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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27 身体管家

    这一章才开个头,大家先睡吧,我生理期特别饿,感觉过去两天大部分时间主要是用在吃上了

    “你不知道?”

    波西米亚的声音尖了个八个度,“你买的飞船,  你怎么会不知道?”

    林三酒坐在走廊地板上,正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买它的时候还以为它只是一栋房子呢,”她喃喃地说,“卖家又没有给我使用手册,我怎么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完成长距离星际航行。”

    “你倒是问问莎莱斯啊!”

    “问过了,太多术语,我听不懂。”林三酒叹了一口气,  却不像波西米亚那么着急:“感觉上它的意思好像是说,  如果满足了什么条件,就可以进行一定距离的星际航行……但再往深里问,就冒出了更多我听不明白的词。”

    莎莱斯与人偶师家乡的高度人工智能体还不一样:它更接近于“中文房间”这个思维实验所展示的仿智能系统;换句话说,它其实不明白某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只是具备了处理这句话并作出正确回应的知识储备和功能。

    不管怎么担心也好,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咬牙往下走——好在从越海号上拿出来的物资不少,也许能有莎莱斯用得上的。

    “真是笨!”

    波西米亚自己急得直跳脚,却毫无办法;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有再次扑到舷窗前,透过“交叉小径的花园”朝外张望。

    “大洪水到哪儿了?”林三酒坐直了身体问题。

    “太空里又没个参照物,我怎么知道到哪儿了?反正现在整个RH102都被浸没了,光彩照人,还挺好看的……虽然它还在继续往前涌,但是速度瞧着没有Exodus快,应该赶不上来。”

    波西米亚嘟起嘴巴,咕咕哝哝地抱怨:“要是真被碰上了,  是一起传送还是分别传送啊?你还欠我好多账呢,  跑了可不行的。要是我身上有签证,能优先送去签证世界吗?”

    “大洪水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你这个人最会说的就是废话。”

    林三酒懒得和她争辩,只站起身拍拍灰,看着面前几人笑道:“我去看看人偶师怎么样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们精神都绷得太紧了,我从医疗室出来以后,也打算直接去睡一觉。”

    看着几人都消失在了走廊上,她这才一转弯走上了另一个方向,脚步又轻又快,推开了一间咖啡室的门。

    “莎莱斯,”她关上门,低下腰,轻声对点饮料用的操作互动台说道,“彻底锁死医疗室,不准让任何人进去,包括我自己。三个小时以后自动解锁。”

    “是。”系统温柔地回应道,“——医疗室现已锁死。”

    “当我说‘开始’以后,你就把我的话录下来。”林三酒清了清喉咙,喊了声“开始”,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在洗澡,  晚上再说!”

    确认莎莱斯把这句话录下来了,她吩咐道:“如果有人敲我的房门,你就把录音播放给他们听。”

    关上了咖啡室的门,林三酒四下看看,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待着她的悬浮舱。

    当她一步迈入控制室的时候,灯光轻柔地一一亮起,染白了这个静静的、冷冷的房间。嘱咐了莎莱斯几句话以后,她在卡片库中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在越海号上搬物资时顺手放进去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堆金属器具。借助【描述的力量】,这堆金属器具慢慢像融化一般分解了,重新组成了一个线路箱的样子。

    这个线路箱是她按照控制室里已有的设备描述的,足有一人多高,尽管内部空空荡荡,但往角落里一放,看起来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林三酒打开箱门,走了进去。

    在狭窄昏暗的箱子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自然是一件不大舒服的事;她抱着胳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猛然张开了双眼,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好像把日记卡忘在越海号上了!

    当时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她压根没有工夫去奥克托房间收回日记卡;现在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试试能不能远程把它再次召唤出来……

    试了好几分钟以后,她近乎绝望地仰头靠在了箱子内壁上。

    尽管日记卡说明中有一条“不可遥控”,她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心理——毕竟遥控和召唤也许不是同一回事。但她现在已经试出了一身汗,日记卡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反应……看来必须是要亲手拿回才行。

    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日记卡上的说明,紧紧抿了抿嘴角。没等她想出该怎么办,一股刻骨钻心的痛骤然在她身体里炸开了,仿佛有人正用尖细电钻一点点穿过她的骨髓一样;她一时痛得眼前昏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子一软就滑了下去,额头“咚”地一声撞在了凉凉的柜子壁上。

    仿佛……仿佛是她的一部分被摧毁了一样。

    她想,她恐怕很清楚被摧毁的是哪一部分。

    痛苦又像退潮一般迅速褪远了,去得和来时一样突兀。当她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晰的时候,一个女性嗓音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什么声音?”

    她太熟悉这个嗓音了。

    那是她自己的。

    林三酒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慢慢重新站了起来。灯光透过线路箱门上的缝隙,将她的眼珠颜色又映得浅了一层。

    ……另一个“林三酒”,刚刚走进了控制室。

    “船体有部分老化,请及时查修。”

    这是莎莱斯被设定好的回答程序——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一旦它被问到“刚才那是什么?”或者“什么声音”一类的问题,不管提问的人是谁,它都会回复这一句话。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和自己穿得一模一样,绷带,工字背心和野战裤。

    连衣服都配备齐全了,毫无疑问,这是卢泽变形能力的结果。

    这让她想起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卢泽一定在某个地方,不断地为别人实施变形;但越海号已经被扔在了RH102上,一共只有两个外来人物来到了Exodus。难道说,那一个卢泽真的就是卢泽本人?

    “给他权限,”另一个“林三酒”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什么级别的权限?”

    “船员。”

    这是她当初给毛人兄弟的权限。具体来说,是林三酒在系统找到的“二级船员”——但她只告诉过毛人兄弟他们拥有的是“船员”权限,所以这一个假林三酒自然也不知道船员权限还会分级。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第一笔:毛人兄弟把自己的权限告诉了这个人——很有可能正是刚才的麓盐——却隐瞒了大洪水。

    莎莱斯没有追问,正如它没有追问为什么“林三酒”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样。门一开,卢泽走了进来。

    他的样貌没有一点变化,眉目间那种仿佛带着太阳气息的温暖之意依然清清楚楚,正如她回忆中的一样。少年模样褪去了,但那种独特的神色与光彩却——

    林三酒刚想到这儿,却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似的,浑身一震。

    温和的表情从卢泽面庞上急速褪去,简直像是从一张脸上迅速撕下来的人皮;要不是她死死盯住了,几乎还要以为那张面孔也变换了模样——然而没有。

    五官依然是卢泽的五官。但神色截然不同之后,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一边眉毛扬了上去,一侧嘴角抿了下来,这副像是满不在乎、看戏似的表情,放在卢泽的脸上,看起来突兀而违和。

    “呼啊,”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真是憋死我了,为了怕露馅,我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2028

    直到变故发生以后,众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人偶师之所以会发问,原来另有一层用意。

    “大巫女”三个字,仅仅将枭西厄斯的行动阻滞了短短一刻,让他微微分了一点神;但只是如此微毫的一丝空隙,也为人偶师制造了机会——谁也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脚下就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连根拔起来,又接二连三地扔向了地面一样,众人刚觉眼前天地旋转,就纷纷“扑腾腾”地砸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导师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看着与刚才没有半分区别,却忽然一下空了的飞船,问道:“枭西厄斯呢?那些老太婆呢?”

    “他还在飞船上,”此刻的人偶师,好像只要走近他,就会被他身上浓浓的、汹涌的戾气给割伤一样。他冷笑了一声,说:“动了地方的人,是我们。”

    存有数据体部分知识库的余渊,第一个明白了。“与周围环境一模一样,枭西厄斯却不见了……你用的是‘气泡空间’?”

    人偶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气泡空间是什么?”元向西立刻问道,“我们安全了?”

    “说来话长,但它只是一时之计,我们谈不上安全。”余渊抹了把脸,说:“气泡空间不能移动,也就是说,我们此刻仍然在飞船上原地站着,只不过与枭西厄斯之间隔了一道空间屏障。他只要定位到气泡空间,恐怕就有办法将它打破……”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人偶师突然语气尖锐地打断了他。

    空气里都好像被众人无声的“怎么办”给浸透了,坠得沉甸甸的。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情绪冲击着,人偶师此刻眼角、嘴唇都是一片血红,乍看上去,好像皮肤绽裂开了,鲜血在流上冷雪似的皮肤时,凝固成了凌厉深沉的血色。

    他转身一挥手,座钟、椅子顿时从他手下一扫而没;就在众人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人偶师先一步弯腰探下手臂,在林三酒面孔前打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响指,低声喝道:“醒过来!”

