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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54 逮着一个就要捞够本

    “捉迷藏”三个字一入耳,林三酒就打了个激灵——她非常不喜欢脑海中霎时浮起来的那一幕:她屏息藏身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肩膀后却轻轻搭上来了一根雪白的巨大手指。

    怎么偏偏是这么讨厌的内容?

    她明明没有走进庭院……难道碰到了“游玩项目”前的河水,也等于是把小副本给激活了?

    林三酒飞快地扫了一眼桥下的河水。

    不过一瞬息的工夫,她转回眼睛时,鼻尖却正贴着小孩雕像的鼻子。

    她盯着那一个足有她巴掌大的鼻头,过了半秒,才感觉到后背上缓缓泛开了一片毛毛的冷汗。

    那么大的雕像,动起来竟连一丝风也没有……她只是稍稍转了一转眼珠,小孩雕像就跨过庭院,上了石桥。

    随着它的笑容,石膏面颊正渐渐隆起来,越鼓越高,快要挨上林三酒的两个肩膀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呀,”小孩雕像声音尖细地笑了几声,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嘛……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吓人的,要说担心,应该是我们担心才对呢。”

    被它这样紧紧挨着,林三酒简直连嘴都不愿意张。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退后点么?”

    小孩雕像并不生气。

    不管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它就恢复了本来的姿态,直起了腰——林三酒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它“直起腰”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孩雕像保持着笑容,慢慢地往后平滑了几米。没有动作,桥面也没有传来震颤感。

    若是闭上眼,她恐怕会连面前有一个巨型雕像都感觉不到。

    也就意味着,这些巨型雕像在活动起来的时候,远远比林三酒自己更迅捷无声。

    “为什么……为什么说担心的是你们?”

    从凝固着一动不动的石膏雕像嘴唇里,传出了小男孩兴致勃勃的声音。“因为要藏起来的人,是我们呀。”

    林三酒一怔,从桥旁空隙处,打量了一会儿庭院中的几个巨型雪白雕像。“由我……来找你们?”

    别说搜寻了,哪怕她不想看,以这群雕像的尺寸来说,她都不可能看不见。

    “对对,”小孩雕像兴奋起来,“我们就藏在这个庭院里,由你来找我们。当然,这一场捉迷藏跟平时小孩子玩的捉迷藏可能不太一样,我给你讲讲吧。你来,进庭院呀。”

    林三酒刚迈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了在神之爱时从天空中伸下来将人碾碎的手指,赶紧转头吩咐导师道:“你别进去,站到桥那头去。我要是喊你了,你再来。”

    导师握紧拳头,好像漫画人物一样给她打气:“不要慌,你要相信自己,有自信,才能激发潜力!”

    这种空洞的鸡汤,若是从人嘴里说出来,就等于是废话一样;可是从特殊物品嘴里出来,似乎就成了一种效果,当林三酒在庭院中站住脚的时候,心里果然稍稍稳当了一点。

    一共五个大小不等的石膏雕像,几乎像五栋楼一样,将她围在了中间。

    体格最大的浓须男雕像,起码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若不是刚才远远地看见过,从林三酒此时所在的角度,哪怕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浓须男雕像手持着长矛,也是唯一一个下半身是鱼的雕像,鱼尾勾进半空,最细处都足够供成年人并排滑滑梯的了。

    最小的是那小孩雕像,只有一个火车头大小。它歪着头,好像永远在侧耳听人声鸟语一般;每当它说话时,就喜欢紧紧地挨到林三酒身前,那双白白的、空空的眼睛翻向天空。

    在这一场捉迷藏游戏里,你永远当‘鬼’,也就是找人的那个人。”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因为我们都想藏起来,藏起来最好玩了!”

    “那与普通的捉迷藏有什么不一样?”林三酒声音紧紧绷着问。

    “因为这场游戏给你增加了很大优势。”小孩雕像说,“像普通捉迷藏一样,你也要从一数到十,给我们躲藏的时间。不过,每当你数到双数的时候,就可以睁开眼睛看一下……数到单数时,就必须闭上。这样一来,你难道还怕找不到目标吗?”

    如果说林三酒多年来历经副本,获得了什么经验的话,那肯定是这一条:越是表面上偏向自己的优势,越不能对其掉以轻心。

    “还有吧?”她问道。

    “当然,那只是第一条不同。第二条不同之处,是你每次作‘鬼’找人的时候,目标都只有一个,而且目标人选会随机更换。”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你看见这位卷发的大哥哥了吧?”

    林三酒退后两步,使劲仰起头,勉强看出了左手边的是那个卷发男雕像,也是排在浓须男雕像之后,第二大的雕像。

    这个副本在无用的细节上还挺讲究合理性的:壮年男性体型最大,其次是年轻男性;提着花篮,与顶着水壶的两个女雕像体型相仿,都比卷发男雕像小一圈。

    “比如说,第一局捉迷藏的目标是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必须要找到他,而且只能找到他。我们都会藏起来,但如果你把其他人误认成了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就输了,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小孩雕像仍旧塑造着半仰头的姿态,如任何一个平常的雕像一样,一眼看去便是个死物;感觉上,简直好像是有人藏在这群雕像之间放录音。

    “每找错一次人,就要扣去体力的5%。”它高高兴兴地说,“惩罚不重吧?很合理吧?别觉得你只能输二十次哦,毕竟你同时也可以尽可能恢复体力嘛。”

    “如果我的体力全部被扣光了呢?”林三酒问道。

    小孩雕像又开心,又羞涩地笑了几声,仿佛有人刚刚要给他一个大奖似的,却再没有详细回答一个字。

    林三酒明白了。等体力值被扣光的时候,她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找到了正确目标,就可以走了?”

    小孩雕像歪向天空的面孔上,沉寂安静了几秒。

    “不……不是的呀。找出捉迷藏中的目标,只能确保你的体力不被扣掉而已。”它好像唱歌一样地说,“你找出了正确目标,那么我们就开始下一局。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哪能让你玩几局就走了呢。”

1854 第一局捉迷藏

    赢了也不能走?

    林三酒在一刹那间,或许是面上流露出了端倪,小孩雕像那一双凝固着望向天空的空白眼眶,忽然在脸上向她一转——眼眶在鼻翼旁边一闪,又回了原位——随即从雕像里响起了笑声。

    “不要生气,也不要吃惊嘛!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接受命运的好。毕竟你已经把我们唤醒了,你现在除了陪我们开始玩游戏,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呀。”

    ……确实。

    身陷一个正在运行的副本中,林三酒既走不了,也打不了:她没有【副本脱离镜】一类的物品,而副本生物又其实是副本规则的一部分,进化者的手段对其根本不适用。

    知道归知道,她却绝不是那种“知道不可能就不去做了”的人。

    一般来说,进化者要想脱离副本,就只能把它的内容完成一次,达到胜利或者脱离条件才能离开;问题在于,这一个副本的脱离条件是什么?

    林三酒盯着小孩雕像,冷冷地反问道:“不试试,我怎么知道我就没办法了?哪怕我出不去,我就站着不动,不配合你们玩捉迷藏,你又能拿我怎样?”

    不给小孩雕像说话的机会,她又继续说道:“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我还会陪你们玩几局游戏。你不告诉我离开的途径,我大不了豁出去了,不管怎样,我绝不配合。你们不是很想玩捉迷藏吗?能玩几局,总比一局也玩不上强吧?”

    过去在末日世界的经历教给她,有时候越是敢于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人,反而越能够最终相安无事,甚至得偿所愿——但是在与副本生物的谈判里,这一办法却没能奏效。

    “大姐姐这么硬气的,真少见,”小孩雕像那张雪白的面孔又冷又僵,一动不动地说:“我们一定多和你玩一会儿,不会马上把你消耗光的。”

    林三酒不自觉地抿起了嘴。

    “至于你不配合……我们也不怕呀。”它体内的声音笑了起来,“就好像第一条规则,‘鬼’数到单数时要闭眼一样——‘鬼’不闭眼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依靠‘鬼’的配合与自觉吗?当然不是了呀。”

    它慢慢地说:“只要游戏一开始,你的身体和大脑就都会遵从副本规则开始行动的。你现在下的决心,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哪怕你立马昏过去,或者把自己四肢打断,捉迷藏一开始,你都会不得不参与进来……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一点儿都不担心。”

    ……竟有这样的副本?

    事实证明,小孩雕像的话没有半分虚假夸大。

    它笑嘻嘻地宣布了一句:“捉迷藏现在开始,你的目标是拎花篮的女雕像!”

    小孩雕像的话音一落,林三酒就张口数了一声“一”,同时闭上了眼睛——她的反应和举动都是如此自然流畅,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是她巴不得早点玩。

    当她意识到自己眼睛闭上了的时候,她后背上唰地就冒起了一层汗。

    没有人控制她。数数、闭眼的命令,完全是林三酒自己的大脑下达的;甚至连刚才“不配合”的念头,她也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与“玩捉迷藏”相比,后者好像是一个优先等级更高的念头,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捉迷藏,而不是不配合——与其说是被控制了,还不如说是自己背叛了自己。

    然而即使什么都明白了,她却丝毫生不出抵抗之意。因为能生出抵抗的,也只能是大脑。捉迷藏虽然不是出于她的意志,但是她该做的还是得做,是不是?

    “二,”

    林三酒唰地睁开了眼睛。

    五个巨大雕像都不在原位上了:小孩雕像背对着她,正在十来步远之外的地方,好像在思考要藏在哪儿;拎花篮的女雕像与卷发男雕像一起向庭院后方缓缓滑去;鱼尾男雕像半折下腰,正用那一张屋顶般的面孔观察着林三酒。

    即使她心中再怎么抗拒,“三”字出口时,她的眼睛也又一次闭上了,世界黑了。

    在黑了的世界里,那些巨大雕像在干什么?

    “四,”她飞快地睁开眼睛,恰好听见了一声嘻嘻笑。

    头顶水壶的女雕像,双手捂着脸,一边笑一边往喷泉水池里迈出一只脚。刚才还在林三酒身边观察她的鱼尾男雕像,一秒钟的工夫,已经身处于庭院深处的花坛里了——五六层楼那么高的雕像,好像被人推倒了一样,打横倒在花坛里,鱼尾翘进天空。

    “五,”林三酒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小孩雕像尖细的笑声像风一样从她身旁划了过去。

    当她数到六时,林三酒就意识到,巨型雕像们已经全部藏好了;但她依然按部就班地数到了十——因为副本规则就是要数到十。

    睁开眼睛后,她是看着那五座改变位置后一动不动的巨型雕像,将“十”字脱口而出的。

    ……每一座,她都能看见。

    这一处庭院虽然广阔庞大,但那只是对林三酒而言。

    卷发男雕像使劲缩起了身体,蹲在那张与它一比小得可怜的大型高椅背后;它双手捂着嘴、面颊高耸憋着笑,大半张脸都在椅背上方露着,正与林三酒四目相对。

    小孩雕像站在一根柱子后,从柱后露出了两个肩膀头,手臂依然维持着最初被雕刻出的样子,一手按在腰上,一手垂在腿旁。

    一个女雕像躲进了水池里,从水池边缘上,露出了高高一截白色石膏后背的弧度;那只被它顶在头上的水壶,清清楚楚地浮在半空里。

    至于最大的浓须鱼尾男雕像,藏法简直诡异得近乎好笑了:它侧躺在花坛里,长矛也被放平了,头藏在一棵柠檬树背后。树还没有它的头大,远远看去,好像柠檬树戴了一个石膏头盔一样——至于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压在花坛里,无遮无挡。

    ……这是在开玩笑吗,林三酒心想。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一幕都让人笑不出来,反而充满了令人难以形容的不舒服。

    都不说她刚才是眼睁睁看着那一个拎花篮的女雕像“藏”起来的了,哪怕没睁眼,她此时也能清楚看见花篮女雕像——它背对着林三酒,蹲在庭院角落里一套石雕桌椅后,即使蹲着,也仍比椅子高,连放在地上的花篮,都能从桌椅间隙里看见一半。

    这么显眼,谁会找不到正确目标?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是什么?

    林三酒迟疑而谨慎地慢慢迈出了脚步,口中还说道:“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了。”

    五座雕像好像都在使劲憋住气、不笑出来一样。

    她一步步地朝花篮女雕像走了过去,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时间,还假装去其他地方看了看——要在巨大雕像的空白眼眶注视下,对其视而不见,原来是一件颇为困难且难受的事。

    林三酒走到那一套石雕桌椅旁边,左右看了几眼,才对着花篮女雕像的后背喊道:“我找到——”

    “你了”二字还没出口,花篮女雕像忽然毫无征兆地塌了下去。

    一切都是在林三酒反应过来之前发生的:它好像被人推了一把的积木,蓦然散碎成了无数碎块,碎块哗啦啦地滚落出去,眨眼之间,地上堆成了一大片趴着的小山丘。

    与此同时,不远处柱子后的小孩雕像也轰然塌碎成了一地碎块;林三酒的下一个“你”字,因为没来得及及时刹住而滑出了口的时候,桌椅后、柱后的碎石膏块却又纷纷重新拼接起来,迅速凝出了完整的形状——只不过,桌椅后的那一个雕像,却变成小孩雕像的模样了。

    它空空的眼睛看着林三酒,声音尖细地笑了起来。

    “找错了,找错了!扣除体力的5%!”

1855 死局里升起的问题

    这一章马上就好,我发现最近更新时间越来越晚了……

    林三酒进化以后,她亲手毁掉的建筑已经不知有多少了,但说起重建,这还真是头一回。

    ……而且重建远比她想象中的困难。

    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描述的力量】的效果也有时间限制;每隔三十分钟,她就不得不重新描述一次房间,以免它又恢复成废墟的样子。好在这个物品似乎没有使用限制,她不必等它冷却——这么说来,如果用它再描述一艘太空飞船,不知道行不行?

