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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67 二人都很文明礼让

    这一章很快啦

    “我这个人戒心重,这一点就很不好。老实说,一开始我对你们还没有完全放心,不太信任……”

    当越海号开始徐徐下降的时候,波西米亚正推心置腹地跟麓盐、卢泽二人说话;艾丽安独自远远坐在一边,沉默地像是不存在一样,似乎不愿意让人注意到她。林三酒靠意识力暂时拟态成了余渊,在飞船完全停稳之前还不会从控制室回来;波西米亚就这么坐在地上、拉着二人的手,已经唧唧呱呱聊了好半天了:“但是跟你们深入接触了,我就觉得你们真是很不错的人,我很高兴你们愿意做我的同伴……”

    “是,是。”麓盐一边笑,一边把手往回抽了抽,没有抽动。

    卢泽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昏睡在箱子上的黑色人影,以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偶,清了清喉咙,转头问道:“一会儿落地以后,我们得把他转移到Exodus上去吧?”

    “谁?噢,他。”波西米亚半张着嘴,好像这个问题很让她犯愁似的:“应该是得搬进去。别看他瘦,可沉了,还有那么些个人偶……”

    “我可以帮把手。”卢泽冲她笑了笑,“他是不是嘱咐你……嗯,照顾他?可你一个人哪顾得过来。”

    “谁说不是呢。不过不着急,咱们一会儿先去找林三酒商量商量怎么办,把他放这儿又丢不了。”波西米亚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你们说,我们没有宇航服,连越海号都出不去,怎么抢夜行游女的物资?”

    “这一点倒不是问题。”麓盐扬起下巴,“我刚才和林三酒也说了,越海号里还剩了两艘战斗机,利用好了的话,可以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虽然飞行员死了,但林三酒现在不是也可以驾驶吗?她这个是能力……还是什么?能维持多久?”

    “是意识力,”波西米亚解释起来倒是十分热心肠,“她以前跟我简单说过几句,好像可以通过意识力模拟成别人——”

    麓盐探着头,全神贯注地听她往下说;但这句话感觉还没说完,波西米亚却闭上了嘴。

    “然后呢?”

    “没了,”金棕色长发下的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她就告诉我这么多。每个人意识力所发展出来的能力都不一样,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虽然他们都不清楚【意识力拟态】的细节,但至少可以肯定,模拟出来的版本远及不上本主——眼看着即将着陆了,越海号却从半空中猛然坠落了下去;当它重重一震撞在地上的时候,冲击力强得甚至连船坞里都响起了一阵阵警告声。昏迷着的人偶师滑下木板箱,“咚”地一下摔在了人偶身上,三人也被甩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冲这个技术,我看要开战斗机挺悬的。”

    波西米亚一边咕哝,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等林三酒终于返回船坞的时候,系统警告声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脸色有点儿古怪地走近几人,挠了挠头。

    “越海号和其他小飞船的动力系统应该不是一个量级的,”林三酒好像也没料到自己的运气竟然难得有一次这么好——“看样子我们居然第一个到达RH102了……夜行游女的船队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在雷达里呢。”

    透过飞船的瞭望窗朝外望去,RH102乍一看上去仿佛和地球上的荒原峡谷差不了多少——它一望无际的灰白地平线,切分了无尽的漆黑苍穹;抬头望去,夜空里如同静止般地浮着一大一小两个昏蒙蒙的天体,才叫人感到自己确实正身处另一个星球。

    除了昏睡不醒的人偶师之外,其余几人都望着这一片充满异世感的荒凉星球,好半天没有出声。

    既然手上有了这么大的优势,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几人商量了一阵子以后,林三酒用【描述的力量】将飞船外壳给“改造”得几乎惨不忍睹:引擎断裂烧毁了一半,船身霍然洞开了几个大口,处处都是烟熏火燎、伤痕累累。当雷达系统里出现了第一只飞船踪迹的时候,她还把拆碎的几只木板箱子点着了火,又把浓烟排到了船外——这样从空中看起来,越海号就完完全全是一艘在意外中坠毁的飞船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卢泽和波西米亚扛起来的第一个人却不是人偶师——而是夜行游女丢在封锁区里的尸体。连同麓盐、艾丽安一起,每个人都找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将它们一一丢在了飞船外面。为了让人从远处分辨不出来尸体身份,林三酒还用血污把他们都涂得脏脏黑黑,面孔也都埋进了地面沙土里。

    这个星球不比当初林三酒和礼包分别时所处的那一个,与人类生存环境差异不小;即使是进化者,在出外丢尸体的短短两三分钟里,也不得不尽可能地用防护品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一口气都不敢喘。

    “夜行游女就不能挑个好地方,”回到越海号上以后,波西米亚咕咕哝哝地抱怨道,“……现在障眼法做好了,我们就等他们上当吗?”

    “我觉得能把他们钓过来看看情况的可能性很大,”林三酒对自己的计划十分乐观,“哪怕他们就只派出两个成员过来探情况,我们也能拿到两套太空服了嘛。”

    “那要是一个人也不肯接近的话呢?”波西米亚抱起胳膊,满面狐疑。

    林三酒犹豫了一会儿。

    “你不是可以修炼意识力吗?”她想了想,建议道:“你从现在开始,别浪费时间,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修炼意识力……多一点是一点。”

    波西米亚的脸慢慢拉长了:“你要干什么?”

    “只要意识力足够,我就可以继续拟态。如果他们实在不肯上当,也只好出动战斗机了。”

    “凭什么又是我!你这是儿子吃老子没完了是吗!”波西米亚发起怒来,能够骂上一天不重样;林三酒知道反正她嘴巴上再硬气,最终还是会屈从的,因此只是老老实实地听——连麓盐二人说了一声“我们去搬人偶师”,波西米亚也没有停下嘴。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在人偶师昏睡之处停了下来。然而二人低头一瞧,却像是突然陷入了意外和困惑里,竟愣在了原地——林三酒犯了嘀咕,勉强从愤怒的风雨中抽了身,走过去一瞧,顿时也是一怔。

    “哪能让他这样睡在地上,”她反应过来了,几乎急得要掉眼泪,“我得赶紧把他送回Exodus上去……这孩子身体不好,再睡下去要着凉的!”

    麓盐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嘴角一下下抽搐着,仿佛正在强忍着俯下身照顾人偶师的冲动。她僵立着一动不动,看着林三酒轻手轻脚、简直是充满母爱地抬起了人偶师的头——在他的脖子上,此时正系着一条大尺寸、蓝斑点的婴儿口水巾。

    波西米亚在远处咂了咂嘴:“他要我看顾着点他,我一看,身上正好有个这个……怎么样,这玩意不错吧?”

1868 终唱

    “你应该也明白,”院丸嗣慢慢地说,“如果要逃生的话……这不仅仅是一个谁先上去的问题。”

    康斯汀奈从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一个音符,也像是一个问号。

    他们都想杀了对方,但现在也都意识到,他们恐怕杀不死对方了。剩下的问题,就是他们如何才能彼此配合着逃出去——或者说,如何才能相信对方确实正在配合自己。

    “先上去的人能否活命,取决于底下的人能不能一直为他盯住黑暗……”院丸嗣声气低缓地说:“在第一个人上去之后,第二个人能否顺利爬上去,则取决于逃生通道里的人做同样的事。”

    她懒洋洋地笑了一声。“你能信得过我吗?有的时候,连我都不相信自己呢。”

    院丸嗣直觉她的话没有说完——他不愿意她活着,却愿意她能多说几句话。

    “我的欲望,我的目标,我的性命……那些我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么知道不是有人每夜在我耳边告诉我的?”康斯汀奈柔声说,“他们说,人在睡觉的时候,潜意识会更容易接受暗示。”

    如果不是她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黑暗,他几乎要以为她忘了眼下的处境。

    “我从来不让人知道我在哪里睡觉。”院丸嗣笑了一声。

    “我也是。可是,还有我自己呢……每一天快要醒来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把梦里出现的人全都杀掉……免得他们跟进我的白天。”

    太巧了……从血泊里醒来的感觉,院丸嗣并不陌生。

    梦醒之前杀掉的人,在夜晚的黑暗里就又会翻腾着浮起来;今夜,其实与以往任何一夜并没有区别。

    或许他现在也在做梦,才会遇见这个女人。

    他不能让这个女人跟进他的白天。

    ……想必康斯汀奈也是一样的念头吧?

    “我们不需要相信彼此,”院丸嗣说着,用脚尖将桌上杂物扫干净,只朝她挪近了一步,就已经快要挨上她的肩膀了。“我们只要把彼此固定在身边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康斯汀奈明明没有受皮肉伤,说话时,却仿佛有黏厚血腥气从他耳旁吹过去。“只要我们一直靠得足够近,就不必担心另一个人会转开眼睛了?”

    正是这样——当他们紧紧挨着彼此的时候,只需要一个人的目光就能阻止黑暗前进;如果要保住自己,就不能对另一个人下手。

    “我不介意。”康斯汀奈的声音哑了几分,“问题是……你敢抱住我么?”

    院丸嗣舔了一下干燥开裂的嘴唇。自从从俱乐部桌边起身开始,他今夜一直滴水未进;直到现在,他感觉到了喉咙里枯痒的渴望。

    “不需要,”

    他假装没有听见康斯汀奈那一声拉长的、失望的“噢”。他伸手解下腰带,将皮带另一头递给她,说:“用它系紧胳膊。”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握住了皮带,指间对它的每一下翻转抚摸,都透过皮带传到了他的手上。他不能转头看,他只能一直盯着面前翻滚的黑暗。

    “在系上它之前……我想问问,谁第一个上去才好?”

    “我来吧。”院丸嗣压下了一声喘息,说:“我已经看腻这团黑暗了。”

    “那么,你不能系在手臂上。”康斯汀奈笑着说,“你把它系在脖子上。”

    “为什么?”

    他在问话时,已经重新抽回了皮带,近乎温顺地将皮带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

    “虽然这条通道是为了逃生用的,我还加装了方便攀爬的扶梯……可是它本质上毕竟仍旧是一条通风管道。你爬上去之后,如果一缩头,我在下面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像叹息,也像调笑似的说:“我一拽,你就不得不伸出头,我才能放心,是不是?”

    当黑色皮带扣针穿过孔洞,在他喉结下方系紧的那一刻,康斯汀奈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

    “乖狗。”

    院丸嗣没忍住,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将皮带另一头绕过她的手腕,死死系进了她的皮肤里——他虽然看也没看她,手上却下了死劲,简直像是要切断她的血脉一样,让康斯汀奈的声音都痛得发起了颤。

    “没有必要系一个死结嘛,”她抚摸着手腕上的皮带,笑着问:“你现在放心了吗?”

    院丸嗣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慢慢从那团黑暗上一路上移;随着他抬起头,他的目光终于完全脱离了黑暗,落在了天花板上一个黑洞洞的方出口上。

    皮带扣压在喉结下,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落。

    他从逃生口上转过眼睛,落在了康斯汀奈的侧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深渊。

    她正望着化妆室里的黑暗——她竟然没有转过头,任黑暗席卷上来,吞掉他们两个,反而叫他隐约有点惊奇。

    院丸嗣伸长手臂,果然从出口边缘摸到了简易梯的把手。

    “我要拉梯子下来了,”他提醒了一声,看着康斯汀奈安静地往化妆桌边缘迈了一步。她的一只窄窄瘦瘦的脚搭在桌外,脚尖转着圈,好像在诱惑黑暗扑上来,好像在诱惑他伸手将她推下去。

    院丸嗣多用上了几分意志力才扭过头,将简易梯拽了下来。

    他忍着腿上伤痛,迅速爬上了逃生口;因皮带长度限制,康斯汀奈退至梯子旁,手腕也举进了半空里。

    院丸嗣好不容易,才在狭窄的逃生口里转过身体。

    “现在该轮到我了?”她望着房间里的黑暗,紧紧攥着皮带。“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以为你要解开皮带的时候,我会把你拉下来的。”

    院丸嗣没有去碰脖子上的皮带。一点点触动,都有可能传到她的皮肤上。

    他趴在通道里,从逃生口里探出目光,看着房间里的黑暗,低声说:“你上来吧,我替你盯住了。”

    康斯汀奈似乎犹豫了一下,一时间仍旧没有从黑暗上移开眼睛,只是摸索着抓住了简易梯。

    “我八九岁的时候,住在郊外一栋大屋里。那栋大屋里有一个阁楼,也是需要拉下阁楼楼梯才能爬进去。跟这一条简易梯有点像,不过比它沉重牢靠得多。”

    院丸嗣意识到,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在谈到那间大屋的时候,心里如此平和镇静。

    康斯汀奈一直要扭头看着黑暗,动作自然也慢了不少。

    “有一次,当他忙着在另外几个收养来的,所谓的兄弟姐妹身上下手的时候,我因为个子最小,悄悄逃走了。”院丸嗣盯着黑暗说,“我出不了房子,于是藏进了阁楼里。他很快就发现了……于是他拉下阁楼楼梯,也像你现在这样,朝我爬了上来。”

    康斯汀奈微微一转头,又停住了,视线仍停留在黑暗上。她攥着皮带,哑声问:“然后呢?”

    “他在快要抓住我的时候,那双凸出来的眼球,我到现在都记得。”院丸嗣叹息着说,昏暗中,手指缓缓抚摸过了简易梯的合叶。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该怎么拆开合叶和枢纽了。“我也记得,当他跌下去时的表情。”

    合叶已经被拆开了一条缝,只要用力一推,康斯汀奈的体重就会替他完成剩下一半的工作,将简易梯彻底拽出去;到时,她就会与他一样,和松脱的扶手梯一起朝后倒下,倒进黑暗里。

    掉下去的时候,别转开眼睛啊。

    “我那时不知道,地上放着几件他准备用在我身上的工具,他跌下去的时候,正好扎进了他的后脑勺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掉的人也是我想杀的人。那种满足感……如果有人能明白,那一定是你。”

    话音一落,院丸嗣就推开了简易梯。

    她手上的结虽然紧,却不是一个死结。他只要用力一抽,皮带结就会顺势滑开;而简易梯被推下去的那一下力道,就已经足够了。

    出乎意料,康斯汀奈或许是早已生了警惕,或许是她身手灵敏,竟没有随着简易梯一起跌到地上去——但是她终究是一个正常人类,在失重跌落时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目光不动;当她勉强贴着镜子坐稳时,那团黑暗已经探上了化妆桌,浮至她面前才堪堪停下了。

    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她依然能从这样的绝境里找出一条生路?