    林三酒突然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她的神魂好像又从肉体里苏醒复活了,眼睛里重新亮起了琥珀色的温润光亮。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平衡感一时间仍没恢复,有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牵扯到了被人偶师打中的地方,还痛得抽了口凉气。

    余渊盯着她看了几眼,恍然大悟,转头朝人偶师问道:“你——你刚才将她催眠了?”

    “是大巫女的主意,”人偶师顿了一顿,才冷冷地说:“……浪费我的座钟,还脏了我的手。”

    哪怕现在的情况下,元向西好像也是很不容易才咽回去了一句“我早说了吧”。

    在众人的目光环绕下,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睛,断裂的思绪总算重新连上了彼此,让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大概——“我不肯拿出老太婆,你们两个就合伙把我催眠了……电影里那些东西呢?你们解决了吗?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她四下看看,见附近果然再没有后脑勺了,众人好像也都恢复了正常,不由松了口气;但嘴角的笑才浮起一个影子,就在看清楚众人神色的时候又跌了回去。“你们怎么都这个表情?”

    “元向西,”余渊朝身边的鬼示意了一下。

    元向西没有对呼吸的需求,嘴巴又好使,将刚才的情况原原本本讲述下来,连个顿都不打;等他话音一停,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替他换了一口气。

    林三酒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有多难看。

    在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里,她一直以为把枭西厄斯引来是最糟的一种,但她却没有想到竟还有更糟的:在枭西厄斯现身的同时,他们还失去了一个刚刚结成的朋友。

    最令她难以从理智上接受的是,就连人偶师的力量,在面对枭西厄斯的时候,竟都没有一点意义——这怎么可能呢?连一丝擦伤也造不成吗?会不会是枭西厄斯用了什么假象骗人?

    “容我想想……”她掐着自己的眉心,一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无数蜂鸣。“枭西厄斯就在外面等着……”

    她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飞船”就蓦然重重一震,仿佛被连空间带人一起抛进了半空;余渊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被甩得险些跌在地上,急急喝道:“他找到气泡空间了!”

    “你们赶紧回卡片库,”林三酒冲旁边几个人形物品叫了一声,随即喊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只有弃船了,”余渊咬着牙说,“最好是能上另一艘飞行器,否则我们恐怕走不远。”

    “飞行器——”林三酒立刻想起了人偶师那一大套黑色方格,不料刚朝他转过目光,人偶师就仿佛在忍受着什么一样,低声说:“我说过了,仅容一人。”

    原来不是骗她的?那么一大堆的飞行器,真就装得下一个人?

    那就更糟糕了。

    林三酒尽量忽视了一路往下沉的心脏,逼自己集中注意力,说:“现在我们连气泡空间都出不去,飞行器不是最紧要的东西。问题在于,气泡一破,我们该怎么对抗他——”

    在那一刻,她看见了。

    人偶师站在她左手边,余渊和元向西站在她对面;在那一刻,林三酒仿佛忽然被扩大增强了五感,让她捕捉到了最细微的变化——对面二人的面颊上,隐隐比刚才白亮了一点,微乎其微、难以察觉。

    就像是气泡空间里,亮起了最淡最轻的光,几不可察地映在二人的面颊轮廓上。

    林三酒知道自己急急一扭身,就以最快速度扑向了光芒亮起的地方;但是感觉上,好像一切都被放缓了,时间慢下来,让她的大脑有了充分的机会看清局势。

    在十来步远之外,在驾驶舱门口的空气里,不知何时,轻轻地、光滑地裂开了一线黑缝,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一把极利的刀,无声切开了飞船一角。

    从那一线黑缝里,林三酒也只能看见一线景象:然而她对老太婆的模样实在太熟悉了,只需窄窄一线视野,她已经认出了那片灰黄干枯的肤色,以及亮着银白光芒的字幕——【概念碰撞】浮在那一线裂缝之外,却已对准了众人。

    条件后果都选完了吗?能一次性选定多个目标么?离效果发动还有几秒,几毫秒?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她与人偶师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到裂缝前的;林三酒来不及喊他快躲起来了,干脆猱身一扑,以肩膀撞开了人偶师,自己堵在了裂缝前。

    这短短一息的工夫,是她唯一一个反击的窗口。林三酒蓦然探长胳膊扎入了裂缝,“种子”能力如蟒蛇吞食一般,在另一边的空间里,冲着老太婆张开了。

    在同一时间,【概念碰撞】也发动了。

2029 被放过的原因

    这一章我写了快一半,真的好卡,你们先睡吧

    在强烈得好像能把头骨撞碎一样的摇滚乐里,林三酒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了一句什么,好像正是波西米亚;但没等她分清是从哪儿传来的,  已经旋即被音乐声给淹没了。

    她受袭了?

    林三酒急忙扫视了一圈;但这个时候,夜行游女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了——她还没找着波西米亚的踪迹,至少有五六名进化者就朝她纷纷扑了过来,一时间能力与物品的效果齐齐划过半空,视野中尽是一片呼啸而至的光影。

    “马上停止对人偶师的攻击,所有人立刻加强防护层,  ”那娇小女人的喝声清清楚楚地穿过了摇滚乐,“第二排的,  拿下蓝脸!”

    解决掉白袍男人以后,  她也暴露了;林三酒很清楚,自己必须赶紧从夜行游女的包围圈中脱身——她抬高嗓门,在鼓点声中朝不知道身陷何处的波西米亚使劲吼了一声:“波西米亚,跟我一起退出去!”

    眼色看不懂,人话总能听懂了吧?

    这句话一喊完,她就再也顾不上波西米亚了。此时摇滚乐正通过她身体释放出了一圈一圈的音波;每一下鼓点都像一根狠狠横扫过去的球棒,迅速沉重地击开了朝她迎面扑来的攻势。但进化能力和特殊物品的效果无奇不有,即使有了这样一圈反击层,她身上的【防护力场】依然开始不断闪烁起来,意识力消耗的速度快得简直如同泄洪。

    林三酒故技重施,再次打开了【How  to  render】——她的影子一被扭曲,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果然稍稍混乱了,彼此交错着划过她的身边,总算给她留出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现在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了。

    林三酒真不知道人偶师刚才是怎么在这样暴风雨般密集的沉重攻势下支撑到现在的——老实说,  要不是这一层都被封锁能力者给一层层地“包”了起来,恐怕越海号早就被这样的战斗给击成碎片了。

    她一咬牙发了狠,双手打开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  猱身朝前方几个进化者围堵住的方向撞了过去。在【防护力场】疯狂闪烁的光芒中,那几人接连惨呼一声,没来得及躲开的身体部位就全都被炸成了一片血肉烟花。

    眼看着她马上就要从包围圈中撕开一个缺口,那个娇小女人也急了。在她接连几个命令之下,大部分的火力竟然都集中在了林三酒试图突围的方向上。正巧摇滚乐此时已经接近了尾声,女声伴随着鼓点一起近乎疯狂地咆哮着,骤然加急的节奏恰好替林三酒挡开了不少攻击;但如果她在摇滚乐结束之时还没有冲出包围圈,恐怕下场不会比刚才那几个惨呼着倒下去的进化者好多少。

    当林三酒一挥手中【龙卷风鞭子】,在呼啸狂风掀卷起了几个进化者时,一个人影也跌跌撞撞地破开风势冲近了——一看见那张气喘吁吁、满是汗珠的中年男人面孔,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快过来!我们一起冲出去!”

    此时还拦在前方的进化者不多了,二人合力的话,冲破包围圈的可能顿时大大增加了不少。波西米亚吸引的火力远远不如林三酒多,甚至好像还有人以为她是冲出来阻拦“蓝脸”的——几乎没有遇见多少阻力,她就匆匆赶到了林三酒身边。

    “……你废物得简直有娱乐效果。”

    人偶师阴鸷轻柔的声音忽然凉凉地响了起来,像冰片一样渗透过了摇滚乐的节奏,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算夜行游女成员人人一脸茫然,但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显然毫无疑问了——林三酒暗暗咬了咬牙,  即使以她的好脾性,此时也不由有点儿来火了。

    刚才夜行游女众人朝人偶师宣泄出去的那一阵攻击,此时仍然像是被困在了气流里一样,在他身旁两侧不断上下翻滚着。明明是因为他才挑起来的战斗,此时不知道怎么她反倒成了挨打的主要对象;人偶师自己早就重新坐下了,目光冷冷沉沉地盯着林三酒,竟没有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要不是因为仍然伤重虚弱,他现在看上去简直称得上是好整以暇。

    “你快做点儿什么啊!”林三酒怒叫了一声,“我们可是来帮你的!”