    余渊要是还活着,他就可以开走Exodus了……

    “你就打算这样来回转圈吗?”意老师不知第几次开了口,“你铺了一半地板,还立起了两面墙……然后呢?”

    “好问题,”林三酒在两面墙夹角中停下来,揉了揉仍然有点儿痛的头皮:“……我想想。”

    现在,这间简陋的空旷房间就像是一个模型的半成品。

    它没有天花板,也缺少了两面墙;房间的另一半几乎都被大自然吞噬了,由于不确定它的尽头在哪儿,她也无法推测出大门的位置。

    不过……就算找到大门的位置,就真的能出去了吗?

    她站在地板上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眉头越皱越紧。清除了野草藤蔓、又铺平了房间中一大半地板,房间里被时间锈蚀的旧日杂物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一一暴露在了她的目光下。

    即使经过这么长时间,这儿的垃圾依然多得令人惊奇。

    “这房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她咕哝了一声,“家具一件也没有,面积还这么大……”

    林三酒伸手扒拉了几下,将身边几块长条木板、生锈的铁条都拨到了一边——这两种东西似乎是最多的,零零落落地满地都是——随着几颗螺丝钉当当滚落在地,她顺手一抽,从一大块碎墙砖下头抽出了一只塑料包装袋。她抖了抖,顿时翻腾起来一阵呛人的灰尘,什么东西扑通一下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卷衣服。

    即使被时光磨损侵蚀了这么久,林三酒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卫衣曾经都是崭新的。一模一样的款式,足有五六件;每件都是同一个码数,被塑料绳整齐地捆成一叠,看起来像是服装商的存货。

    “恭喜你解锁提示二,”副本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从杂物中寻找线索。”

    与刚才揪着她头发时的声音相比,完全是一段录音与一个疯子之间的区别。

    录音和疯子?

    自己这个下意识的比喻让她隐隐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这个副本……难道说,有可能……

    “先去找线索,”意老师打断了她的思绪:“其他的出去了再想不迟!”

    林三酒叹了口气,将手中衣服一扔,走向了满地的垃圾杂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锁了第二个提示的缘故,垃圾好像更多了。

    当她将最后一根螺丝钉扔到地上的时候,她身上、脸上全是脏灰。在正午太阳光底下埋头翻了几个小时的垃圾后,沾上身的灰土全被汗水黏住了,厚厚的一层,一抹一条黑道子。

    “也不知道我买Exodus是为了什么,”她咕咚一声坐了下来,“有飞船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在这儿翻垃圾吗?”

    “我堂堂一个意识力学堂的引导老师,不也在帮你统计垃圾吗。”意老师咕哝了一声。

    “说到这个,你统计得怎么样了?”

    意老师嘀嘀咕咕地,将统计结果在她脑海中一条条浮现起来。

    木板和木板碎片:79片,大小不一,但质地相似。从其中几片完整木板上看起来,它们应该都是统一规格、统一用途的长方形木板。

    铁架、铁条:数量未知。有些铁条和铁架上带有孔洞,似乎可以通过螺丝钉拼成一个更大的架子。

    螺丝钉:这个统计了数字也没有意义,用途见上。

    “你只统计了三种东西,就很明显开始懒得算了。”林三酒忍不住说。

    “废话,零零碎碎的垃圾那么多,又脏得要命,看得我心烦!”意老师立即发了一句脾气:“而且,这些都是你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你继续。”

    衣服:25件,每五件一捆。每捆都是同一尺码、从未拆封过的全新衣物,仍带有吊牌。

    碎玻璃:五六片,每一片都不小。玻璃渣子早就没有了。

    一个表层漆全花了的按压式把手,从尺寸上看起来,应该是窗户上的。

    “你还在听吗?”意老师忽然停了下来。

    林三酒看着手里的木板和一条铁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喃喃地说:“我想……我知道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了。”

    在绞尽脑汁地描述了几分钟以后,这个半成品一般的房间就不再空旷了——一列列铁质货架整齐地立在水泥地上,将日光都遮挡住了大半。光线被切分成长长的手指,从铁架与铁架之间穿过,映亮了每一层木板上的货物;用塑料包装起来的衣服,沉默地摞在每一层架子上的阴影里。

    “……这样的地方,果然是个仓库啊。”林三酒长长地吐了口气,“而且是一个服装仓库。”

    说来也奇怪,一个特地强调了描述之力的物品卡片上,关于其本身的描述却很少——尤其是使用限制方面的信息。有许多微妙的局限,只有在使用时才能感觉出来:比如说,尽管她猜到木板和铁条可能都是货架的一部分,但仅仅靠这些垃圾样的杂物,还不能算是足够的“事实基础”。

    她不得不自己动手,勉强拼凑出了一个铁架子的形状,又搭好了几块腐朽得已生了虫的木板,这才总算用【描述的力量】让它们重新立住了脚、焕然一新起来——但是老实说,她既然都把架子搭起来了,它们是新是旧,是多是少,其实又有什么分别?

    “当练手吧,”

    林三酒轻声说道。她一边从货架之间走过,手指一边轻轻从货物上划过,在水泥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这说明太阳已经越过了天空正中央,开始朝西方倾斜了。五六个小时一晃而过,而她取得的这一点小小进展,似乎对离开没有一点儿帮助。

    “你继续说,还有什么其他杂物吗?”

    意老师沉默了半秒,忽然说道:“在杂物中,你刚才找到了一些灰白色的碎块,我不知怎么老是惦记着它,所以刚才就调出了那些碎块的图像,仔细检查了一遍。”

    “然后呢?”

    “怪不得我老是忘不掉,因为它很眼熟。”意老师叹了口气,“……拼起来以后,我发现它们是骨头。”

    林三酒一怔。

    “从骨骼大小粗细来看,可能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骨头,也可能是人骨。”意老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考虑到现在人比牛多多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本章完)

1856 林三酒的谈判

    林三酒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水池。

    一般花园庭院中的水池,水深不过小腿,这一处水池却又大又深,除了一个喷泉台之外空空荡荡,都足够当游泳池了。

    喷泉台高高地立于半空,在蓝色天幕下张开了一个圆形黑影,水幕滑落进阳光里,闪闪发光,星星点点地溅湿了林三酒的身体,以及不远处那一颗小丘般的头颅。

    浓须鱼尾男的体积太大了,即使落水如注,也仅能浇湿它半个脑袋。

    自从捉迷藏开始,林三酒已经一连输了七局;损失了35%的体力之后,她已经能隐隐感到疲倦形成的阴云了,正远远压在神经边缘上,观察等待着她逐渐空虚的身体。

    ……她真是不够聪明,这样明摆着的问题,却直到第五局时才想明白。

    但是她想明白了,却不代表她就有机会付出行动——第六局和第七局的目标雕像,很不巧,分别是拎花篮的女雕像和小孩雕像,导致她只能强忍住冲动,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扣掉了10%的体力。

    直到第八局,目标再次变成了浓须鱼尾男雕像的时候,林三酒知道,自己动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抓到了,”

    在离目标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林三酒盯着眼前的庞大面孔,低声说:“在水池后面。”

    正如此前的七局捉迷藏一样,伴随着这一句话,鱼尾男雕像与顶水壶的女雕像一起碎了,庭院里就被海浪般起伏汹涌的碎石膏块给彻底淹没了;碎石膏避过了林三酒的双足,从她身边急涌而过,仿佛是一场肆意的嘲笑。

    “找错了!”随着雕像迅速重新成型,小孩雕像果然也叫了起来,“你……诶?”

    林三酒微微半转过身,望着它,挑起了半个笑。“我没找错吧?我抓住的这个,确确实实就是我的目标,长鱼尾巴的那个,不是吗?捉迷藏规则里,没说我不能亲手按住我的目标吧?”

    此刻在她脚下,一地碎石膏正在挣扎滚动、翻转冲撞,好像每一块都在拼命想要回到主人身体里去;只可惜,在一张由意识力形成的渔网下,它们不论怎样挣扎,仍旧被死死按在了原处。

    原本趴在水池边上的,此时已经完完整整变成了顶水壶的女雕像;林三酒转头遥遥一看,就在它原本的所在之处上,看见了那个浓须鱼尾的男雕像——只不过,它的鱼尾还在,胡须和脸颊却都像挨了狗啃似的,坑坑洼洼陷下去一大块。

    “我从刚才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都是副本生物,脸上能够做表情,就也能改变轮廓五官吧?为什么非要碎成石膏块不可?”

    林三酒死死压着意识力下的碎石膏,盯着小孩雕像,说:“提出问题,反而是最难的一步,因为一旦产生了这个疑问,答案其实也就呼之欲出了。你们之所以必须先裂成碎块,再换位、重组……很简单,是因为你们体积不一样,所需的石膏量自然也不一样。”

    小孩雕像死硬的白色石膏脸里,传出了一声叹息,好像很遗憾她终于想通了。

    导师从桥另一头“啊”了一声,说:“真不愧是我的学员!原来如此!”

    “如果被你们误导,认为是两个雕像互换位置的话,就会像我之前一样,试图与你们比速度……结果就是比一次输一次。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考虑,你们只是把两个雕像互换了外表的话呢?”

    这样一来,大雕像就得把多出来的石膏分拨给小雕像,小雕像才能变成大雕像的样子——所以它们才必须先裂成碎块,碎石膏块才必须隆隆地从庭院中滚涌过去;后一点,反而更加强化了“互换位置”这一个误解。

    有了推测,林三酒也就好行动了:她首先走到目标面前,确保它只要一碎裂,自己就能立马抓住一部分石膏就行了。

    “诶呀,很聪明,”小孩雕像十分敷衍地说,“行了,你抓住正确目标了,我不扣你体力值,我们继续下一局吧。”

    果然。

    林三酒早就对此有所准备——捉迷藏开始之前,小孩雕像说了一句“等了这么久,哪能让你玩几局就走呢”——从这句话来分析,似乎有两个结束副本的途径:一是让雕像们玩个满意;二是让雕像再也不能从捉迷藏中获得愉悦。

    “你们一口气玩了八局,也玩够了吧?”她又像试探、又像谈判似的问道,“如今我已经掌握了赢得游戏的办法,继续玩下去,你们也就是一直输下去的份,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结束,让下一个人进来再陪你们玩。”

    见小孩雕像不说话,林三酒又追加了一句:“你如果现在答应我,你们还能把石膏拿回去,恢复完整身体。不然的话,谁知道下次被我捉住的石膏块会怎么样?”

    这就是她虚张声势了;早在压住了石膏块的那一刻,她就悄悄打开了【扁平世界】,但果然不出所料,碎石膏也是副本的一部分,她收不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小孩雕像忽然说话了,好像每个字都是好不容易强压下笑意之后才发出来的:“我们真的会一直输下去吗?”

    林三酒心中咯噔一沉。

    “第六局第七局的时候,你怎么没用上这个聪明办法呢?”小孩雕像笑嘻嘻地问道,“是你没想到吗?没关系,你要是没想到,我就来给你解释解释好了——因为你能百分之百抓住正确目标的机会,只有五分之一呀。”

    林三酒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现在的确找到了一个抓住正确目标的办法,但它对于目标雕像的要求却不低。

    只有当目标是大雕像,要与小雕像换位置,它的碎石膏需要往外涌的那一刻,才给了她一个抓住正确石膏的机会——就连这个机会,也得是速度、眼力与意识力缺一不可的人才抓得住的。

    在雕像碎裂之后,所有石膏块都会陷入近乎疯狂的潮涌之中,人眼甚至都看不清它们的动向;加上林三酒又不可能提前预知与目标互换外貌的雕像是哪个,当她的目标需要“接收石膏”,或者“石膏量不变”时,那她就很难分辨出海浪一般的碎石膏中,究竟哪块才是目标了。

    换言之,目标雕像越小,她的成功几率就越低。

    “就算我们公平地玩游戏,每个雕像都有均等机会成为你的目标,”小孩雕像继续笑道:“你也照样是输多赢少啊。你知道自从我们诞生之日起,有多少进化者都与我们玩过捉迷藏了吗?你当然不是头一个想到这个办法的人。可是绝大多数想出办法的人,最后都在这个庭院里丢掉了所有的体力值……”

    它声音尖利地宣布道:“第九局捉迷藏,现在开始!”

    (本章完)

1857 导师的启发

    第九局一开始,林三酒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压在意识力下的石膏碎块。

    因为她要配合副本规则,把捉迷藏玩下去;所以当然要松开意识力,是不是?

    林三酒一边数数,一边几乎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焦虑了:只要捉迷藏一开始,她就会不由自主地遵守、配合副本规则……这样她还怎么找出离开副本的生路?

    向看门老头描述“捉迷藏”副本的人,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庭院里一定还藏着某个她暂时还没发现的规律,或者关窍;如果别人能看出来,她肯定也能看出来。

    林三酒或许不算足智多谋,却别有一种远超常人、近乎不可理喻的百折不挠。

    由于意识力不足,不能同时抓捕碎块和开启拟态,在接下来几局里,她一边尽量恢复意识力,一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从替换目标的雕像中寻找规律、用好几种手段攻击雕像、动手脚阻止过雕像复原、叫画师把碎石膏块吸引进画布里……

    在种种办法无一奏效的情况下,她甚至还抱着“不试白不试”的心态,找了一大块床单,把小孩雕像和顶水壶女雕像的脑袋给包起来了——说不定这样一来,它们就看不见了呢?

    再说,当包着床单的碎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不就一眼能看出来它们属于谁了吗?

    谁也不能说她不够执着;发现床单被不知怎么扔到地上之后,她又拿上了画师的画具,在石膏雕像身上涂满了颜料——等到第十三局结束的时候,连小孩雕像都好像终于受不了了。

    “你不要再搞这些无用的手段了,你看不出来吗,歪门邪道的办法都是不会管用的!”