    院丸嗣希望她死在这里,也希望她能从自己明天的夜里再次浮起来。只要她好好看着黑暗,在它伸出手之前,或许可以——

    康斯汀奈忽然抬起了头。

    在翻浮着黑雾与暗光的房间里,二人的目光碰上了。

    院丸嗣愣住了。

    “我也看腻了这团黑暗,”康斯汀奈近乎愉悦、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笑了起来。

    她抬起手,示意似的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院丸嗣明白了。

    他将手伸进头发里,就着自己黏滑湿厚的血,将黑发拢向了脑后。

    “我要看我想看的东西。”她胸口以下的身体都消失了,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与淡青眼圈里的眼睛,此时亮得仿佛伤口血肉里的钻石。“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是不是?”

    ……以防那团黑暗会从逃生口中爬上来,院丸嗣是面对着逃生口,一点点倒退着往后爬的。

    一切都结束了;从黑暗包裹住她之后,已经过了五秒,康斯汀奈与噩梦中的人们一起,消失在了夜里。

    只要继续走,外面就是自由之城。

    一个或许即将要被黑暗吞噬,逃进去也没有意义的地方。

    院丸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又一次爬向了逃生口。

    他看不见康斯汀奈了,却还能隐约听见她低低的哼唱声。

    是错觉吗?

    “Un-break my heart, say you love me again……with out you, I just can’t go on……”

    因为没有了简易梯,他是半跳半跌下去的,霎时就被温柔的黑暗给包裹住了。刚才坐着康斯汀奈的地方,好像是空了,又好像是因为他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他对于自己渴望的目标,一向从不犹豫。

    院丸嗣此时只有一个愿望。

    康斯汀奈,再看我一眼。

    之前看有评论说,不想任何一个人死,所以俩人都死了()。unbreak my heart是个老歌了,2000年初的,还是好听。用心写的东西,写完之后就有种被挖出去一块的感觉,末日里出现这种感觉好多次了,等结局的时候,我就不剩啥了,不系绳就要飘走了。

    反正这俩人算是末日里一个不同种类吧……你要说是爱情吧,好像也不是;人类情感太丰富复杂,每一点光影下就是一个新的色度,探索起来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拒绝扁平概括,从我做起()

    (本章完)

1869 经历了院丸嗣的人

    萦绕在她喉咙里的歌声,逐渐听不见了。

    翻滚温柔的黑暗里,好像有流沙慢慢涌入耳中,淹没了世界的声响。只剩下脑海里的歌,仍在一次次地转着圈,仿佛跳舞时不断张开旋转的裙摆……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愿意吗?

    她切断了脑海里的歌声。最后一点点模糊的意识,像摇荡水波之间即将破碎的月光。

    ……你愿意吗?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正在轻快地问她:“你愿意与我一起赴死吗?”

    但是听了一会儿后,她却意识到,那不是他。

    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与选择。

    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事……她的神魂仿佛都开始颤抖起来,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说不清自己即将被拯救,还是会永远沉沦。

    “愿意,”她又像呜咽,又像要笑,伸出手说:“我愿意……变成副本……”

    这一次,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再是康斯汀奈柔厚暗哑的嗓音了,反而清澈陌生,隐隐叫她生出了一惊。

    是谁?

    “你没事吧?”一个人影蹲在她的视野里,影子笼住了她的面孔。“林三酒?你醒醒,副本已经结束了……”

    副本?林三酒?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那人的一双运动鞋,视野渐渐重新稳定清楚下来。

    是了……她并不是康斯汀奈。

    被铁掌揉碎挤捏在一起的两个人格,似乎终于一点点重新撕开了;每流进一点林三酒,每流走一点康斯汀奈,都叫这具躯壳忍不住浑身颤抖,仿佛一场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洗礼。

    “没事啦,副本结束了,”人生导师——此时她终于认出来了面前的人——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别急着站起来,你好像脱力了。”

    “怎、怎么回事?”林三酒喘息着,问道:“自……自由之城呢?”

    “什么自由之城?”人生导师眨了眨眼,身后画师和神婆也都是一脸茫然。“你的思绪还没完全从副本脱离吗?”

    对……对,这里是末日世界,不是自由之城。

    她在迷惑大宫殿里;她用意识力碰了一下立着人影的橱窗,激发了副本。

    林三酒连张口都觉得疲惫,总觉得仍有一点点自己,留在了翻滚的黑雾深处。那两个橱窗里立着的人影……是康斯汀奈和院丸嗣吗?

    橱窗……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朝向也换成了面对城墙的方向。

    她此刻只想再看一眼院丸嗣——康斯汀奈的贪婪仿佛仍留在她的血液里——林三酒撑着地面坐起来,朝广场橱窗的方向转过了身子。

    阴沉沉的云层下,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正远远坐在广场地面上,一头黑发整齐光亮地梳向脑后,形影凝瘦。

    “院丸嗣?”林三酒怀着颤栗,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影微微一动,过了几秒,才慢慢地朝身后转过了头。

    灰暗的风从遥远天空里落下来,扬起的尘沙缱绻散漫,随着风的消融远去,重又跌落世间。

    广场上的浅灰色石砖板,仿佛是从那个人身边一圈圈铺展生长出去的;粗糙,坚硬,冰凉,嵌着细细的裂缝。仅仅是一个那么窄瘦的人影,就沉沉压住了广场,视野与世界。

    林三酒一时分不清那是谁,却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她不知道何时,正将手掌压在石砖地上,好像想要拖着这一具疲累脱力的身体爬过去。

    他重新转回了头去。

    他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好像只是抬起了视线,落在远方的橱窗上。

    立着一男一女人影的橱窗中,此时仍旧被昏暗所笼罩,即使林三酒眯起眼睛,也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康斯汀奈望向院丸嗣的那一眼,果然是她所看见的最后一眼了。

    “人……人偶师。”她小声叫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从那个漆黑背影的方向上,才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

    林三酒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竟撑着自己爬起来了——人生导师赶紧扶住了她,她拖着两只软得好像豆腐一样的脚,一步步走到了人偶师身边不远,“咕咚”一下栽在地上。

    “别盯着我看,”过了几秒,他低声说。

    林三酒几乎是顺从地低下了眼睛。顿了顿,她才喃喃地低声问:“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才经历了一次吗?只是个角色扮演型的副本而已。”

    人偶师一眼也不看她,好像也脱了力,微微弓着腰,侧影看上去,仿佛是裹在黑色皮革里的一道刀锋。

    康斯汀奈与院丸嗣的副本,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搅碎了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此时都恍恍惚惚、仍旧不是完全的自己——要不是这样,林三酒觉得她恐怕不会只得到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我后来……不,院丸嗣后来回去了。”人偶师慢慢地说。“从逃生口里,跳下去了。”

    “为什么?”林三酒心中一惊,但体内的最后一点点康斯汀奈却想要微笑起来。“院丸嗣后来也……”

    “沉入黑暗里了。”

    人偶师一直是那么阴沉、紧绷、锋锐的人——林三酒见过他大病初醒时干干净净的茫然,也见过他作为陌生人时温和有礼的虚假——但是,此时此刻经历过院丸嗣后的人偶师,却呈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就好像……有某种从身体内部紧紧攥住他的东西,像一根绳子似的,被这个副本一刀切断了,人偶师还来不及将它重新系好。

    他像一团临时被解脱出来的灰雾,正从断裂的绳子里轻轻地弥漫散开。

    林三酒沉默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在副本里的时候,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无意识地随着……随着康斯汀奈的人生前进的……”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想问的话问出口,人偶师终于瞥了她一眼,说:“你有话直说。”

    “我只在最后关头,有过两次选择……”林三酒看着地板砖,说:“一次是梯子被推下去后,黑暗浮到了我面前。我那时才第一次感觉到,我可以继续盯着黑暗,想办法逃生,也可以抬起头,再看你——再看院丸嗣一眼。”

    要不是副本刚刚结束,她这番话恐怕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第二次选择,我决定变成副本。尽管那时我……那时作为康斯汀奈的我,还不知道副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这个副本会随着‘进化者’的进入,一次次地重演我人生的最后一夜。”

    她皱起眉头,低声问道:“我想问的应该是……你也一样,有过两次选择吗?”

    人偶师又从嗓子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多说,但林三酒还是隐隐明白了。是人偶师选择了回去,选择了从逃生口里跳下去——似乎既让人觉得意外,又叫人觉得理所当然。

    “在这种角色扮演型的副本里,”他看着远处橱窗里的人影,忽然说,“在关键时刻上,要做出与原主一样的选择,才能结束副本出来。第二次的选择,我和你是一样的。”

    顿了几秒,他继续说:“所以我们都出来了。”

    林三酒颇有几分恍惚地想象着,在那一个不知处于宇宙何处的,自由之城里的一个小小化妆室里,倒在黑暗深处,或许仅有几步之隔的院丸嗣与康斯汀奈,在同一时间各自决定变成副本,被陌生人一次次唤醒,像人生中第一次那样,走进那一家俱乐部。

    即使变成副本之后,他们依然站在分隔开的两个橱窗里,在永恒一样久的时间里,所有的接触,似乎只有沾满了血的双手交握的一瞬间。

    “你别误会,”人偶师的语气冷淡下来,开始接**常的自己了。“我回去不是为了你。你把脸上的恶心抹了,我受不了。”

    林三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啊……”她小声说,“有的时候,我真想扇你一巴掌。”

    一直站在附近的几个人形物品,局促不安地动了几下,神婆还拽着画师往后退了一点。

    人偶师有一瞬间好像想要转身——但是就像暴风雨还没有到来的时刻,天边乌云沉沉一滚,就再次恢复了脆弱的平静。

    他只是“嗯”了一声。

    感觉这一章是我该站出来,一张手,说“ta-da”的时候了……

    说起来,我对背头这个发型真是充满了偏爱,无论男女……我不是给王者荣耀写了米莱狄吗,前阵子他们找我画个米莱狄(不是因为我画的好,是因为作者画出来比较好做宣传),于是我去王者荣耀官网上看了半天他们的米莱狄形象,然后回来画了一个背头的米莱狄……我个人觉得比刘海有气势。

    (本章完)

1870 小说家林三酒

    能够被“迷惑大宫殿”看上又复制出来的副本,果然不简单。

    从它的类型上来分析,当“自由之城”副本面临结束时,只要二人的选择中有一个与原主不一致,它就会重新从头开始——参与者会忘记自己已经走过一次副本,就像康斯汀奈和院丸嗣会忘记彼此,再次初见一样。

    “在别人的人格中生活,是很危险的。次数一多,你自己的性格和人格就会开始逐渐粉碎,你的体力也会被一次次抽干。”

    人生导师盘腿坐着,给躺平在地上的林三酒解释道:“你们俩只经历了一次副本,就脱力到站不起来了,何况再来一次呢?”

    脱力还只是一方面罢了。

    即使是一次就过了关,林三酒依然好像有一部分自己,陷进了康斯汀奈头脑中那一团黑暗里,不知道是抽不回来自己,还是驱散不去康斯汀奈。

    康斯汀奈与院丸嗣直至今时今日仍在宇宙中某一处……一次次在狭小的化妆室里重逢,汲取着陌生人的力量,在进化者的血泊里生死相搏,用不知多少人的死亡,再看一眼想看的事物。

    当然,他们是不会在乎的。

    两个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直至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看见与被看见。

    林三酒望着灰沉沉的天空,慢慢地叹出了一口长气——可惜共历副本的人偏偏是人偶师,不然她真愿意好好谈一谈这段经历。

    现在别说是聊副本了,连接下来该怎么说话行事,她都得好好在心里计划一下——具体来说,是该对什么闭口不谈、应该怎么装得若无其事,才能不叫人偶师恼羞成怒。

    离人偶师那一声出人意料的“嗯”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导师不咸不淡的话也早就讲完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越来越重,压得叫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沉默得越久,第一句话就越难出口,林三酒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要趟地雷的人,一只脚在半空里,就是踩不下去;越找不到话说,沉默就更难打破。

    “拜托你把我卡片化了吧,”

    她没想到神婆冷不丁地出声了,“你们现在就跟第二天早上酒醒以后的人一样,气氛太尴尬了,我好难受啊。”

    林三酒头皮都炸开了,甚至忘了自己体力虚弱,扑起来“啪”地一巴掌,就给神婆拍回了卡片库里。

    “这个——这是一个便宜货,”她说话时头都不愿意回,背上汗毛立得仿佛一片天线,都在捕捉身后空气里的信号。“脑、脑子不太好,一半时间都在胡说八道。”

    “不奇怪,物似主人型。”差不多已经恢复自我的人偶师,近乎柔和地评价道。

    ……斯巴安,有人骂你。

    林三酒在心里用了一次精神胜利法,感觉沉默与尴尬被搅散了几分,又感觉人偶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神婆刚才的比喻——想一想,他毕竟来自一个不同形态的人类社会——要是完全懂了,恐怕神婆的卡都要被撕成量子了。

    不管怎么说,起码借着人形物品这个话头,她就可以顺势把自由之城副本这一篇给翻过去了;估计康斯汀奈和院丸嗣这两个名字,以后得永远埋在自己脑子里,提也不能提。

    “不能跟你的‘下属’比嘛,”

    林三酒反而有点庆幸神婆说话了,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五官仿佛都是冻上去的,什么也没看出来,继续说:“他可真不错,情感充沛,头脑理智,还知道得那么多。你看我腰上这根线,就是——”

    人偶师打断她时,声音像冰刀一样,扎进了她没说完的话里。“哪个?”

