刚才一口面吃得有些多,这个时候才咽干净了,忙发话道:“我说……”

    兔子压根没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充满豪气地一摆手:“对!一会儿你们把碰头地点记下来!大丈夫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话好像用错了……”白小可马上指出。

    “第一次没有签证,总有点害怕呢……”

    “不知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了。”

    在众人嗡嗡的交谈声里,千正关发现自己的话竟然谁都没听见,终于一下子抬高嗓音,把大家吓了一跳:“我说!你们都没发现什么吗!”

    迎上来的是八双迷茫的眼睛。

    “哎呀能笨成这样也真是让人着急……”千正关挠了挠头皮,“我说,你们难道一点都没从我的名字上联想过什么吗?”

    众人静了几秒,似乎在处理他话中的意思,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诶?!”了一声。

    “……千正关,代表着签证官?”

    “你丫真是个签证官?这是你真名?”

    “这种能力和名字的搭配,是不是太随便了一些啊!”

    大家立刻炸了,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惊叹了大半天——千正关骤然成了被众星所捧的月亮,自己也不是很适应,懦懦地应了几声,寻安心似的不自觉地靠到了林三酒身边。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兔子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句。

    这一次连白小可都觉得这诗词用得毫无错误。

    好不容易等大家静下来一些以后,林三酒忙问道:“……你的能力不是【乾坤大挪移】吗?怎么又会是签证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兔子提过,签证官一般不会再有其他能力了——因此才需要靠着签证换取最大程度的庇护。

    “咳……一般来说,签证官的确不会有第二个技能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名字特殊吧?我自打出生以来就叫这个名字了。”千正关自己也是一脸标志性的迷茫:“总之,我的主战技能是【乾坤大挪移】,但却还有一个附属性的签证官能力。”

    众人个个儿张着嘴,满脸不可思议。

    还是兔子头一个有了反应,蹭地跳了起来:“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看看小酒的签证目的地,然后给我们一人开一张啊!”

    林三酒也忙拿出那张写着“目的地:农业养殖场”的签证,小心地递给了千正关。

    后者“哦哦”了两声,用一副很不可靠的表情仔细将签证看了一遍,边看边慢慢地发出了一声“诶……?”

    林三酒险些忘了这个人最会吊人胃口,很着急:“又怎么了?”

    “嗯,有两件事。”千正关比出了两根手指,语速慢得让人恨不得打他几下,看看能不能打出更多的词儿。“第一个嘛……这张是‘不记名签证’哦。”

    “什么意思?”

    “据说签证官的能力升级到一定程度时,可以开出这种不记名签证……嗯,也就是说,不必非是你用不可,谁用都行。”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睛似乎晶晶亮。

    “……行,这张给你用了。正好你自己的签证,你用不了。”林三酒手一挥就定了下来:“还有一件什么事?”

    “呃,这个……”千正关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说!”

    “哦,好好……大概是因为双能力的原因,我的签证官技能,呃,有点儿低级。”

    众人盯紧了他。

    “怎么个低级法?”林三酒忍着气问。

    “我……只能开出七张签证。”千正关磕巴了一下,随即忙问道:“这张签证还是我的吗?”

1800 司陆的行动

    “我说,这个物品实在有些太侮辱人了吧。”

    这句话一连响起来好几次,司陆才从沉思中回过了神。

    他此时正漂浮在一片碧蓝之中,软白散淡的云丝从身边缓缓飘过。身下长椅上铺着厚厚的软坐垫,鲜绿的藤叶、雪白紫红的花缠绕在长椅的支脚和扶手上,让人感觉好像正坐在繁花烂漫的春日公园里。

    在漫步云端中鲜有传统意义上的公园,但有不少这种单人的“观景点”:在天气好的时候,一个个装着长椅、小花圃或其他休闲设施的透明“气球”,就会被放入空中,另一头系在人工地面上,随微风懒洋洋漂浮。

    即使价格不菲,它们在漫步云端中也十分受欢迎。

    不单是因为它们可以供人舒服松散独自待一会儿,而且一旦进入气球,就很大程度上防止了被人跟踪、监视、埋伏等种种可能性:高高坐在视野极佳的半空中时,能将附近大片地面都尽收眼底,加上从外头看不见气球内部,若是花一点心思,还可以在被跟踪的时候从气球中顺利逃掉——气球还飘在天上,人却已经从管道中离开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林三酒离开之后,司陆会带着鹏平一起进入气球的原因。

    鹏平此刻正在不断拨弄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和皮绳。

    “我都已经这么配合了,把我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他盘腿坐在长椅另一头,目光顺着皮绳往前走,直到落在司陆的手上——皮绳牢牢地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被他攥在了手里。“你们说要等时机合适才放我走,我也理解……可是给我系个狗绳就没必要了嘛。人家看了,恐怕还要误会你的爱好,是吧。”

    对司陆而言,他的话就像微风一样,落不下半点痕迹。

    当林三酒意识到她找到了鲨鱼系与巴士之间的一个关键连接点的时候,司陆就打断了她,把鹏平带走了,单独绑起来关在另一个房间里,然后才回到林三酒身边,听她说起了那一个因缘巧合而认识的导游——也就是说,鹏平现在只知道自己当初看到了一个CBD区的高空蹦极点,却不知道林三酒离开是干什么去了。

    “旅游团”这个关键环节,一定要对鲨鱼系隐瞒下来,才能保证他们行动能不被发现。

    而鹏平……司陆毫不怀疑,只要一放走他,他就会第一时间联系鲨鱼系诉苦邀功报告情况;在林三酒顺着“旅游团”找出鲨鱼系之前,鹏平还不能走。

    因为林三酒的飞行器被困了在繁甲城,他们只有司陆的那一台飞行器,所以只能一起离开Exodus、进入漫步云端——正是司陆驾着飞行器,将林三酒送到公共飞艇起落站的。

    鹏平既不能被单独留在飞船上,也不能让他在外头搞些小动作,所以司陆就掏出了这一根【负责饲主的狗绳】:被系上它的人,就像是被牢牢拴好的狗一样,只能进行被允许范围内的有限活动。

    像是从容纳道具里掏东西、使用进化能力、动武,或者发送讯息之类的行为,当然都不在狗绳的允许范围之内;它使用的是白名单制度。最妙的是,“允许范围”是可以根据狗绳主人意愿调整的——当然了,不能想怎么调整就怎么调整,也是有限制的,但是这一点,鹏平不需要知道。

    “我可以把说话也从被允许的活动中拿掉,”司陆看了鹏平一眼,淡淡地说。

    后者立刻停止了抱怨。

    但他安静不了多久,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位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司陆面上保持着无动于衷,心中却也不由微微沉了一沉。

    考虑到可能会遇上不方便传讯的情况,在林三酒出发之前,他将两个微型信号设置种在了彼此的手指皮肤下——这还是受到了早期影子殿堂追踪器的启发——这样一来,哪怕在最危急、甚至不能说话的时候,二人依然能向彼此发出讯号,还可以从讯号判断追踪另一个人的大致方位。

    林三酒对这种小装置很有兴趣、跃跃欲试,所以她登上公共飞艇后,立马就用上了一次,让司陆收到了代表“一切顺利”的信号:细微的、针刺般的触感,却清晰得不容忽视,以一秒一次的频率,持续五秒。这意味着,她与那个导游小姐蜂针毒已经碰了头。

    当信号到达司陆手指上的时候,那时他和鹏平脸上都戴着伪装面具,正牵着鹏平,走在蜂针毒所居住的大阵集里。

    林三酒对朋友充满信任,他却信不过林三酒交朋友时的筛选机制;因为在他看来,她根本就没有筛选机制。

    只不过是偶然认识的一个进化者,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司陆一句也没提起自己的计划,只是详细打听了一番二人的经历,随即在她走后,悄悄去了大阵集调查打听了一番,甚至还想法进入了蜂针毒那一间窄小居所里——林三酒提及过自己曾给导游小姐留下的书,就摆在床上枕头边,里面还夹着一张书签。

    离开大阵集的时候,司陆总算放下了心。

    ……问题是,那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在没有进展的时候,林三酒的确不会与他联系,所以没有音讯的第一个小时,还算是正常的。

    然而司陆等了两个小时之后,终于再也压不下隐隐的不适与不安;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他们二人似乎都忽视了某个细节……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可能出问题,导致林三酒会忽然断了音讯。

    牵着鹏平进入气球之后,他居高临下地盯了一会儿,见附近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再次将每个环节都审视了一遍。

    司陆首先排除了解物工匠。那人才刚到漫步云端两天,也根本不清楚Exodus的位置在哪儿,即使鲨鱼系找上他、得知他接触过鹏平,也不可能知道林三酒现在的下落。

    被困于繁甲城的八头德,压根不知道林三酒的行动计划,更不会泄漏给繁甲城的仇人……想来想去,最大的不确定性,还是出在鹏平身上吧?