    一向笑嘻嘻、拿人当玩笑一般看待的小孩雕像,此时竟然生出了又烦又怒的迹象。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在半分钟之前,它身上还被画得乱七八糟,被颜料、床单、炮火、斧子都造访过一遍——能够完好如初地站在这儿,真要感谢它作为副本生物的身份了。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捉迷藏游戏,”小孩雕像喝道,“你就好好玩捉迷藏!你弄这么多花样,没有一个是跟捉迷藏有关系的吧?净做些无聊事!”

    ……被副本生物这样教训,倒还真是头一次。

    被去掉了50%体力的林三酒,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自己也快苦笑起来了。

    她简直有个怀疑,要不是自己还没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不能走,恐怕这小孩雕像都要给自己恭送出去了。

    “啊!”远处的导师又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林三酒唰地朝他扭过了头。“你有办法了?”

    “捉迷藏啊!”导师激动地直在桥上转圈,说:“它刚才那几句话很有深意。你仔细想想,与‘捉迷藏’无关的事情,做了也没有用……那就是说,离开的办法,肯定与捉迷藏有关,是不是?”

    “你不要启发我,”刚刚从一局捉迷藏里出来的林三酒,深知自己时间不多,怒道:“你就告诉我答案!”

    导师两手一摊,说:“我就是负责启发激励你的呀……我也不知道答案。毕竟我只作为人生导师,只能给你指点方向,不能替你生活。”

    要你何用。

    林三酒扭过头时,小孩雕像好像也调整过来了情绪,又笑了一声,宣布道:“第十四局开始——你的运气不错,这一局你的目标又是鱼尾男雕像。”

    还好……除了费点意识力,至少她不会被扣体力了。

    林三酒尽量拖延着时间,想借着寻找的机会多恢复一点体力和意识力,慢腾腾地一步步走向庭院另一头的鱼尾男雕像。

    与捉迷藏有关……与捉迷藏有关的事情,不就是一个藏,一个找吗?还有什么?

    “藏”与“找”简直是最不费事的部分了,她走到楼身一样粗大的鱼尾前,停下了脚。

    鱼尾男雕像躲在一根柱子后,可那根柱子只能藏住它手里的长矛。如果不是困在副本里,这一幕简直让人好笑,这也叫藏?

    林三酒张开了意识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它一碎,立刻就能包住一包碎石膏。

    但她在即将喊出“找到了”之前,却顿住了。

    ……对呀,这也叫藏?

    捉迷藏、捉迷藏,不就是要藏起来吗?

    这五座雕像,哪一个是真正地藏起来了?

    她慢慢转过头去,对上了与树丛中探出来的那一张小孩雕像面孔。

    如果它们不算“藏”起来,那么她到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又怎么能叫做“找”?

    林三酒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觉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孩雕像所宣布的目标,她就算找到了,也顶多是一个不扣体力值的后果……对于整个副本游戏的运作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这本身,不就有点奇怪吗?

    如果说,还有另一个目标……一个真正的目标,不仅从物理层面上藏起来了,甚至从游戏规则里也隐身了的话……一个真正“藏起来”了的东西。

    她一圈一圈地将庭院仔仔细细看了过去:水池、柱子、树丛、花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是林三酒有一种感觉,她会找到的。

    或者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知道自己会找不到的。

    “喂,你拖得太久了哦,”小孩雕像从树丛里发了话,“你不要以为,可以借这个机会恢复体力……”

    几乎是同一刻,正在环视庭院的林三酒浑身一颤,心中浮起了两个字:果然。

    “我只再给你十秒钟,如果你还不——”

    这一次不等它说完,林三酒就忽然有了动作。

    她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个疾冲,借着冲势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翻跃上了柱子;她像个猫似的,双脚在柱子顶上稳稳地落住了。

    “你别急啊。站得高一点,比较方便我找,对吧?”

    在少了一半体力之后,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叫她生出了喘息。她只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只要能让她真正地“找”一次,就够了——“如果我还没有找到目标,你就把我时间给掐断了,这也不公平,对不对?”

    小孩雕像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斟酌着什么似的,问道:“你……你还没有找到?”

    它的语气,就像是又想要确认什么,又不愿意不慎从自己口中泄露了讯息。

    “没有。”林三酒几乎快要笑起来了。

    “那、那你也不能花太长时间……”小孩雕像很迟疑地说,“三十秒。我、我只给你三十秒。”

    连一息时间也没浪费,它这话音还没落下,林三酒就开始了寻找——她闭上了眼睛。

    肉眼能让她看清楚石膏雕像的大小区分,可是“重量”,或者说,对于压入空间时所造成的“塌陷”、“存在感”,却只有靠从黑泽忌那儿学到的办法。

    庭院副本里的空间,仿佛在那一刻,就忽然生出了根根纤维与曲线,纵横交错,编织呈现出了布膜一般的质地;所有雕像,包括她自己,都正压在这一张膜上,随着他们的大小、重量、质量……深浅不一地扭曲了空间。

    在第二十五秒的时候,林三酒轻轻睁开了眼睛。

    “我找到了,”她低声说,“原来在这儿呢。”

    一句话之间,有三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浓须鱼尾男雕像在半空中蓦然碎裂;林三酒纵身从柱子顶端扑了出去;她用出了自己所有的意识力,将它尽可能铺开成了天空中的一张帆。

    从疾划过天空的林三酒背后,漫扬着谁也看不见的一片广阔渔网,与她一起画出了一道抛物线;正从半空里哗啦啦碎落的碎石膏块,仿佛是猝不及防的鱼群,被渔网给捕捉住了一大片。

    卷裹着那一大网不断翻滚扑腾的碎石膏块,林三酒落在了地上——此时庭院地面上,已经再次干干净净,不见一片石膏了。

    雕像互换外貌的速度,还是与之前一样快,只是对于现在的林三酒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抬眼一看,发现与浓须鱼尾男雕像互换了外貌的,是拎花篮的女雕像。鱼尾男雕像手中的长矛,如今只剩了一个尖——其余的石膏,全都在她的意识力网中了。

    但除此之外,整个庭院看起来仍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要结束的意思。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变化?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的……难道是因为她没有找全的缘故吗?

    “好好,你又找到了,”

    正当她满心大惑不解的时候,只听小孩雕像匆匆说道,“这局我不扣你体力,我们继续下一局……”

    一道光打进了林三酒脑海里。

    是了,光抓住不够,捉迷藏还有最后一步啊。

    眼看着小孩雕像马上就要宣布下一局开始了,林三酒立即打断了它。

    “别着急啊,”林三酒盯着它,笑道:“我决定休息五分钟。”

    小孩雕像安静了下来。

    “现在就要休息?”它忽然像是一心为林三酒着想似的,说:“我说过吗?你可以叠加五分钟,不如继续玩下去,再一口气休息十分钟多好……”

    “不了,”林三酒慢慢地说,“我现在就需要这五分钟,做个声明。因为我已经抓住了捉迷藏的真正目标。”

    说起小学时给同学讲故事,我前几年跟那位听我故事的小学同学见面时,她跟我说,她到现在都有阴影……然而我已经不记得我讲了什么故事,给她留下这么多年的阴影了……所以好像也没啥可羡慕的……

    (本章完)

1858

    拖着那一大网碎石膏块,林三酒走近了水池。

    只有当捉迷藏的最后一步——声明自己捉到目标——完成之时,巨像庭院副本才会结束。她的声明只有开头一句话,就像是把副本给吊住了;在小孩雕像眼巴巴的沉默中,她咕咚一下滑坐在水池边上,看了一眼空荡荡水池中,独自立于中央的喷泉台。

    “一旦意识到捉迷藏的关键,其实真相非常简单。”

    她招手示意导师过来,后者立刻一路小跑地进了庭院;作为一个物品,他倒是算得上来去无碍。

    “所有捉迷藏游戏中,目标都会藏起来,对不对?有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不过我还是得强调一遍。”林三酒疲惫地笑了笑,说:“目标藏起来之后,从表面上来看,它就消失了,是吧?”

    “真的是废话……”导师刚刚咕哝了一声,忽然睁圆了眼睛。“诶?”

    “没错,”林三酒点点头,说:“也就是说,这个捉迷藏游戏开始前存在,而开始后却消失了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目标。”

    说来也好笑,正是这么一个废话似的、适用于任何捉迷藏游戏的简单原则——“去找不见了的东西”,反而让她对其视而不见,白白绕了半天圈子,还丢了一半体力。

    “什么东西消失了?”导师刚才都坐下了,此时又腾地爬了起来,四下打量着庭院,说:“我倒是能看出来多了什么东西……”

    在副本开始后,庭院就恢复成了最初完好的模样,裂缝处重新融合了,断了一半的柱子也生长出一截,又一次完整了。林三酒刚才花费了不少工夫,正是因为她不得不一一检查这些“多出来”的部分,又将它们都逐一排除掉了。

    “不,有个最显眼的东西没了。”她说着,松开意识力,指了指水池中。

    导师愣愣地看着水池。

    “在我们没有触发副本之前,”林三酒说,“这个水池里,不是站着一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吗?我找的就是它。”

    在导师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地上那一大摊碎石膏块忽然滚动翻涌起来了,从浓须鱼尾男雕像手里,长矛尖也纷纷散碎下来,跌落在了地上——在好像只是一闪神的工夫里,所有石膏碎块都重聚在一起,凝结成最初那一个半(括号内不看)***雕像。

    它与真人差不多大小,静静地立在水池里,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地方。

    历经时日留下的灰黑印记、模糊与裂缝,侵蚀着这一个沉重脆弱的死物;比起另外五座巨型雕像,它看起来尤其暗哑沉默。

    “出、出来了……”导师喃喃地说。

    当林三酒的目光从它身上拔起来时,这才意识到,巨型庭院不知何时又一次破败荒芜了下来。藤蔓野草重新爬过碎裂砖石,树丛蔓延成了一小片野林,五座巨型雕像全都消失不见了。风从庭院中吹过去,干涸已久的水池里,被扬起了一阵灰沙。

    结束了?

    林三酒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与疑虑,也像是巨石似的轰然落了下去。

    “看样子,不会再有下一局了,对吧?”导师显然刚才也怀着同样的担心,四下打量着说。

    这么一看,水池中的女雕像还真像是一个开关:它出现的时候,副本处于关闭状态;它消失的时候,副本就被激活了。

    “在触发副本之前,我们分明是把庭院都看了好几遍的……”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结果当那五座巨型雕像出现的时候,我却还是把这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给忘到脑后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五座巨型雕像沉沉地压在人的视网膜与神经上,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和视野——那些发音标准而声音尖细的嘻嘻笑声,捂住嘴憋笑时鼓起的石膏面颊,从长椅后方露出来的半张脸……把目光从它们身上挪开,就变成了一件很难做到、也让人不敢做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它藏在鱼尾雕像里?”导师问道。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啊。”林三酒精神一放松下来,顿时倍感疲惫,叹息似的说:“在我意识到副本开始以后,这一个女雕像就不见了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它的藏身办法大概与碎石膏块有关系……不是有一句话吗?藏起一片叶子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里……所有雕像都可以碎成石膏块,再进行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多了混进去的一团石膏,不是天衣无缝么?只可惜,我不知道它具体藏在哪个雕像里。”

    而且万一这团石膏是平均分配给五个雕像的,这个头发长一点,那个裙子多一块,可就更没法找了。

    “不过我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形成真正目标的石膏,不会被分配在多个雕像身上……很简单,因为如果我抓住了不止一个雕像的石膏块,就会被马上宣布抓错了。”

    导师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目标只藏于一个雕像身上,就可以把那拎花篮和顶水壶的两个女雕像排除掉了。”

    “对,它们两个一样大,连花篮和水壶的尺寸都差不多。”

    但是剩下三个雕像体型不一,都比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更大,藏在谁身上都有可能——这一步,就将林三酒的思绪给卡住了半天。

    突破口,是在她回想起自己抓住浓须鱼尾男雕像一部分时出现的。

    “你记得我第一次抓住了鱼尾男雕像的石膏块之后,它是什么模样吗?”林三酒见导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石膏量少了,它不是整体缩小了一点,却是脸庞上缺了一块。”

    这也就意味着,每块石膏的位置都是注定好的;该用来捏脸的石膏,少了就是少了,并不会用身体的石膏匀出来一点补上。

    “如果雕像原本的形体大小、所需石膏量,都是固定的话,那么忽然多出来一团石膏……”

    “啊,所以你才会对长矛下手!”林三酒还没说完,导师立刻接上了话,“因为只有它是‘身外之物’,不影响雕像原本的形状。”

    虽然理论上好像是说得通,可林三酒对自己的推断能力却不大有信心——毕竟这不是通过拟态礼包得出来的答案。

    “我根据记忆中的女雕像大小,大概揣测了一下它的‘质量’,然后用黑泽忌教我的办法,将庭院中的东西都衡量了一遍……”林三酒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意识到,长矛的‘存在感’,或者说,它的质量对空间的压迫感,和那个女雕像的很像。换句话说,就是它们所需要的石膏量差不多。”

    而第十四局又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用于障人眼目的表面目标,与真正的目标,恰好都是同一个。

    “如果表面目标不是鱼尾男雕像的话,我可能连去抓住长矛的机会都没有。”林三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从水池边上站起了身。

    她被吃掉了一半的体力,才好不容易结束了巨像庭院副本,结果现在站直了身一看,发现四下仍旧破败空荡;整个巨像庭院副本都默不吭声,一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更别提一般副本都会有的奖励了。

    “就这?”要不是怕又把副本激活,林三酒真想敲几下那女雕像,“我通过了副本,也是白过?”