    摇滚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现在随时都会彻底结束,但紧咬在她们二人身后的各式攻击却越发沉重密集了;音波与【防护力场】一起组成的保护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彻底摧毁。

    “我让你来碍我眼了?”人偶师冷笑了一声,身受重伤也没让他少了半点儿刻薄:“你最大的特长就是给人添麻烦,你自己不知道?”

    要不是现在性命攸关,林三酒真想和他好好吵一架。就算她刚才确实故意激怒他了,但现在是小肚鸡肠的时候吗?

    “后面!”波西米亚突然叫了一声——林三酒哪里还顾得上人偶师,当即头也来不及回,抓住摇滚乐节拍、踩着鼓点猛地一跺脚;随着地板重重一震,音波蓦地从脚下蔓延出去,狠狠撞上了一片朝她们涌来的紫色烟雾。

    当那片紫色烟雾嚎叫着四散开去时,音乐顿时停了。走廊中充斥着的混杂声响重新鲜明凌乱起来,林三酒急忙一甩音乐节门票,想再叫出一首歌来;但这次连甩了几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没把特殊物品介绍看完,因此也不知道使用上有什么限制;暗骂了一声,她只好朝波西米亚喊了一声“快!”,脚下加快速度朝人偶师的所在冲了出去。

    “你的风,”波西米亚紧紧跟在她身边,气息急促地喊道:“我往后一洒的时候,你就把风甩出来!”

    什么?

    林三酒回头一瞧,这才发现她手里正捏着一把沙似的东西,立刻点了点头。在后者一扬胳膊,往身后洒出去了一把漫漫扬扬的金色砂砾时,她也控制着力道迅速甩出了一片风——砂砾借着风势,顿时被吹得扑满了半条走廊;紧接着,惊呼与叫喊声接二连三地从沙雾中响了起来,攻击明显地缓了一缓。

    现在可不是去看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林三酒抓住机会,终于一鼓作气地冲破了包围,急速扑进了走廊深处——当她在人偶师身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时,她连气都喘不匀了,双手扶在膝盖上,一颗心咚咚地撞着胸膛。虽然被激怒的人偶师挺可怕,但只要有那个“不杀她”的承诺在,这儿总比夜行游女那边安全。

    是一阵喉咙中艰难挤出的“咯咯”响声,让林三酒猛地抬起头的。

    目光一落在面色紫涨的波西米亚身上,她的脸色唰地雪白了:“你干什么?这是波西米亚,你松手!”

    人偶师仍然坐在木板箱上,虽然纹丝未动,但波西米亚却像是被什么无形大手掐住了脖子似的——林三酒清楚,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具新的人偶。

    “我杀的就是波西米亚。”

    人偶师的一侧脸上勾起了半个笑,阴冷得如同冬日乌云下凝结成的冰霜。

2030 眉眼传神林三酒

    装成人偶又能怎么样?

    她算幸运吗?

    林三酒此刻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发生了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就算她能靠着伪装成人偶而留下一命,她如何阻止枭西厄斯将其他人灭口?

    若是她独自偷生,到时自己坐在这一艘空荡荡的飞船里,身边四散着倒了一地的朋友尸体……那样的命,她留来干什么?

    她能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她甚至不敢让表情流露,不敢让害怕流出毛孔。

    乔坦斯圆圆软软的面孔,随着他蹲下,逐渐落得与林三酒视线平齐了。

    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所有的焦虑担忧,突然都被重重地击打出了脑海——那一瞬间,林三酒完全退行成了一只仅仅懂得生存恐惧的动物。

    过了一两秒,她才意识到了原因。

    “打烂人偶,估计也拿不回使者吧?”枭西厄斯想了想,似乎改了刚才的主意。“还得从主人身上下手……一个使者而已,真够麻烦的。”

    人大概真的有神魂——林三酒几乎可以发誓,在那一刻,她一推地面、扑身而上,冲着枭西厄斯怒吼了一声“你离他远点!”;然而一眨眼之后,她发现自己仍坐在原处,后背上刚炸开了一片汗。

    ……忍住了,终归是忍住了。

    万幸的是,枭西厄斯已经站起身来了,所以即使她刚才有什么没有掩饰住的地方,他应该也没有看见。

    从另一个角度想,只要他还拿人偶师有用,应该就不会伤他性命……吧?

    “要先操控你的能力,再用它去操控那个人偶的能力,再再把使者放出来……”他的手指举在空气里,从人偶师和林三酒头上比了两个来回,叹了口气说:“好麻烦啊。直接一起毁掉,应该就没人拿得到使者了。”

    没一个使者,对他而言难道真的就是这么不足一提的小事?

    然而枭西厄斯话说完了,一时却没有动,反而看着地上的人偶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陷入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半哼半唱起了一段歌,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句:“落在窗棂上的小鸟,唱出了谁的名字……落在窗棂上的小鸟……”

    在他的哼唱声里,夹杂着人偶师在梦中挣扎的碰撞声,夹杂着毛线娃娃逐渐松散开的沉默。

    想了几秒钟,枭西厄斯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他背对着林三酒蹲下,低头打量着深陷梦潭、挣脱不醒的人偶师,低声说:“你的能力倒是也有意思,仔细想想,我好像用得上……”

    太好了,只要人偶师还“有意思”就行!

    刚才林三酒就发现枭西厄斯收起了所有使者,也就意味着,没人能监视她此刻的行动了;她留出一点余光盯着枭西厄斯的背影,极轻微地转过了一点点头,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元向西。

    元向西看上去和原来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他的表情之外。

    林三酒从来没有见过元向西露出过如此惊恐惧畏、无所适从的模样;哪怕是当他说起自己的死亡时。

    二人目光一碰上,元向西“咝”地抽了一口冷气,从喉咙里泻出了半道几近哭腔的颤抖气流,好像被突然有动作的林三酒给吓了一跳。

    “你是给我的提示吗?你到底是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应该在这里吗?”他哀求着对林三酒说,“拜托你,告诉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三酒心惊之余,迅速向枭西厄斯转了一下目光,发现他连头也没回,像是没听见一样,显然误以为元向西是在对他说话,不值得回应。

    不能出声,不能大幅度地动作,她只能盯着元向西,无声地、却用力地对着毛线娃娃的方向摆了两次头——元向西一双瞳孔散得极大,黑潭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专注得好像全世界的命运都押在了林三酒的谜团上。

    过了几秒,他终于带着几分犹豫和恐慌,抬头看了看毛线娃娃,在自己胸口上比了一下,又指向了毛线娃娃。

    林三酒急忙点点头,又拼命示意了几次。

    元向西抹了一下眼睛,窸窸窣窣地站起来,往余渊身边走去。他刚一有动作,枭西厄斯就唰地回过了头;他紧盯着元向西,问道:“你干什么去?”

    打了一个激灵,元向西喃喃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认识了?这里有人,有娃娃,到底是什么意义……”

    即使是如此大不幸里,他们也不是被完全掐断了所有的路。林三酒心想,假如变成毛线娃娃的是元向西,她让余渊站起身走过去,或许枭西厄斯早就在余渊一有动作时就将他杀了——不是出于谨慎或担心,只是因为这样省事,因为他一时起念,因为他可以。

    但是偏偏,被变成毛线娃娃、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是余渊;而此刻采取行动的,是一时间不太好杀、不找办法还杀不死的非活人元向西。

    枭西厄斯顿了顿,重新转过头。

    林三酒完全没法把目光从枭西厄斯的手上剥下来了。

    那把匕首尖、弯,又长,寒光涔涔,如同一道新月破出湖面,贴上凉夜,连空气都在颤抖。无数雕刻花纹凹陷在刀身上,组成了好像能叫人神魂迷失、跌落深处的繁复图案。

    难道夺走人偶师能力的办法,是要先杀死他吗?