    尽管没有证据,但司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鹏平绝没有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老实。他从杯子里被放出来、关在飞船上、离开Exodus进入漫步云端、再到被牵进可以隔绝外部视线的气球里……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早早戴上了狗绳,他也一定做了什么小动作。

    他做了什么?

    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与限制下,他是怎么找到机会的?

    鲨鱼系现在知道了多少?

    司陆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目光紧紧笼在鹏平身上。后者这时靠在椅背上,四肢大剌剌地摊开着,正在享受日光。

    他不能再这么一动不动地等下去了,他现在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可能都意味着影子殿堂再也无法复原了……况且,林三酒下落不明,他也必须得做点什么。

    人生就是在一系列风险里打滚,他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还在。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司陆慢慢地说,“也是时候该放你走了。”

    (本章完)

1801 捕捉到的人

    林三酒说过,她知道鲨鱼系中有一个人,头脑是极慎密机敏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意通过放走鹏平来追踪鲨鱼系的原因——她担心那人会循着鹏平反过来找到自己。

    司陆对此毫不怀疑。

    如果说他在影子殿堂中一步步向上爬的过程,教给了他什么事的话,那一定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即使自忖不是一个笨人,他也不会因此自大到以为他可以把任何事都做到完美无痕。

    所以放走鹏平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放走他之后,如何追踪他,才能保证自己能顺利找到鲨鱼系的老巢?

    追踪装置,是被司陆第一个排除掉的。

    他在影子殿堂的这些年里,曾经花过一段时间,专门负责传讯、追踪、定时等各种装置的精进与升级,可以说是个行家了;因此他也最清楚它们的弱点。在专家眼中,它们的装置构造、信号波长、物料手法……全部都是清清楚楚、可以利用的丰富讯息。

    鲨鱼系那边,肯定能找到这一类专家。

    毕竟影子殿堂就不乏这一类专家。

    对于影子殿堂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陆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每次他想起来时,都会心中一沉,逼自己硬生生扭开念头——他不愿意往深里想。

    他一向思虑细密、性格谨慎,如今他却在反复对自己说一句以前绝不会说的话:别想了,想多了有什么用?

    只要尽快行动起来,就还有一线希望,能救下影子殿堂……救下他在末日世界中生存多年来,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家。

    真好笑,在意识到影子殿堂可能正处于存灭危机之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把它当成了家——或许不该说“家”?应该怎么称呼一个人所归属的地方?

    司陆微微摇摇头,知道自己走神了一会儿。

    要知道该怎么顺着鹏平找到鲨鱼系,就先必须知道他是如何与鲨鱼系联系的——司陆没费多少功夫,就从他身上挤出了答案。

    “是通过邮筒人联系的,”鹏平耷拉着一张脸,说:“你应该也知道吧……”

    司陆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确知道“邮筒人”是什么,但他对于自己此时听见这个回答,实在是有几分吃惊。

    “邮筒人?你是想告诉我,即使你已经开始为鲨鱼系工作了,你还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不说大本营,连一个联系人的位置也不知道?”

    “邮筒人”是近几年才在十二界中留行起来的一种装置:它们其实是一个个铁皮机器人,与中等身材的女性差不多大,圆筒形的身子上摞着圆筒形的脑袋,“脸”上还开了一个长条型开口——就像以前路边的邮筒一样。

    它们也的确是像邮筒一样,沉默地坐在路边的。区别在于,哪一个邮筒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是一件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事。

    “是、是的,他们保密工作做得真的很好。”鹏平搓着手,似乎生怕司陆不相信自己。“在成功获得批准,拿到投资的时候,鲨鱼系同时也会向邮筒人公司购买一定时长的服务……基本上,是你离传送期还剩下几个月,他们就会购买几个月的服务……”

    司陆靠在椅背上,打量着他,问道:“那你肯定有邮筒人凭条了?”

    鹏平脸上的神色,让司陆一瞬间感觉到他后悔说了真话。

    向邮筒人公司购买一个月服务,也就意味着你会拿到一个白色板子,板子的有效期是一个月——这就叫邮筒人凭条。

    凭条一式两份,一份拿在自己手上,一份拿在你希望与其秘密保持联系的人手上;当对方向邮筒人投递出信件后,你手中的凭条上就会出现绿色字样,注明了一个位置和时间点,也就是装着你信件的那一个邮筒人,下次出现的时机。

    由于邮筒人出现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所以如果没有凭条的话,基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哪个邮筒人里有谁的关键信件,就连跟踪邮筒人都没有用——不仅仅是因为邮筒人全都是自走型机器人,飞行游水不在话下;也是因为信件一落入邮筒人肚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立刻消失。

    或许是用上了空间传送物品的缘故;一个人投入邮筒人A内部的信件,收件人却往往需要去邮筒人B那儿收,连发信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一来,想要在不知多少个邮筒人中找到关键信件拦截下来,几率低到几乎不可能。

    不少人都在邮筒人身上花过心思,想要破解邮筒人公司的这一套加密通讯系统,比如在邮筒人身上粘一个定位器、投放的信件就是定位器、投放的信件具有“传染性”,绑架邮筒人……迄今为止,如果真有人成功过的话,至少司陆是没有听说过。

    “他们回应的速度很快,”鹏平十分不愿意似的说,“我只要一把信件投出去,在六小时内就会看到我的凭条上有绿字亮起来。一般来说,如果需要见面的话,他们会告诉我一个时间地点……就像我‘路演’时那样,同样也都不是他们大本营的位置。”

    严密到这种程度,有必要吗?司陆隐隐生了疑。对于组织来说,无论做什么,都需要考虑到一个投入产出比;不管他怎么想,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必要性,使得鲨鱼系非要如此投入巨大地隐瞒自己所在之处。

    他本来想过自己或许可以易容改装成鹏平的样子,这一来也行不通了;毕竟连鹏平本人都没有机会前往鲨鱼系。

    “也就是说……”司陆喃喃地说,“你还不够格带我接近鲨鱼系。要找他们,我需要把你换成另一个更靠近鲨鱼系核心的人……比如说,跟你定好时间地点见面的人。”

    鹏平的脸色很难看——这或许意味着他将背上脱不掉的责任。“难道你想把与我接头的人抓住?”

    亲手抓的话,未免风险太大了。

    司陆战力还算不错,但如果对方派了高战力的进化者、或者不止一人的话,搞不好他自己反而都会有危险。

    好在影子殿堂一向拥有十分丰富的空间物品资源,作为高层干部的司陆,早在去繁甲城之前,就拿上了好几个这一类的物品——其中一个,叫做【一次性副本】。

    虽说和其他空间物品一样,在内部装了人的情况下就不能再挪动它了,但是司陆早就知道【一次性副本】的内容规则是什么,同样也知道里头有哪些陷阱、可利用的条件,以及如何获胜。

    只要跟在目标之后进入副本,他就可以利用副本把对方控制住……等【一次性副本】解除的时候,掉出来的人只会是司陆,与系着狗绳的鲨鱼系成员。

    他天性小心,反复将计划在心中检查修改了许多遍,设想了各种不同的应对方案;在鹏平果然通过邮筒人拿到碰头的时间地点之后,他还提前去踩了点。

    人生中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但是他在做足准备之后,他觉得自己能通过【一次性副本】捉住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按照计划,他把【一次性副本】在碰头地点设置好了,随即立刻带着鹏平下了山——对于他的计划,他连一个字也没向后者说;哪怕鹏平知道他有后手,也不知道该提防什么。

    眼看着碰头的时间越来越近,司陆感觉自己手心里都泛开了一层汗。

    为了不让鲨鱼系产生怀疑,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让鹏平往山顶高地走去,自己则留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外等待;不过按照他的计算,鲨鱼系的人应该会比鹏平先一步落入副本里……计划还有没有疏漏?