    “起码保住了一命,这就比什么都强了……”导师咕哝着说到一半,忽然一怔。“不,你看!”

    林三酒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在庭院中生满荒草和野花的砖石地面上,发现了一道淡淡的指示箭头。

    她身上的毛衣线牵向左方;指示箭头却是笔直向前的。

1859 请稍等,演员阵容还没齐

    虽然有标题,但是估计还得半小时,这是过渡章,比较短。

    原本低头望着水下、在水里跋涉的东欧女孩,大概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头一个点名,当即一愣,猛地抬起了头。

    “这个说法真够无聊的,”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同伴们,像是挑战似的扬声道:“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哪儿也没去,我能有什么发现?”

    “别紧张,我们都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中年绅士缓声安慰道。

    林三酒咬了咬嘴唇。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东欧女孩到底有什么发现;她只是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狐疑,觉得对方刚才在水底下看见的东西不止是垃圾那么简单,肯定是察觉到了某种与脚踏船有关的“事实”——在她还不敢确定时就不得不把这一件事抖出来,委实操之过急了,但现在不管她的猜测对不对,也不得不试一把。

    她在水中半游半蹚地来到一艘脚蹬船旁边,伸长脖子往船里看了一眼。别看它外表又旧又破,里面倒是还算干净;她瞥了一眼船底部的脚踏板,一边找一边朝远方喊道:“你在水下发现的东西,你怎么一句也不提?”

    “我在水下发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发现!”东欧女孩叫了一句。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叫早朋的女人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不太友好。东欧女孩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你第一次走过来时,在湖里摸索了一会儿什么东西,”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挤进了另外两艘船之间,目光从破破烂烂的船身上来回扫过——“你只说那是一块很大的垃圾。但那不是真话吧?”

    “不是垃圾还能是什么?宝藏吗?”那东欧女孩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废话说了这么多句,始终也说不出来我到底发现了什么,就这么点本事,你还要挑拨离间?”

    林三酒呼了口气。

    对方说的没错;她必须得赶紧想出来,东欧女孩到底在水下发现了什么——如果她想不出来,那她就是编,也得编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说法。

    “看紧点,”就在这个时候,圆脸男人低低地朝身边二人嘱咐了一声,“她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丝碰上了脚踏船,我们都立刻动手。”

    持续注入湖内的绿水,将湖面不断地推着往上涨,凉意一点一点爬上她的大腿,漫向了胯骨;裤子沉重地贴在身上,体温正从冰凉湖水中急速流失。林三酒正要再往里头挪几步,却忽然一顿,眼睛停在了一艘青蛙船身上。

    青蛙船残破得厉害,外头仅能看清东一块西一块的绿漆;船里方向盘都歪了,座位也断开、碎裂了一半,露出了参差不齐的塑料断茬。这艘船破损成这样,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分辩什么船好用、什么船不好用,它看上去也是一副踩上去就会沉、极不可靠的样子。

    林三酒盯了它几秒,猛地一拍额头——她怎么这么笨!

    答案不就一直摆在眼前吗?

    然而不等她张口,只听那个圆脸男人高声喝了一句“现在!”;她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转身时,后背上的袋子不小心碰上了脚踏船边缘。

    再要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喂!你听说过300路吗?”

    有那么一瞬间,林三酒还以为这句话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然而她没有听错,响起来的声音确确实实属于一个男人——当她在震惊与不可思议里抬起双眼时,正好看见那中年绅士吐出了最后一个字;他文质彬彬的神色早已变成了一副杀气腾腾,划开湖水,正朝她大步大步地冲了过来。

    这个人也来自极温地狱!

    【糟糕!钱包不见了】一直是她的压箱底杀手锏,唯一一次机会必须用在刀刃上,所以她才忍着没有动用它;但林三酒哪能料到,对手手里竟然也有一份同样的特殊物品?

    “妈的!”

    她心里暗骂一声,当机立断,转头就朝脚踏船深处扑了进去——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考虑会不会碰上船了,她一身特殊物品都没了用,必须立刻找到藏身之处,别让对手用远距离攻击道具给就地解决掉。

    她绝对不能死在300路手上,那也太他妈讽刺了!

    “快!”圆脸男人高声叫道,也越来越近了:“别让她藏进船堆里去!”

    幸好,看来他们的远程攻击必须得看见目标才能发动。林三酒死咬着嘴唇,一颗心咚咚急跳着,一弯腿,将身体没进了水里——她不敢完全让水淹过自己,只能在湖水里半矮着腰,半眯着眼,摸索着推开不知多少条脚踏船,沿着船与船的缝隙朝深处跌跌撞撞。

    隔着水,她能听见身后五人小组也随即扑近了脚踏船;五人激起的哗哗水声,一阵一阵地荡起了凌乱水波,差点连那圆脸男人的说话声都淹没了:“十八分钟!现在过了十八分钟了,解决她的时候到了!”

    仓促匆忙间,林三酒一连撞上好几次脚踏船,额头、肩膀、后背都被摩擦撞击得隐隐作痛。水刺激得她眼睛发酸,又不断灌进鼻腔、耳孔里,视野全成了一片摇晃不安的幽绿色。她弯着腰扑到了一艘天鹅船后头,“哗啦”一声从水里站直身体,借着天鹅船的遮挡,急忙伸手去掏背上的袋子。

    所有武器和特殊物品都泡在了一袋子水里,连那一把自动式步枪也不例外。林三酒来不及检查,“当”一声将它架在天鹅船后,枪口对准了五人小组的方向;二话不说,空气里就是砰然一声沉重枪响——远处湖面上登时跃起了高高的一束雪白水花。

    能用!

    她的心脏好像这才知道重新跳动起来似的,连身子都隐隐发软了。

    “都让开!”那圆脸男人吃了一惊,急忙喝道。

    不用他嘱咐,另外几个人早就止住了步伐。

    “你可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冷冷地说,瞥了一下枪声炸起水花的湖面。“刚才那一颗子弹打过的路线暴露了你的位置……就算是兵工厂的枪,也不抵半个特殊物品啊。”

    林三酒急促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她刚才那一枪打得着急了,连敌人的边也没擦着;但就算她瞄准了好好打,恐怕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她没忘,早朋给他们小组的人都加了一层屏障。

    圆脸男人显然也明白一支枪不能把他怎么样。在淹过了身体一半的绿水里,他推开脚踏船,一步步朝深处走来,那张又僵又冷的脸在视野中越来越大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顿住了步子。

    林三酒从没见过,有人的脸色能在一个呼吸之间变得这么难看。

    血色突然全从他的圆脸上褪去了,一双眼睛仿佛要凸出来、掉进水里去似的。圆脸男人猛地一扭身,朝身边密密麻麻的脚踏船吼道:“菲比恩!你——你竟然把我们的特殊物品都封锁了!”

1860

    “当”的一声,空玻璃酒杯被磕回桌面上,水渍和金红色残酒一起滑向杯底。

    刚刚咽下一口烈酒的男人,被酒精烧灼得嘴唇都抿成细细一线,压在牙龈上,吸了口气,问道:“这儿不错啊,是吧?”

    院丸嗣没有作声。

    “是挺好,平时生意应该不差。”那男人身边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应和道,“不知道是谁的场子。”

    “下次可以来玩玩,”那个叫胡安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正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这次没时间了,下次把那女的叫过来。”

    众人又迎合着笑了起来;有人转头去瞧,有人整理着腰间的枪套,有人面无表情……人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表现着镇定。

    笼在昏暗暧昧灯光中的,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仅有一个女歌手,在钢琴师伴奏下,对着空空荡荡的俱乐部,一首接一首地唱着绵软无骨的歌,水平只是一般。

    或许他们不知道俱乐部今晚是被强行“借”下来的,还以为自己这一帮人是包了场的重要客人。

    “怎么,你也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吗?”

    好像注意到了院丸嗣的目光,胡安倾过身,喷出一口酒气。

    院丸嗣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相当寻常的普通美人,白净柔顺,转过头就忘了模样;对于需要靠荏弱女人建立自我的男人来讲,倒是理想。

    “你头发太长了,”胡安冷眼看了看他前面一动未动的白兰地,说:“简直像个女人一样。这样不影响动手么?又不是什么搞艺术的——”

    院丸嗣忽然端起酒杯,几乎像是打发蜡一样,将一整杯白兰地轻轻浇在了自己头发上。在蓦然浮起的、浓烈强横的酒气中,他闭上眼睛,将五指伸入打湿的头发里,拢向了脑后。

    苦橘气味的酒液流下面庞,院丸嗣抹了一把脸,第一次笑了。湿漉漉的长睫毛,在暗软灯色下微微泛着闪烁光泽。

    “好点了?”

    胡安的话早在说到一半时,就中断说不下去了。他盯着院丸嗣几秒,冲旁边一个男人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说了吧,这小孩的脑子有点疯。动起手来,倒是挺狠的。”

    那人点点头,又从眼皮底下悄悄看了看院丸嗣。

    衣料和肌肤都被白兰地渐渐舔湿了;院丸嗣对胡安的话毫无反应,慢条斯理地用手将几绺散发也梳入了脑后。

    胡安低头看了看表,随即一咧嘴,露出一排方方的大牙。

    “……时间差不多了,走了。”

    仿佛有一声听不见的呼哨,十余个穿着西服、夹克的男人,纷纷从桌边站起了身。幽暗中,手提箱,弹药夹,清嗓子,披外套的窸窣杂音,从昏蒙蒙的歌声缝隙里响起来,搅得空气忽然紧绷而稀薄了。

    “行了,不用唱了,等我来找你!”胡安临出去前大声喊了一句,打断了俱乐部厅内没完没了的绵软情歌。

    这间俱乐部位于顶楼十五层,从一截楼梯上推门出来之后,众人就已站在了铺就水泥的天台上。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日阴云有雨;今夜,风就已经先到了,长长地扑卷在空里,刮得众人衣物猎猎作响。

    数层悬浮列车轨道高高架在头上夜空里,盘旋交错,如同某种机器肚里的宽大水道。空中轨道下,城市里所有人,楼,车……都像是巨大机器缝隙中生存的细菌。

    胡安挥了挥手,两个各拎着一只大型手提箱的男人,快步走到了天台边缘。

    在仅仅十余米之外,一条列车轨道正静静地浮在夜色里。城市灯光与车水马龙将它的腹部染上了一层浅淡起伏的光影;深夜里,几乎没有多少列车还在安静地穿过天空了。

    行动早演习过不止一遍,今夜也不是他们头一回干这样的活。仅仅几分钟,一切都各就各位了:线型炸药、熔断枪、掩护枪手、突击行动员……以及跨越夜空,连接起轨道与天台的活动板桥。

    作为第一波打头阵的,院丸嗣正带着另外五人伏守在活动板桥两侧。

    “还有三分钟,”胡安一直盯着手表,连酒精也烧不轻他嗓音里的凝重紧张。“两分钟!”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他也在从天台边慢慢往后退——今夜的行动分量很重,组里要向提供军火的供应商翻脸下手,这自然也意味着会尤其危险——一边退,他还在一边喊:“为了我们组!今夜一定要成功!”

    腰间的蝎式冲锋手枪硬硬地抵进肋骨下,成了院丸嗣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来了!”胡安喝了一声。

    当远方轨道上驶来一辆长长的货运列车时,院丸嗣瞥了一眼身边几人,见他们脸色又紧又白,不由笑了一笑。今夜这一场戏,终于要开始了。

    埋入关键位置的线型炸药,其爆裂时的声响是很低很低的,轻得立即就融入了夜风里。

    轨道依然完整;然而遍布整条轨道上的牵引系统却蓦然扭曲了,炸开了闪烁四溅的火花。

    受惊的货运列车,仿佛一头从夜风深处里直直撞向几人的庞然巨兽,弯弯扭扭、左摇右晃,终于在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中,急急刹住了——有几节车身都悬挂了一半在轨道外;沉重钢铁撞击、变形、刮磨的声音,仍一**穿破了夜色。

    院丸嗣一动身,另五人立即如影随形般跟上了他。

    当他们融断车门、闯入列车里的时候,里面的人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列车会骤停,更没有想到竟会忽然闯进来一队手持重武的陌生人——在流星般耀目的枪火之下,短短几秒之后,那一节车厢里的四五个人就变成了四五具尸体。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这种人血能够像烟花一样绚烂炸开的景象,像电影一样,太夸张了。

    院丸嗣大步踏过血泊,鞋底湿滑的“啪哒”声,让他觉得自己双腿已经溅满了血点。

    他走近紧闭的车厢门前,顿足听了听。

    除了此刻被胡安带人控制住的驾驶车头,前两节车厢都是载人的,给这一批货护航的人自然正是聚集在这两节车厢里。第一节只有四五个人,那么重点应该是在第二节了……但此时听上去,门后却静得仿佛死地一样。

    门后是埋伏吧。

    院丸嗣想了想,手里的枪朝车厢窗户上甩出一溜短暂的火光,随即一脚踹碎了残破的窗框玻璃。

    “我出去看看,”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小隆,你们守住门。”

    “知道了,院哥。”

    冲远处天台上的掩护成员打了一声呼哨之后,院丸嗣从窗户里一钻就灵活地翻了出去,重新被夜风裹住了。

    身下,是十几层楼高的夜空;大多数楼都是黑着的,唯有遥远的橘黄色路灯光团,和偶尔划过的车尾灯……正常世界还惘然不知地沉睡着。

    他身骨瘦窄,肢体灵活,攀住车厢外沿后,迅速就爬上了车厢顶部,几步就来到了第二节车厢上。

    这节车厢里连灯都没开,沉在一团黑暗里。

    院丸嗣没有放轻脚步,靴子沉重地打在车顶上,咚咚作响——他伏下身听了听,却没有捕捉到一丝来自第二节车厢内部的不安与窸窣搅动。

    即使是埋伏,此刻听见头上传来动静,也该要变动位置、重新布防才对……这么安静,就好像第二节车厢里没人一样。但那不可能;像今夜这么高价值的货,供应商一向是不吝人手、严密防卫的。

    现在想想,好像自从列车骤停之后,他们唯一看见的,就是那四五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人。

    “情况怎样?”耳机里传来了胡安的问话声。“现在能不能强攻?”