    林三酒连要让元向西干什么都忘了,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匕首上。她的意识力仍旧还算充沛,一旦枭西厄斯作势要扎下去,哪怕这意味着自己会暴露,她也要将那把匕首打飞——至于之后怎么办, 她是不是只能与众人一起死去,她已经无暇去想了。

    然而另一个细小的幸运,头发丝一样的生机,却将林三酒从与真正绝境仅有一步之差的地方给拉了回来:枭西厄斯的刀,没有扎下去。

    他一手牢牢压住了人偶师的肩膀,将后者固定在了地上,另一手握住匕首,在人偶师面前的空气里,缓慢地、有规律地划起了纹路;就好像刀下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块巨石,一方原木,枭西厄斯要一点点用刀削去多余角料,将深处的人偶师露出来。

    林三酒都奇怪,自己一颗心“咚”地跌回肚子里时,竟没有响亮得让枭西厄斯回头。

    她赶紧转过头,再次抓住了元向西的目光;这一次,她无声地抬起胳膊,小幅度地作了一个抱住的姿势。

    元向西迷茫而惊恐地看了看跟他一样大的毛线娃娃。

    林三酒真恨不得自己的脸能变成一块屏幕,将想法全化成文字滚动显示;她又是点头,又是抬下巴,又是尽量做出了她觉得是鼓励的表情,还得同时注意着枭西厄斯的动静——不知示意了几次,面色苍白紧张得元向西,终于地握住了毛线娃娃的胳膊。

    林三酒朝他小小地招了一下手。

    元向西这次明白得很快,拽着毛线娃娃,朝她走了过去。

2031 救出人偶师之后

    “你在干什么?”枭西厄斯饶有兴致地问道。

    ……林三酒觉得自己不是在主动伪装成人偶了。她的恐惧已经将她凝固住了,她现在哪怕想要动一动,她也找不到一块能动的肌肉。

    怎么回事?

    她刚才不敢一直盯着元向西看,一见他果然拖着毛线娃娃走来了,林三酒就赶紧转回了眼珠,又坐成了一个人偶的姿态。

    林三酒的耳朵里是元向西“沙沙”的脚步声,目光始终笼在枭西厄斯的背影上,看着他一点点剖开人偶师面前的空气——然而就像是被人剪去了一截胶片似的,上一秒枭西厄斯仍旧背对着她,下一秒他忽然已经正面对着二人了。

    中间的过程,竟然完全不存在。

    明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但林三酒却压根没有看见那一个循序渐进的转头过程——他怎么办到的?

    任何动作都需要时间;不需要过程就可以完成某个动作,岂不等于枭西厄斯可以跳过时间吗?

    林三酒理解不了,她也分不出心神去想了;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越来越强烈、几乎快要取代心跳和呼吸的念头:她现在冒冷汗了吗?人偶是不该出汗的吧?

    “我……”元向西在两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一时又慌又茫然,问道:“你在问我?”

    枭西厄斯保持着笑容,没答话。

    “我也不知道,”元向西的气息微微发着颤,好像勉强维持住表面正常,已经快要让他发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到处都是陌生的,从没见过的东西……可我知道底下都藏了一个什么含义的,我必须破解开真相,否则我就……我就要……”

    他松开了毛线娃娃,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在林三酒身边蜷了起来。

    没了支撑,毛线娃娃软软地歪倒下来,头颅正好倒在林三酒眼前。仅仅过去了一两分钟,娃娃身上的毛线却已经四面开花式地被抽散开了十几处;被扯松的毛线弯弯绕绕地,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空洞。

    假如余渊变成了一个用毛线编织起来的娃娃,那么当这个娃娃的毛线被完全扯散的时候……娃娃,也就是余渊本身,不就不存在了吗?

    林三酒祈祷着自己不要冒汗。

    “那你拿上毛线娃娃干什么?”枭西厄斯安静地问道。

    元向西茫然地看了看娃娃,又转头看了看林三酒;她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刚才林三酒只靠眼神示意,根本没法告诉他枭西厄斯才是敌人,万一他提起自己……

    元向西咽回去了半声呜咽,说:“因为我要破解开真相,我要弄明白我是什么,这里是什么,你们都是什么……”

    枭西厄斯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那请你继续吧,”他颇有礼貌地点点头,重新转过头——这一次是有过程地、正常地转过了头——再次举起了尖刀,对准了人偶师的脸。

    林三酒立刻抓住了毛线娃娃的手。

    她一向不是那种运筹帷幄、思谋深远的人,她遇见危机时的办法,就是见机行事,临机应变:当她刚才示意元向西走过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人聚齐起来;等人走近来了,林三酒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究竟能不能解救所有人,她不知道,但她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只有试一试了。

    一边盯着枭西厄斯的动作,她一边迅速用娃娃身上松出来的几根毛线,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元向西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他盯得够紧、时间够长,他就能看出一个什么真相似的。

    林三酒冲他作了一个“抓住我”的口型。

    尽管【概念碰撞】将元向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与迷惑里,但他的头脑却仍没有受到影响;顿了一顿,元向西又看了一眼枭西厄斯的背影,也不知道思考了一番什么,最终还是轻轻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臂。

    自从尖刀现形,到现在才一分钟,但林三酒知道,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枭西厄斯剖解挖走人偶师的能力,恐怕不会用上太久;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让枭西厄斯成功——也就是说,她最好的行动时机,就是现在。

    元向西的手才一握住她,林三酒立刻将双手砸向了地面。在拳头刚刚击破地板表面的那一瞬,她已经伸开双手,发动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而且这一发动,就没再停下。

    在那一瞬间里,一整块地板都在她身下被炸成了齑粉;好像世界忽然拉不住她了,林三酒带着元向西、毛线娃娃,一起笔直地落向了飞船地面下方的昏暗里。

    她跌向哪,【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就紧接着炸碎哪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接得住他们,只有一层层被不断爆破开的碎块与齑粉,在他们下落时滚滚升腾而上。

    林三酒在掉下去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枭西厄斯蓦然扭过来的脸,以及他脚边的人偶师。

    明明是平时只需几步就能跨越过去的距离,如今却像是隔了天堑。

    “现在!”意老师突然急急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林三酒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他们身下连续不断的昏暗被炸碎了,蓦然扑上来绽放开的,是一大片明亮得刺眼的天光、急流卷打的烈风——飞船底部终于被打穿了。

    林三酒的反应若是慢上半秒,他们就会直直地跌向千米下的大海,彻底与人偶师断开一切牵连。

    就好像她已经为了这一刻反复演习了无数次,一辈子都在做准备似的,在那一瞬间,林三酒的意识力如蛟龙一般汹涌扑上,张口就咬住了飞船破洞的边缘,在三人马上要跌下去的时候,将他们给牢牢挂住了。

    “抓住了,”意老师不需要呼吸,听起来好像也快喘不上气了:“刚才元向西吓得松手了,幸好我用另一股意识力,及时把他们俩都抓住了。”

    高空强风笔直地涌进了飞船里,一时间,就算是被吊在船下的林三酒,也听见了飞船内部一遍遍响起的尖锐示警声。失去了气压平衡后,乱流像是复仇一样剧烈颠簸着飞船,飞船一会儿鼻尖朝下地往下跌,一会儿又摇摇摆摆地往上升,仿佛正在一根看不见的钢丝上努力维持平衡。

    林三酒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总算踩住了一股气流,拼命用意识力将自己吊了上去;一边眯眼朝飞船里张望,她一边又投上去了一股意识力——这一次, 她的目标不是飞船了,而是头上咫尺以外,仍然在地板上挣扎不醒的人偶师。

    在如此汹涌的乱流下,哪怕是枭西厄斯,想要再继续像刻雕像一般,稳稳地在人偶师身上剖割恐怕也很难了;只要一抓住人偶师,林三酒就会立刻松开吊住自己一行人的力量,靠地心引力从枭西厄斯手里逃掉。

    “可是,万一抓住的反而是枭西厄斯怎么办?”意老师叫道。

    对于这个问题,林三酒没有答案。

    她只有靠自己近乎野兽一样的本能,让投入飞船内的意识力,像猎犬一样寻找那个冰凉的、昏迷的、在梦里挣扎的人偶师——事实上,她也真的找到了。

    当林三酒终于将一个人影拉下了飞船洞口时,她差点涌出眼泪来。

    就连下坠也无法惊醒的人偶师,比人偶更像一具人偶地跌落下了高空;他身上的羽毛,香粉气,皮革裹着的寒凉,一瞬间漫漫扬扬地张散在了高空里——又被林三酒一把抱住了。

    “意老师,”她在脑海中叫道,“松手吧!”

    命令落下了,一行四人却仍旧在飞船下挂着。

    “……意老师?”