    ……什么哪个?那么灵活智能的人形物品,他还有好几个?

    “噢对,你先进来的,你不知道。你放在迷惑大宫殿门口的那一个‘属下’,就是那个人形物品,”林三酒解释道,“正好收到了我发给你和波西米亚的纸鹤,于是就给我回了纸鹤,让我准备齐全东西,进来几——”

    “救”字她只发出了最初的音节,就突然回过神了,把剩下的“一讴”给急忙咽回了肚子里。

    然而她一时找不出还有什么字可以临时替换,“几”音在嘴里拖了老长;人偶师冷冷地问:“你这是把整个脑子都榨汁了,就够挤出一句人话?”

    一别几年,林三酒如今再次被他嘲讽,竟然感觉到了几分亲切。

    “总而言之,就是那一个属下……”

    人偶师抬起眼睛,目光从她头顶上越了过去,落进天空里——别看他脸上没有多少动静,意思却清晰地传达到位了:对于林三酒,听是可以捏着鼻子再听一会儿的,看是一眼也不想看。

    不过,对于应该怎么应付人偶师,林三酒倒是经验丰富得能写一本指导手册了。

    他不肯多说话,她就一个人把两个人的话都说了,将自己到了Karma博物馆后的经历都讲了一遍;连她自己都觉得了不起的是,别管心中多么焦急迫切,她一句也没问波西米亚在哪儿,也一句都没问“你遇上什么危险了”——从人偶师嘴里掏话,就跟接近野生动物时的原则是一样的,自己要忍得住。

    出乎意料的是,人偶师慢悠悠听得很耐心。

    等林三酒终于说完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来迷惑大宫殿干什么,原来你是来这写了。”

    人偶师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袖口上的皮扣,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善。“我一想到你竟然能够靠自己拼凑起这些线索,一路推测动脑,写出这么一本来,我就觉得很佩服,真是脑残志坚,令人动容。可惜,你要是能一进Karma博物馆就摔成个植物人,不知道能省我多少事。”

    “什……什么意思?”林三酒说完,也觉得这句话好像听起来有点傻。

    “我从来没有一个叫‘下属’的人形物品,我也没有在迷惑大宫殿门口放人。”人偶师慢慢说道,“我的确是随着线索进来找你的,毕竟你联系着宫道一。只不过,我进入迷惑大宫殿,是在你进入迷惑大宫殿之后的事。”

    人偶师太难写了,我好困,就这样吧,不管好不好看了……话说上一章章评爆炸,给我惊到了,居然快四百条,点进去就有种进了雷鬼派对的感觉,多少年没见过这阵势了!

    虽然我很开心大家反应热烈,但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作出一个澄清:虽然他们扮演了院丸嗣与康斯汀奈,但是感情与欲望依然是属于院丸嗣与康斯汀奈的,并不是人偶师与林三酒之间产生了什么呀……

    毕竟这是一本无cp……(掉粉发言结束了)

    (本章完)

1871 飞翔的纸鹤

    林三酒发现,人偶师原来也有脑子不如她灵活的时候。

    “是啊,”她看着那一个漆黑的侧影,说:“对你来说,你肯定是觉得我先进来的啊。”

    “属下”暂且不说,她对于人偶师最后一句话一点儿也不吃惊,甚至觉得那是废话——人偶师要是不认为她先进来了,怎么会跟进来找她?

    只不过他不知道,他得到的消息是个圈套;他以为自己跟着林三酒进来了,实际上林三酒却是在他之后,才来救——救他的。

    ……对,在脑子里想一想,就没必要改口了。

    人偶师刚刚抚上手背的锁链——那似乎是一个容纳道具——动作就顿住了。他转头的幅度是如此细微,简直好像有动作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神魂。

    果然还没明白,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先你一步进来的,我是听说你听说我来了,你来了我才来的……”

    “你人不肯死,却不耽误嘴里说鬼话。”人偶师的苍白手指从银色链条上划过去,一时叫人分不清哪个更冰凉一些。“你没听懂吗?是你被人骗进来,我才跟进来的。”

    “对,你得到的消息的确是这样,但实际上是你先进来的。”

    林三酒很耐心地说:“属下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在迷惑大宫殿门口时,给你和波西米亚发了纸鹤,当时两个纸鹤都是冲着迷惑大宫殿飞过来的,说明在我发纸鹤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已经在这儿了。”

    能自然而然地提起波西米亚,干得不错,她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

    对于“属下”是谁,她心里其实也有了猜测:用这种手段促成二人见面的,说不定正是宫道一。

    人偶师沉默了两秒,从银链里慢慢抽出了一条手帕般的软布;他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好像攥住的是林三酒的气管。

    “你是被人骗进来的,我是追踪而来的,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你的脑子和我的追踪能力,哪个更靠得住?”他阴沉沉地说。

    那不也没追踪到宫道一吗——林三酒在肚子里豪气了一句。

    “你要是把脑子换成一块猪肉,”人偶师嗓音轻柔阴鸷,而且没完没了:“由里头的绦虫替你思考,我都不用受这份罪。”

    “你骂我也不能改变事实啊,再说,副本给我的纸鹤,我怎么知道会出错?说不定副本没错,纸鹤是你的活人下属发的,你只是把人家给忘了呢?”

    刚才的亲切感终于全消失了,林三酒来了几分火气和执拗劲儿,说:“我发给你们的两只纸鹤,都冲大宫殿飞过来了,这是确确实实的——”

    在她急忙收声的那一瞬间,她看出来了:人偶师似乎想动手,但体力不支。

    那块软布他都没拿住,从手掌心里滑落了下来,也提不起力气去捡;都这么虚弱了,依然不肯像她一样躺在地上,大概全靠一口傲气撑着。

    林三酒赶紧放缓了几分口气,现场打了个台阶给他下:“这个,人非圣贤,出错了也不奇怪,何况这件事肯定有一个幕后谋划的人……”

    “噢?真的吗?有幕后谋划的人啊?”人偶师半边脸上浮起了惊奇,“你的洞察力太敏锐了,被骗进来以后就意识到了?不再多等两年吗?”

    “……反正你没法解释纸鹤。”林三酒说。

    “不,我没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你一个人的存在,就把进化论给否决了。”

    两人一躺一坐在地上,除了嘴能动,谁都挤不出太多的力气;人生导师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在二人之间挥了一下手,好像想把无形的唇枪舌剑都挥掉似的,说:“等、等一下,你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恢复体力,尽早从大宫殿里出去……”

    “这是什么物品?”人偶师盯着他,向林三酒问道:“废话仪?噪音机?你遗传的?”

    摆脱了副本影响之后,他好像比以前更难相处了——导师听了,却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挨骂,叉腰一笑,骄傲地说:“我是人生导师,专门负责给陷入困境的人提供激励、鼓舞和人生计划,收费很合理的。”

    那一刻,林三酒简直好像能看见有一千句话都要从人偶师喉咙里喷薄而出了。可能是因为能讽刺嘲骂之处实在太多,他一时反而沉默了下去。

    “你们的疑惑我已经听明白了,”导师虽然已经很像人了,却总能在角落里流露出一点身为物品的非人感。“弄清楚事实很重要,因为我们都想找出幕后人。这样吧,我有个主意。”

    他对林三酒说:“你再发一次纸鹤,看看它们往哪儿走。”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记了多少帐……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好不容易才慢腾腾地爬起了身。她特地取出两只纸鹤,跟人偶师对视了一眼,问道:“还是发给你和波西米亚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次她的意图太明显,人偶师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也不答话。

    这么说起来,他刚才一口一句自己是被骗进来的,却始终一个字也没提波西米亚到底是否在他身边。

    念头一起,就像是有人往心脏上泼了一桶凉水,林三酒五脏六腑都跟着紧紧一缩。她赶紧呼了口气,一抬手,两只设置好收信人的纸鹤登时跃入了风里。

    包括搞不明白情况的画师在内,四双眼睛都抬向了半空。

    其中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迎头就飞向了人偶师——人偶师半边脸上不厌其烦的郁怒之色,已经浓得让人怀疑他会当场就给纸鹤撕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纸鹤却都不约而同,动作一顿。

    紧接着它们一扭头,就像是顺着林三酒腰上的线飞走的一样,一起扑向了迷惑大宫殿的另一方向,迅速从视野中消失了。

    “奇怪了……”人生导师喃喃地说,“它们去哪?这种纸鹤不是只会飞向收件人吗?被迷惑大宫殿影响了?也不对啊,收件人就在这儿啊,这影响也太快了……”

    人偶师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睛,黑睫毛的影子融入了泛着暗沉沉光色的亮粉里。

    “要是连纸鹤都不准了,那确实不能怪你,”人生导师转头对林三酒安慰道:“谁能想到副本纸鹤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呢……诶,你在想什么?你怎么这个脸色?”

    林三酒想抬眼看看人偶师,却不敢。

    她将手压在腿下,才算止住了它们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发给你的纸鹤,直接就冲你飞过去了,”她低头看着地砖,几乎快要受不住躯壳里一阵阵冰凉海浪般的情绪了:“但是发给波西米亚的纸鹤,一开始只在半空中转圈?在lava的时候……我,我以为你去找她了……”

    “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人偶师语气平淡地说,“直到几个月之前,她的第五段生命走到了尽头。”

    今天的更新内容,不适合写作话……

    (本章完)

1872

    波西米亚的手腕上,有一只猫眼石镯子。

    混在数十个叮当乱响、样式繁复的首饰里,这只通体透绿的镯子并不起眼;其实就算它十分惹眼,人偶师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身边一条杂鱼、一个碎催身上究竟戴了什么东西。

    所以,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那只镯子逐渐变红了。

    就好像有人往猫眼石里注入了鲜红的血,每过一日,血红就浸染扩张一分;绿石每被侵吞一口,波西米亚的面色就苍白一点。

    她每天都会沿着血红与透绿的交界线,用笔尖画上细细的一个记号。画了四五个记号之后,她和人偶师也就都看出来了,这只镯子上剩余的绿,在差不多十五天之后,会被血红色全部替代。

    那一天晚上,他们是在一片沙地里停下脚的。

    篝火跳跃时忽明忽暗,橘红火星像从夜里浮起的睡梦,漫漫扬扬地飘散在墨蓝天幕下。篝火边,不管是人还是人偶都一动没动,只有被火光打在沙地上的长长影子,正在轻轻摇曳。

    波西米亚盘腿坐在地上,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人偶师。

    “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跟你交代……”她手里转着那只半红半绿的镯子,低着头说:“这个……是我在lava的无尽山林里找到的东西……”

    人偶师一声也没出,好像没听见。

    他没有回应,波西米亚却像得到了某种允许一样,继续说道:“我当时运气好,它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它的一个功能,是可以预告佩戴者所剩余的自然寿命……”

    生命被分成五段之后,每一段也就成了新的自然寿命。过往的四段生命,对于波西米亚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都不觉得那也是自己——唯一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第五段生命,如今也只剩下半个月了。

    “这段生命的尽头,比我想的要来得更早……”她低声细气地说,听起来不像是害怕,反倒十分迷茫似的。“也对,就算寿命上限是两百多岁,又有多少人能活到上限呢。”

    “说重点。”

    人偶师阴沉寒凉的声音惊了波西米亚一跳,将她从恍惚里拽回了神。

    她紧紧攥着镯子,骨节上泛了白。

    波西米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睛湿亮,仿佛一双浸在水里的血红宝石。

    她嘴唇上的一点粉泽,毛毛躁躁浮在空气里的金棕发丝,袖口与裙角上的刺绣花纹……都好像被颤动起了一根共同的弦,水波一样粼粼地波荡生光。

    水波一碎,她也要碎了。

    “大人……十五天之后,你能把这只镯子收起来,交给林三酒吗?”

    *

    林三酒从未见过任何石头,能够红得如此逼近鲜血。

    它硬硬凉凉地抵在她手心里,仿佛在她手心里开了一个洞,她浑身的血都倾注、跌落进了石镯子里,留下她自己空荡荡的干涸躯壳。

    怪不得它这么像一块凝固的血。

    她想要将镯子紧紧握住,保护好,又想要将它挤裂掐碎,直到它化成齑粉。

    林三酒将它按在胸口,不知不觉间在地上弓得像虾一样;还不够,即使石镯将胸骨都硌疼了,她依然觉得这样不够——如果她不断加力,压破自己的皮肤,压碎自己的胸骨,将镯子一路压进自己的血肉内脏里去,她会感觉好一点吗?

    会的吧。

    从远方的风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古怪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更像是狼的呼号呜咽。

    混沌昏蒙之中,有一张软软的东西落在了她的面孔上——那是林三酒记得的最后一个细节,还不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陷入了一片解脱而幸福的黑暗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她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她一睁眼,却觉睫毛眼皮都被轻轻压住了,这才意识到眼前仍旧蒙着一块软布。

    有好几秒钟,林三酒头脑因缺氧而恍恍惚惚地,心情却十分平静,一时还没有想起来她攥在胸口前的是什么东西。

    她没有力气爬起来,也不想伸手揭开脸上的软布,感觉世界溶化了,又像是自己溶化了,变成了灰硬地砖上的一滩水,没有形状。

    “你醒了?”人偶师的声音很平淡,哑哑凉凉的。

    “波西米亚,”林三酒想起来了,低低地说,“波西米亚……”

    “如果你要听我说,那就闭上嘴。”

    林三酒不再作声了——她此刻大脑混混沌沌,不知道人偶师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说,只是有人给了她一句命令,她就顺从了。

    “用你脑子想一想,只是给你留个遗物的话,她身上垃圾多的是。”隔着一片布料带来的柔软昏暗,只有人偶师的声音,沉沉浮浮在溶化了的世界里。“所以我问过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一只镯子。”

    为什么?