    “再给我一分钟。”院丸嗣一只脚勾住了车厢顶部开合板的拉手,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厢外;几乎像是悬吊在夜风里一样,他手中的蝎式冲锋枪朝车厢窗户吐出了明亮的枪火——黑漆漆的窗户里,玻璃和窗框应声而碎;扑出来的,却只有黑暗安静的风。

    怎么连躲避和回击都没有?

    “情况不太对劲。”

    院丸嗣朝耳机里低声说了一句:“我们恐怕得做好准备,把整个第二节车厢都推下轨道。”

    “别开玩笑了,”胡安立即喝道,“你知道那样要闹出多大的动静吗?砸断了下面的轨道和路面,半个城市的警(括号内不看)察和行动特员都要跟上我们屁(括号内不看)股后面找茬的!你个子小,你去窗边看看!”

    院丸嗣没出声。他想了想,将一卷悬挂绳系在顶板把手上,抓着它从车厢壁上一点点降了下去;在经过被他打碎的窗户边时,他以一脚撑住车厢壁,小心地探头朝窗内扫了一眼。

    当后来院丸嗣回忆起那一刻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盯着黑暗看了多长时间、又是怎么下的决定了——他只记得自己一激灵后的颤栗,好像在一场人生里活着活着,忽然睁开了眼睛,这才意识到以前原来是一场长梦。

    在他用力一投之下,手掷式爆裂弹笔直地没入了黑暗里。

    这无疑是一个很莽撞的做法;因为院丸嗣自己还在车上挂着。

    当另一侧车厢壁被怒龙一般的火焰与气浪冲破、钢铁碎块与耀目火光一起撕碎了黑夜的时候,反扑出来的气流以及摇摇晃晃的车厢,差点把院丸嗣也给甩进夜空里了。

    “怎么回事?”胡安在耳机中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院丸嗣哪里来得及回应;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爬上车厢顶部,一边飞快地往第一节车厢跑,一边高声喊道:“小隆,破门!”

    “是不是里面有——”胡安后半截的话,在院丸嗣跳上第一节车厢之后,就被车厢内部传来的枪火与炸裂声给尽数淹没了;即使院丸嗣身手迅猛,仍旧被震颤波及得险些摔下车厢。

    在他一头扑回第一节车厢内的时候,连接着两节车厢的门已经尽数变成了扭曲熏黑的碎块;第二节车厢已经不能称之为车厢了——他扔出的那一颗手掷弹,将半个车厢都吞噬添尽了,气浪卷走了碎片,现在只剩下半个歪歪扭扭、余烟袅绕的车厢残墟,让夜色温柔地浇了进来。

    幸亏院丸嗣的方向拿捏得准,手掷弹的威力又是受精准控制过的,这才没有将轨道也一起炸断。饶是这样,小隆等几个人的面色也已经比月亮还白了。

    沉重的撞击声、遥遥的惊叫声,从几十米下的夜色里传了上来。

    “净乱来,脑子里没有过滤器吗?”胡安带着几个人冲进来的时候,几乎脸都气歪了。“有埋伏,打死就行了,现在半个车厢都成了这样,还不知道一会儿列车能不能拖着走。你看见什么了?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院丸嗣喘息着说。

    “去叫他们把牵引系统复原,”胡安回头吩咐了一声,见那属下匆匆走了,才带着迟疑看了看前方车厢。他好像生怕会一个踩不稳,从半截残墟似的车厢里掉下去,因此走到断裂处就停住了,以手电扫了扫第三节车厢——这辆货运列车中间似乎被猛兽咬下去了一大口似的,站在第一节车厢里,却已经能清楚瞧见第三节了。

    胡安的脸色终于轻快多了。

    “不错,虽然动静大了点,但是这一辆车我们算是拿下来了。你知道这批货价值多高吗?”他使劲拍了一下院丸嗣的肩膀,显然是出于高兴,多跟他说了几句:“这一次组里吃下了供应商,就等于多了一大盘子生意……附近几个州的枪火供应链,都要拿到手里了!挺顺利的啊,是不是?平时那帮人挺趾高气扬的,真遇上事,连个脸都没能露,就全完蛋了……”

    院丸嗣回头看了看。

    在他们二人身后,小隆等几人正留在第一节车厢里,正与胡安带上来的人一起分了一包烟,打火机“咔嚓”一响,昏暗中亮起了火光。夜风比刚才更强更疾了,烟味甚至不及漫开,就被裹卷带走了,无影无踪。

    白兰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院丸嗣抬起左手,胡乱揉了几下头发,黑发就重新散乱着落了下来;发丝被风吹卷着飘扬在空气里,割裂了眼前的夜色。

    胡安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院丸嗣垂下左手时,右手也抬了起来。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投向胡安,仍停在第二节车厢里;蝎式冲锋枪蓦然喷射出的枪弹,深深陷入了胡安的身体。闪烁的火光里,他被打得跌跌撞撞朝后倒了出去,连一声也没发出来,就从断裂处直直地栽进了夜里。

    身后第一节车厢里,响起了半声怒喝与惊呼;紧接着,它们就被枪火声给淹没了。

    小隆等几个人,嘴里叼着刚刚借来的烟,用手中的乌兹枪给车厢里又涂上了一层血漆。

    “去把天台上的那几个人也解决了,”院丸嗣回头嘱咐一声。

    组里吃下供应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军火供应链反正都是要换一次手,不如换进他的手里……至于今夜的事,以后总会有个解答的。

    院丸嗣抬步走入残墟似的车厢里。他走在断裂扭曲的钢铁之间,踩得它吱吱呀呀地呻(括号内不看)吟;打开第三节车厢后,一个个整齐地叠摞在固定架上的铁皮箱子,就展现在了他眼前。

    用熔断枪切开了第一只箱子的开合扣后,院丸嗣轻轻一拉。

    武器箱里是空的。

1861 Dark & Wet

    装枪的,装弹药的,装炮筒的,装手携式个人武装的……院丸嗣匆匆打开的四五只武器箱里,全都空空荡荡,只有武器固定支架,像少了血肉的骨头一样,秃秃地回望着他。

    这一辆列车上,大概连一颗子弹也没有装。

    当“陷阱”两个字从院丸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同时,他正好听见了:从头上另一条轨道上,传来了隐隐的、隆隆的行驶声音——驶来了另一辆列车。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样,列车行驶的声响在几秒之间就渐渐低了下来,直至消失。

    那辆列车正静静地停在他上空的轨道里。

    “小隆!”

    一霎那间,院丸嗣明白了,几步冲了回去,脚步踏得半个车厢吱呀作响;从摇摇欲坠的车厢里,他高声喝令道:“后退,离开天台!”

    十来米远外的楼顶天台上,此时还站着的,只剩下院丸嗣的人了,有人嘴里仍然叼着烟头,有人持枪在扫视四周;地上瘫倒着五六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都是不久以前才与他们一起坐着喝酒的人,此刻被夜色掩住了血泊。

    小隆应声刚一抬头,眼睛却定在了院丸嗣上方的夜空里,烟头从他嘴里掉了下来。

    不等那烟头落地,他已急急向旁边扑了出去,高声喝道:“水塔!都躲去水塔——”

    一阵密集耀眼的枪火,霎时从头上轨道中倾泻下来,震碎了摇摇晃晃的夜色;碎砖石被枪弹打得激跃进半空里,死尸甩起胳膊腿,像是躺在地上跳起了舞。

    顶楼天台上被枪弹照耀得如此明烁白亮,好像天堂打开了一道门,泄出了光。

    院丸嗣退回装满了空武器箱的车厢里,以车厢门为掩体,将枪口对准了上空轨道的那一辆列车。

    蝎式冲锋枪的射击距离,足以一口吞没两条轨道之间的夜空;接连不断的弹火,全打向了从列车中探出来的人和枪上,打得车皮上火星四溅,闪烁跳跃进了夜空里。

    院丸嗣的眼神、准头都极好,顷刻之间,就听见上空列车里传出了闷叫和人体跌撞声;刚才倾泻覆盖了天台的枪火,终于被打得中断了一息。

    他迅速往天台上一扫,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抓住机会逃回楼内的影子。

    院丸嗣咬紧了牙关。他的掩护晚了,没有人还活着;即使还活着,恐怕也没法站起身了……而上空列车里的人也知道了,这辆列车里还有人。

    对方是军火商的人……不知道离手掷爆裂弹触及他脚下的车厢,还有几秒?

    现在的情况,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糟糕。

    他被困在空中一列摇摇晃晃的列车里,在一条随时可能被轰断的轨道上,重回地面的路,仅有一条活动板桥。在活动板桥的尽头,却还需要再跨越二三十米的空白天台,他才能触及第一个掩体,屋顶水塔——将近四十米的路上,他将会无遮无掩地暴露在无数枪火之下。

    不能再继续留下了,但他也无处可走。

    院丸嗣喘息着,低头向下方昏浓的夜色打量了几眼,轻轻笑了一声。

    好像他的整个人生,都被这一夜,这一刻所比喻了,所囊括了。

    背后总是紧紧抵在墙壁上,前方只有悬崖;为了在虚无中找到生路,他又一次要跳下去了——这一次,是字面意义上的。

    在一辆列车里,中弹倒地的男人被拖开了,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血迹,手掷爆裂弹由一只手,交进另一只手里;在另一辆列车里,院丸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准方向,朝轨道外的夜空里纵身一跃。

    黑发被黑色的风吹散了,身后列车上,再次炸亮了冲天的火光。

    在气流、碎片、失重感中,院丸嗣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体温和血液,变成了空白的躯壳。那一刻的空白与雪亮,极其漫长,直到他在急速下坠中一把抓住了从楼身上伸出去的广告牌,在半空中一荡,终于止住了下跌时,血液、听觉和情绪才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广告牌上“Dark & Wet”的字样,裹着银灰色的光,晦淡地亮在夜里——是那家俱乐部的名字。

    上面的人不会马上发现他跳了车的;广告牌足有半个人长,对于体型像个少年一样的院丸嗣来说已经够了。他挣扎着从广告牌上一点点挪近了大楼,抬头看了看,伸长手臂,终于攀住了一扇窗户的窗沿。

    就在他好不容易才撑着窗沿,将半个身体搭上去的时候,他听见半空里遥遥传来一声:“下面有人!”

    院丸嗣低低地骂了一声,迅速抬手一枪打碎了窗户玻璃;在四溅的玻璃碎片里,他匆匆往窗内一滚——就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天空里响起了一溜枪响。

    浮着橘黄与银灰灯光的长方形窗框里,蓦然爆开了一串血点。

    院丸嗣忍住痛苦,嘶喘着跌在地上的玻璃碎片里,强忍着的呻吟声又一次在喉咙里加深了。他勉强爬起身,扶住墙,拖着被子弹擦伤的腿,在这条昏暗走廊中,慢慢地往前走。

    虽然终于逃出了空中列车的射击范围,但却也把自己的行踪暴露了。那群人冲入这家俱乐部搜寻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拖着伤腿,拖着一道血泊,又能走多远?

    院丸嗣脱下上衣,使劲扎住了伤腿,总算暂时止住了出血。他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听着自己拖拽的脚步声与喘息声,在昏黑空气里一**散开。

    从模糊的景物轮廓上来看,这儿应该是俱乐部的另一边;俱乐部今夜原本就没有客人,在他们这一行人走了之后,恐怕就已经结束营业了。就算还有人,在听见天台上的枪声与爆炸之后,大概也不会继续留……

    思绪转到一半,就与院丸嗣的脚步一起停下了。

    前方一扇紧闭着的门,以及门下一线橘黄亮光,证实他猜错了。

    “化妆室”的牌子,是他眯着眼睛才看清的。门后很安静,只有偶尔几下窸窣的脚步声,与一个女人低低的哼唱声。

    院丸嗣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门推开了。

    那个女歌手正坐在一张化妆台前,低头看手机;镜子里映出了那一张半低着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了眉眼。

    她乍然一抬头时,似乎被镜中忽然多出来的人影惊了一跳,刚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来不及转身,就被镜中的枪口止住了动作。

    “有人在找我,”院丸嗣开口时,声音嘶哑,低得好像只是一口吐气。“把我藏起来。”

    “我知道了,”那女歌手身上仍穿着刚才演出时的金色流苏裙,连长手套都没摘。她投降似的举着双手,小声地说:“你……你进来,我去把门关上。”

    大概是黑道人物常常光顾这家俱乐部的缘故,她至少没有完全失了方寸。

    院丸嗣仍然不敢放心,枪口低低地对准了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转了半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她说了什么,其实院丸嗣并不关心。当那女歌手关上门时,院丸嗣也栽进了她的化妆椅里,血与灰立刻染脏了那把铺着白羽毛的椅子。

    “你没听见天台上的声音吗?”