    “我……我松不开了,”意老师低低地说,带着几分苦涩。

2032

    这一章写了一大半了,晚睡的旁友们可以等,能等到

    “我这个人戒心重,这一点就很不好。老实说,一开始我对你们还没有完全放心,  不太信任……”

    当越海号开始徐徐下降的时候,波西米亚正推心置腹地跟麓盐、卢泽二人说话;艾丽安独自远远坐在一边,沉默地像是不存在一样,似乎不愿意让人注意到她。林三酒靠意识力暂时拟态成了余渊,在飞船完全停稳之前还不会从控制室回来;波西米亚就这么坐在地上、拉着二人的手,已经唧唧呱呱聊了好半天了:“但是跟你们深入接触了,  我就觉得你们真是很不错的人,我很高兴你们愿意做我的同伴……”

    “是,是。”麓盐一边笑,一边把手往回抽了抽,没有抽动。

    卢泽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昏睡在箱子上的黑色人影,以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偶,清了清喉咙,转头问道:“一会儿落地以后,我们得把他转移到Exodus上去吧?”

    “谁?噢,他。”波西米亚半张着嘴,好像这个问题很让她犯愁似的:“应该是得搬进去。别看他瘦,可沉了,还有那么些个人偶……”

    “我可以帮把手。”卢泽冲她笑了笑,“他是不是嘱咐你……嗯,照顾他?可你一个人哪顾得过来。”

    “谁说不是呢。不过不着急,咱们一会儿先去找林三酒商量商量怎么办,把他放这儿又丢不了。”波西米亚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你们说,  我们没有宇航服,连越海号都出不去,怎么抢夜行游女的物资?”

    “这一点倒不是问题。”麓盐扬起下巴,“我刚才和林三酒也说了,越海号里还剩了两艘战斗机,利用好了的话,可以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虽然飞行员死了,但林三酒现在不是也可以驾驶吗?她这个是能力……还是什么?能维持多久?”

    “是意识力,”波西米亚解释起来倒是十分热心肠,“她以前跟我简单说过几句,好像可以通过意识力模拟成别人——”

    麓盐探着头,全神贯注地听她往下说;但这句话感觉还没说完,波西米亚却闭上了嘴。

    “然后呢?”

    “没了,”金棕色长发下的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她就告诉我这么多。每个人意识力所发展出来的能力都不一样,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虽然他们都不清楚【意识力拟态】的细节,但至少可以肯定,模拟出来的版本远及不上本主——眼看着即将着陆了,越海号却从半空中猛然坠落了下去;当它重重一震撞在地上的时候,冲击力强得甚至连船坞里都响起了一阵阵警告声。昏迷着的人偶师滑下木板箱,“咚”地一下摔在了人偶身上,三人也被甩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冲这个技术,  我看要开战斗机挺悬的。”

    波西米亚一边咕哝,  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等林三酒终于返回船坞的时候,系统警告声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脸色有点儿古怪地走近几人,挠了挠头。

    “越海号和其他小飞船的动力系统应该不是一个量级的,”林三酒好像也没料到自己的运气竟然难得有一次这么好——“看样子我们居然第一个到达RH102了……夜行游女的船队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在雷达里呢。”

    透过飞船的瞭望窗朝外望去,RH102乍一看上去仿佛和地球上的荒原峡谷差不了多少——它一望无际的灰白地平线,切分了无尽的漆黑苍穹;抬头望去,夜空里如同静止般地浮着一大一小两个昏蒙蒙的天体,才叫人感到自己确实正身处另一个星球。

    除了昏睡不醒的人偶师之外,其余几人都望着这一片充满异世感的荒凉星球,好半天没有出声。

    既然手上有了这么大的优势,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几人商量了一阵子以后,林三酒用【描述的力量】将飞船外壳给“改造”得几乎惨不忍睹:引擎断裂烧毁了一半,船身霍然洞开了几个大口,处处都是烟熏火燎、伤痕累累。当雷达系统里出现了第一只飞船踪迹的时候,她还把拆碎的几只木板箱子点着了火,又把浓烟排到了船外——这样从空中看起来,越海号就完完全全是一艘在意外中坠毁的飞船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卢泽和波西米亚扛起来的第一个人却不是人偶师——而是夜行游女丢在封锁区里的尸体。连同麓盐、艾丽安一起,每个人都找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将它们一一丢在了飞船外面。为了让人从远处分辨不出来尸体身份,林三酒还用血污把他们都涂得脏脏黑黑,面孔也都埋进了地面沙土里。

    这个星球不比当初林三酒和礼包分别时所处的那一个,与人类生存环境差异不小;即使是进化者,在出外丢尸体的短短两三分钟里,也不得不尽可能地用防护品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一口气都不敢喘。

    “夜行游女就不能挑个好地方,”回到越海号上以后,波西米亚咕咕哝哝地抱怨道,“……现在障眼法做好了,我们就等他们上当吗?”

    “我觉得能把他们钓过来看看情况的可能性很大,”林三酒对自己的计划十分乐观,“哪怕他们就只派出两个成员过来探情况,我们也能拿到两套太空服了嘛。”

    “那要是一个人也不肯接近的话呢?”波西米亚抱起胳膊,满面狐疑。

    林三酒犹豫了一会儿。

    “你不是可以修炼意识力吗?”她想了想,建议道:“你从现在开始,别浪费时间,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修炼意识力……多一点是一点。”

    波西米亚的脸慢慢拉长了:“你要干什么?”

    “只要意识力足够,我就可以继续拟态。如果他们实在不肯上当,也只好出动战斗机了。”

    “凭什么又是我!你这是儿子吃老子没完了是吗!”波西米亚发起怒来,能够骂上一天不重样;林三酒知道反正她嘴巴上再硬气,最终还是会屈从的,因此只是老老实实地听——连麓盐二人说了一声“我们去搬人偶师”,波西米亚也没有停下嘴。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在人偶师昏睡之处停了下来。然而二人低头一瞧,却像是突然陷入了意外和困惑里,竟愣在了原地——林三酒犯了嘀咕,勉强从愤怒的风雨中抽了身,走过去一瞧,顿时也是一怔。

    “哪能让他这样睡在地上,”她反应过来了,几乎急得要掉眼泪,“我得赶紧把他送回Exodus上去……这孩子身体不好,再睡下去要着凉的!”

    麓盐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嘴角一下下抽搐着,仿佛正在强忍着俯下身照顾人偶师的冲动。她僵立着一动不动,看着林三酒轻手轻脚、简直是充满母爱地抬起了人偶师的头——在他的脖子上,此时正系着一条大尺寸、蓝斑点的婴儿口水巾。

    波西米亚在远处咂了咂嘴:“他要我看顾着点他,我一看,身上正好有个这个……怎么样,这玩意不错吧?”

2033

    别等了,今天心情不好,这一章遥遥无期……

    “微笑人鱼”的势力范围内,有一块足有几千平方米的空地,既没有定居的人,  也没有任何建筑设施;每当有风呼呼吹过时,一丛丛的荒草便会低伏下身去,谦虚地露出了它们身后的碎石和废墟来。

    “自从发现这里是一个不稳定的副本以后,我们趁着它边界收缩的时候,就把附近的一些建筑都拆了。”带着经过筛选、最终留下来的五个进化者来到了空地旁时,青花瓷瓶“嗡嗡”地在瓶子后头说道,  “如果不拆,如果副本扩展、又和建筑相叠了,还不知道会产生怎么样复杂的内容呢。”

    话是这么说,  不过空地却也未必就安全了。

    “看见远方那个黄色的警告牌了吗?”青花瓷瓶指了指不远处,林叁酒用他递来的望远镜一望,果然在大概近千米外看见了一个黄色的隐约影子。由于没有阻挡,因此能见度倒是很好。

    “那个是上一次副本的边界线。”青花瓷瓶露在外面的黑眼珠扫了一眼在场六人,“你们的任务之一,是找到新的副本边界线,然后把这个警告牌移过去。”

    五个进化者不约而同地盯着远方的警告牌,一时谁也没有应声——青花瓷瓶忽然一笑,将身边裹在袍子里的羊蹄人朝前推了一把,道:“老羊负责带你们一块儿下副本,该干的事都会由他来一一告诉你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哪些任务是没完成的,到最后可是要扣钱的。”