    司陆紧紧闭上眼睛,不知是第几次在脑海里又检查了一遍行动计划。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远方人工山道上,正一步步走下来一个人。

    在对方消失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看上去竟和最后一次见面时几无变化,熟悉得令司陆不自觉地产生了恍惚感;要不是身上肌肉不自主地发起颤来,司陆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了。

    “……刺图?”

1802 人形共享空间

    司陆不会想到,在他重遇刺图的一天之前,林三酒也恰好与失去音讯的朋友取得了联系——毕竟她与余渊礼包重逢的可能性,远比他们再见的可能性要大多了:双方都在同一个世界里,而且林三酒还在不屈不挠地一直发寻人讯息。

    余渊和礼包重新找到她,按理来说,实在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林三酒没法觉得理所当然;她现在只有满心欢喜、感激和后怕。站在离租赁行十几米远的人行道上,她紧紧攥着“烽火狼烟”的个人终端,手心里的汗把小白盒子给浸得滑滑的。

    当她得知余渊终于与八头德联系上了的时候,她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被浪潮般的如释重负之感给淹没了。太好了,幸好这一次,她忍受的分别只持续了短短十几天,而不是“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

    林三酒甚至一时连自己此行是要去做什么的都忘了,仿佛在用全身心等待着小白盒子响起来的那一刻,等着重新听见二人声音的那一刻——礼包怎么样了?恢复了吗?余渊是怎么从高空中安全落地的?他们都还好吧?

    蜂针虽然不知道余渊和礼包是谁,却也从林三酒的神色中察觉到了重要性,老老实实地倚坐在路边栏杆上,和她一起等。在马路边像流浪汉一样站了半天之后,还是林三酒先不好意思了,带着她去了路边一家供路人休息饮茶的小馆子里。

    “你看这种比较贵的茶叶,”蜂针看着价目表说,“据说喝下去之后就会出现茶叶的‘魂’,可以为人提供一系列好处……诶?你喝过?”

    不仅喝过,而且不想再喝一次了——林三酒至今还会想起那几片与自己说话笑闹、抱怨嘀咕、跑来滚去的圆茶叶。它们消失后,哪怕再喝多少茶,出现的圆茶叶也不是同一批了。

    当平平常常的冻乌龙和热奶茶被放在面前桌上时,林三酒突然感觉到小白盒子在手心中一震。

    似乎什么语言也没法形容她那一刻的心跳——她以最快速度打开小白盒,果然听见八头德给她发来的一条讯息:“余渊说,你身上应该有与一个叫季山青的人联络用的专用通讯器吧?他需要你把那个打开。”

    林三酒手忙脚乱地叫出了通讯器,差点没把它给摔了。自从把二人推下了飞船之后,她不知道用这个专用通讯器试过了多少回;但是它就像是变成了一块石头,始终得不到回应。如今竟又可以用了,是不是说明礼包已经没事了?

    她努力逼自己别去想那一片始终笼在角落里的阴影:如果礼包没事了的话,为什么是余渊联系上她的?

    万一作为数据体的余渊,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顺便救下礼包的义务,所以也根本没有救他的话……

    林三酒将这个念头压回了脑海深处。

    在五分钟后,当她时隔多日、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余渊的面庞时,这个念头却又急剧而尖锐地从脑海深处破水而出,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余渊不知道做了哪些改动,如今竟可以使通讯器上浮现出双方的通话画面了;数据体除了看着有些疲惫之外,与当初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在那幅画面中,没有季山青。

    林三酒倾过身体,身边茶馆中的喧嚣人声在一瞬间就从她耳中消失了,变成了嗡嗡的蜂鸣。

    “余渊……礼包呢?”她听见自己颤声问道。

    数据体面上没有一丝神色波动,就像他身后的灰色墙壁一样平平板板。“你已经通过副本恢复正常了?”他打量着林三酒问道。

    “是……是的,”林三酒勉强回答道。她回想起自己面目全非的那几天,指了指身边的蜂针,说:“多亏了她,我才恢复的。”

    余渊的目光朝蜂针身上转了转,没有表情地又转回了林三酒身上,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一阵不见,她身边又多出了人。

    “礼包呢?礼包去哪儿了?”她急急地问。

    “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余渊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说话时有任何婉转和软的必要,直截了当地说:“你见不到季山青了。”

    视野仿佛都黑了一下。

    如果不是林三酒理智上知道,此地的“季山青”只是他本体的一小缕,真正的季山青主体仍然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一角中,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什么反应。

    “你……你是什么意思?他出什么事了?难道你那天没有——”

    余渊打断了她。“我被你推下去的时候,手里就抓着困住了季山青的那一件投影物品,我没有理由松开他,所以我也就没松开。”

    这么说,他果然救下了礼包?

    “那他在哪儿?”林三酒知道自己或许该给他一个机会把话从头到尾地说完——但是啃噬着她的焦虑与惧怕,实在是太难熬了;她如果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她真怕自己会受不了。

    余渊想了想,忽然弯下腰去,从画面中消失了几秒钟。等他再度出现的时候,一直出于好奇而悄悄瞧着画面的蜂针,没忍住发出了半声惊叫——让茶馆中喝茶休息的其他客人都朝这个角落里投来了目光。

    林三酒忙一挥手,用意识力拉上了座位旁的帘子。她盯着画面里那一个肉秃秃、没有毛发、没有性征也没有五官的赤|裸人体,坐立不安地问道:“这……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一直在你身边的季山青,只不过他分出来的一缕能量与意识。”余渊一手抓着那具肉色人体,它的脑袋软软垂在胸口上,好像一个生产时做坏了的人偶。“原本在你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他就已经常常处于能量不足的状态中了。之所以他还能够坚持超出预计那么久的时间,我想是因为他的执念所致,因为将这一小缕意识回归本体,就意味着与你在一起的时光会被中断。”

    林三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你的表现与作为,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哪怕数据体没有情绪,她依然怀疑自己从余渊脸上看见了责备。“在被你推下飞船、我想法安全着陆之后,很快就开始着手准备将季山青从那一件物品中放出来。但是马上我就发现,不行。”

    “……为什么?”

    “他原本就是一直在勉强维持着形体,遭此冲击之后,他完全……”余渊想了想,说:“散了。”

    散了?

    “他当时完全化散了,成为了一团最本质形式的……数据。”余渊似乎解释起来也不容易,说:“因为没有了意识与能量,它就只是一团漂浮着的数据,无法重组、无法运行,谁也不是。”

    林三酒浑身都在微微发颤;蜂针面含忧虑地看了她一眼。

    “在我们失散后的第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想办法,将这团数据从物品中‘解开’,让它能够被安全地挪出来,而不至于有数据上的损伤。”余渊沉吟着说:“在拿出来之后,我仔细检查过,发现季山青这团数据里,不光是有他自己的讯息……还包括了一个叫韩岁平的男性,一个叫女越的女性,对吧?”

    林三酒机械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季山青自己的数据,放着不管,散了也就散了,他本体并不会受到多少影响。但是那两个人的数据,就会从此一去不复返。”余渊晃了晃手中人体,说:“所以我就临时做了一个容器,把所有数据一起都塞进来了。你见不到季山青,不过他和另外两人的数据,此时都在这具人体里存着。”

    (本章完)

1803 满地都是老熟人

    这感觉,就像是在被判了死刑之后,法官忽然对着你一眯眼,说“噢,看错人了,不是你”。

    林三酒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是软的,只有胸膛里一颗心脏仍撞得她发颤,后背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热汗。

    “你非要这么说话不可吗,”她哭笑不得地问道,“你一上来就是一句我见不到礼包了,我这一听……”

    余渊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那个肉秃秃的人体,显然是一点同理心也没有的。

    “我没说错,”他又抖了抖那具人体,人体里头简直像是空的,一晃起来跟肉皮袋子似的,旁边的蜂针看了都忍不住在喉咙里“呃”了一声。

    “你确实看不到季山青了……难道你现在能看见?还是你误会我的意思是以后永远看不到他了?那就是你自己的理解上出错误了,我的言辞表达是很清楚的,而且我也不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对未来的事情做出预判。”

    林三酒无力地摆了摆手——现在纠缠这个也没意义,总之礼包没事就好。

    “你轻点摇,”她不知道数据体的储存究竟是怎么回事,听了余渊的讲解,脑海里浮起的是一盒麦片。“你再给他们几个搅碎了怎么办……礼包变成这样了,怎么才能让他恢复原状?”