    “什……什么意思?”林三酒被自己的声音给惊了一下。她拿下了脸上的布,一时却仍不敢抬起眼睛,盯着地砖问道:“她怎么回答你?”

    人偶师低声说:“她说,这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她说你日后会明白的,要你把东西保存好。”

    林三酒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好时,已经有点气喘吁吁。“我会明白什么?保存好的意义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像是给你解惑来的?”人偶师眼角上,铁灰亮色微微一闪。他重新放缓了声音,说:“第十五天的时候,她的衣服, 特殊物品,首饰……都原样堆在地上,只少了里面的一个人。”

    林三酒一怔。“人不见了?没有尸体?她会不会——她或许没有——”

    人偶师别过头,没作声。

    林三酒的声音渐渐落下去,终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完。波西米亚毕竟是被大洪水搅乱过的生命;仅凭没有尸体这一点,究竟能说明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她只是没想到,当初在lava世界里以为仅仅是暂别的两个月……想要满足礼包的心愿,给他独处的时光的两个月……绵延拖拽成了数年,终于断绝了她与波西米亚再次见面的所有希望。

    在过家家副本里,大家一起在厨房里打地铺时的情景还那么清楚;清楚得她一伸手,好像就能摸到波西米亚毛毛厚厚的头发,热烘烘地压在自己胳膊上。

    “给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久的神,直到一个小东西就被抛进了手里。

    “她留在地上的垃圾,都在里面了。”

    过了一会儿,人偶师又说:“你恢复一下体力……别一直坐在这拖累我。”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将镯子,与那个储物钥匙都一起卡片化收了起来。镯子的卡片上只有寥寥几行字,除了波西米亚提及的作用,其他的她什么也没看出来,自然也想不出它对波西米亚来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即使是死后,也要林三酒收好。

    她真想有一点希望,但是她不敢有希望。

    她还想再摸一次波西米亚的头发。

    我当初计划剧情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出现薛定谔的波西米亚……说实话这一章写得我自己都很难受……

1873 一年时间

    当林三酒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路的时候,她才忽然浮起了几分惊讶。

    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怎么恢复体力的?过去多久了?她在往哪儿去?

    她想要深吸气,鼻子里却像是灌了水泥,一丝空气也流不进来。

    头脑里恍惚混沌,鼻腔里憋闷沉重,喉咙里硌着一块石头;除了自己从此缺了一块之外,林三酒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

    “你又停下干什么?”人偶师的声音从头上半空里响了起来。

    是了……二人重新出发之后,他不肯亲自走路,就用一个特殊物品浮在半空里,由林三酒在底下拉着走。

    “我……我也不知道。”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答道。

    很显然,平时负责拉【空中马车】的应该是人偶,在没有人偶的时候,【空中马车】的缰绳就系在了林三酒身上——她在底下边走路,边拉车,边探路蹚雷;按照人偶师的话说,要是激发了什么副本,正好给她醒醒脑。

    老实说,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系上缰绳的,好像是人生导师临阵倒戈了——她也忘了什么时候把人形物品都收起来了。她的脑海里好像打开了一个遥远的黑洞,不管是什么思绪念头,一产生就被黑洞吸走了,永远分不出神顾及其他。

    要是能踩中一个副本就好了,至少她可以暂时不再受黑洞之苦。

    装着自由之城副本的广场,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了,此时林三酒正站在一条宽阔石板路上,两边是幽森昏暗的一排大楼。窗户玻璃上映出了她模糊隐约的身影,和【空中马车】一个底座。

    【织衣慈母】的毛衣线,从她腰间伸出去,一路伸向身后反方向,消失在了后头一个院门里。

    林三酒低下头,抹了一把脸。

    即使找到了人偶师,她也依然不愿意离开“迷惑大宫殿”——至少暂时还不行。

    她以为,不计代价一路深入、为了拿到后悔药丢掉半条命也行的人,一定会是人偶师,却没想到最终是自己。

    “我早就不会后悔了。”

    人偶师跳上马车的时候,给她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你要是真为了那种废物而丢掉性命,那就算是你给我日行一善。我把你做成人偶,一样能钓出宫道一。”

    这就是没有意见的意思吧。

    回旋在她脑海里的那一个声音,此时正在头上半空里说:“不知道还不快走,你立在这儿当蠢货塑像?”

    “噢。”林三酒应了一声,又慢慢往前走。

    就算人偶师冷嘲热讽,说话再难听,她此刻也希望他能多说几句;当他沉默的时候,她就好像一个人漂在汪洋海面上,沉沉浮浮,不知道哪里才是解脱的终点。

    说来也奇怪,当她神智清醒、戒备十足的时候,她连连踩进副本里;可是现在心神恍惚,走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副本也没触发。

    反倒是林三酒终于受不住了。风声,石砾滚动声,脚步声……越发让这条石板路上的寂静如同湿棉布一样捂在她的脸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假如再不听见一点人声,她几乎怀疑自己会疯掉。

    “你觉得……是宫道一把我们骗进来的吗?”她想说一点与波西米亚无关的话,一时却只能想起宫道一。“他为什么要——”

    “你,只有你是被骗进来的。”人偶师冷冷地打断了她,“还有,不是宫道一。”

    “不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林三酒渴望能够多从他嘴里掏出几句话来,但人偶师却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声气近乎阴柔地说:“我和大巫女都一直在盯着。只要他做出行动,就会留下痕迹。如果他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他留下了痕迹,你以为我还会来找你吗?”

    林三酒不说话了,用外套袖口抹了一下鼻子。

    她一向对人偶师说了什么话并不往心里去,此时却像冷不丁被扎了一下,茫然大于刺痛,脚下仍在机械地一步步往前走,想不出该回答什么。

    原来宫道一不在Karma博物馆吗?在这儿的只有一个投射影像?至少,大巫女听起来一切都还好……还得帮大巫女重新连接身体,清久留不知去哪儿了……

    “那我也会去找你的,”

    这一句话蓦然从林三酒嘴里滑了出去,在她自己的嗓音响起来之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成了形。

    几乎完全是生理反应,她后背上汗毛站起来了一片,随即补了一句:“我在上个世界里得知,有一个组织已经研发出了传送疫苗,做出它的人正好是我多年前认识的朋友。她甚至已经亲身试验过了……以后你再也不必担心传送和大洪水……”

    林三酒没能说下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蜷着身体跪坐在地上,就好像小腹受了伤似的,直不起身来——上一次,上一次她提起疫苗的消息时,是对着波西米亚……对着呈现出波西米亚样貌的人本。

    真想再看她一眼,真想再给她拿东西吃,听她嘀嘀咕咕地说话。

    “起来。”

    当人偶师的声音响起来时,却不是从头上传来的了。他站在身后,仿佛压得空间都变了形,压得空间都无法呼吸;即使不转头也能感觉到,光线与温度正在从他身边急速逃离。

    “我……我只给她一年时间。”

    林三酒垂着头,仍旧站不起来,盯着石板路,断断续续地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后悔药……如果一年过去, 她还没有回来,我就不管那个什么镯子了……我不在乎她要我明白什么,我不在乎。”

    尽管她并不知道,后悔药能不能把她带回lava世界的那一条公路上,带回她看见礼包朝她走来的那一个下午。

    “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人偶师冷冷地说,“我让你现在抬头。”

    林三酒顿了顿,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愣愣地看着前方,一时间不明白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在十几米远外的地方,石板路被切断了,建筑楼群突兀地被截去了一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占据了整片路面的巨大房间;房间少了一面墙,林三酒一抬起头,目光就直接落进了房间里,看见了里头的床、摇椅、衣柜……就像小孩子玩的娃娃屋,只不过娃娃屋与人的尺寸比例颠倒了。

    说是“看见”,视野却不是持续的,反而是一断一续的;因为房间里的灯光,正极有规律地一亮,一黑,一亮,一黑。

    每当它亮起来的时候,林三酒就会看见在房间最前方,紧挨着马路的部分,也同样跪坐着一个林三酒。

    那一个林三酒身后,也同样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皮衣的人偶师。

    “我们已经触发副本了。”

    身后的人偶师说话时,对面的人偶师嘴巴也在一张一合,形成了同样一句话。

    ------题外话------

    发了一条微博,好么,我就突然犯了好几十次重婚罪……戴上口罩狗都好看,这句经典名言没人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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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4 明暗娃娃屋

    “请在一分钟内进入‘明暗娃娃屋’,谢谢合作。”

    童音一入耳,林三酒就激灵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想也没想,转身就往回跑。

    从她一闪而过的余光里,对面大屋里的“林三酒”,就像是与她感应相连似的,也在同一时间里转过身、迈开了步子——下一刻,同样被身后的“人偶师”给按住了。

    要人偶师亲手碰上林三酒,哪怕隔着外套,也是万万不情愿的;曾经被他拿来放昏林三酒的那块手帕,现在正矜持地被垫在他的指尖底下,好像她本人就是一块大污渍。

    明明搭上来的只有两个指尖,却让人觉得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把林三酒整个人都按入大地,按入黑沉沉不见一丝光的深渊里。

    “你终于失心疯了?”

    人偶师垂下眼睛,斜斜瞥了她一眼,这半边脸上泛不起来的神色,都由语气里的烦怒阴鸷给补上了。“副本已经触发了,你以为你能跑去哪?”

    “不,我不是跑,我是……”

    林三酒才要解释,看了看远处的石板路,又转头看了看那间仍在一明一灭的娃娃屋,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能往外走了,万一被副本误以为是要临阵脱逃,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不可抵抗的惩罚——林三酒手上微微一转,趁人偶师收回手的时候,悄悄朝后方投出去了一股意识力。

    有意识力波动,就瞒不过大巫女;瞒不过大巫女,也就瞒不过人偶师。

    但是这一次人偶师什么也没说,只是冲前方抬了抬下巴:“还不滚进去?人还不如鹅有用,蹚雷都要拖累我。”

    林三酒吞回去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用鹅”。他身上的东西,更新换代的速度好像挺快的。

    “请在三十秒内进入‘明暗娃娃屋’,谢谢合作。”

    这大概是林三酒头一次在即将走进副本的时候,心中竟隐隐松了一口气。

    起码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她不必再受自己头脑里各种乱流的折磨,只需要专心思考眼前的难题就行了;副本再困难也好,也不过就是为她提供了一个离开现实的渠道。

    【空中马车】早已重新收起来了,十几米的距离,对于二人来说也不过一眨眼。等他们迈过副本与石板路的分界线,踏上娃娃屋的木地板时,娃娃屋里正好黑了一黑;刹那之后,灯光“唰”地一亮。

    身后多了一面墙壁,房子将他们合拢在内了;另一组“林三酒”和“人偶师”消失了。

    对面墙壁下,靠着一张日憩床——

    来不及看清更多的东西,林三酒眼前就换上了黑暗。

    光线如此反复闪烁、明暗切换,人眼根本没有任何适应的机会;多重复几次后,好像人的大脑都变成了一个乒乓球,在光亮与黑暗两个球拍之间疲于奔命。

    饶是林三酒身为进化者,也生出了不适、眼晕和眼泪。

    “欢迎,欢迎,”童音毫不真诚、像念剧本一样说:“这里是‘明暗娃娃屋’副本。这一副本没有热身环节,在我接下来的介绍结束之后,副本就将正式开始,请注意。”

    这两句话间,光就已经闪烁了三四次。

    借着每次一闪而过的光,林三酒勉强看出来,原来这儿不止是一个房间;他们正站在娃娃屋的客厅里,看样子,好像还有厨房、门厅和通往二楼的楼梯。

    而且,每一次光亮起来时,她都没再看见另外一组“林三酒”和“人偶师”。

    身旁的人偶师倒是一直都在;刚听他从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声,眼前霎时又是一片漆黑。

    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男童童音,当然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眼睛正在受什么罪,先是慢悠悠地把副本背景介绍了一遍。

    “……娃娃屋刚买回来的时候,一个娃娃也没有。我求妈妈给我买娃娃,最好多买几个,没想到娃娃还没到手,末日就降临了。这是末日世界故意不想让我的愿望实现!”

    两人谁也没吭声。

    “所以,我决定放大我的娃娃屋,把路过的人都抓进来做我的娃娃。”那男童叹了口气说,“可惜,他们总是不肯老老实实待着,总想要跑。于是我就妥协了……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吧?这屋子里,原本有两个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人,对不对?”

    林三酒忍不住使劲闭了闭眼。

    在介绍规则的时候,副本还没开始,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她以前从未发觉,能够把闭眼时的黑暗稍微延长一两秒,也是如此令人感觉松快解脱的事。

    “那是我上一批抓进来的娃娃。我把他们打扮成你俩的样子,你们就该知道这背后的意义了,对不对?”童音假声假气地说,“只要他们成功代替了正主,就能从副本里出去了。不过正主就要留下来做我的娃娃了,让我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直到下一次有人进来,你们就可以试着用同样的手段,换人替你们留下来——啊,不行噢。”

    林三酒一怔,感觉到自己刚刚放出去的【意识力扫描】,突然被人切断了似的,石沉大海;连同着那一块放出去的意识力,都收不回来了。

    “一切探测手段,在我的娃娃屋里都是行不通的噢。”男童笑着说,“热像,气流,空间弯折度,意识力……只要是进化者有的手段,我都提前统统防住了。还有,这位大哥哥,你头脑里的那个东西挺有意思的,也要一起失效了哦。”

    “他是说大巫女?”林三酒趁着光亮起来的那一刻,转头看了看人偶师;他动作极轻微地刚一点头,完全的漆黑就再次笼了下来,吞没了二人的视野。

    “当副本开始的时候,我就会正式把两个旧娃娃放进娃娃屋里。 需要注意的是,他们毕竟是娃娃,所以他们行动上嘛……不太灵活。”

    刚才那一个“林三酒”随她转身往回跑的时候,动作可是跟她一样灵活。

    “在娃娃屋里,他们只有两种行动方式。第一,他们即时模仿你们的行动。比如说,这位姐姐左脚迈了一步,踏进了客厅里,那么代替姐姐的旧娃娃如果选择模仿你的话,就也会在同一时间,左脚迈出一步……但却未必能踏进客厅里。具体走到哪里,就要看这个旧娃娃原本在哪了。”

    这一点,刚才林三酒已经见识过了。

    “第二种方式,就是由我来挪动他们。”男童音咯咯笑了起来,“他们想落到哪里,就由我来举起他们,直接放在目标位置上。由于你们看不见我,也无法认知到我的速度,所以在你们看起来嘛……旧娃娃们就好像是会瞬间位移一样。”

    他顿了顿,好像是想让这句话继续渗入二人的意识里一样。

    “所以,你们走路时可得小心一点,别一头撞进旧娃娃怀里啦。”

1875 与人偶师共生死,谁能放心呢

    “瞬间位移”听上去已经很棘手了,但“旧娃娃”的移动时机,才是最叫人讨厌的。

    “当旧娃娃选择第一种行动方式,即模仿你们行动时,他们的行动时机不受限制。”男童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当他们瞬移的时候,因为我比较怕羞,所以我只会在黑下来的时候,挪动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每一次黑暗都是一次未知的赌,亮起光时,旧娃娃可能已经压到自己面前来了?