    林叁酒本来还正纳闷,微笑人鱼怎么知道他们进了副本以后是不是在随便敷衍差事,现在顿时也有了解答。

    虽然羊蹄人刚才并没有出手,不过这么看来,  他的战力应该也不会差。

    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青花瓷瓶又把羊蹄人拉到一边低低说了一些什么,  随即和大家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也不知怎么,他一离开,五个进化者都飞快地互相打量了几眼对方。

    萨杰第一个跳到了林叁酒身边。

    “姐姐,我跟着你吧。”她连林叁酒怎么称呼都还不知道,但形态举止已经很亲密了,抬起头,一双黑得彷佛要散开了的瞳仁直盯着她:“就咱们两个——女生,嘛。”

    有的时候,她的断句方式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不过只有两个女人的确是事实——或许很少会有女人跟着陌生人走的原因,在场另外叁个都是男性进化者。一个上了岁数、皮肤暗红的男人,头上身上插满了鲜艳而夸张的羽毛,赤|裸着上半身,只有腰间围了一条草裙,打扮得活像一个原始印第安人;另一个的相貌比他更要奇异,一半是人,一半的身体却已经变成了老树皮——据说在他老家迎来末日世界的时候,他在即将要变成堕落种的时候进化了,  因此也把这个外貌保留了下来。

    其实哪怕把林叁酒也算进去,这几个人里头外表最正常的,  也就是最后一个青年了。

    “都准备好了吗?”羊蹄人的头在袍子里转了一圈,  在众人都看不见他面容的同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袍子的遮挡里看见外界的。“走吧。”

    说罢,他便朝远方黄色警告牌的方向迈出一步,羊蹄子无声地落进了一从杂草里。

    在今天以前,这一行人谁也不认识谁,此刻都还陌生着。形同队长一样的羊蹄人说完这句话,几人就在静默里无声地跟上了他的脚步——除了萨杰蹦蹦跳跳地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想要拉林叁酒的手。

    “我们各走各的。”

    林叁酒尽管在没有争端的时候脾气平和,但也丝毫不吝拒绝别人——她将胳膊抽回来,澹澹地扔下一句话之后,随即稍稍将骨翼张开了一些。

    森白色的骨头关节无声地迅速打开,随着她调整了一下角度,一些尖尖如刀锋一般的骨刺也变换了朝向,在林叁酒与萨杰之间竖起了一道壁垒似的尖刺屏障。

    萨杰丝毫也没有不愉快的样子,一双黑得要散开似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她的骨刺,那种好像长在了脸上的笑容一点儿也没有变。

    “姐姐,”即使不能拉手,她仍然尽可能地紧紧贴着林叁酒走路——在得到意老师提醒以后,林叁酒也清楚地听见了她字里行间停顿时,那明显太过沉重的吸气声了——“你觉不觉得有点儿怪呀?”

    林叁酒从肩膀旁的森森白骨之间,扫了一眼那双黑漆漆、没有光泽的眼睛。

    彷佛得到了鼓励的萨杰,立刻雀跃起来了:“你说,微笑人鱼又不缺人,为什么不找自己的成员,进来?那样更可靠呀。”

    林叁酒倒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既然这个副本不稳定,也就是说它的危险性也同样变幻莫测,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当然还是要派一些无关的人去打头阵才好;再说,虽然副本的资料重要,但那也是仅对于陌生末日世界里的副本而言的——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有副本,那么躲着走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去知道副本的详细内容。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萨杰要问这样的问题了——她的思绪才稍稍转开几秒钟,女孩已经从后头欺了上来,一只手好像马上就要摸着她的后背了。

    只是她的手还来不及挨近,两根长长的骨已经刺唰地甩了出来,快得叫人连闪影都看不分明,它们已经像毒蛇一般将闪着锐利光点的尖端对准了萨杰。

    “哎呀姐姐好小气。”她嘟起嘴巴,随即好像又深深吸了一口林叁酒身上的气味。“我只是没见过嘛。”

    林叁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声警告。

    萨杰这个女孩,很显然不是会把言语警告放在心上的那种人。

    其他几个人扫了这两个女孩一眼,都没说话,仍然各自闷头赶路——进化者之间,往往也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除了偶尔踢到石块、或者踩着建筑废墟走过时,会发出一点声响外,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风吹动草丛时那轻微的沙沙响。赛博区真是大得让人吃惊,回头再望一眼身后耸天的高楼,感觉好像那是另一个城市了似的。

    这样走了不一会儿,黄色警告牌渐渐地在众人的视野里清晰起来。

    “诶?”羊蹄人在警告牌旁顿住了脚,下意识地甩了甩蹄子。

    虽然没明说,但众人也能猜到几分。都走到这儿了,还没有任何进入副本的迹象,看来这一次的副本边界是往里缩了。

    “缩了总比扩展好,对吧?”一半人一半树皮的男人,声音低沉地说。

    林叁酒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低的音调,感觉听一耳朵,彷佛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下沉了似的。

    “也许吧。”羊蹄人盯了一会儿警告牌,随即回头朝林叁酒说:“这儿就你个子最高,你把它扛上吧。”

    林叁酒一愣,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力气这个玩意她有的是,当即上前一把将深深陷在地面里的标牌拔了起来,扛在肩上;却并不将它卡片化。

    “好,从这里开始,大家都留意一些,”羊蹄人也难得地话多了,“每一次副本的变化都有可能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因此我手上也没有太多信息,有的也仅能做个参考——所以千万不要放过任何副本的蛛丝马迹。”

    众人打起精神,都有点紧张了起来;再出发的时候,脚步也不由得慢下来了不少。

    就这样一连走了二叁十分钟,众人终于有点傻眼了。

    “副本呢?”老印第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举目四望,黎明的天空下只有一片荒凉。

2034

    慢慢从地上撑坐起来的过程,就像是一个慢慢把自己从钢筋木桩上剥下来的过程。

    当林三酒好不容易坐起身时,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假如她一回头,发现五脏六腑早就被剥离出来、仍留在原处,她也不会吃惊的。

    走廊灯泡“啪”地响了一声,又恢复了电流的低鸣。在远远的某个地方,一台发电机正在嗡嗡地工作;汽油味隐约从走廊另一端弥漫而来,几条粗大电线像蛇一样,趴伏在墙下,一路伸进了眼前的两间公寓之间。

    林三酒的目光顺着电线一路往前,落在了其中一间公寓的门口。

    有好一会儿工夫,她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只要她不动,就不会被命运发现;她的嘴巴又干又黏,一时简直连心跳呼吸都停住了,恨不得长久凝固在真相揭开前的这一刻里。

    枭西厄斯使劲晃了晃头,踉跄几步,后背靠在了墙上。

    林三酒盯着他,眼睛也不敢眨。

    “怎么……”枭西厄斯掐着自己眉心,眼睛紧紧闭着,像是一个宿醉刚醒的人突然被强光打了满脸。“我……我在……”

    林三酒想叫他一声,又怕自己声音一响,会让前功尽弃。

    毕竟局势能演变到眼下这一步,已经叫她既意外又惶恐了:【人生如戏】竟然发动成功了?这真不是枭西厄斯在耍人?

    她连转动脖子都不敢,只转着眼珠,尽量将周围环境扫了一圈。

    林三酒不知道乔坦斯记忆里,那个与朋友们一起度过了末日早期的公寓楼到底是什么样,但是她记得乔坦斯说过,天花板上有一盏灯,不知怎么老是需要换灯泡;因为“大卷”爱吃咖喱,所以他住的公寓早被咖喱给腌入味了;他们一起装了台发电机,将公寓楼一整层都改装成了他们几人的末日俱乐部——现在看起来,这儿正是那一栋或许从未存在过的公寓楼。

    刚才她发动【人生如戏】时的目标,正是“乔坦斯”,尽管她连乔坦斯究竟还存不存在都不敢肯定。

    支撑着林三酒冒险一试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取走能力、杀光众人以后,枭西厄斯会怎么样?

    他此前并没有一个使用乔坦斯身体、在karma博物馆生活下去的理由,此后是不是也会离开?

    “身体管家”在枭西厄斯来之前,一直替他管理着身体;在枭西厄斯走之后,按理说,身体也该回到“身体管家”手里了……这么说来,或许乔坦斯还在。

    如果能让乔坦斯回来,或许枭西厄斯会暂时“沉睡”吧?就像人偶师在噩梦中喃喃呓语的那样,“换一个人接管身体”?