    “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送这一团数据回到本体中去。”余渊平平板板地说,“他占据了数据体的一块生存空间,倒是很好找,我就可以送他回去。”

    尽管不愿意就此与礼包分别,但林三酒咬着嘴唇出了一会儿神,发现她别无选择。

    就算将礼包的这一小团数据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送回本体;更何况,她也希望能够早些让韩岁平与女越恢复人身……只是一想到自己才刚刚与他们取得联系,也许马上又要分别,她实在怅然得说不出“那好吧”。

    相反,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愿意帮忙?”

    林三酒这才感到有点奇怪。

    余渊作为数据体,按理说对她、对礼包都是没有半分感情的……这么说来,他竟然还会为了无关的韩岁平、女越而特地做个容器,容器的模样品味暂且不说,这个行为本身,实在也很不像是数据体的作风。“你为什么会想要帮他们?这跟你又没关系。”

    蜂针捅了她胳膊肘一下,有点不安地以气声说:“人家要帮你忙,你还这么说,不太好吧……”

    余渊显然听见了,看了她一眼。“不,她有这个问题是正常的。”

    蜂针不吭气了。

    “事实上,我提出要帮忙送季山青以及另两人回去,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机会。”余渊转头看着林三酒说:“我看到了一个与你谈判、让你同意我要求的机会。”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你我是朋友,你用不着非得谈判……算了,你有什么要求?”

    余渊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连数据体也有犹豫和拿不准的时候。他弯下腰,把那个孩子看了能做噩梦的人体重新放去了画面之外的地方,才直起身慢慢说道:“自从我在阿全副本内走了一圈之后,我就感到我身上产生并存留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林三酒蓦地倾过身子,精神一下子集中了。

    蜂针因为什么都听不懂,只好坐着玩她那杯奶茶的吸管;听了一会儿,还看了看手表。

    “我最近开始在想一个问题,关于我当初决定成为数据体的问题。”

    是因为谢风的记忆吧?

    余渊在成为数据体时被删去了所有情感和情绪,但数据体或许压根没有料到,他们创造出的“移民”,竟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重新产生动摇吧?

    “我当初之所以会成为数据体,如今想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季山青暗中设局导致的。”余渊说起自己经历时,也不见一丝波动,笔直地望着林三酒,说:“希望成为数据体,或者说希望能持续数据体的身份,是作为数据体的我的决定。我回想起那一天的决定时,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绝对理智去思考的……或者应该说,我也不可能以任何其他方式去思考。所以我从不后悔,也从没想过要走上一条别的路。但是在阿全副本的经历,却开始让我怀疑了……如果我此刻具有感情,那么我还会继续做数据体吗?”

    “你希望能够在情感完整的时候,再做一次决定?”林三酒急忙问道。

    如今的余渊,与当初与她一起经历黑山镇的余渊,即使记忆想通,也绝不是同一个人了。她有时与数据体余渊相处时,感觉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余渊的人形墓碑、雕像……而过去那一个与她共历生死的朋友,却早已不在了。

    如果数据体余渊如今竟产生了一丝犹豫动摇的话,她一定会尽己所能帮助他,再为他提供一个选择的机会。

    但她不过是一个平常进化者,怎么才能帮到余渊?

    “没错。在是否做数据体一事上,我必须要遵从我自己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又必须是当时感情完整的我所做出来的。”这句话有点绕,林三酒还是听明白了。

    余渊继续说道:“如果我能扭转时光,回到过去,那么倒是简单了,但是我不能。所以我想到了另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让我在能够体会自己完整情感的时候,再次思考这一个决定。”

    要做到这一点——

    林三酒腾地直起了后背。“你的办法是……阿全副本?”

    “对,”余渊点点头,“我的记忆仍然完整,我也能想得起来我在某个时刻体会到的心情。比如说,我知道我在逃亡的时候很紧张,战斗的时候很愤怒,但这都是一种理性上的认知,我依然无法体会到当时的紧张愤怒。不止数据体,人类不也是吗?回想起十年前的车祸,也不会再次产生坐在驾驶座上时,看着卡车迎面而来那一刻的感受了吧?那一刻已经永远埋在记忆里了。”

    林三酒完全明白了。

    数据体、人类都办不到的事情,阿全副本却可以做到,因为阿全可以让人重新在记忆中活一次。

    “我的要求就是,”余渊说道,“你把阿全副本交给我。我需要带他回到数据流管库里,才能进行我的计划。”

    林三酒一怔。

    “这对阿全来说也不是坏事,”余渊马上补充说道。他很知道林三酒最关心的都是哪些方面:“或许我能够在那儿,为他找到重新恢复成人的办法。哪怕不能做人,他如果是一个有自主行动能力的副本,也比现在被人拿来拿去的好多了,是不是?”

    的确……就在林三酒一时沉默下来时,蜂针抓住空隙,很不好意思地插了一句话。

    “那个……对不住,我打断一下,我今天家里其实真的有点事……能不能咱们先去租赁行,把该问的事问了,我好回去啊?”

    林三酒这才想起来她今天是干嘛来的——余渊和礼包进入脑海的时候,她就把什么鲨鱼系给忘到脑后了;此时一被提醒,顿时对远方一直等着她消息的司陆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租赁行?”余渊问道,“你又掺合到别人的什么事里了?”

    那个信服力难道连数据体都能影响?

    林三酒腹诽了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与二人分别以来的经历,简略讲了一遍,一边讲的时候,一边也站起身结了账,与蜂针一起往租赁行走去。通讯器上浮现出人物图影,在十二界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一路上连个回头看的行人都没有。

    “所以呢,我就顺着那巴士一路找到租赁行来了……”她说到这儿的时候,蜂针正好也推开了租赁行的大门,叫了一声“你好,有人吗”;接待台后一个女孩子朝她们抬起了头。

    “我懂了,”余渊说,“那我现在就立刻去找你吧。”

    “噢?”林三酒有几分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数据体也会开始担心人了?

    余渊话还没说完。“毕竟你这个麻烦我看不小,我最好得趁鲨鱼系对你下手之前,先把副本拿过来。”

    这肯定不是信服力的影响,数据体说话可能就是这个德行。

    林三酒见蜂针已经走上去与租赁行员工说话了,一转身,举着通讯器再次往门口走。“行,你等等,我去外面马路上看看路名……”

    “不必——”余渊刚说了两个字,忽然顿住了。他的目光停留在林三酒背后,有几秒钟一动没动。

    林三酒回头看了看。“怎么了?”

    余渊开口时,的声气仍旧非常平静。

    “正在与你朋友讲话的那个女孩……是谢风。”

1804 交汇的联系链

    林三酒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一摊碎块。

    其实她没有完整听见余渊口中最后一个“风”字。

    余渊只是形成了一个口型,微微发出了一个“F”音,恰好刚刚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风”字的印象,通讯器就在她手中碎了。

    如果不是她反应极快、松手及时的话,或许她的手现在也正软软摊在地上,混在金属碎块、线路板残骸和叫不上名字的破碎零件之间了。

    租赁行营业厅里,沉寂得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

    当林三酒慢慢地转过头时,蜂针才开始低低地、沉重地喘息起来。

    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仿佛被凝固了一样不敢乱动——尤其不敢转向接待台后的方向——从她的鼻尖上,一道破口终于裂开了,一小块皮肤与鲜血一起跌落了下来,打在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

    刚才进门时,不管是林三酒还是蜂针都没对其多留心的那个黑发年轻女孩,此时正站在接待台后,轻轻捻了捻手指。

    哪怕是林三酒都没有察觉,她刚才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打碎通讯器的。

    “怎……怎么回……”蜂针颤巍巍地说,眼睛里浮上了眼泪。“我……我的鼻子……”

    要抑制住心中近乎海啸般的愤怒,逼自己冷静下来,几乎花去了林三酒一半的力气;十二界各式医疗手段奇多,只是一小块皮肤,绝对可以恢复的——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蜂针被卷得更深了。

    “放她走。”她没看蜂针,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黑发女孩。“她只是给我带路的人。”

    余渊当初说过什么来着?谢风这个人有什么特征?