    林三酒心想着,眼前又闪烁了一次。

    她一直在趁着亮光时尽量多观察环境,这简直等于放任双眼挨打,几分钟下来,眼球都酸了。

    “不要担心,出于公平起见,我是不会直接把旧娃娃扔到你们身上的。”男童笑了一声,说:“要不然,你们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介绍规则,少说废话。”人偶师哪怕在面对副本时,语气还跟训狗似的。

    林三酒刚想转头看看他,眼前就又一次切换上了黑暗。

    “诶呀,脾气真不好。”

    能这么回应人偶师的,恐怕也就只有副本了。“当旧娃娃朝着你们瞬移时,是有距离限制的。每一次瞬移,不能超过三米。也就是说,当你们在光亮起来时,看见一个旧娃娃离自己有六米远,那么当下一次光亮起来时,他与你就只剩下三米了。我建议这个时候,你要么打,要么跑。”

    ……也就是说,旧娃娃们选择第二种行动方式时,虽然需要副本帮忙挪移位置,但本身依然可以动作,听意思,甚至还可以战斗。

    要是这副本禁止动武,林三酒兴许还会犯愁。

    可既然能动武——就算旧娃娃作为副本一部分,既不能被卡片化,也不能被人偶化——她与人偶师难道还会打不过两个旧娃娃?

    “三米限制,只限于当旧娃娃朝你挪移过去的情况。如果旧娃娃要去别的地方,则不受限制……”

    林三酒扬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通关?”

    “副本时长一共只有十分钟。进行到第五分钟以后,你们二人之间,谁先决定退出,朝我喊一声,谁就能顺利全身而退。但是剩下的那一个嘛……就必须加入我的娃娃行列了。”

    林三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明暗娃娃屋”的真正杀着是这个——不管进入副本的人,彼此是不是陌生人,在末日世界里,谁会傻乎乎等到五分钟以后,由另一个人决定自己的命运?前五分钟之内,就要发生一场你死我活了。

    “难道只有这一个办法?”林三酒喝问道。“我们是绝对不会靠出卖另一人而活下来的!”

    “……你别张嘴了,熏得我眼睛疼。”

    她对人偶师充耳不闻,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途径?”

    那童音越听越觉得不自然、不舒服,像是一个嗓音尖细的成年人,仍活在自己只有八岁的幻想里。

    “诶呀,原来你们属于那一类的人……虽然少见,但偶尔也是有的。”男童似乎兴奋了几分,“我就喜欢限量版的娃娃。确实还有另一种通关办法……如果你们不肯独自脱身,就必须作为同伴一起脱身。选择这条路的话,一人出不去,大家就都出不去,彼此把命绑在一起了哦?”

    在光芒大亮的短短片刻里,林三酒朝人偶师扫了一眼。她头一次看见他这么难受的样子,活像五脏六腑都被绞了肉,又好像浑身皮肤都在抽紧、马上就要不够用了……偏偏一声也不能反对。

    多亏眼前又换上了黑暗;这个时候,就得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对,就——就要这个,你继续说。”

    “限量版真好啊……副本在十分钟结束的时候,你们此刻身后的墙壁会重新打开。你们二人需要从副本里存活十分钟,并且在墙壁打开时,站在墙壁前方,保持身体接触,就可以一起从娃娃屋里离开了。

    “身体接触可以是握手、搭肩或抓胳膊,这个我没有要求。”男童自以为得意似的嘻嘻笑了一声。

    光又亮了一次,这次林三酒不敢看人偶师是什么神色了。

    她想了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难道我们一被旧娃娃碰到,就会被抓替身么?”

    “短暂地碰擦一下,是不会的。我说过,我要保证起码的公平嘛。”童音说道,“当旧娃娃可以代替你离开的时候,相信我,你绝对会意识到的……比如说,你会感觉四肢渐渐发沉,不再听使唤。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压根不要让旧娃娃近身。”

    说到底,打就行了吧?能打,谁还怕个娃娃?

    副本男童就好像听见了她的思绪一样,恰好又开口说道:“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在我的娃娃屋里,武力并不是通关的要诀。即时你们战力再强,能放倒多少个人……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不管是娃娃屋,还是旧娃娃,都不会被损坏。”

    林三酒一怔。“也就是说,我杀不死旧娃娃?”

    “要是旧娃娃有被破坏的风险,我还会让你们这样玩吗,鸡飞蛋打了怎么办?”男童理所当然地说,“你们可以将旧娃娃打飞,可以移动家具位置,但无法作出本质上的破坏。”

    二人沉默了下来。娃娃屋里一亮,露出了客厅沙发与电视,随即又一暗。

    “对了,你们哪怕选择共生死,也是完全欢迎你们背叛同伴的哦。”男童笑道,“只要过了第五分钟,随时都可以出卖另一人,自己先一步退出的。”

    人偶师凉凉地笑了一声。

    林三酒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宫道一的名字——她发现,原来“宫道一”几个字竟也有能带来心安的时候。

    “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噢对了,既然你们选择共生死,那么副本开局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们分开,随机放置在娃娃屋里不同的位置上。”男童笑着说:“要不然你们一开始就手拉手地走,岂不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了吗?”

    林三酒还来不及说一声“这不可能”,顿觉身体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装满液体的容器,浑身血液、五脏急急一荡——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恰好灯光一亮,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那么,副本现在开始,请二位尽量坚持到结束吧!”

    今天米莱狄上线,承蒙大家给面子,我刚才一扫,好几十条评论,真的感动坏了!确实是我用心写了的,不管好不好吧,能听个响儿我就十分满足了(没有不买尬吹的意思,只是你们开价太高了,咱再商量商量呗)。我这几天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正常更新回报大家。

    (不过米莱狄有20万字,两头更看得过来吗,我真的是出于体贴之心,想着要不要给大家减轻负担……)

    (再PS:不用给王者荣耀打赏,真的,别告诉他们我说的)

    (本章完)

1876 水泥牢房

    刚一意识到自己离开了客厅,还来不及看看身边,林三酒的视野就黑下来了。

    娃娃屋副本,真是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讨人厌——她手边摸索着,摸到了身旁一张椅子,在心里数到三时,灯光仍旧没有亮起来。

    明明刚才林三酒在听副本介绍规律时,在心里数两个数,灯光就会明灭一次的。

    她当时在全神贯注听介绍,不敢分心,因此只抽空试了两三次,次次的结果都一样;没想到这副本刚一正式开始,明暗切换的时长与频率就悄悄变了,而副本男童,对此竟连吭也没吭一声。

    数到四的时候,她眼前光芒乍亮。

    借着雪白得发蓝的光,林三酒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书桌对面立着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一。

    在此刻灯光下,娃娃脸上的琥珀色眼睛显得黑黑的,笔直望进林三酒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

    ……把自己的初始位置,放在书桌与墙壁的夹角里,又用娃娃赌住前路;这还假装什么公平?

    二。

    林三酒一把抓住了身边的转椅,在心里数到三时,椅子已经被高高举起、扬进了半空;她双臂一振,椅子裹着风,砸向了对面的那一个自己。

    四。

    灯光依然亮着;别看另一个“林三酒”本质上是个娃娃,身手却不慢,立刻一矮腰,椅子从她头上飞了过去,“咣”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只不过,“林三酒”娃娃虽然躲过了椅子,却没提防同一时间内,被林三酒一脚踹出去的书桌;沉重的红木桌像钟摆一样,急速扫过地面,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娃娃的时候,屋里毫无预警地霎时黑了。

    林三酒心中暗骂一声,明白了:接下来的明暗切换,恐怕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了。

    尽管看不见娃娃了,但是房间里静静的,她没有听见书桌撞上人体的闷响——恐怕是因为灯光一灭,那娃娃立刻就变换了位置。

    好在叫卡片是不需要光的,她急急一甩手,就从手掌心里吐出了一根长棍;在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她一边将长棍扫得团团生风,一边试探着慢慢往外走。

    ……去哪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眼前恰好又亮了——果然没有规律了,上次的黑暗持续时间,好像尤其短。

    她赶紧四下一看,发现自己快走到书房中央了,门就在自己右手边往前几步的地方;书桌上的摆件滚跌得乱七八糟,电脑、文件夹、笔筒一类的杂物,在左边书架前洒了一地。

    书房里,唯独不见另一个“林三酒”了。

    刚才娃娃的站立之处,就在左边书架前,离书桌后恰好是差不多三米的距离……灯光亮起的时候,娃娃不能瞬移……

    等等。

    林三酒刚一想到“亮灯时不能瞬移”,浑身汗毛就都站起来了——她知道娃娃在哪儿了。

    在她急忙一拧身的时候,屋子里却登时再次黑了下来;然而就在黑下来的前一刹那,林三酒看见了。

    她看见了“林三酒”娃娃跟着她一起转过头时,亮给她看的后脑勺。

    刚才娃娃的站位,与书房墙壁的距离也不过三米,而林三酒在灯一黑的时候就朝前走了出去——这也就意味着,娃娃瞬移之后,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娃娃在亮灯时不能瞬移,但可以同步模仿她的动作;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娃娃,刚才果然正与自己一样,一边甩着手中不存在的长棍,一边慢慢从身后朝她走过来。

    站在黑暗里,林三酒浑身都凉了。

    现在呢?那娃娃又去哪儿了?又去了自己身后吗?

    不,那娃娃不重要,只要能用武力击退,自己就没有危险。重要的是人偶师的安危;她一刻不找到他,心中就慌得安定不下来——她不能承受再少一个人了。

    四下一片漆黑,林三酒继续用长棍反复扫过身周,脚下朝书房门口退了过去;灯光蓦然亮起时,书房里空空荡荡,书架、地板、木桌……都泛着一层好像处于停尸房灯光下般的白。

    她反手摸到了房门把手,目光仍在一圈圈搜索着书房——哪儿也没有娃娃的影子。

    趁光线还在,林三酒迅速打开门、往外一闪,顺手将房门在身后合上了。房门合上的同时,整个娃娃屋里又一次黑了下来,她甚至都没看清书房门外究竟是什么。

    她将后背靠在门上,手中长棍直指前方,就算再想闭闭眼,她仍旧只能瞪大双眼,等待光再一次亮起来。

    必须要考虑到,“林三酒”娃娃除了有要追逐自己、代替自己的可能性之外,也有可能去找人偶师了……他应该分辨得出来吧?

    不过,就算他分辨不出来,倒是也暂时不必担心他会与娃娃有身体接触——不到万不得已,人偶师绝不会碰她一丁点儿皮肤。

    这一个念头转过,黑暗也过去了;林三酒半眯着眼,发现自己面前竟又是客厅了。

    娃娃屋的客厅很大,他们二人刚才进副本时,是从客厅沙发右手边的墙壁处进来的;如今她却换了一个方向,眼前十来米之外,就是客厅沙发。

    远处黑漆漆的电视机屏幕上,映着一个小小的、隐约的自己。

    人偶师呢?他也不在客厅里了。

    *

    “那么,副本现在开始,请二位尽量坚持到结束吧!”

    副本一开始,人偶师就知道自己从客厅里被“拿”起来,放在另一个地方了。

    仅此一点,就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曲张起来了。这是他起杀欲时的小动作;苍白修长的手指,每一次缓缓伸直时,骨节都微微发颤,仿佛正在挤破某种阻力,要将手指深深扎进目标的性命深处。

    来得及,出去以后,自然有机会。

    至于眼下……这儿好像是一个卧室?他面前似乎是一张床。

    四。

    眼前霎时亮了,人偶师转眼一扫,发现他正果然面对着一张床。卧室很大,这张KING尺寸的大床看上去几乎是孤零零漂浮在一片惨白光线里的;床尾正对着紧闭着的卧室门,二者之间有六七米之距。

    卧室里除了他以外,空空荡荡,谁也没有。

    人偶师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将后背倚在床头的抱枕上。他削瘦单薄得近乎嶙峋的身体,被厚厚的柔软棉花一点点搂住了。

    眼前蓦然切换成了黑暗——看来接下来的灯光明灭,要全凭副本心意,没有一点规律了吧。

    ……真是想让他好好看一看,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几个枕头叠起来,柔软而有支撑力,人偶师倚在枕头上,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稍稍舒服了一点,却拿不准。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 他的身体好像就变成了一个水泥牢笼,狭窄,硌硬,冰凉;若是不靠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单独与自己的身体相处久了,仿佛连神魂也要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次的黑暗持续时间,特别短;短得人偶师才刚刚抬起手臂,房间里就又一次灯光大亮了。

    他看着那一个站在床尾、身体僵直的人偶师娃娃,几乎想要笑。

    ……原来自己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啊。

    随着人偶师一挥手,那娃娃简直就像是被扯动了线的牵线木偶,从床尾处笔直地被“拔”了起来,以难以想象的迅猛力道,被狠狠砸进了卧室最右边的一面墙壁上——副本里的墙壁吸收了震动,却仍难掩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人偶师”从墙壁上滑下来,颈椎显然已经被重力折断了,脑袋软软歪在一边。但是正如副本所说,那娃娃果然没受一点本质伤害,正在活动着肩膀,把自己的脑袋重新扭回去。

    “作副本生物,比惹我生气,要幸运多了。”

    在重新笼下来的黑暗里,响起了人偶师柔凉阴鸷的嗓音。

    他早已站在了卧室门边,伸手打开了门。

    。

1877 你是不是饿了

    娃娃屋副本内部,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多了,甚至作为一个住宅来说,大得有点不合理——比方说,当灯光亮起时,人偶师发现自己正站在足有客厅一半大的厨房里。

    考虑到明暗切换对视力的影响,房间面积之所以这么大,或许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形成视线死角吧。

    他此刻正站在厨房岛旁,头上悬挂着一排各个尺寸的锅,面前是六个炉灶;他低头看了看各式厨具碟碗,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茫然。

    ……准备这么多物件,就为了一张嘴?