    当然,他那时口齿不清;至少林三酒觉得他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替换人格”,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创造出一个“只有乔坦斯才存在的环境”。

    办法说起来简单,可是枭西厄斯才是主人——他是乔坦斯人格的主人,也是乔坦斯身体的主人,他真的有可能被简简单单地替换吗?哪怕只是暂时的?

    林三酒咽了一下干干的喉咙。

    对她而言,其实这个决定很好下:要么试一试,要么死。

    一旦决定下了,其他的就都是技术上的细节了,比如说在人偶师身上找东西,比如说知道自己找东西的过程肯定被枭西厄斯看进眼里了,比如说被拽上去的时候,一手拿着【今天我是厌氧生物】作势要发动,另一手却藏好了【人生如戏】,一动不动。

    当计划走到这一地步时,她最害怕的,是此刻越来越热涨明亮的希望,会突然一脚踏空、跌落深渊。

    枭西厄斯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脸上神色有点茫然。

    “意……意琳?是你吗?”

    在那一刻,林三酒的自己心脏终于重重跌回了原位,几乎快要掉下眼泪来了,一时又激动、又害怕,嘴唇颤抖了几次,还是没敢出声。

    “你脸色很不好,是很痛吗?”

    此刻匆匆赶上来的人,一定是乔坦斯不假:他在离林三酒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乍着手,好像她是一个什么易碎脆弱的宝贵东西,又想伸手扶,又不敢碰她,急得转了一个圈,问道:“你们都怎么了?”

    林三酒这才敢转过头,赶紧扫了一眼其他几人。

    受【概念碰撞】影响,其他几人仍旧维持着原样;但看在乔坦斯眼里,似乎他们都被蒙上了一层新身份——“这、这娃娃怎么长得和大卷一样?莫瑞,你哭什么,发生什么事了?西奥寺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别说林三酒现在难受得连说话也是一个艰难任务了,就算不难,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才好。

    “天台有危险?”乔坦斯还在继续猜,“你们去天台上收菜时,碰见什么了?”

    “乔坦斯……?”林三酒艰难地说,“是,是你没错吧,乔坦斯?”

    “是我,”乔坦斯急忙在她身边跪坐下来,说:“你需要什么?”

    林三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再跟我讲讲……我们前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吧,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我有点忘了。”

    带着越来越明显的不安,乔坦斯还是开口了。

    “大卷那家伙去巡逻回来的时候,说他在河边发现了一群活鸭子,咱们几个都高兴了,摩拳擦掌准备去抓鸭子……你记得吧?堕落种都打过几次,抓鸭子多简单,是吧?

    “到了河边一看,发现大卷没瞎说,而且不仅有鸭子,还有一群大鹅,正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晒太阳。哦,你还看见几个小鸭子宝宝,你说特别可爱,想养来着。”

    乔坦斯小心地看了看林三酒, 才继续说道:“我那时心想,不就是一群水禽吗,于是张着手就上去了……妈呀,我是真没想到,鹅原来是这么恐怖的生物!发怒起来就跟疯了似的,追着我打,大卷赶紧上来帮忙,好么,一群鹅全腾起来了,眨眼之间他就被羽毛给淹没了,就剩一个呼救声在外头。”

    连林三酒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莫瑞最滑,也不救人,招呼西奥寺去趁机抓鸭子。你对那几个小鸭子宝宝比对我们俩关心多了,就站在那叫他们小心一点……我和大卷被那一群鹅打得头昏眼花、遍体鳞伤,横冲乱撞的,把那一群鸭子都给冲散了,逃进河里去了。”

    他揉了揉鼻子,自己也笑了:“你着急那几个小鸭子宝宝,莫瑞惦记吃鸭蛋,就跟在鸭子屁股后面追。大鹅追我们,我们追你们,你们追鸭子……结果最后一群人都掉进河里去了,鸭毛都没捞着一根,大家最后湿漉漉躺在草地上,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林三酒笑了笑,笑不出声。她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觉难受恶心。

    “乔坦斯……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她看着乔坦斯的眼睛,说:“你仔细看看……我不是意琳。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意琳……也从没有存在过大卷,莫瑞和西奥寺。”

2035 从未到来的圣诞夜

    乔坦斯独自坐在沙发上,公寓内外都静静的。

    身下这座布沙发,在过去十来年里,一直稳稳重重、默不吭声地支撑着他,他常坐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熟悉的凹陷,比别处更松软,更暖和。

    布料哪里被洗白了,哪里有抽线,他都一清二楚。大家一起看电影、吃外卖时,大卷不慎打翻了番茄酱,洗不掉,留下了一片淡黄;西奥寺有次分手分得很难看,不敢回家,在这睡了好几晚,结果有天乔坦斯下班回来一看,他和前女友正在沙发上吻得难分难舍,再晚回来半小时,沙发套恐怕又要拆下来洗了。

    他最开始的朋友,只有大卷一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卷就像是一道门,从他开始,一个又一个的人走进来,留下了,成了朋友——莫瑞,西奥寺,还有意琳。

    大家都很喜欢在乔坦斯家里消磨时间,来之前连一声招呼都不必打,一进门、踢掉鞋,跌坐进沙发里,招呼乔坦斯拿一瓶啤酒,简直比自己家还舒服自在——因为乔坦斯从来没有“规矩”,从不要求进入他家以及他生命里的人,需要满足什么标准、做或不做什么事;他总是能坐在沙发一角上,听着和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起哈哈大笑。

    这个评价描述是意琳说的,她还说过,像乔坦斯“ego这么轻的人”,太少见了。

    乔坦斯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男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大事业可供人干。大事业他不懂,可是总得有足够的普通人,小人物,世界才运转得下去。

    他就是普通人之一,月入中等偏低,近视两百度,喜欢做饭,平时爱喂野鸟,喂野猫,喂邻居家的狗,喂他的朋友,不管他们是饿了、无聊了,还是伤心了。他结不上婚,挣不着钱;越自得其乐,父母看他就越失望——他也尽量不往心里去。

    所以,今天是乔坦斯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抵触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隐隐的恨了。

    “乔坦斯……”

    那个人正好在门外低低地叫了一声,相比前不久,虚弱无力,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血立刻冲上了脑子,乔坦斯头也不转地扬声答道:“别叫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在几乎像被背叛了一样的愤怒之余,从他心底深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林三酒这个状况,恐怕也不该说话,她少说一点,就能多休息一点。

    等他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他恨不得能踢自己几脚。

    是不是重回了旧家,连进化者该有的态度也给忘了?他此刻最该想的,明明是林三酒为什么要编造出如此荒谬的一个谎言,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阴谋,是不是要骗取他的飞船之类……末日世界,不就是这样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么?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为什么它们在微微发颤。

    “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能救我们的人,或许只有你了。除了把事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能做……”

    林三酒似乎挣扎着爬到了门边,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却没敢开门进来。她哀求时的鼻音很重,不过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哀求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死,”她低低地,梦呓一样地说。

    乔坦斯心中的怒火,就像是忽然被削去了一个尖,碰不着喉咙,他就喊不出声了。

    什么叫做“枭西厄斯创造了自己”、什么“身体管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如此荒谬、如此好笑、如此超出常理,一听就知道不可能的谎言,却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他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用沉默抵抗着门外的林三酒。

    如果不是这番谎言,或许他可以借着【人生如戏】,再见一次意琳,再见一次大家的。

    末日来临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地经历了一番阵痛——每个人都失去了点什么,每个人都在迷茫害怕,直到西奥寺开车将人都一齐拉进了乔坦斯的公寓楼,他们都在新世界里独自挣扎失措。

    后来就不一样了:他们用邻居家的桶、饮水瓶、花盆,在天台上种了一大片菜;大卷去市动物园牵回来了几只山羊;意琳找到了备用发电机,莫瑞学会了用特制溜溜球打堕落种——他只能在二三楼阳台上攻击,往往等他防守战打完了,那群鼻青脸肿的堕落种也累了,给个面子,就各自散了。

    五个人在末日世界里,学会了无数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上的知识和手段,尝试过最好吃和最难吃的食材(巧克力浇自种草莓,堕落种蛋),发明了好几个游戏、打毛了五副扑克,在发现亲友死亡时哭过,在吵架后重归于好时笑过……

    唯一一个他们始终蒙在鼓里的事,是末日世界居留时限,只有十四个月。

    十四个月时限到来之前,恰好是快要圣诞节了。

    乔坦斯一想到这儿,腾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被一股力量推着,迅速跑进了卧室里。

    假如【人生如戏】是按照他的记忆和人生经历——哪怕是被人制造出来的记忆和人生经历,因此才特别清楚丰富——重造出了当年那个时期的公寓的话,那么在卧室床底下,一定藏着那个东西……