    他那时刚刚从回忆录中跌出来,感情仍受了很大震动,虽然语无伦次,却将自己所经历的谢风人生一股脑全说了——这其中定有林三酒可以利用之处。

    “是吗?”谢风扫了一眼蜂针。相比林三酒来说,她的身体、肌肉、姿态……看上去近乎懒散放松。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遮掩自己,即使在露了一手之后,乍看上去仍旧只是一个寻常进化者,十二界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水平。

    只有当林三酒集中全部精神与意识力,以自己的存在去感知她的存在时,谢风身上才会蓦然爆发出近乎惊心动魄的一股尖锐感——仿佛无数针山又化作海浪,席卷翻滚着朝人压来,所过之处,没有任何东西能维持原状。

    “杀戮天才”——对了,余渊好像用过这个词。

    不是战斗天才,是杀戮天才。

    但那毕竟和杀戮狂还不是一回事,对方未必会以杀人为乐;林三酒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起码要先让蜂针被放走。

    “你们的目标,不是我么?”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何苦为难她这么一个平平常常,只是为了活命而挣扎的小姑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风十九岁的时候,在街头上流浪过两年,度过了不少辛苦艰险的日子;就连余渊后来复述的时候,也说过不止一次大意类似的话。她不知道谢风的记忆究竟被改成了什么样,但是只要她还记得自己流浪的日子,或许就能找到一丝恻隐之心。

    林三酒之所以会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要先放走蜂针,是因为她心中早已升起了一个她自己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如果蜂针走不了,她恐怕没有余力保护这位导游小姐了。

    面对谢风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自保到哪一地步。

    谢风看了看蜂针——她转眼时,似乎完全不担心林三酒会偷袭——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卷纱布,丢给了已经满面眼泪的导游小姐,给后者又惊得一跳。

    “走吧,”她声音近乎轻快地说,“反正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把她带过来了。”

    有那么令人呼吸顿止的一刻,林三酒几乎要以为她的意思是,蜂针是有意将她引到谢风面前的。然而当她的目光从蜂针又惊又惧、又痛又委屈的面庞上扫过时,一个念头忽然像闪电般打亮了她的脑海。

    “你们一直在监视她?”

    林三酒往旁边让了一步,挥手示意蜂针赶紧离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风。“我明白了……是屋一柳吧?”

    谢风抿了抿嘴唇——尽管她没说话,那一瞬间闪过去的神色也让林三酒肯定了,的确就是因为屋一柳。

    蜂针即使心中再多疑惑,此时也不敢多逗留了;她战力寻常,在近距离被谢风刚才那一击扫过鼻尖之后,恐怕此时早已意识到对方与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食物链层级上的生物——用不着林三酒多说,她跌跌撞撞、虚捂着脸,一肩膀撞在门上,匆匆忙忙地逃了出去。

    以后一定要补救她受到的损伤和惊吓……但自己或许不该再与她见面,不该再牵累她了。

    蜂针一消失,谢风就扫了林三酒两眼,忽然笑了。“看来你很关心那个女孩,”她像聊天似的说,“她一走,你看着都冷静多了。或许我不该让她走的。”

    “那不是你的风格。”林三酒冷冷地说,“你们监视了她多久?你们就这么有把握,我一定会找她带我来这儿吗?”

    表面上乍一看似乎是非巧合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底层暗藏着丝丝缕缕的必然性联系——谢风出现在这儿,根本不是因为她运气差。

    林三酒在听完鹏平叙述之后,想到他看见的是一张旅游宣传图,进一步意识到“旅游团”是她与鲨鱼系的关键节点,所以才找上了蜂针——这一环环的联系,对于她来说是清楚的,她也自信鲨鱼系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的推测不算错;鲨鱼系的确不可能知道这一串联系,但是屋一柳却知道这串联系上的最后一环——导游蜂针毒。

    他知道林三酒与蜂针认识,甚至还是他假装成解物工匠,去蜂针家找上了林三酒。

    在那一次被林三酒识破身份之后,他完全有可能通过调查蜂针,而从另一个角度发现她与鲨鱼系之间的联系:蜂针是CBD旅游团的导游;CBD旅游团租用过某租赁行的巴士;而鲨鱼系恰好也从同一租赁行租过巴士;鹏平搭上过那辆巴士;鹏平现在在林三酒手里。

    两条联系链,就这样交汇了。

    即使屋一柳不可能事先预料到,林三酒会从鹏平的描述中猜到CBD旅游团,这也已经是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强联系了;他必须要考虑到,林三酒有可能会从这个角度找到鲨鱼系——毕竟,他是屋一柳,他天性就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我只在这儿等了一两天,”谢风耸耸肩,说:“已经快要给我无聊死了。屋一柳这个人,为了能万无一失,做的许多未雨绸缪最后都落了空,想不到这一次却捕到了你。”

    (本章完)

1805 谢风的选择

    当林三酒发现对方是谢风的那一瞬间,她也想起了阿全副本。

    林三酒与谢风并无仇怨;只是鲨鱼系擅自改了她的记忆,让她听从命令行事而已。那么只要让她恢复记忆不就行了吗?当她意识到自己为其行事的组织早切断篡改了她的记忆时,她岂有继续与林三酒为难之理?

    更何况阿全一直保留着每个人的真实记忆,一直等待着为他们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只要他再一次看见谢风,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在这间窄小的租赁行营业厅里,林三酒所需要做的非常简单:把阿全副本抛出去,让它落在地上、打开,副本就会在一瞬间内,将整个营业厅以及其中的谢风都包括进去。

    但是林三酒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今日却似乎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了。

    她甚至不能将阿全副本握在手里,等待机会。

    上一次她将副本拿在手中的后果,现在是她左手上沿骨节而深深切割过去的、在四指上连续着的一长条血口;只要当时反应慢上半点,她的四根手指恐怕已从手掌上被切掉下去了,握在手中的阿全副本,也要落入谢风手中了。

    如今即使是轻轻试着张合一下手,疾刺入大脑皮层里的剧痛,都让林三酒忍不住面上一抽,不得不立刻停下来。

    “还能活动?难道我连神经都没切断吗?”

    谢风半蹲在接待台上方,一只膝盖落在台面上,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她打量着林三酒,带着几分轻快的遗憾说道:“屋一柳跟我说要小心你的战力,我那时还没往心里去呢。”

    在蜂针离去后的十分钟里,二人交锋了一共三次,几乎都是一触即分,总共还不到十秒。

    更多的时间,二人都在观察,衡量,等待;目光游走,肌肉收缩又放松,以动作试探,全神戒备。

    林三酒从没遇见过谢风这样的对手:如果说人偶师像是一滑脚就会让人跌得尸骨无存的深渊,斯巴安像是吞噬陆地、无可阻挡的海啸,那谢风就像是一段扭绞破碎的空间——人稍稍落进去一点,都会被尖锐碎片给撕裂绞碎成无法辨识的泥渣。

    她见过的高战力不知多少,但唯独谢风给了她这一种切肤般的锐利痛感,清楚得就像人看见锐器时会生出的本能畏忌一样,甚至叫人连靠近谢风身边都不愿意。

    然而林三酒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正在兴奋与颤栗中叹息——有多久,她没遇上战力如此纯粹的强大对手了?与老太婆那种主要依靠能力特殊的人不一样,谢风激发出了她往常暗藏着的另一面,让她想要应击、想要压制、想要用膝盖抵住对方喉咙。

    她此刻的状态真是奇妙极了:对方的每一次呼吸、肢体的每一次收缩伸展,甚至连她皮肤下的血液流向和肌肉中的力量起伏,仿佛都清清楚楚印在了她的头脑中,就像是她已经进入了某种无我的明悟一般。

    在她们第三次交锋的时候,林三酒试着打开了【防护力场】。

    往常那样可靠的【防护力场】,今天在谢风面前仿佛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一向圆转融滑的意识力,却好像被谢风找到了“边”;就像是抓住衣服的前后两片再用力撕开一样,在谢风手下,意识力形成的【防护力场】竟然生生出现了裂缝,变成了两块碎片。

    毕竟对手不一样了。

    林三酒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于某个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二人之间的武力交撞,看着身上眨眼就断裂开的【防护力场】,既不吃惊,也不怨忿:世间最自然的规律不过如此,发生了,她就接受了,如同水流绕过山石,破溅的浪花重又聚拢。

    她平静地卸落了【防护力场】。下一件林三酒意识到的事,是在忽然变慢、变软了的时间流逝中,在谢风丝毫没有意识到的一个空隙里,她仿佛被水流所承托着似的,侧过身迎上一步,手掌轻轻往上一抬,正好落在了对方的小臂上。

    那是如此轻盈的一击,仿佛小鸟的脚爪颤动了一根细树枝。

    谢风却没忍住变了色——越是刚硬锐利之物,越是生怕折断的,她也不例外。她反应迅捷得惊人,急急向后跃了出去,落稳后一把按住了胳膊,仿佛仍处于小臂会脱离关节飞入半空的恐惧里。

    自那以后,双方都再没有主动向对手出击了。

    “鲨鱼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林三酒望着她一笑,问道:“将你揽入旗下的?”