    这一次亮光时间很短,刚勉强看清四周,眼前又黑了。

    只要一黑,一切探测手段都会失灵,就连自备光源都不会亮起来。

    一想到灯亮之后,大概又要在身边看见那一张脸,人偶师就不由自主地伏下了身,双手紧紧按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几乎绞尽了一切力气,才止住了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别亮起来——

    灯亮了。

    厨房里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人偶师娃娃的影子。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下,手背抹过了嘴角,仍旧伏在台边。想了想,人偶师头也不抬地伸出手,从上方拽下来了一只锅子,朝自己脑后一转;银色的不锈钢锅底上,顿时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子。

    那个人偶师娃娃,正倒立一般以双脚粘在天花板上,头正垂在他的后背上方。

    他毫无笑意地笑了。

    “这么想待在我身边吗?”他声气轻柔地问道。“那就别走了吧。”

    伴随着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天花板上的娃娃好像都在缩短一分。仿佛有一股无形大力,正压住了人偶师娃娃的天灵盖,将他像虫子似的一点一点按扁、压进天花板;那娃娃使劲挣扎了几下,体内脊骨就迅速发出了节节断裂的响声,因为被包在血肉里,听上去含糊沉闷。

    眼看着那娃娃要被活活按成天花板上一块污渍的时候,娃娃屋霎时黑了。

    人偶师一点都不意外。

    娃娃屋副本里,明暗切换原来还真是有规律的:怎么对副本娃娃一方有利,灯光就会怎么来——逃不出他的力量束缚,就靠黑下来后的瞬移离开。

    *

    在发现自己重回客厅后,林三酒就以后背贴着墙,像螃蟹似的一点点挪着走。她眼睛被光芒闪得难受,有那么一会儿,她干脆紧闭着眼睛,边走边用长棍在身前扫来扫去——要是背个“铁口直断”的牌子,那简直就是标准的算命瞎子。

    幸亏没人看见这一幕。

    她不敢让眼睛休息太久;等她感觉灯亮了,再一睁眼时,发现自己压根没走多远,甚至还没走到客厅中央——或许也是因为,娃娃屋里各个房间都实在太大了。

    当林三酒赶紧开始四下寻找娃娃的踪迹时,她只觉余光里有影子一动,立即拧过了头去。

    从客厅沙发前,正慢慢地爬起了一个浑身裹着漆黑皮革的人影。

    林三酒只觉心脏都猛地涨开了一圈,然而一声招呼才冲上喉咙,就立刻被她重新吞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根本不是人偶师本人。

    那分明是人偶师的脸,一半寒凉得像永远不会融化的冰,一半却微微皱着眉,此刻却歪歪地搭在肩膀上。属于人偶师的脖子,很明显是受了外力压迫,颈骨断裂了,被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包着,像一只破袋子里装着的碎石头。

    林三酒很清楚,这个娃娃一定是被人偶师给打成这样的。这说明他本人没事,她看了应该感到放心才对;可是她却忍不住身上一阵一阵的微微颤抖,几乎想要滑坐到地上去。

    此刻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人偶师的尸体会是什么样子,直到看见这个娃娃站起来。

    全心全意只想找宫道一复仇的人偶师……离这幅模样有多远?

    这一次灯光亮的时间挺长,那人偶师娃娃在她面前转动着脖子、恢复了原状,光依然还亮着;趁着光,林三酒赶紧又扫视了一圈,顿时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林三酒”娃娃也在客厅里。

    怪不得刚才怎么找都没看见,原来那娃娃平躺在沙发底下;那半张模糊隐约的脸沉没在阴影中,正在等待林三酒不知不觉间走近沙发。

    她立刻挪开了目光,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

    只要那娃娃以为她还没发现自己,下一次黑暗时就不会瞬移,仍然会在原地埋伏她——至少,她可以给自己挣来一次黑暗中不受攻击的机会。

    此刻灯光亮着,娃娃不能瞬移,她没动地方,“林三酒”娃娃自然也不能通过模仿她而动作;因此一时间,林三酒竟难得地有了短暂的安全——尽管与两个娃娃独处于客厅里,实在叫人神经紧绷,连喘气都浅了。

    人偶师娃娃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林三酒一个激灵,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就在人偶师娃娃抬起手臂,好像正在拉开空气中一个什么无形的东西时,娃娃屋里霎时又黑了,将一切都淹没笼罩住了。

    这娃娃屋的明暗切换,分明是为了给副本娃娃提供优势的吧?

    林三酒心中暗骂一声,站在黑暗里,脑海里反复重播着刚才所见的最后一幕。

    很明显,人偶师娃娃刚才是在模仿人偶师的动作……他是在拉开房门吗?人偶师在某个房间里?

    她回忆了一下那只薄瘦削长、没有血色的手,抬起的高度大概位于胸口下方……

    不对,他拉开的不是房门把手。

    以人偶师的身高来说,门把手的位置比他胸口低多了;更何况娃娃屋副本里的门把手,都是圆形的,开门时需要“握”。而刚才人偶师娃娃的手是侧立着的,手心正对着林三酒,只有四指勾住了无形的什么东西……

    他拉开的是什么?

    要是刚才的灯光再维持一两秒,她就不用站在黑暗里傻乎乎地猜了;林三酒紧紧皱着眉头,思绪从房子里一切可能存在的东西上扫了过去。

    什么东西,需要人偶师在那个高度上、以那种方式拉开?

    还不等她想出一个结果,光芒雪亮地刺进了她的眼睛里,林三酒赶紧眯着眼一看,发现沙发前的人偶师娃娃果然已经挪了位置。

    他显然刚才在黑暗中瞬移了,但是受限于一次最多只能走三米,因此仍然在客厅里;那娃娃此刻正面对的方向上,远远地立着一道金属双扇门,也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看着倒有点像餐厅后厨的门——等等,后厨?

    难道那儿是厨房?

    人偶师刚才拉开的,莫非是冰箱门吗?

    林三酒这个念头才一升起来,还没来得及验证,目光下意识地一转,就立刻被另一个发现给凉凉地攥住了心脏。

    ……沙发底下的“林三酒”娃娃,消失了。

    我今天累死了,昨天只睡了四小时,又出去跑了大半天,回来写新章,怎么写都脱肛,完全贴不住理好的故事线,我感觉这一章是我强行掐脖子勉勉强强按在故事线上的,根本不知道好不好看,反正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吧……(日更与高质量就是很难兼得啊)

    说起来,我今天又去看了一眼米莱狄(妈妈放心不下新生女),发现虽然我咖位人气都不如别的作者,但可以算是读者最给面子的作者之一了,大家支持得这叫一个整齐热情啊!叫我咋回报你们好?

    其实我自己觉得我写米莱狄时的技巧水准,是比写末日的时候要好点的(毕竟末日是我屁也不懂的时候开始写的,这么多年了怎么也得有点进步吧),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同感……

    (本章完)

1878 您还是走吧

    这一章我是从昨天就开始写的,中间忍不住睡了一觉,终于今天要写完了……

    斯巴安的话或许很难理解,但眼前的事实却清清楚楚地提供了一切林三酒所需要的注脚。

    她还小的时候,父母曾为她买过乐高积木,她那时坐在地板上,常常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形状各异的散碎零件们,能够如此严丝合缝地结合起来,或分散,或被用在不同的角落里——同样一批零件,最终却能呈现出不同的样貌。

    如果说乐高积木仍有局限,那么眼前的建筑物似乎自由地跨越了所有限制。

    林三酒回头望去时,她身后那条长长的、城墙般的高门此时全断开裂成了一截一截;土地在铁门之间升起、落下,缓缓移动、交错——她刚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其中乱撞的园区,在轻微的嗡鸣声中都找到了新的秩序,那些交错的小路和零落的院落迅速规整地铺成了一块块方格。

    “原来如此,”她喃喃地说,感受着脚下这一截铁门平滑稳定的移动:“上次我在白天里见到的保护园,原来就是这样形成的。”

    “它还可以形成一千种不同的构造、组成,”斯巴安耸耸肩,“只要你想得到。”

    他两手空空,并没有什么“指挥棒”,不知是不是已经收起来了。

    “但是你没有动兵工厂的构造。”林三酒盯着那座近在眼前的钢铁之城问道。保护园的重组,已经把他们二人推到了兵工厂的门口。仅靠她自己,恐怕就是走一夜也没法在保护园里找到出口;在这个地方,哪儿都没有出口,但哪儿都可以是出口——“为什么?它不能被拆分吗?”

    “可以,”斯巴安率先一跃,从铁门上跳了下去。待二人都落了地,他这才一指前方,笑道:“你看。”

    刚才还在隐隐担心该怎么进去的林三酒,顿时发觉自己白担心了。道路为二人畅通无阻地打开了,在它的尽头,那一面直耸入天空的钢铁城墙上,此时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打开了一个长方形的门洞。

    好像是有人本来要在这面墙上开一道门、然后又忘了似的;只需一步跨过它,林三酒就走进了戒备森严的钢铁之城里——居然这么简单就进来了,真让她想叹气。

    冷峻而坚硬的兵工厂,被昏暗夜色淹没了大部分细节;遥遥相隔的昏黄路灯光芒,染出了它的隐约轮廓,与眼前伸进前方的铁灰色笔直巷道。就连兵工厂的巷道也是像从铁块里切出来的,横平竖直、毫无感情。

    “……不过,轻松的路就到此为止了。”斯巴安冲她一笑,幽绿眼眸在暗夜中闪烁着一亮。“兵工厂内部永远是有人驻守的,动静再大一点儿,就要惊动他们了。更何况,这一部分的指挥棒我还没有弄到手。”

    “咦?不过那面墙上的……”

    “因为那一部分是与保护园共用的‘边界’,所以用保护园的指挥棒也可以创造出一个入口。”他似乎不愿意解释得太详尽,只是朝前抬了抬下巴:“接下来可不容易了。”

    这个“不容易”,恐怕不仅仅指的是他们二人要面对兵工厂这一点;林三酒心知肚明。

    ……假如那一刻真的到来了,以她的战力,能够与斯巴安对抗吗?

    想到这儿,她有点儿无力地摆了摆手:“我这一晚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让我歇口气再出发。”

    好在这座钢铁之城的地面也是由泥土和石砖铺就的。她咕咚一声坐下来,从卡片库里叫出了一把弯弯曲曲的毛——在斯巴安直直的目光下,她揪出几个小团,将它们分别塞进了石砖缝的间隙里。

    跟把剩下的毛小心收好相比,这一过程居然还不算太尴尬。

    拍了拍手,林三酒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话题:“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始终没有问过你,你在兵工厂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皱起眉头,想起了毛人两兄弟曾经告诉过她的话。“你身为安全部长官,为什么非得这样趁半夜悄悄潜进来不可?”

    “已经不是了。”斯巴安在她身边坐下了,一股混着淡淡无花果气息和血腥味的风扑了起来。“我对兵工厂近年来与其他十二组织越来越密切的关系有点儿好奇……于是做了一些调查。”

    “噢,是了,你说十二组织早已经实现了一体共生……?”

    “对,那正是我在调查之后意识到的一个结论。”斯巴安冲她一笑,头发凌乱地散了下来。他顺手将金发扎成短马尾,神色平静而自然:“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和几个人。第二天早上,我就借口要搜捕人偶师而主动离开了兵工厂。我想在我离开后不久,他们大概就会发觉指挥棒不见了吧。”

    “你看见了什么?”林三酒忍不住问道。

    “时机合适的话,也许你也能亲眼看到。”斯巴安没有回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白色的呼吸在黑夜里氤氲着消散了。“不管如何,它与我们这一趟行动没有关系。”

    一提起这次行动,林三酒就不由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虽然把你扔下了,”她低声咕哝着,不知这算不算道歉:“但那是有原因的……你拜托我帮的忙,我还是打算为你办好的。”

    “我没有怀疑过。”

    按照原计划,他们在进来之后就应该分头行动了。林三酒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渐渐恢复了些,但却没法开口说出“走吧”两个字——正是要分头行动这一点,让她当初决定要自己悄悄潜进来。

    怎么办?

    对于斯巴安今夜要做什么,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但她不能让他就这么去。万一真是她想的那样……

    最终还是斯巴安打破了沉默。

    “感觉好点了吗?”他低声问道。离得这么近的时候,他的嗓音几乎会像是烟雾一样弥漫开来。

    在这一刻,林三酒突然下定了决心。

    “好了。”她望了望前方笔直的巷道,“你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在哪?”

    “指挥官塔。”这几个字听起来是如此轻柔悦耳,仿佛沾不上一丝血腥。

    林三酒闭了闭眼,吐了一口气。兵工厂的指挥官如何她并不关心,所以随斯巴安想怎么做都可以;她顿了顿,低声说:“我必须要速战速决。你能为我吸引走多少火力?”