    “什么声音?”她锁上门,说:“这家俱乐部的隔音特别好……我一直在这儿,什么也没听见。”

    这倒是他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会儿恐怕有人会进来搜我。”院丸嗣低声说,感觉到疲累、失望、虚弱,都在一**涌上来,像海浪试图侵吞着沙滩。“只要你能帮我躲开他们,我保证不会伤你。”

    “我明白了。”那女歌手说,“我知道怎么办了,俱乐部后面有一条消防通道,平时都是给员工走的,我带你从那边下去。”

    幸好她比看上去的有主意一点。

    只要能控制住那个女人,他应该暂时就是安全的。院丸嗣想到这儿,忽然忍不住弯下身子,枪口垂了下去。

    他将脸埋在一只手里,手指深深埋在黑发里;汗气,酒气,血气浮动在鼻间,那女人匆忙的脚步与窸窣声轻轻挠着耳朵。院丸嗣抬起眼睛,朝镜中扫了一眼,却正好看见那女歌手解开了拉链,金色流苏裙从她的后背上蓦然滑落了下去——底下什么也没穿。

    院丸嗣立刻转开了眼睛,注视着化妆室里微微泛黑的旧地毯。

    刚才那一幕却不断像脉搏一样跳动在脑海里。

    不是因为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而已,他不知看过多少了,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是因为某种别的东西,却让他一时说不上来。

    当院丸嗣紧皱着眉头,试图抓住那个模模糊糊的感觉时,化妆室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他被这份安静引着,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歌手此时正背对着他,身体裹在一件睡袍式的长裙里,长裙遮住了刚才让他微微生出异样的东西。

    她还在慢吞吞地干什么?

    院丸嗣转过椅子,这才看清楚:在这种要命时刻,那女人居然在卸妆——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小棉布,一下下地擦去了脸上的粉底、口红。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低声说,“现在就……”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放低了,止住了。

    那张原本白净柔顺、普普通通的面孔,正像蛇蜕皮一样,渐渐褪去了那份无甚特点的清秀假象。

    白嫩的肤色和淡粉色口红全融化了,底下露出的脸——一张骨骼起伏近乎惊人凌厉的脸上,是仿佛噙血一样的深红嘴唇;淡青的黑眼圈越发深陷、放大了那双眼睛,让她看着几乎不像是人类,带着一种锋锐而令人不安的昏暗美感。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这家俱乐部的名字,“Dark & Wet”。

    那女人的目光与他在镜子里相遇了。她转过身,已经变成了与几分钟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轻轻走近了两步,腿上肌肤从长裙开合中一闪一没,丝质裙料轻滑地发出细响。从深领口里,他看见了半个纹身。

    “我总不能像刚才那样走出去,是不是?”她像解释似的说,轻轻抬起了一只手。睡裙般宽大的袖子从她的手腕上滑下去,一把枪口抵在了院丸嗣的后脑上。

    那女人弯下腰,一阵像血似的香气扑了上来。她呢喃一样,在院丸嗣的耳边说:“否则我的属下看见了,怎么敢认我。”

    院丸嗣死死盯着镜中的女人,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也动不了。

    “你看……你要劫的那批货,是我的啊。”

1862 翻滚的渴望与漆黑

    林三酒不是第一次经历他人的记忆与人格了,但是这一次,她却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儿结束,而康斯汀奈又是在哪儿开始的了。

    有某种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碾压揉碎,像钢铁大手一样,把她与康斯汀奈的碎块挤捏在了一起;她甚至分不清此时产生“我究竟是谁”这个念头的人格,究竟是她,是康斯汀奈,还是二人的融合体。

    这里是十二界的一个副本,还是不知多少重时空之外,那一个叫自由之城的庞大都市?

    林三酒轻轻张开口,陌生的嗓音化进一首陌生的歌里,被麦克风徐徐散荡在了灯色昏暗的俱乐部中。

    康斯汀奈的水平只是一般;只是她今夜很有兴致。

    空荡荡的俱乐部中,只有对面的那两桌男人,和桌上两三瓶饮去一半的烈酒。一切都正如她所掌握和计划的那样;不管是哪一方,都对正朝他们笼下的昏黑大网一无所知。

    她对那个叫胡安的干部已有耳闻,如今一看,那男人就像嚼碎后的甘蔗渣一样,疏松无味。就算她全无防备,真的送进来一批货,就凭这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康斯汀奈自然没有为死人唱歌的爱好。

    只是今夜有点分量,她还是更愿意亲自来瞧一瞧。

    在胡安带着一群人进入俱乐部的时候,她是那个站在阴影中给他们开门的保安。没人发现她实际上不是男的,毕竟她比那一群人中的最高个儿,还高半个头。

    康斯汀奈微微低下目光,看着那群人一个个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几乎是带着几分愉悦地,在心里暗暗祝愿他们今夜能顺利成功。

    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那个少年半低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庞,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那十几人没有在厅内坐下,直接上了楼梯,去了天台。十来分钟以后,他们重新下来了,找了两张舞台侧面的桌子坐下——在看过一会儿就要动手的地方之后,浮动在他们身周的紧张与兴奋,浓郁得好像一伸出手,就能碰到。

    康斯汀奈遥遥向他们伸出手臂,长长的丝绒手套在灯下光致点点闪烁。伴随着下一句歌词,她收回了手,浅金色的指尖从远处人群中那一个少年脸上慢慢抚过。

    朝她投来目光的男人们,大概都以为这动作是歌手演出的一部分。

    如今仔细一看,她才意识到,他好像不是一个少年;他只是像少年一样瘦削,穿着一件宽大外套,却让他显得更像是还没发育完。不过他看上去至少有十八九了,应该成年了——对于成年男人,康斯汀奈就可以安心地送他们上路了。

    胡安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他身边有至少四个人,并不拿他当首领看待。康斯汀奈天生对于权力、力量与操纵极其敏感;那几个人隐秘的服从,安静的忠诚,似乎都是围绕着同一个年轻男人的……

    胡安问了他一句什么,那年轻男人朝康斯汀奈看过来,然后摇了摇头。

    她想笑。

    今晚真是很不错的一场娱乐,她的生活里倒是不常有。

    在听不清的几句交谈之后,那年轻男人忽然端起面前一动未动的白兰地,慢慢浇湿了自己的头发。身旁的几人都一时愣住了;他却只是伸出手,将湿透了的黑发拢向了脑后,露出了一张窄瘦面孔。

    好像半是羞涩、半是提不起兴致似的,他微微垂着眼皮。

    湿漉漉的睫毛,酒液爬落的面颊,鼻尖,泛着光泽的嘴唇……金橘色的烈酒仿佛凝结住了光晕,在那张面庞上闪烁着蜂蜜似的亮光,只有那双浅透瞳孔里,蓦然一下空空地陷落了进去。

    ……真可惜,这样的孩子要死在今夜了。

    都是死,要是能够由她亲自动手就好了,康斯汀奈想到这儿,微微压下了一声渴望的喘息。但是不行啊,计划就是计划。

    “行了,不用唱了,等我来找你!”

    当胡安带着人往楼上走的时候,他回头冲舞台上大声喊了一句。

    她顺势停了唱,目送他们走出门。

    她还以为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那孩子了;没想到不过三十分钟以后,他却带着伤,面色发白地,推开了她化妆室的门。

    当康斯汀奈从镜中看见他的时候,她几乎要发出一声呻吟——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又维持了一两分钟“女歌手”的假象;太难了,若是再伪装久一点,她恐怕浑身都要颤抖起来了。

    “我没有骗你,这家俱乐部的隔音非常好。”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从手指间滑过时,仍带着淡淡的酒香气。一把小手枪深陷在他的黑发里,都快被遮得看不清了。

    “不过,屋顶天台上的大概过程,我都从监控里看到了……你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了吧?欢迎回来噢。”

    康斯汀奈半伏着腰,与镜中的人目光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镜中两人的外貌差异是如此强烈鲜明;就连她自己看了,也觉得好像下一秒,她就会将嘴唇按下去,吸干他的血。

    当然,康斯汀奈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她伸出手去,将遮掩住他面容的黑发重新拢向了脑后,低声说:“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是不是?”

    镜中的喉结上下一滑。

    一双眼睛,竟然可以既浅透明亮,又灰暗空虚。

    “把枪扔在地上,”她喃喃地命令道。

    他顺从地张开手,蝎式冲锋枪跌落在地毯上,闷闷地一声。

    真是……好乖啊。

    乖得叫人不舍得一枪就将他杀了。

    “我以前就想过,为什么没多少人亲眼见过供应商本人……”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从镜中康斯汀奈的眼睛上离开,好像他生怕一转开眼,康斯汀奈就会消失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他的嗓音都沙哑了,听在耳里,好像指甲边缘一点点挠过她的脊骨。

    “那么,你在列车上放的人……”

    “我身边,也有需要解决的麻烦啊。”

    康斯汀奈反倒不明白了——这应该是一想就能想到的事才对。一得知有人要对近来最重要的一批货动手,她就知道自己该派谁上车了。

    他看起来不笨,不应该连这一点都想不通。

    康斯汀奈的回答,反而让他皱起了眉头。

    “你原本是想借着我们的手,替你解决掉你想解决的人。然后你布置的第二辆车,就会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我们也全杀了……是吧?”

    康斯汀奈微微笑了一笑。

    她没有握枪的那只手,按在他赤(括号内不看)裸的肩膀上,把温热当成支撑点;她伸长了一只脚,从椅子下远远踢开了那一把蝎式冲锋枪。

    趁着两句话的工夫,这少年——不,这年轻男人,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就已经悄悄挪近了椅下。

    “我差点忘了,枪还在这儿。”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在胡安等一行人走后,她没忍住,独自在化妆室里喝了一点白兰地。康斯汀奈也没想到,自己今夜还需要动手。

    枪明明被踢远了;镜中那一张脸上,却也忽然一笑,一瞬间令她又怀疑起了他的年龄。

    “我是真的有一个疑惑之处。”

    他好像也知道,他每次张口说话,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延长几秒。

    “看来你的监控覆盖面不大……或者在夜里看不太清楚。”他倚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后脑几乎是抵在她的枪口上,用她的枪作了枕头一般。

    康斯汀奈的指尖一下下轻轻摩挲爱抚着板机。

    他一定也听见了那细微的声音。此时好像全世界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在被化妆室门封闭的一方寂静之中,就连张开嘴说话时,唇舌湿润的卷动声也能听见。

    “那你讲给我听听?”

    “你放在列车上的人,不是我杀的。”

    康斯汀奈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微微一跳。

    他捕捉到了;而她也知道他捕捉到了。“当我来到第二节车厢门口时,简直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光。”

    明知道他可能是在信口开河,康斯汀奈却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声:“噢?”

    因为她看到的俱乐部监控覆盖面确实不够大,而她也想过,怎么那一场枪战结束得又早,又那么猛烈。

    “于是我爬出了列车外,”像给她讲故事一样,他在康斯汀奈耳边低声说,“爬到了第二节车厢上。我从车厢边滑下去,往窗户里看了一眼……”

    “你看见什么了?”

    镜中两个人影仿佛耳鬓厮磨一样,在血腥气与枪弹的金属气味里,彼此交缠。

    “一片漆黑。”

    “你是在故意惹我生气吗?”康斯汀奈咬着深血红的嘴唇,几乎快要笑起来。

    “不,你没明白。”

    他却忽然认真了似的,语气平稳地说:“月光,第一节车厢里的光,霓虹招牌光,附近楼里的灯光……外界并不是一团漆黑的。我是说,墨水一样的漆黑……唯独在第二节车厢里,是那样一团团墨水似的浓黑。光映进去,好像照在那一团团失了重的墨水上。那一团团墨黑,就在空中缓慢地翻滚。”

    康斯汀奈直起了腰。她对于幻想并没有兴趣。

    “你的属下,也在墨黑里一起翻滚着呢。其中有一条手臂上,刻着圣母像……”他抬起了眼睛,说。

    二人目光第一次真正相触。

    康斯汀奈颤栗栗地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1863 裂开的一条缝

    康斯汀奈有个毛病,不管熟不熟悉,只要人一死,她就会忘记对方的面孔。就像被水冲散了形态,面孔,身体,声音……都会从她的记忆中退潮。

    她记得圣母像,是因为她回忆起了自己光脚踩在地板上时的凉意,抓起地上外套时沉甸甸的手感,将它扔到男人身上的一声响。

    是了,那条赤(括号内不看)裸的手臂上,确实有一个圣母像——

    正是在她微微一走神的时候,化妆椅突然被重重一踹,笔直撞上了她的腿。

    那年轻男人使出了全副力量,好像要将她的小腿骨和膝盖砸开、撞得脱节一样;康斯汀奈骤然吃痛,还来不及扣动扳机,一道影子已经反袭上来,手刀切进了她的腕骨。

    小手枪脱手而飞,落在几步远之外,与刚才被踢走的蝎式冲锋枪一前一后,好像要隔着地毯碰触彼此。

    与他不一样,康斯汀奈再没有朝枪上看一眼。

    以女人之身坐在她的位置上,就意味着她要比男性同道们更迅猛,更凶狠,更不留情——更难杀死;她早已将战斗练成了本能。

    枪一离手,康斯汀奈一转身迎上两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去夺枪的路。

    在寂静窄小的化妆室里,二人距离是如此之近,呼吸相闻。

    ……这孩子果然是在撒谎吧,为了叫她分神。圣母像应该是在他杀人的时候看见的。

    康斯汀奈近乎满足地想。

    他光(括号内不看)裸的上半身一拧;干净舒长的肌肉,在泛着汗光的皮肤下缩紧扭转起来。一只拳头深深地陷入康斯汀奈的小腹里,又沉又迅猛。

    康斯汀奈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脚下却仍旧一动未动。

    她这一辈子,被人暗杀、明刺、动武不知多少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受到的袭击越狠,越重,越贴身,她就越能够……进入状态。

    她喜欢痛。

    痛觉就像电一样,在她的血管里冲突攀爬,将她的神经震得像琴弦一样嗡嗡而颤,让她浑身都跟着颤抖兴奋起来了。

    在他还未收回拳头时,康斯汀奈张开了双臂。

    她比他还高半个头,四肢修长,轻轻不费力地就将他纳入了怀抱。她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上,一手迅速滑下去,抓住了他的腰带一侧。