    “自然是给了我想要的东西。”谢风歪头说。

    她只是中等身高,身段苗条伶俐,看着最多只有二十出头;但如果考虑到她进化时才十九岁的话,那说明谢风恐怕已至少做了十年的进化者,也怪不得如今能将林三酒逼得连副本都无法叫出来——她曾经试着叫过几次阿全副本,只要副本一离开卡片库,哪怕仍握在手里,林三酒都不敢保证它的安全了。

    因为对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副本上,让她连叫其他东西也不行了。

    “你只要副本吗?”林三酒的目光紧紧笼在谢风身上。“不要鹏平了吗?”

    谢风笑了一下。“你以为是谁通知我们你即将出现的?他能自保的。”

    怪不得从时间上看,自己刚一往漫步云端来,她就在这儿等着了。

    林三酒原本应该为此吃惊的——鹏平一直处于严格监控之下,她实在想不出他何时有机会向鲨鱼系发出通知的——但是处于这种高度集中、澄净清晰的状态里时,她竟然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没生起来。

    “你呢?你顽固得不肯把副本交给我,又是因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你贪心,我瞧你不像是那样的人。”谢风仍带着笑问道。

    ……啊。

    或许是受状态影响,林三酒心中忽然生出了淡淡的恍然:原来刚才的角斗与对抗,言语来往和试探,都是在等待这一刻的机会。

    “我愿意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肯将阿全还给你们的原因。”

    二人此刻就像聊天似的;林三酒甚至看起来连身体都放松了。“你愿意听吗?你会相信吗?”

    谢风歪了歪头。“你说说看。”

    原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阿全是一个人,他本名叫鸠明全。

    他踢足球时伤过左腿,为了维护喜欢的女孩和别人打过架,他最喜欢功夫茶,因为从不曾有机会存在于世上的姐妹,有时晚上难受得睡不着。

    如今他只能永远坐在同一处水果摊里,望着沉默的、被切割下来的、翻涌的他人回忆,没有为自己下一个决定的权利,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他明明是一个人,”林三酒望着谢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却不得不作为物件而活着。如果有机会,我想要将他从身为物件的命运中解救出来,让他能重新做一次只属于自己的人……这种心情,难道你不应该是最了解的吗?”

    谢风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了,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自从进入租赁行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解、迷惑,还带着一点颤抖的惶恐,仿佛是一个知道坏消息马上就要来了的小孩,却不知道坏消息究竟是什么。

    “谢风,”林三酒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令她浑身一颤。

    “你知道我的……?”

    “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经历。你的老家名叫泪城,它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它的形状就像滴入海里的一颗泪。”

    林三酒像安慰她一般,柔声说道:“或者我应该说,我知道你过去那一段可能已经被删除篡改过的经历。当你回想过去的时候,你察觉过异样吗?阿全是一个能够改动人记忆的副本……听到这个描述的时候,你没有产生过怀疑吗?”

    谢风笔直僵硬地立在接待台前,面上浮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屋一柳早警告过我,你可能会说些这样的话,扰乱我的心神。”

    “那么我将阿全副本给你。”

    林三酒的声气,仿佛在轻声劝慰一个怕黑的小孩。“我现在把它叫出来,你可以尽管拿去。你可以把我当作攻击目标,发动副本……那时你就会看见阿全。你可以问问他,他的副本中,有没有一段属于谢风的回忆录。”

    这一次,她再度抬起血淋淋的左手,向谢风张开的时候,谢风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一动也没有动。一张卡片从林三酒手心中浮现起来,又迅速化作一个小方块;见对方的目光被小方块吸引过去的那一刻,林三酒一直垂在身边的右手忽然轻轻一松。

    阿全副本从她的右手中掉在了地上。

    谢风只来得及微微睁圆了眼睛;当她意识到自己因为一瞬间的分神而上了当的时候,副本早已将整个租赁行都包裹了进去——自然也包括了她。

    阿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人之间。

    直到看见他,林三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坐下去;那种奇妙的战斗状态,也渐渐消退了。

    你看,当她发现对方是谢风的那一瞬间,她就想起了阿全副本;她同时也想到了,谢风恐怕不会让她顺顺利利地释放出副本。

    所以每一次叫卡片的时候,她都是用左手叫的。

    哪怕在前两次之后,她明明知道叫出副本也没有机会放出去,她依然冒着风险继续用左手叫卡片,直到差点丢了四根手指为止——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在谢风脑海中种下一个印象:林三酒每次叫卡片时,卡片都会从左手出现。

    只不过印象种下了,她却有足足十多分钟的时间,压根找不到机会发动副本;直到谢风的问题提醒了她,为她打开了一个通道。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物,即使关于它们的记忆被去除了,它们留在生命中的余响与震颤也不会断绝。

    林三酒没忘记自己身上的信服力;在心神受到一定冲击的时候,谢风果然信了她的话,以为她在那一刻要从左手中叫出阿全副本了。

    在等待的时候,林三酒拉过租赁行中一把椅子坐下了,掏出一卷绷带,将自己受伤的左手仔细包扎好了。

    陷入阿全副本的谢风,除了偶尔有些幅度很小的动作之外,始终保持着同一姿态,唯有面上神情风云变幻——她一时愤怒、一时害怕、一时欣喜,睫毛不断颤抖着,偶尔滚落几颗眼泪,偶尔轻声笑出来。

    望着她的时候,林三酒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出她正在恢复、正在经历余渊叙述中的哪一段:在街头流浪的时候,打量小超市的时候,逃亡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东罗绒的时候……当然,或许这都只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谢风恢复记忆的时间,远比她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要长。

    当感觉差不多要到尾声的时候,林三酒站起了身。

    即使被伤得挺重,她也不恨谢风。谢风只是一个记忆被夺去、被人作为兵器驱使的人;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谢风重新恢复成最初的自己时,林三酒愿意对她伸出手,将她从被鲨鱼系操控的经历里拉出来,帮助她继续属于她的人生。

    林三酒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她刚一收起了阿全副本,谢风就仿佛一头疯了的母兽,竟用上了全副力量、以死相拼一般朝她笔直袭了过来——没有任何花巧招式、忘记了躲避防护,好像林三酒是她此生最大仇人一般,恨不得用自己身体就将她完全撞碎。

    然而还不等林三酒作出反应防备,谢风冲到一半的时候就蓦然摔在了地上。

    所有力气都从她体内流泄出去了,她蜷伏着,额头抵在地板上,身体一颤一颤地,发出了狼一般低低的呜咽。

    “为什么?”她近乎嚎叫一般喊道。

    她仍旧伏在地上不肯抬头,好像全忘了自己的后背正毫无防备地暴露于别人眼前。当她在破碎的声气、呜咽中叫出声的时候,听上去简直好像她体内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你为什么要让我恢复记忆?”

    林三酒愣愣站在原地。

    “是我!是我自己要求删除那一段回忆的!是我再也不愿意想起来的!”谢风的身体越蜷越紧,剧烈地颤抖起来:“你凭什么要让我恢复记忆?”