    金发男人低低地从唇中吐出一声笑,温热的气息俘虏了凉夜。

    “如果你需要,这座钢铁城中的火力都可以落在我的身上。”

    “那——那倒用不着,”林三酒忙摆了摆手,随即才意识到这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告诉我指挥官塔在哪儿?我一得手,立刻就赶去见你。”

    斯巴安在光影摇曳的夜里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当她以为他要反对的时候,他却无声地为她指明了方向。

    清点了一遍身上的东西——叫人想不通的是,经历了这样一个晚上,她的武器袋竟然还在后背上——林三酒站起来,朝斯巴安点了点头。

    “保重。”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二人转身走向了不同方向;须臾之间,金发男人的身影就彻底融进了黑夜里,当她屏住呼吸凝神聆听的时候,连远处的一点儿风动声也捕捉不到了。

    她仍然记得上一次进来时走过的路,因此不费什么力气就找着了那幢楼,以及它外墙上的梯架。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悄无声息地顺着梯架爬上了天台;又故技重施地将天台门锁卡片化了——很显然,兵工厂一直没有弄明白她上次到底是怎么潜进来的,因此也没有换上一个更有效的防备办法。

    在门无声地滑开时,林三酒没有急着进去。不管是纯触,还是【意识里扫描】,都显示门后静悄悄的,没有生命迹象。但她还是再等了一会儿,这才一闪身走了进去。

    兵工厂的研究人员们都走空了,所有灯都是漆黑的,唯有天窗透进来了一点儿夜幕与星光,使这座圆筒形的黄铜建筑物内部全沉浸在昏暗之中。

    林三酒走进了升降箱里,齿轮与绞带转动起来时的低沉嗡嗡声顿时回荡在寂静的楼内,差点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拿出手电,一边下降一边来回扫了几圈——夜半无人的建筑物被手电光闪过时,看起来总有一种异样的陌生。

    第二次来到同一扇门口,她不由深呼吸了几次。

    来兵工厂的一路上那么叫人头疼,没想到最终完成任务却反而这么轻易。林三酒侧耳听了一会儿,也说不好斯巴安究竟有没有开始对指挥官塔下手——这儿离指挥官塔足足跨越了大半个兵工厂的距离,即使有了战斗的声响,恐怕她隔着黄铜墙壁也听不见。

    她借着手电光找到了门边铰链的位置,将狼牙伸进了那一线窄窄的缝隙里;上下一划,连接着门与墙的铰链就立刻全断开了,比切豆腐还容易。她一把抓住门框,在它滑开、撞到墙壁之前将它抓稳了,慢慢将它靠好了,这才一步步走了进去。

    阴影中,由无数骨架、管道、枝节组成的“学者”正沉默地高高立在房间中央,如同一架史前恐龙的化石。

1879 切换模式的人

    我的妈呀这一章终于要好了

    血液涌上了头的同一时间,林三酒猛地扑了上去,伸长手臂就要去抓离她最近的清久留——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清久留和礼包也同时意识到了不对,腾地就从床上翻了起来;然而就在林三酒将将要够着清久留的胳膊时,他却忽然反手抓了过来,皮肤刚一相触,她顿时感到手臂急速地冷了下去——血液已经被迅速抽走了。

    林三酒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立即反应了过来,嘶哑地叫了一声“是我!”——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对礼包和清久留二人来说,眼下的情况正好相反。

    自己三人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床边却忽然走来了一个黑影——也怪不得清久留会突然发难!

    感觉到对方的手一拿开,自己血液流速骤降,林三酒赶忙忍着头晕,叫出了【能力打磨剂】。

    “小酒?”光影交错里,清久留有点儿吃惊地叫了一声。

    银光一泻,登时映出了几张被染得更白了的脸。

    转瞬之间,清久留和季山青都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同时从床边的光圈里逃了出去;随着林三酒手中光芒急急一转,那张大床便被映在了银光之下——刚才躺着人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只有粉白色的被子凌乱地卷成一团。

    “刚才那个人呢?”礼包仓皇地四下看了看,随即就发现了不对。

    此时的光线将他们几人的身体描摹出了一条银边,随即不等落出去,便立刻被黑暗吞没了。目光落在每个人的身后,入眼的仍只有一片幽深;就好像【能力打磨剂】的光芒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拘束在一小片区域里了似的,黑暗与银光之间泾渭分明。

    没想到那个杀手这么快就到了……

    “靠紧一点,”林三酒用极低的气声地吩咐了一句,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手里的光。

    此时的光芒很不对劲——光芒好像只能落在被选好的区域里,除了微光染白的一小部分,更深的黑暗幽幽地浮在四周,包裹住了这一间卧室。

    她感觉到了另两个人的后背轻轻碰上了自己;此时神经有些过敏的林三酒,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碰上自己的人确实是礼包二人以后,她才立刻又转过了头。

    “姐,”季山青忽然轻声开口道,“刚才那个死了的签证官身上,不是有一根【真相之蜡】吗?”

    林三酒立时在心里称赞了他一句。她此时一手拿着打磨剂,一手握着300路,还要分神戒备,没法点燃蜡烛,所以立即从背后将【真相之蜡】塞给了离自己手最近的清久留——礼包这话一石二鸟,既提醒了自己,又变相迷惑了对方。接下来,就要看这个杀手相不相信礼包的说辞了……

    假如他不相信的话,接下来可得小心了;对方杀了那么多签证官,一定从他们身上搜刮到了数量可怖、用途奇诡的特殊物品——想到这儿,林三酒悄悄地握紧手里【糟糕!钱包不见了】的卡片。

    在目标现身之前,她还不能发动300路。

    随着火柴轻轻擦过时的声响,从【真相之蜡】上跳起来的火焰,立时在林三酒的背后投下了一片暖融融的光;这一片橘红像是清洗油画时的松油,慢慢地融化了银光照不亮的黑暗,用将房间一点一点地还原了。

    ……对了,清久留用火柴吗?

    当这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忽然闯进了林三酒的脑海里时,她下意识地一抬眼,正好看见了清久留站在房间角落的窗边,一只手搭在大巫女的轮椅背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在那边,那么自己背后的是谁?

    “原来这根蜡烛是这个作用,”一个陌生的男音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打破了寂静。“连这件【犯罪嫌疑人套装】都……”

    声音才一传进林三酒的耳朵,她浑身汗毛一乍,骤然转身、飞快地向后滑开了一段距离——在她和礼包中间,一个黑影正站在烛火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手中的【真相之蜡】。

    这影子看起来仿佛是用浓黑凝聚起来的一样,即使用【能力打磨剂】照上去,也仍然只是一团人形的幽黑;只有【真相之蜡】的火光,才让那一团浓黑像是融化了的黑色油彩一样,渐渐地淌了下来,露出了一抹肉色。

    “退后!”林三酒朝礼包骤喝了一声,猛地扑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人影反手一动,蜡烛的火光登时灭了;房间顿时又被银光描出了一条条不自然的边界线。

    【犯罪嫌疑人套装】

    明明这个人就是凶手,但为什么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啊?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双白眼睛,真是急死人了!

    效用:在穿上了本品之后,就会被漫画、动画中犯罪嫌疑人的“黑影效果”所覆盖。通过扭曲了光线的办法,彻底地将黑黢黢的身形隐藏了起来,不主动露头的话谁也发现不了;而且在穿上本品以后,若是身边有不止一人,还可以自然而然、不受察觉地融入群体中,成为不引人注目的一员。

    注意:一旦附近出现了“洞察真相”的效果,那么这件套装就会暴露了。除此之外,如果身旁有小学生的话,这件套装也会不起作用。

    蜡烛火光刚一消失,林三酒马上刹住了脚步,左右一看,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看不见目标的话,她手上这张【糟糕!钱包不见了】也就等于根本发挥不出作用了。

    同样的,如果没有特定目标,那么清久留也没法放出美人鱼——否则它一开口,连林三酒都要一起中招。

    礼包一张小脸煞白,虽然早就将鸟笼拎了出来,但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在光影被扭曲了的一片昏暗里,一时竟然静了一会儿。

    “你们杀掉了这里的签证官啊,”那个声音从浓黑里幽幽地传了出来——林三酒浑身一激灵,极力想要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外面那具尸体吗?”

    礼包咽了一下嗓子,看了看林三酒——她是黑暗中唯一一团银光,反而叫人瞧不清楚;转过头,他茫然地应了一句:“就是他。”

    “唔。”那声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屋子里又一次静了下来——窗外呼呼的风声,成了唯一的响动;在有限的光芒里,窗帘被吹得不住地飘卷在半空里。

    “你来这里,是为了杀签证官吧?”季山青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现在他已经死了,你没有目标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他的签证官证明给你看。”

    “我信,”一片黑影中传来了平静的一句回应。

    还不等礼包表情松懈下来,只听那个声音又一次说道:“不过那具尸体已经硬了,而这所房子里上一次出现签证,不过是十几分钟之前的事。在你们几个人之中,还有一个签证官吧?”

    对方的话音刚一落,林三酒心脏咚咚一跳,手中的【妙手空空】已经被解除了卡片化——当数根银亮的丝线从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时候,一张巨大的红色天鹅绒也同一时间在空气中展了开来;天鹅绒出现的时机正准,恰好拦在了几个人身前,柔柔地一卷,一下子就吞没了那几条银丝线。

    “那、那是什么?”

    这个至今除了清酒留之外几乎没遇过敌手的道具,果然令黑暗中的人影吃了一惊;他吐出的每个字之间,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好像刚才那一下叫他受了不小的打击——林三酒丝毫也不敢放松,见红天鹅绒刚刚一消失,立刻在手心里换上了【战斗物品】。

    要模仿什么好?

    她脑子里一连飞快地闪了过去好几个念头,但一时间,她所能想起来的特殊物品,都不太适用于眼下的场合;这是一场特殊物品间的战斗,她必须——林三酒忽然微微一愣,一道电流从脑海里打了过去。

    她有办法了!

    一个念头才刚刚浮起来,这时却听礼包忽然急急地叫了一声:“姐,姐!”

    声音听起来,竟然充满了惊恐。

    林三酒下意识地转头一看,登时一惊——只见季山青一张脸已经憋得红了,仿佛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站住原地不动似的;然而他的双腿却仍然在一点一点,带着他的身体,朝前方的黑暗挪去。

    “姐,我控制不住我的脚了,”季山青一只手死死地扒住了墙壁,随着他身体的前移,指甲在墙纸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我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

    “……你见识到【百鸟朝凤】了,”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一声,“一个一个地收拾,就不会放过签证官了。”

    一旦礼包走进那片黑暗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眼看着那一片浓黑仿佛有生命一样,即将碰上礼包的脸;林三酒怒吼了一声,手里【战斗物品】一变,立即化身成了一个写着Ps字样的紫色小方块——【盗版PhotoshopCS6】一握在手里,她立即用出了其中的“橡皮擦”功能。

    对于许多能力和物品来说,一旦找不到目标,就等于毫无作用;那么,不如就让目标主动现身好了!

    随着林三酒脚下一跃,手臂在空中舒展开来,“橡皮擦”也一下子擦去了半空中的一大块黑暗——就像是有人在玻璃上涂了厚厚黑漆似的,一旦黑漆被刷掉了,登时便露出了底下干干净净的色彩来;看上去,仿佛连黑夜也被吃掉了一块。

    这件来自人偶师的特殊物品,无法把有生命的对手“擦”掉;也就是说,此时剩下的唯一一团人形黑影,就是那个一直藏着不露面的杀手了。

    【百鸟朝凤】的效果一顿,显然那个黑影也发现了不对;此时在一片干净光明的环境里,那个黑黢黢的人形匆忙跳起来的模样看起来简直有几分可笑——正当林三酒冷笑一声,正要叫出300路的时候,只听清久留忽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随即猛地彻底推开了窗子。

    林三酒动作没停,余光一瞥,发现原来是那一只纸鹤回来了;外头的夜风顿时呼地一下卷进了房间里,立刻把纸鹤也吹送了进来——然而下一秒,平地里风势忽然一变,还不等清久留伸手抓住纸鹤,那只小小的白纸鸟就骤然被气流裹着再次扔出了窗外,眨眼间就消失了。

    风一下子大了起来,轰然朝外剧烈流去。

    “是维度裂缝!”

    清久留一句话才刚刚喊出口,风势卷着轮椅一滑,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腰上;几乎是转眼之间,整间房子都开始“吱吱嘎嘎”地发出了尖锐的悲鸣;一开始,只是小件、轻巧的东西被卷出了窗口,但仿佛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连窗口本身的窗框都在令人牙酸的声音里,被气流给硬生生地掰了下来,转瞬就消失在了夜空里。

    林三酒在激烈的风势里使劲眯起眼睛,抬头一瞧,刚才那个穿着【犯罪嫌疑人套装】的男人,已经从卧室里消失不见了。

    (这一章的真正标题是法宝大作战!靠特殊物品水文的感觉好棒!谢谢LuanYu、得摇银醋、兔组长、蛋挞、绵M、凝染、桥是本的汉、初戀刺殺、黑发不知等大家的打赏,以及果然多、psyche88西西、yulica、物华休123、92酱等大家的月票!)