    腰带内侧的手指上,指甲上方的一小片皮肤,贴在黑暗温热里。

    她骤然一发力,借着在腰带上一拽的力量,另一只手攥住他的头发拉了下去,叫他像探戈舞时下腰那样,把少年急速拉向了地面——他的身体跌下去时,康斯汀奈没忍住,从嗓子眼里泄出了一句歌。

    少年在地上砸出了一道闷响。

    如果你爱我,不要松手。抓住,抓住我……

    在康斯汀奈半是气息半是呢喃的歌声里,她头也没回,转手握住化妆椅椅腿,将它挥过半空——椅子挥过化妆台,团团淡白的散粉雾、泼洒出的浅红香水、泛着金光的眼影粉,全扑溅进了空气与灯光里——重重抡在了他大腿的伤口上。

    少年压不住的一声痛嘶,回荡在小小的化妆室里。

    看着他不自觉地蜷起腰时,还在试图向外滚去,康斯汀奈迈出一步,拎着化妆椅跨立在他身上。

    他也意识到了不妙,立刻反起身来,一拳砸上她的小腿骨。

    明明外表是好像还没发育结束的少年,拳头却像是铁石一样,叫康斯汀奈的歌声都变了变调。

    腿上痛得立不住,她一跌在地上,便顺势跪坐起来,高高举起椅子砸向他的头脸。

    少年勉强一翻身,脑袋险险地避过了椅子;椅子在他的耳边砸出“咣”的一声。

    他的反应快极了,反手就一把握住了椅子腿。他们彼此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连一息也不曾松开;二人的力量在椅子上死死缠咬,相较不下。

    抓住,抓住我,我有些脚下不稳……

    康斯汀奈伸长左臂,指尖伸向化妆室另一边挂满衣服的衣架。她看也不看,抓住指尖触及的第一件丝绸浴袍,一把拽下来;她的右手放开了椅子,随即把那一团丝绸浴袍盖上了少年的眉眼与面庞。

    她有点怅然若失。

    椅子打在她的侧腰上,康斯汀奈呻吟一声,断了歌声,双手却仍旧像钉子一样,牢牢将浴袍钉在地上,压住了底下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砸击对康斯汀奈不起作用,少年扔了椅子,尽管他看不见、也无法呼吸,却仍从下方探上来了两只手。

    体格窄瘦,手却出乎意料地大。

    他在康斯汀奈的脖颈上合拢手指,手指又紧又凉,深深地扎住了她的气管与血管。

    一时间,双方都下了死劲,要将对方的气息給彻底压断掐碎。他大腿上的伤口再次开绽出血,汩汩的湿热血液,染湿了康斯汀奈的腿与睡袍裙。

    他远比康斯汀奈想的要难缠;她第一个受不住了,松开了浴袍,在憋闷着的痛苦之中抬起手,摘下了一只耳环——她反手摸索着,猛地一扎,将耳环针刺透衣料、扎进了他大腿上的伤口里。

    少年好像伤兽一样低低叫了一声,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点。

    康斯汀奈抓住机会,匆匆站起身,脚步仍有点跌撞,向枪的方向扑了出去;少年从后方压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将她也拽倒在了地上。

    “你的属下呢,”他哑声问道,“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来救你?”

    在二人的喘息、翻滚与搏斗里,康斯汀奈忍不住笑起来。

    “黑色墨水?”她一拳砸向少年,喘着气说:“你怎么不想个更普通的借口呢?”

    他急急一避,黑发飘扬着,重新落下;下一次攻击,却顿了一顿。

    “是真的。”

    康斯汀奈也顿了一顿。“是吗?”她脸上的笑仍旧还没散去。

    “所以我才把第二节车厢炸下去一半。”他显然是受到了伤势拖累,大概不得已要靠说话拖一拖时间——血早就把他扎在腿上的衣服給染透了,词句间强压的喘息,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幽暗潮湿的脑海深处,仍击打着一波波酒意。康斯汀奈失笑起来,舔了一下被打破的嘴唇,低声说:“第二次听,就不够让人吃惊了。”

    少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忽然顿住了。

    康斯汀奈歪着头,近乎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脸,丝毫没有被他的表现引开半分注意力。她的余光,已经锁住了那一把蝎式冲锋枪的所在之处。

    他胆子真大,在她面前简直是毫无防备地转开了目光;他的脖颈露在化妆灯灯光下,看起来光洁脆弱。

    就连她的属下,平时都不太愿意把后背对着她,就像动物的生存本能一样。

    “你刚才……”少年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她逐渐向枪滑去的手,只是盯着门口,喃喃地问道:“没有锁门吗?”

    康斯汀奈停住了。

    轻暖滚烫的酒意从她的皮肤,她的面颊,她的血液里落了下去;她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少年,塑像一样渐渐冷硬起来。

    他不是为了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从眼角余光中,也看见了。

    化妆室的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门与墙之间裂开了一条黑缝。她知道俱乐部的灯光都已经熄了;但是她仍觉得那一缝窄窄细细的黑,实在是过于黑了。

    外面不是应该还有夜灯,紧急指示灯,以及走廊窗外的月光吗?此时却好像有一长条浓墨,贴在门缝里,屏住了呼吸。

    最重要的是,她刚才明明已经把门反锁上了。

    我就喜欢写/看变态幽暗又扭曲的人格,不知道有没有写到位……院丸嗣已经是脑子里没有过滤器的变态了,康斯汀奈是一个更大的变态。她唱的那首歌我听见了,叫unsteady,他们打架时,我站门口用找歌软件搜出来的。

    是,门口的黑面条就是我。

    (本章完)

1864 下一场戏

    院丸嗣半倚在化妆台上,才站稳了。

    那女人站在几步远之外,宽大的睡袍裙从她薄瘦肩膀上泻下来,松松地好像随时会滑落。她也和院丸嗣一样,放轻了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条漆黑的、正在逐渐张开的化妆室门缝。

    任何人都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昏暗。

    化妆室里的暖橘色灯光落入门缝,却穿不破漆黑,反而好像照亮了一只漆黑的气球,隐隐泛起了一线反光。

    在不知不觉之间,漆黑“气球”已慢慢涨大,慢慢推开了门。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进来。

    它堵住了唯一一个出口,屋内二人只能看着它,眼睛也不敢转开;一时间化妆室里只剩下了两人还未平复的低低喘息。

    “你看,我没骗你。”

    院丸嗣盯着那团黑暗,回手在桌上摸了几下,找到一包皱巴巴的烟,旁边还有一盒火柴。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划亮了火柴,火星从他指间里一亮。

    他吸进了一口混着血腥气的烟雾。

    随着他将点燃的第二根火柴抛出去,火星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向了门缝里的黑暗上——二者相触时,“啪”地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好像在寂静的化妆室里打了一道闪电,清清楚楚地被二人捕捉到了。

    火柴没入了黑暗,半晌却没有掉在地上。

    那团黑暗只是微微一翻滚,火柴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她低声问道——好像她也终于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了。

    院丸嗣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像血一样厚,粘稠,湿滑,会顺着耳朵流下去……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耳环还深深地扎在自己腿上伤口里,一滴眼泪似的钻石,在血肉模糊里闪烁生光。

    “应该是第二节车厢里,杀掉了你下属的东西。”他说。

    或许是没少失血的缘故,他此刻像喝了酒一样,轻飘眩晕。

    面前是一团未知的危险,又怎么样?

    自由之城太庞大,从不缺古怪与不可理解之事;不管这黑暗究竟是什么东西,院丸嗣此刻只从它身上看见了一个未来:一个由他将这女人亲手按入黑暗里的未来。

    她死了,被她所吞噬的小隆一行人的血,才会从她体内流出来。

    他在等黑暗走进屋。

    至于他自己怎么办——院丸嗣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到时他会从她的废墟里,找到一条出路的。

    找不到的话,就算了。

    “你打算怎么办?”

    他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甚至带着几分嘶哑的笑意,说:“黑暗来了,你放在第二辆列车上的属下却全不见了……怎么办?就剩你自己了啊。”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一声难以形容的细响却同时叫两人都激灵了一下——当他们抬起眼睛的时候,却见从门缝里不知何时探出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

    “Mother?”一个男人声音说,好像很久没开过口,唇舌都不大灵活。“你……你在这儿吗?”

    对她的尊称——操。

    院丸嗣心里咒骂了一声自己的运气,肌肉紧绷了起来。他刚做好了恐怕又是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思绪却顿住了。

    从门后黑暗里缓缓浮出来了一张陌生的脸;就像是从墨黑水潭深处浮上来的死尸一样,一时间,只看得清那一张显得尤其苍白的脸和一只手。

    脸上的眼睛转了一转,停在了那女人身上。“……Mother,我们准备出发了,第二辆列车已经安排好了……”

    一连串骤然爆裂开的火光,撕破了空气,子弹接连不断地打在那张脸上,张开的耀眼白光在四周黑暗上跳跃闪烁着光影。

    院丸嗣蓦地扭过头,看见她笔直抬高的右手中,握着他的蝎式冲锋枪。

    在响亮震耳的枪声里,那男人的又一声“Mother”被震得摇摇晃晃、断断续续,迅速被淹没了。

    当枪中子弹终于全部被泻光的时候,院丸嗣正好捕捉到了一幕:那脸仿佛被墨水冲垮了形状,瀑布一样倾落下来,不及落地已经重新化作了黑暗,彻底融回门后,与那么多子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却还搭在门把手上。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由之城里的都市传说,没有一个能跟眼前一幕对得上号;院丸嗣四下一扫,发现自己手边竟连一把武器也找不出来了——即使有武器,又能起什么作用,他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

    “他是我派出去收尾的人之一,”那女人一边说,一边迅速抄起了地上的小手枪。“他说的那句话,是四十分钟以前他跟我作的通报。”

    第二辆列车上的埋伏,难道……都已经被卷入了黑暗里?

    小手枪抬到一半,就顿住了。她好像也想到了,开枪除了浪费子弹,恐怕没有多大作用。

    好像是被刚才的枪火給震住了一会儿,黑暗仍氤氲翻滚在半开的门外。

    院丸嗣随手将烟头扔进浸透血的地毯里,火星残喘几下就灭了。

    他直起身,拖着伤腿,直面着黑暗,一步步走向门口。

    “你干什么?”她立刻压低声音问道。

    说来也奇怪,枪声比说话的声音响多了,二人敢开枪,却都不愿意大声说话。

    院丸嗣无声地朝前面指了指。刚才二人性命相搏时用的那把椅子,此时正倒在房间中央,门旁不远的地方。

    他盯着从黑暗中探出来的那只手,离它越来越近;在还有几步远,一伸手就能摸到黑暗,黑暗一伸手也能摸到他的时候,他弯下腰,尽量不出声地抄起了椅子。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只听那女人忽然命令了一声:“蹲下。”

    “下”字还没落下,院丸嗣的头上就被子弹划开一道尖锐气浪。

    她根本没有确认院丸嗣是否听见了的意思,话一出口就开了枪——要不是他立时单膝落在了地上,恐怕太阳穴上此时已开了个洞。

    院丸嗣被头上气流的尖锐呼哨与震耳的枪响声,給死死压在了下方;他眯起眼睛,飞快地往门口一扫。

    胡安的面孔,正在他头上几寸之处浮着;一只眼球被枪弹吞没之前,黑眼珠正好转下来,与他的目光碰上了。

    即使是院丸嗣,也难得地愣住了一刹那。

    小手枪的威力远不如蝎式冲锋枪,胡安的脸好像被雨水击打的湖面,波荡起伏闪烁不安,明明已经失了形状,却还勉强浮于黑暗之上;只是每一下枪响后,脸就似乎后退了几分。

    枪声一停,院丸嗣立刻撑着没受伤的腿站起身,右手同时在空中抡出了一道弧线——化妆椅砸在门上,一声震响之中,椅子碎裂开绽,碎木片飞溅之中,那道门终于又沉又缓地重新合拢了;即使是这么沉的力量,好像也是勉强才将门挤上的。

    门上齿条关上时那一声特别轻,好像只要用指甲尖一推,门就会重新滑开。

    “把门压住,”那女人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了下属,命令一个接一个,“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院丸嗣喘息着走近门边,顺从地伸手抵在门上。他看了看门下黑漆漆的缝隙,离自己脚尖不过几厘米之遥。

    有本事就伸进来,他心想,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你要干什么?”他回头问了一句。

    她正伏在地上,不知在一片废墟似的地面上寻找着什么东西,长裙散开成了一片血泊。

    “你等着就行了,”她显然没有做事对人解释的习惯。

    院丸嗣忽然笑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笑意,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叫他想要发笑——一两分钟还在生死相搏的二人,现在不约而同地都不提了,好像有导演喊了一声停,他们就顺势进入了下一场戏。

    就算今晚可能是这一场虚妄人生的最后一夜,他依然觉得好笑。

    女人抬起头,化妆镜里映出了她的脸。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但没有一张脸,像她的一样,能让他看见一个沉沦黑暗的世界——还真适合今夜。

    她从镜子里看着院丸嗣,好像感觉到了同样的荒谬,也笑了起来。

    “康斯汀奈,”她喃喃地以气声说道。

    康斯汀奈,康斯汀奈。

    在他的牙齿与舌头之间,她的名字被无声地轻轻噬咬着。

    “院丸嗣。”

    她慢慢舔了一下被打破的嘴唇,干涸的血迹被舔去了,新鲜的血渗了出来。

    仿佛自己的名字伴随着她的血,被一起吞了进去。

    “你觉得门外是什么?”院丸嗣扫了一眼门下的缝隙,问道。

    “我不关心。”康斯汀奈直起腰,手里多了一个东西——正是他进门时,她看着的那部手机。

    院丸嗣不吃惊,想了想,耸了一下肩膀。

    他也不关心。在看过车厢里的黑暗之后,他依然照计划,平静地杀死了胡安。

    本来就是生存在黑暗里的人,某一天从此黑暗换成了彼黑暗,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分别。

    “那个钢琴师,”康斯汀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解释了一句,“我之前让他在楼下等着。”

    “俱乐部可能都被黑暗充斥了……”

    “让他炸了就行了吧,”康斯汀奈说,举起手机。“你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

    炸半节车厢,和炸半栋楼——也没多大分别。

    康斯汀奈与手机这种东西并不怎么相配。他看着那手机贴上她的面颊,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见它体内响了一声淡淡的通话音。

    紧接着,门外就清晰地响起了一道手机铃声。

    我真后悔,真的,如果我能穿越回7月26号,我一定抓住我自己的衣领,左右开弓阻止我写这个故事……太卡了,这一章我写了快要两天,要不加个速,快点结束这俩的故事吧……

    对了,你们可以去搜一下起点的“王者荣耀妙笔计划”,8月19号就轮到我写的米莱狄被放出来了,咱先商量个价呗,一条尬吹怎么收费?