    “为……为什么?”林三酒一时之间,只能想起这三个字。

    谢风的呜咽声持续了一两分钟,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三酒慢慢地走近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轻轻颤抖。她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想放在谢风后背上,又没敢落下去。

    “谢风?谢风,你告诉我,当东罗绒最后要求你不要将她变作物品的时候……你没有把她变作物品,对不对?”

    昨天我跳了一天更新,因为真的非常卡,干脆放弃了。今天再试,奇迹般地顺手,结果一口气写了两天份的!不夸我还是人吗!

    (本章完)

1806 谢风的选择(2)

    谢风成为进化者之后的十年里,从来没有靠近过大海。

    “时间是淡忘一切的良药”这句话,只是由受时间良药所益的人说的。在这句话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因为无法淡忘、不能缓解,而日复一日地渴望着解脱。

    谢风可以把她的经历写下来,可以把她在海中的心情说出来,她可以言辞恳切、词藻夸大……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人真正感受到,那一夜在海中,她手臂间忽然空了时的感受。

    不论是世界,还是自己,都粉碎混沌了。她在那一刻之前,从不曾知道宇宙间竟还存在着这样绝对的、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哪儿。

    二人最后一次对话、海上的巡逻舰、变异的蛇头……都离她太远了,远得仿佛是幻觉。世上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件事,那就是让东罗绒浮上海面,再次睁开眼睛。

    只有在那个时候,世界才会重新存在,谢风才会重新存在。

    从二人相识以来,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情况,那一晚也不例外:即使是在生命离己而去之后,东罗绒依然又一次救下了谢风。

    这一点,谢风后来不是没有想过。她当时才刚进化,漂浮在海洋中央,面对着巡逻舰与堕落种,如果没有东罗绒的话,她想不出自己如何能活过那一晚。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越久,她越发觉得,自己如果死在那一晚就好了。

    她追随着东罗绒沉入海底,难道不是最理想的结局吗?

    即使她仍旧是失去了东罗绒,但至少她不必看见后来的自己,不必与后来的自己相处了。

    最重要的是,不必看见后来的东罗绒。

    谢风刚刚进化后的能力,当时最大的弱点与限制在于:一件东西,作为特殊物品存在的时间是很短的。当它的“特殊物品功效”过期消失了之后,这件东西本身不会消失。

    她在酒店中用过的那盏台灯,在过期之后变回了一盏普普通通的台灯,还在原处;但是当时处于非常状态中的谢风自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更没有想到,当对象不是一盏台灯而是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即使在“过期”之后,依然会以物品的形式继续存在——既然是物品,那当然没有生死之别,只有完好与损坏的区别。

    她那时只是想要东罗绒回来而已。

    她那时只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她的人生里不可以有东罗绒。

    所以后来谢风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为了那一晚的决定而赎罪,只是永远也减不轻它的一丝一毫。

    她带着东罗绒在末日世界中流浪挣扎,无论遇见了什么事,跌入了什么样的境况里,谢风都没有让她的皮肤被刮出一道伤口,没有让别人碰着她的一根头发。但是,可以存在于储物道具之中的东罗绒本身,就是日复一日压在她身上,快要将她压成碎块的十字架。

    ……假如能忘记自己那一晚的决定,不,假如一切都可以从她的头脑中消失就好了。

    “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被鲨鱼系强行改造删除过记忆的。”林三酒低声说道。

    整个副本里的回忆录,几乎都是来自被鲨鱼系暗算却一无所知的主人;她怎么会想到偏偏谢风竟然是自愿的呢?

    不管是阿全后来在小巷中遇见的女人也好,还是鹏平没能成功对其下手的八头德也好,都是被当成目标后、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副本的;就连声称自己事后已经知情了的屋一柳,也没否认整件事的性质:鲨鱼系利用阿全副本,强行改造了一个又一个有利用价值的进化者,驱使他们为己所用。

    “对不起。”林三酒想了想,觉得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至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觉得很难。她斟酌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情……”

    谢风什么也没说。

    终于从无法抑制的嚎哭中渐渐缓过来之后,她好像将所有的气力、对林三酒的怨恨、战斗的欲望、原本的立场……都随眼泪一起流泄出去了。她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接待台,神情呆呆地看着脚边的瓷砖,乍一看简直就好像她也变成了一个物品。

    她是还没有想到,就连今天不慎恢复了记忆的记忆,也可以重新被拿掉吗?

    林三酒想提出这个办法作为补救,但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况且她也生怕惊了谢风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精神平衡。毕竟,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谢风是否记得,那只是一个逃避的办法;真正的问题,在于谢风是否能原谅自己。

    她刚才在好不容易将谢风从地板上扶起来的时候,还因此添了几道伤——幸好谢风在心神溃乱的状态下,杀伤力不强——想了想,她在对方身边不远处坐下了,默默地继续包扎伤口,什么也没说。

    这一坐,就是小半天的工夫;租赁行门外的阳光从盛到黯,影子由短变长,天色里逐渐浸染了淡淡的橘红。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谢风会忽然喃喃地说上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三酒也会尽她所能地回应。

    “……我不能死,因为她会没人管。可我也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发现我的情况的……我从没有像那天一样绝望过。当她问我愿不愿意走入副本,把一切都忘掉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林三酒直起了后背。第一个“她”自然是指东罗绒;可是“那女人”是谁?

    “鲨鱼系的人?”她问道,尽管她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答案。“用阿全副本改造你的人,是一个女人?”

    这小半天以来,林三酒没少与谢风说话,但谢风却没与林三酒说过话,也几乎不回答她的问题——哪些偶尔的轻声阐述、对过往的零碎回忆,都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谢风好像仍然很抵抗林三酒,只是在气力尽失之后,这份抵抗就变成了无视,好像只要不看不理,后者就等于不存在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让林三酒吃了一惊。

    谢风还是一眼也没有看身边的女人,只是对着自己的双手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吗?”

    这话不算夸大;假如她要豁出去与自己同归于尽,那林三酒走不出这一家租赁行。

    林三酒犹豫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谢风仍旧看着双手,说:“我不仅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我也想起了我决定删去记忆时的心情,以及走出副本后第一眼看见世界时的感受。”

    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林三酒只是等着她慢慢整理思绪。

    “并不是……解脱之后的如释重负。”谢风皱着眉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也对,我根本不记得我此前背负着什么,所以当它消失后,我自然也不会产生解脱了的感觉。正是因为这样,我并没有轻松快乐起来,我还是我,只是好像少了一块,空空茫茫的,立在原地半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

    “在那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痛苦到无法承受。可是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就变成了一个……”谢风皱起眉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没什么意义,过不过都没有区别的东西。的确是不痛苦了,但我如今回头一看、有了对比,才发现……‘不痛苦’本身,原来并没有我想的那样重要。”

    林三酒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恰好在这里的人,恰好听见了谢风的话——如果是别人,或者坐在这儿的是一只猫一只狗,恐怕谢风也会是同样的表现。

    但她既然听见了,产生了感想,就也自然而然地把感想说出了口。

    “尽管是痛苦的……但你那时的生命,仍然是与她息息相关的,对不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为她,都有她在。”林三酒轻声说:“我懂的。失去了记忆,也就失去了联系。那么自己与漂在无垠宇宙中的一粒灰尘,还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来源,没有去向,没有落脚之地。”

    过了几秒,谢风终于转过头看了她长长的一眼,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存在似的。“……是的。”

    “所以,我没有对你动手,你也别指望我会对你生出感激。”谢风哑着嗓子说:“不过,如今我回想起来,我不确定她……那个女人,是否刻意利用、甚至是推动了我那一天的精神状态。你若要去找鲨鱼系,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不会帮助你。”

    她顿了顿,才说:“不论如何,是那个女人为她找到了最后的归宿之地。更何况,鲨鱼系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我相信是对的。即使有无奈,有对不起别人之处,我也认为它的方向是正确的。”

    (本章完)

1807 火焰与大海

    “即使有无奈、对不起人之处”,仍然是对的?