    (本章完)

1880 寂静跳动的世界

    林三酒分不清,此刻急潮一般奔涌入脑的,究竟是血液,还是一阵阵想要将她扯碎吞噬的痛苦。

    即使还有疑团、还有不甘、还是不敢置信……对于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对于唯一一条正确的路,她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们没有时间了。

    林三酒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恰好在娃娃屋的一闪光里,金属长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需要继续共握一根长棍了,身旁的不是人偶师。

    她不知道真正的人偶师在哪儿,所剩的五秒——四秒——也不足以让她再找到他了。

    没有其他任何解决之道了,区区几秒的时间里,她甚至可能都等不来下一次光亮。

    ……只剩唯一一个办法。

    林三酒以为自己不怕死,遇上再危急艰险的情况她也不畏惧走进去;但是她如今才发现,不惧怕外力夺走性命的勇气,与能平静放弃自己性命的勇气,原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让我留下”几个字,那么短,一秒也用不上,真正要出口的时候,却仿佛一辈子也不够用。她唇齿之间的音节,始终摇晃颤抖着,成不了形。

    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可是她还有那么多遗憾未了,还没有与亲友们重逢,她等不到波西米亚说的“明白”了,礼包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

    自己这一生好短,短得只有十来年,老家世界里悄悄热起来的那一天,她才刚刚初生啊。

    林三酒并不后悔。

    “我……我要留——”

    她不大清楚下一刻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她神思不属,恍惚之间不复往日的警惕,也或许是那一道力量来得太快、太强烈,她像是一个走在夜里的小孩,在听见隆隆震响声时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从哪儿来的火车灯光刺破了黑暗,烫痛了脚下铁轨,钢铁车头伴随着风声与轰鸣,已经疾驶到了眼前。

    那只是她的感觉;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清。

    副本倒数至“二”的时候,林三酒就忽然一下脱离了重力;剧痛仿佛一层层没有尽头的闪电,从颈骨里流打下来,鞭挞着她的躯体和神魂。

    她的双脚离了地,一时间世界明暗旋转、支离破碎——她的神思就像是一张卷入洗衣机的纸巾,一时觉得世界要破了,一时觉得自己要破了,唯一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后颈上鲜明抽搐的痛苦。

    等林三酒终于从波荡摇晃中渐渐定下了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是灰蓝的长空,一栋栋空空的建筑物,浮灰尘烟缓缓在气流里打转。她的双脚悬在空气里,脚下是进入副本之前的那一条石板砖路。

    有人正抓着她的后颈,把她像个人偶似的给拎起来了。

    真的好像连命都被抓住了,明明只有脖颈在他手里,但连四肢都麻痹得不能动了;林三酒感觉自己已下了很大力气挣扎,结果却只看见脚尖慢悠悠地踢了一下。

    身后一个字也没有响起来。

    此时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穹顶与云层都一起沉沉地压了下来,压断了风,捂住了大地,闷得世界也吸不进一丝气。

    剧痛中,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像一块脏抹布似的被掼在了地上,“扑通”一声。林三酒立刻一翻身坐起来,忍着痛,回过了头。

    人偶师正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用一块白棉手帕,慢慢擦着指尖。

    在他身后,明暗娃娃屋看着又一次变成了正常尺寸的房子,客厅里,一个“人偶师”和一个“林三酒”正并肩站着;“林三酒”娃娃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棍。

    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副本外数步远的二人,望着自己得救的机会,彻底脱离了触及范围。

    林三酒看看娃娃屋,又看了看人偶师。

    他的皮肤,五官,甚至纹理,一丝细微的波动变化也没有,连散乱下来的黑发,也像是把风钉住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如果仔细侧耳听,远方天地里却好像有某种隐隐的、血脉似的嗡鸣,一下一下地在世界深处跳动。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被搅成漩涡一样的思绪里,抽不出一个能问的问题。

    她刚刚张开嘴,人偶师蓦然一抬眼皮;林三酒立即又合上了嘴,他也重新垂下了眼睛。那块帕子,已经将手指来回擦了两遍,他仍嫌不够干净。

    ……他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她又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半张脸。

    最终打破死寂的,却是来自后方的明暗娃娃屋副本——在一声尖锐愤怒、孩童发脾气的叫声里,林三酒一惊之下,朝它转去了目光。

    “她都说了!”男童嘶叫的对象似乎是人偶师,“她自己都说了,要留下来的,你不能这样,你们耍赖!”

    林三酒仍旧怔怔地坐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人偶师。

    是了,她那一句话没说完。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在她开口说“我要留下”的时候,副本男童有多么急不可耐,多么满心焦切;然而在她真正把这四个字说完之前,副本却什么也做不了——否则从理论上来说,如何确定她要说的不是“我要留住他”?

    但是……她开口时,不是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吗?

    “整个娃娃屋里,只有当人站在墙壁入口前面的时候,才能看见楼梯口。”人偶师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转过了身。

    他一开口,副本似乎都惊了一惊,被截断了怒叫声,顿了顿,好像才想起来自己不该被一个进化者吓着——“她是我的!我的娃娃!”

    人偶师仿佛根本没听见,朝娃娃屋走了过去。林三酒急忙跳了起来,叫了一声:“别走了,万一再激发副本……”

    “等副本开始的时候,所有房间都会扩张放大,直到楼梯口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起眼的细节。”

    林三酒吸了口气。她刚才还没想不明白的几个细节,顿时一下子就清楚了。

    人偶师脚下却不停,在一步又一步之间,轻声说:“再怎么不公平的副本,也不能一点线索与活路都不给人留……你倒是尽力了,当我站在墙壁入口前的时候,每一次朝楼梯口方向望去的时候,灯光就会黑下来。”

    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更不担心会重新激发副本。林三酒犹豫了一下,正不知道是否该跟上去的时候,只听人偶师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别跟着我。”

    林三酒站住了。

    “当时我在二楼,你在一楼。两层楼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包括楼梯口……因为娃娃屋里还有三楼和地下室。”人偶师说话间,已经走到娃娃屋客厅旁边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按在墙上了。那两个娃娃仍旧保持着他们的模样,愣愣地朝他转过了头。

    “我也想到我们其实被分开了……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分放在两层楼里了?”林三酒低低地说,“怪不得我一直没有再感受到副本挪动我们时的晃荡感……所以我排除了中途换人的可能性……”

    她说完时,竟有几分想要失笑起来。

    副本时间那么短,大概也是为了不想给人一个察觉诡计的机会。他们发现得太晚了,晚到了只有当同进副本的人是人偶师时,最后那一两秒钟才能成为死里逃生的一线窗口。

    人偶师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你要干什么?”林三酒小声问道。

    “它本身并不是一个副本。”他头也不回,阴鸷轻柔地说:“它是副本创造出的一个……‘表征’。既然是‘表征’……我想,或许就可以被抹掉。”

    *我这两天挺惶恐的,是不是我写的CP感太重了,OOC了,怎么大家都在磕CP……我都有点想回头修一下(主要是人偶师的视角)了。(其实已经修了一丁点儿)

    *明天一大早我有个很重要的测试,应该时间不长,如果顺利早早回来就有更新,如果不能早回来嘛……那个……

    *最近迷上了韩国冷面,吃胖1公斤了都。

    *非要比智力,这俩人半斤八两吧。

    (本章完)

1881

    昨天测试真是意料之外地漫长,还挺惊险的,差点以为自己完蛋了……今天这一章还要挺久的,大家先睡,我才写了一千字

    一连呛进去的几大口咸腥海水,一路烧进了肺里。明明身在海水里,眼耳口鼻却都像着了火,不管季山青如何挣扎、反抗,海浪却仍旧远远地隔在了他与那个影子之间。在他“扑通”一声沉下去之前,姐姐立在沙滩上的影子还依稀可见;他满心侥幸和希望,毕竟只要及时游回去、重新抓住她,一切就还不算太晚——等他从水下拳打脚踢,拼了命地浮上来时,沙滩上已经空了。

    浮在水面上的视野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有人从水下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腕,重重地将他再次拉进了水里。他忍着海水刺痛在一片乱流中睁开了眼睛,从海草、浊浪和雪白气泡之间,一张半边脸都被林三酒打得变形扭曲了的灰暗面孔,如同水鬼一样朝他直直迎了上来。

    ……居然还活着,居然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

    假如情绪能够化作实质性的力量,那么季山青此时从心头划过的每一丝闪念,都足够将这一个星球撕成碎片了。然而他在一时间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个灰脸男人在水下时,行动竟然比在岸上时更要灵活有力,趁着季山青几近溺水的时候,将他死死地给按进沙地里,叫他怎么踢打挣扎也够不着自己。

    这灰脸想必以为他是特殊物品,用不着呼吸……季山青猛然放松了身体,让四肢软软地随着波浪漂浮。他这一具身体,就像是随他搓圆捏扁的橡皮泥,想让它呈现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那灰脸重重压住他一会儿,猛地疑心不对了,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带着他重新浮上了水面。

    “喂!”脸刚一出水,他就叫了一句,着急之情溢于言表:“你醒醒!”

    季山青睁开了眼睛。

    “吓我一跳,”灰脸松了口气,嘿然一笑,“我就说么,一个特殊物品……”

    季山青没有一声咳嗽,没有一次喘气;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差点就溺水了的人。他只是扭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灰脸,直到后者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连青筋都浮上了额头,不知是因为压力还是紧张,肌肉一跳地强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对你只会比那个女人更好。”

    啊呀呀。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啊……只差这么一点点……

    季山青双脚踩在了沙地上,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天色没黑,但世界已经昏暗无光了。他抬起湿淋淋的手,让指甲陷进脸皮里,慢慢地深深刮下来。没有感觉。

    “你想要什么,你开口就是了。”

    那个灰脸站在他身旁落后半步的位置,一只手还仅仅攥着他的衣领。在季山青转开头后,他的语气也正常自然了一些:“你别怪我的手段狠,在这世上要什么不得去争?争着了就算我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过得轻松吗?连别墅都没去抢,只是远远地跟着你们……”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一声,“我看到你独自去F11号别墅了,多好的机会啊!但我那时忍着没下手,因为就算抓到了你,我也跑不出这个副本,还是要面对那个女人。那时没想好后路,我强忍着才没有动手……老天还是不错,居然让我逮到这个机会!”

    季山青眼睛里的一切,不知何时都蒙上了薄薄一层血色。可能有不止一处的细微血管破了,他懒得去管到底是哪儿。这具身体现在就算碎成千百块,对他而言也没有眨一眨眼的意义……季山青慢慢扭过头去,望着那张红影浮动的脸,低声说:“你想出副本吗?”

    那男人一愣,“你有办法?”

    当然了。

    季山青一扭身,对方就松开了手。他以前抓住过礼包一次,知道礼包的战力不佳,或许因此生了疏忽轻慢之意;季山青瞥了他一眼,冲他露齿一笑。

    鲜血猛然从灰脸男人的咽喉处炸出了一蓬血花,喷溅了季山青一脸的血。灰脸男人重重地栽进了水里,海水咕嘟嘟涌进了断裂的气管里,一时间水面上好像烧开了似的,不住翻涌起一滚一滚泛红的浪花。

    哪能这么痛快呀。

    季山青走过去两步,任他从水下不断抓打着自己,伸下去了一只手,顿时被拽得一个趔趄,手臂上迅速爬满了指甲留下的血痕。

    但他始终神色平静。

    他对这个男人的数据组成毫无兴趣,只需要一点点皮肉上的就够了——等灰脸的力量越来越弱的时候,季山青抽回手,甩了甩混着血珠的海水。在编写能力之下,这种外伤是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涌进肺里的血水海水,要排出来也不难。灰脸男人很快就再一次从水下睁开了眼睛,面孔被险死还生后的难以置信给扭得灰白一片;在急迫的求生欲之下,他什么也来不及做,使劲摇晃着手脚就要从海水里站起来。

    波荡着血丝的海面却像蓝色钢板一样,将他牢牢地封在了底下。

    一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从海水里出不去之后,他的眼珠立刻圆鼓鼓地从眼眶里蹦起来,又白又大,简直不像个人眼睛,倒是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把它们掐爆了会是个什么感觉。季山青双手对准海水比着一个相框的形状,不能伸手下去,不由有些心痒地盯着它们瞧了一会儿——伴随着海水消音掉了大半的隐约惨叫,那两只眼珠在海下炸开了,微微地“轰”了一下,像是爆开了气泡似的。

    “你忍一下,”季山青声气温柔地安慰他,“眼球炸了也不会死嘛。等我再来几次,腻了以后就会放你去死的,那时你不就可以出副本了吗?”

    别说是水下了,任何人处在灰脸那一个惨不忍睹、只求速死的境地里,都不可能还听得见外界声音的。

    “下面换鼻腔好吗?”季山青向他征求意见,“你要多仰着头,我才能把你的鼻腔……诶,就这个角度,好了!”

    灰脸男人蹬了几蹬腿,半漂浮着不动了。他的脸上被豁开了深深一道黑峡谷,鼻骨早已不知去向,唯有这一方海水被各式漂浮着的组织、血污染得越发污浊了。

    “昏一会儿就行了,这不是又给你治好了吗?”季山青柔声说道。“算你运气好,你被姐姐打歪的那半边脸,我不会动的。”

    那是姐姐为了抢回自己用力留下来的印记。“……我一会儿割下来带走的话,姐姐会不会觉得有点恶心啊。”

    等灰脸再次从水下睁开了完好的眼睛时,季山青从没有见过这样鲜活传神的恐惧。因为这份恐惧太纯粹,太淋漓尽致,他还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样来来回回地炸了灰脸多少次;连天边都像他的眼角一样渐渐出了血,泛起了一涟涟的深红。

    从沙滩上一路延伸到海里的木台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季山青只是扫了那人一眼,又继续低头看水里的玩具去了,只是越来越没有了兴致,修复灰脸的节奏也越来越慢了。

    “他干了什么,你要这样虐待他?”斯巴安遥遥问道。

    季山青充耳不闻。他停下了手,望着水下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人体,不说话。

    “你姐姐走了,对不对?”斯巴安笔直地站在夕阳下的海面上,浑身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边。“……你怎么一个人了?”

    季山青懒得去想他前后的态度变化——无非是姐姐那一只纸鹤吧。

    等等,他手上有姐姐的声音……

    “想不到林三酒身边还有你这样的疯子。”斯巴安忽然一笑,对他说道:“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得去找她。”

    季山青回过头,冷冷地一笑。“靠什么?传送?”

    “不,”

    遥遥地,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有一个能在星球间游动的东西……当然,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去就是了。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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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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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嘛……将就看吧哦呵呵。本文是重口味无限末日,欢迎大家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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