    (本章完)

这可能不是一个假条

    如题所示,我现在正在对着屏幕挠头皮……目前写了一个小时,进展神速,足足有400字了。你们先去睡吧,我就暂且不放防盗了,我啥时候磨出来啥时候算完……

    这两天过得,真是跟鬼一样……

1865 康斯汀奈没有童年

    这一章马上就好了!

    林三酒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有组织性的进攻”。

    她以前也曾经历过多人混战的场面,但像眼下这样有条理、分批次、互为补充、彼此协同的战术,她确实闻所未闻——能够掌握多个进化者的能力与特点,并以此来分配协调作战节奏,也确实只有十二组织才能办得到了。

    “加补丁!”

    在战斗刚一开始,那个娇小女人就往后退进了人群中央,被一层层的进化者给包围保护了起来。毫无疑问,她正是这一场战斗的指挥中心——只不过林三酒并非夜行游女成员,对方下的命令中,十个有八个都叫她听不明白。

    进化者们此时分为三层,成半包围之势将人偶师堵在了走廊角落之中。为了避免己方成员被做成人偶,他们放弃了一切近战手段,最外层进化者们一直保持着不间断的火力攻击;尽管这样的攻势不能对人偶师造成真正伤害,却也足够压制住他、急速缩小了他的活动空间——在暴风雨般密集的火势之中,林三酒甚至只能隐隐看见一个单薄的黑色影子而已。

    此时那娇小女人命令一落,最后一层的进化者中立刻就有人做出了反应。那人皮肤青蓝青蓝的,不用抹颜料就已经呈现出了河鱼一般的颜色;随着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夜行游女阵营周围忽然微微一阵波荡,空气中泛起了水波的涟漪,眨眼之间就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片水幕。

    几乎是在水幕刚刚成形的那一瞬间,几个飞速袭至的小东西顿时撞上水幕、化作闪烁着的光点,接连亮成了一片——曾经那么难缠的“病魔”,如今却像是落进了火堆里的雪花一样,转瞬已经被吞噬得消失无踪了。

    “他怎么还能施放攻击?”

    那娇小女人却似乎因为“病魔”而吃了一惊,立即高声喝道:“马上加强固定!”

    这显然是在给刚才那个白袍男人下命令了——身处第二层包围圈的林三酒忙朝他的方向挤过去了几步,正好看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银色东西。她正打算悄悄绕到那白袍男人身后,却被旁边的进化者喝了一声:“站好你自己的位置,别到处乱跑!”

    林三酒忍着隐隐心焦,不得已止住了脚步。她此时与那白袍男人之间,隔了足有四五个人,在好几个肩膀、后背和人头的阻挡下,连那个银色东西都在白驹过隙般的一瞥之后看不见了——不过好在虽然她看不见,却有人能看得见。

    她与波西米亚的目光刚一对上,立刻朝那白袍男人抬了抬下巴。

    波西米亚是与那白袍男人一起混进来的,此时相距不远;然而那张粗糙松弛的中年男人面孔上,此时却望着林三酒浮起了一片茫然,好像根本不明白自己现在该干嘛。

    林三酒是真有点儿动怒了。

    没默契就算了,波西米亚怎么能这么心不在焉?难道她没意识到,现在人偶师不能被继续“固定”住吗?

    她心里暗骂了一句,使劲瞪了波西米亚几眼,后者愣了一会儿,终于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然而她终究是反应晚了。那白袍男人在她发愣时,已经一甩手将那个机器状的东西往空中一扔,在噼噼啪啪一连闪烁了几十下耀眼光芒以后,又扬手迅速重新抓住了它。

    直到它在“嗡嗡”声中迅速吐出一沓照片时,林三酒终于意识到,原来那是一台拍立得照相机。

    “动作快点!”那娇小女人喝了一声。

    白袍男人扬手一挥,数十张照片顿时漫漫扬扬地洒进了半空里;从遥遥一瞥中,林三酒隐约瞧见每一张照片上都好像没有走廊,也没有进化者,只有一个全身裹着黑色皮衣的人影,站在一片空荡荡的白色背景里。

    不管他下一步行动是什么,现在都是唯一一个阻止他的机会了。

    林三酒一咬牙,一肩膀撞开了拦在她前头的一个进化者;然而她才刚刚冲上去几步,却见那白袍男人身边的几个进化者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似的,一闪身将他围在了中间。这应该是为了防范人偶师而做的准备,却正好也把她给拦在了保护圈外。

    林三酒咬着牙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白袍男人在照片落下以前,以杂技表演一般的迅捷动作朝半空中又抛出了一把钉子——那数十张照片“噗嗤嗤”地被钉子穿透了,晃晃悠悠地停止了下落,竟像是被钉在空气里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留在了半空中。

    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

    每一张照片中,都只有一身漆黑的人偶师浮在一片奶白色里,看上去单薄瘦弱得像是一片落叶投下的影子。哪怕他只是在放出“病魔”时抬了一抬右手,行动轨迹也被相机连续捕捉、分解成了一连串的照片;而他的四肢上,又被钉上了不知多少根钉子,活像一个照片版的巫毒娃娃。

    “加强固定完成了!”

    那个白袍男人高喊了一声,林三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朝人偶师望去。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仅仅一两分钟之内,她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有机会思考到底“固定”是什么意思——就在她的目光落上人偶师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

    人偶师显然早她一步反应过来了,毕竟他的战斗本能和经验更胜林三酒一筹;此时他侧身站在原地,仅用一条左臂勉强接连拦下了朝他呼啸而去的密集炮火,右手却僵硬地垂在身侧没动。与其说他是因为受伤而行动不便,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小心避免着某些肢体动作——那个领头的娇小女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即喝道:“你继续准备下一次加强固定,现在第一排分开,第二排攻击!”

    “快就位!”

    命令一下,立即有一个进化者从林三酒身后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向了一边。林三酒抬眼在身边一扫,当即心中叫了一声糟糕——第二排上应该都是拥有强大主战能力的进化者;他们的各式能力在酝酿着蓄势待发之时,盈盈亮起的光芒与逐渐呼啸起来的声响,简直叫人不寒而栗。毕竟重伤的人偶师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看来夜行游女是铁了心,要以万钧之力在此时此地一举将其歼灭了。

    就算加上一个波西米亚,她们两个也没法同时阻止十来个进化者的能力攻击。突破口只有一个——

    林三酒蓦地朝那白袍男人扑了过去。

    (本章完)

1866 一个人结束了

    这一章马上就好!

    “如果你有机会再次见到她,告诉她,让她多联系十二界的人,购买一种叫做‘大洪水跳跃’的服务。”

    玛瑟盯入和百合眼睛里时,神色专注又带着探究,甚至叫林三酒起了错觉,就好像她要透过和百合,试图看见后面真正说话的那个人。

    “大洪水跳跃?那是什么?”

    此时的玛瑟,就好像一幅还没来得及干燥就被浸入了水里的水彩画,从下往上,渐渐被虚无冲淡开了。在她腰部以下,只剩了一丝肢体仍在的幻觉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消失了多少的,尽管她一眼都没低头看。

    “你知道大洪水吗?在十二界里,大洪水已经是很大一部分进化者的共识了,”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玛瑟语速飞快地说道:“有想要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就有看见一个地方不好想要提前走的。‘大洪水跳跃’,就是让人利用大洪水原理,按照自己想离开的时间,去往下一个地方。”

    竟有这种服务?怎么办到的?

    林三酒吃了一惊,知道现在没有追问的闲暇了,在那片虚无继续冲淡了玛瑟的胸口时,匆匆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转告她的话吗?”

    玛瑟望着和百合,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告诉她,叫她一定要来见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有她才能帮得上忙。”

    “什么事?怎么帮?”

    “来不及说明白了,”玛瑟看上去已经仅是一个漂浮在空气中的头颅了,显然越是接近传送尾声,消失的速度就越快。“我们就算见了面,至少也要——”

    这句话她没能说完,已经从原地消失得不见踪影。若不是和百合面前的地面上脚印杂乱、疏疏零零还有血滴,林三酒几乎没法相信,自己刚才确实已经见到玛瑟了。

    在玛瑟传送走之后,一时之间无论是“纸”的这一头,还是“纸”的那一头,都没有人说话;静默的大地上,只有粗粝的风沙沙地刮过去。半晌,和百合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自己的喉咙,没等碰到皮肤,又无声地垂落下去。

    林三酒看着她的这个动作,想要咽一下嗓子,它却干干沉沉地不肯动。

    假如和百合质问她,为什么自己刚才竟会变成一个发声道具,或者冲她哭泣、发怒,这其实都是好事——至少说明她在试图理解自己的状况,接下来不管是抗拒还是接受,她还是一个选择了抗拒或者接受的主体。但是和百合现在,只是望着远方被楼房遮挡得支离破碎的地平线,愣愣地不出声音。一个音箱在没有连上的时候,仿佛就是这种沉默。

    林三酒将脸埋入手掌里,过了一会儿,感觉身后礼包轻轻在她肩上搭了一只手。“姐姐?”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没事,”她抬起头,低低吸了一口气。

    不管做不做选择,做什么选择,都有代价,人生就是在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面前,权衡所谓答案的好坏。她固然是要救和百合的,却也在情况演变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像那些游戏设计者一样,把和百合当成了道具用——不,她甚至还给和百合留下了完整的自我意识,让后者清楚地感受到了作为道具的每一刻。尽管是不得已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结果并没有不同。

    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明白女娲的意思了。

    ……行善很容易,不作恶很难。

    她压下心绪,拿起通讯器,恢复了正常音量,对那一头的和百合说:“让我现在先把豪斯特的游戏找出来……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

    和百合听了,只是“嗯”了一声,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

    铁门后的那个男人,即使不能近距离仔细检查,也能叫人看出来现在情况不妙了。林三酒加快了翻找历史游戏的速度;可是她要找的不仅仅是九个房间里的内容,而是九个房间里、在过去天知道多长一段时间内,曾经产生过的所有内容——这样一来,她要一一看过去的内容就更多了。

    在她自己的专注,与和百合的沉默之中,林三酒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到底看了多少内容。写出电子游戏机的不止一个人,她好几次精神一振,再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只是形似神非的另一个游戏,与豪斯特无关。接连来了这么几次,当她又一次看见“夹娃娃机”的时候,甚至都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正是这一次,她找到了豪斯特刚刚参加过的那个游戏。

    “我找到了,”她对和百合匆匆说道,“在我把游戏重新打开之前,我需要先唤醒豪斯特的意识。你能不能……”

    林三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贴近了屏幕,仔细望着那副影像,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他死了?”

    豪斯特的胸口好像有一阵子,都没有过起伏了。

    和百合弯下腰,朝地面上蹲下来,动作慢得好像上了年纪一般。她隔着铁门栏杆往里头看了一看,抬起头,说:“嗯。”

    林三酒的手还在键盘上,这一下就好像忽然没有了去的地方。它们停在键盘上,静静的。夹娃娃机的游戏文本还展开在她的眼前;若是只有失去肢体的创伤,或者只是遭受了围攻,可能都还不至于致人于死地。豪斯特哀号过,恳求过,精神也振奋过,最终都没有什么作用。

    “现在怎么办呢?”和百合低声说。

    在林三酒一时回答不上来的沉默里,她忽然站起身,离开了铁门往回走。她像散步似的慢慢沿着一条直线走,走了一会儿,走到了头,走不动了,转过头去看时,铁门依然看得见她,她依然看得见铁门。

    “……只有这么短的距离,”和百合朝着对讲器说,“你看。”

    只要还存在,就要一直徘徊在这个大小的范围内——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林三酒不敢去想。她十分不愿意删掉和百合的文字,但现在看来,好像这才是最终也是最好的出路……

    她将拳头攥得死紧,一侧牙下意识地咬着内腮,盯着面前展开的游戏文本,甚至怀疑自己视线里都要出现血光了。或许是刚才翻看游戏的操作习惯了成了自然,她仍旧在下意识地划过一个个游戏;她面前的文字像是夏夜烟花一般,变幻绽放登场退场,似乎什么印象也没留下来,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翻过去的那个游戏,似乎就是女娲所说的“救助站”。

    林三酒呆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现在想让我把文字删掉。”她低声说,“决定权是你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把我看见的这些游戏,这些游戏里游戏外的人,挑一些讲给你听吗?我有一个提议,如果你在听完之后不同意我的提议,还是想被删掉,那我就删掉你的文字。”

    (本章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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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1/ 第一时间欣赏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作者:须尾俱全所写的《末日乐园》为转载作品,末日乐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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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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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嘛……将就看吧哦呵呵。本文是重口味无限末日,欢迎大家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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