    谢风性格中确实有激进的一面,但林三酒觉得她不像黑白不分的人;只不过从如今鲨鱼系的一系列作风来看,她很难把鲨鱼系与“正确”二字联系起来,更别提“正义”了。

    鲨鱼系到底在做什么事,她真恨不得现在就从谢风身上挤出来。

    可是谢风说了不拦她也不帮她,果然说到做到,不仅多一个字也不透露,还抱着胳膊冷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也认可鲨鱼系的目标与计划。可是你去找他们麻烦又有什么好理由,不过是出于什么个人私怨吧?两相比较,我觉得鲨鱼系的事业要重要得多。别说告诉你详情内幕了,我不拦你都未必是一个好主意。”

    再让她思考下去,搞不好一会儿真要改变心意了,林三酒赶紧说了一声“我不是出于个人私怨”,接着将繁甲城内陆陆续续被抓走了数千名普通人的事,给谢风简要讲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风应该是第一次听说繁甲城的事,但面色却并不吃惊;硬要说的话,好像只是隐隐有点不舒服。

    “我说过的,”谢风果然摆了摆手,说:“鲨鱼系的人不是完人,做的事也不是无可指摘的。你想帮助那些普通人,我也没什么可说……各有各要走的路罢了。”

    她的态度,似乎产生了一点点偏移——往林三酒的方向偏过来了一点。

    林三酒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别看她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但她动起心眼的时候,也不比别人慢;面对谢风这种至情至性的人,她本能地感觉到,“五千人”只是一个笼统的数字、一个数学上的概念,恐怕比不上“一个人”对其更有冲击力。

    或者说,一个人的故事。

    想了想,林三酒问道:“鹏平丢失阿全副本时,他正要下手的目标,八头德,就住在繁甲城里……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儿,随时都能无声无息地死去。直到他四岁时,被送进了繁甲城新设立的九十七道孤儿院里,遇见了一个叫做叶井的女人。”

    这个故事,还是她和司陆在天上转圈的时候,八头德一个人在繁甲城里快要发疯,因此不断与他们联系的过程中讲给他们听的。

    说它是故事,它却没有多么跌宕的情节;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用平平常常的一生,养活了一批不是自己的孩子罢了。

    然而谢风越听越专注,有片刻工夫,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东罗绒,随着故事而神色起伏变幻,眼中光亮流转,竟像是全心全意活在叶井的人生中一样——即使只是短暂的片刻。

    她好像是一团随时能燃烧起来的火,曾经会因为泪城的未来而甘愿抛掉前途,会因为东罗绒的命运而烧尽自己,如今也会从一段转述的故事中与一个陌生人共同震颤明亮……这样的人,林三酒几乎没有遇见过。

    她随时能燃烧得这样蓬勃激烈,甚至叫人为她生出了担心。

    “你明白了吧?”林三酒的故事来到了尾声,说:“不仅仅是因为鲨鱼系合作的人中,有一个负担着我朋友的命运,而且是因为消失的人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如今叶德,也就是八头德,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

    话没说完,谢风忽然动了。

    就算是林三酒,在猝不及防时也没看清谢风出手时的那一刻;当她脑海中蓦然响起警报、腾身而起要迎击之时,谢风却又停下了——从林三酒脚边,骨碌碌地滚过去了一支圆珠笔。

    刚才难道谢风就是靠扔出一支笔,而让自己产生了即将被刺穿一般的危机感?

    林三酒后背上直到这时才泛出了一层热汗,好像一切应急机制都晚了一步似的;不解之下,她愣愣地抬头看了看谢风,只见对方轻轻摇摇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她顿时明白了。

    鲨鱼系在租赁行里放上了一个谢风尚嫌不够,还布置了监听手段?

    谢风刚才在听说繁甲城中消失了五千个普通人的时候,只是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在听完叶井的故事之后,她却在第一时间阻止了林三酒把八头德的位置暴露出来。

    可是谢风怎么办?

    她如今恢复了记忆,明明白白地说了不会继续为鲨鱼系阻拦林三酒,难道她就不怕有后果吗?

    “这些无用的事,你就少担心了吧。”

    谢风眯眼看了看林三酒,似乎看清楚了她的心思,自从二人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当初街头上那个十九岁少女的神色——竟然好像有点窘迫。“你以为你可以无限期地在这儿待下去吗?你来这租赁行要干什么,我不管,只是不管你干什么,你时间都不多了。”

    林三酒吐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以谢风的战力,如果她明明白白地要反抗鲨鱼系,恐怕鲨鱼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只是自己确实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即使少了谢风这一头拦路虎,她依然还得找出鲨鱼系才行。

    没了导游小姐,如今怎么办呢?

    “你们想必已经把租赁行的文件记录都毁掉了吧?”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谢风一边摇头,一边说:“是啊。”

    行了,这就足够清楚了。

    林三酒立刻在租赁行里翻箱倒柜起来。一般物件哪里是她力气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家原本光洁齐整的租赁行,给捣腾得如同装进口袋里一顿乱晃后的结果:到处都是翻倒竖立,乱七八糟的抽屉、柜子、文件……

    谢风一直茫茫然地倚在大门口,目光透过玻璃门,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好像已经把林三酒给忘了。

    在翻找的过程中,林三酒好几次抽动到了手上伤口,不得不在颤栗的痛疼中停了一停。谢风在她手指骨节旁切开的那一长条血口,可能还是伤到神经了。

    痛且不说,她试着用了几次司陆种在她手指皮肤下的发信装置,想给他发出一切顺利的信号,但它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据司陆说,它好像是利用了手上什么神经信号、生物电一类的东西,林三酒当时没听懂技术细节,可是不妨碍她生出了一个猜测:恐怕因为手上神经受损的缘故,发信装置也一时没法用了。

    身在租赁行的时候,自然也不能用“烽火狼烟”系统的个人终端给司陆发消息;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找到租赁记录,赶紧离开这儿,到时无论是司陆还是余渊,自然都能从容联系——余渊本来打算靠通讯器找林三酒,现在通讯器被毁,看样子也没法找到她了,不然没有这么久了还不来的道理。

    她倒是不怕被鲨鱼系知道余渊的存在,只不过不巧的是,礼包给她的通讯器只有最后一个了,此刻还化作了地上的碎块。如果用另一个方式联系他,那么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八头德;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决定还是等彻底甩脱了鲨鱼系的眼睛之后,再跟司陆余渊二人联系。

    租赁行的文件不少,好在鹏平当初交代过他“路演”的时间点,只需要在那个时间点前后去找,就省下了林三酒不少工夫。租赁行一共有五辆巴士,那个时间点前后被租出去了三辆,总共有六个名字,都有可能是鲨鱼系的人。

    这样一来,林三酒手头上就有了一个“嫌疑人池”——接下来只要顺着这六人找,肯定就能找到鲨鱼系的人了。更何况,有了余渊在,这个追查过程应该也不难。

    当林三酒收好文件走向大门的时候,她在谢风身边站住了。

    “你接下来去哪儿?”

    这一句话,似乎在茫茫宇宙中旅行了很久,才终于触到了不知漂浮于何处的谢风,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我去找她。”

    “她在哪儿?”

    谢风仍旧看着很远的地方,平静地说:“在泪城的大海里。”

    原来如此……确实是东罗绒最合适的归宿。

    林三酒脑海中浮现出下半辈子一直住在一艘船上的谢风,又醒悟过来,那不可能——泪城所在的晨星早就末日了,她这一次应该只是去看看,还是会被传送走。

    她从卡片库中拿出了“蜂火狼烟”的个人终端,对谢风说:“我给你留一个联系方式吧。我告诉过你,我和另一个朋友因为不慎被困在阿全副本里,体验过好几个回忆录,对不对?”

    谢风带着几分迟疑,看了看小白盒子。

    林三酒继续说道:“你的过往经历,不是我亲自体验过的……是我那一个朋友。他不是一个人类,至少应该说暂时还不是,但是他却以你的身份,经历了一段你的人生。如果你有需要他的地方,我想他会十分愿意帮忙的。”

    “你呢?你体验的是谁?”谢风好像不愿意多说自己,转开话题问道。

    “屋一柳。”林三酒冲她一笑,说:“这一点,你可以尽管告诉他。等你从泪城回来的时候,如果你想找我,就给我发个口信……也不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风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将小白盒还给了她。“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如果这个通讯系统是蜂火狼烟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把它扔了,因为我怀疑它是鲨鱼系的东西。第二,我回了泪城,就不会再离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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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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