    他的手穿过灰尘和碎屑,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

    在刚刚末日之后的那一段混乱时期里,在人们还不明白世界已经终结的时候,什么名表店、珠宝店、名牌店都是第一批被洗劫一空的;后来忙于求生,谁也不会再惦记来自末日之前的那一点小奢侈小享受了,恐怕连意琳本人都不记得,她曾经有多喜欢这一个牌子的手提袋。

    为了从一片荒芜废墟的城市里,掘地三尺地找出这一只手提袋,乔坦斯差点没回来。

    它在末日后当然用处就不大了,可是乔坦斯想尽己所能,把意琳过去那一种正常的、安稳的生活带回来,回来一点是一点。

    刺激、着迷、激情……都不是乔坦斯能提供的东西,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寻常的,软和的人。

    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他特别喜欢一件事,一想起来就莫名其妙地自豪:当意琳因为各种原因失眠的时候,她最有效的入睡办法,就是抱着枕头被子,半夜走进乔坦斯公寓里,在沙发上躺下,没一会儿就能睡着了。别人的公寓,都不好使。

    他暗暗希望意琳会在圣诞夜也失眠——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然后他就会悄悄把礼物摆在客厅茶几上,她在圣诞节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

    乔坦斯慢慢抚摸着皮质手提袋,回想着那一个从没有到来的圣诞夜。

    假如14个月的时限能再晚到一点,这只手提袋也不会仍然留在他的床底下……它会被拎在意琳手里,那个设计特别繁复的文字logo,会在另一个世界的阳光下亮起反光……

    乔坦斯忽然举起手提袋,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刚才已经不抖了,现在又抖了起来;他没拿住,掉了手提袋,又颤颤巍巍捡了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像是一个太投入,太入戏的演员,直到今日,才听见导演喊了一声“卡”,才停下了剧本,才发现脸上还挂着不再适用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乔坦斯才脚步虚浮地站起身,打开公寓门,进了走廊。

    原来林三酒昏过去了,才会安静了这么久。

    乔坦斯轻轻推醒了林三酒,将手提袋放在她面前,小声说:“……你看,这是我给意琳准备的礼物。”

    林三酒的目光落在手提袋上,从茫然之中,渐渐亮起了醒悟。她抬起眼睛,颤声说:“对……对不起。”

    乔坦斯垂着头,仍看着手提袋。他以前见过这个文字logo无数次,它设计得很有艺术感,以至于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看出原本的文字形状,是个“枭”字。

    他抬起头,有片刻工夫,又看见了被变成毛线娃娃的大卷,哭泣害怕的莫瑞,和昏睡着的西奥寺。

    “我有一个办法,”乔坦斯低声说,“或许可以救你们一命。”

2036

    “你们耽误不起了,”乔坦斯低声说。

    林三酒睁开眼睛,略有点恍惚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昏迷了过去一次。

    或许是伤重之下,她的头脑已经不太清楚了;乔坦斯那一句“我有个办法”,像水波一样打在她的意识边缘;它的意义仿佛被缩减了,变成了诸多或许会发生的结局之一,变成了一阵阵水浪其中的一波,她忘了要喜悦。

    还是说,那只是她的幻觉?

    乔坦斯此刻的脸庞,让林三酒想起了一个柔软的陶泥团,或面团,正在渐渐被风干,渐渐形成一层硬壳。

    乔坦斯看着林三酒身后的走廊,说:“当你告诉我关于枭西厄斯的事时,我那时又愤怒、又想否认,又很烦躁……但现在想想,我唯独不怎么吃惊。尽管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小心地将手提袋放在了墙下,再没朝它投去一眼。他站起身,从林三酒身后不远处,将大毛线娃娃给拖过来了。

    “我对他的能力效果不清楚,可是你看看大——余渊,他不像是能再撑很久的样子了。”乔坦斯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想要将被抽出抽乱的毛线给按回去,自然是徒劳无功。“等毛线娃娃彻底变成一个乱糟糟线团的时候,就算解除了【概念碰撞】,还能把余渊救回来吗?”

    大概不能了。

    仿佛被不高兴孩童用来发泄过一番怒气的毛线娃娃,此刻还依稀剩下了一个余渊的轮廓。元向西血红的双眼,遥遥浮在走廊深处,目光如受惊野兔一般左冲右突;人偶师陷入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安静里,沉寂得近乎令人害怕。

    她昏过去了多久?

    “你说的办法……”林三酒勉强支撑着自己重新坐起来,这一动,刚才好不容易才成了形的思绪,好像又被震碎了,纷纷簇簇地跌落了出去。她忘了她刚才想到了什么,只好问道:“是……是什么?”

    “你跟我说过,这个【人生如戏】只是在原本的现实里创造出了一个……一个‘片场’。”乔坦斯皱着眉头说,“但实际上,我们仍在飞船上,对吧?”

    林三酒使劲眨了眨眼,视野才又一次稳定下来。“是,”她聚拢力气答道,“但我当时时间太紧了……不能仔细看……”

    “别着急,”乔坦斯按住了她的肩膀,说:“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着急……你是在飞船上什么地方发动【人生如戏】的,你还记得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真有点难度。

    林三酒不得不从自己仍被灵异体附身时开始回忆,想起大家那时是在驾驶舱门口汇合的,后来她从被催眠状态里醒来时,气泡空间又是在哪里破灭的……等她好不容易把思绪和语言都整理清楚,尽己所能说完之后,乔坦斯点了点头。

    “他把被打破的船板修复好了,但是被风压撕掉的设施却回不来了,对吧?”乔坦斯抚摸着走廊墙壁,说:“也就是说,飞船上现在多了一大片空地……【人生如戏】就是在空地上搭起了‘片场’的,怪不得。”

    林三酒将头倚在墙上,无力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在你昏迷过去的时候,我四处走了一圈。”乔坦斯说到这儿,不得不停下来,好像要抚平胸口中起了皱褶的那一口气。“你听我说,我的办法……真的可以成功。”

    “我对这艘飞船再熟悉也没有了。”乔坦斯低声说,“【人生如戏】创造出的走廊尽头、墙壁之类的界限,并不是真正的界限……我想,我可以在【人生如戏】创造出的‘片场’里,摸回驾驶舱里去。”

    林三酒慢慢把这话消化了一阵,脑子一时还沉沉的。

    “你保持着【人生如戏】的效果,不要动它。另外一件事是,虽然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但是你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自己能重新行动起来。”

    乔坦斯叹口气,不太好意思似的一笑,说:“从这里开始,我就没法帮上你的忙了。我会给你指出一条路,在我返回驾驶舱的时候,你要带着他们几个,向飞船后方的接驳舱走,不管你看见的是墙壁也好,高空也好,你只管继续往前走……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在【人生如戏】的布景之下,仍旧是我的飞船。”

    林三酒这才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急忙说:“我、我有……一个咖啡……”

    “那你快喝,”乔坦斯显然也明白她说的不是普通咖啡,说道:“你们到达驾驶舱以后,我就会打开船板。你放心,我就是闭上眼睛也对控制板上的每一个按钮都清清楚楚。”

    他们没有飞行器,反倒是最小的问题了。

    林三酒颤声问道:“……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离开之后,【人生如戏】的效果还能坚持多久,”乔坦斯摇摇头说,“我猜,只要效果一消失,我的身体……就不会再属于我了。”

    他抹了把脸,说:“我会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将飞船驶走……能飞多远,就飞多远。你带上他们,朝任何一个方向走都可以,别告诉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林三酒吃力地点了点头,手心里浮起了一张卡片。

    她早就彻底没有主意了,即使成功用出【人生如戏】,在她看来,大概也是一个最终证明只能拖延时间的傻办法——如今终于有人能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如释重负之余,更是惶恐得不敢放手,不敢做错任何一个细节;她将脸埋进腾腾热汽里,大口大口地咽下了混着眼泪的咖啡,灼人的希望烫热了她的胸口。

    等她的视野不再模糊的时候,林三酒抬起头,才发现乔坦斯已经走了,只给她留下了一张不知何时写好的字条。

    就算想要救下他们,乔坦斯或许也很难忍受继续和他们相处多一秒了。

    林三酒吸了口气,撑起仿佛被洞穿了无数次的身体,慢慢抱起了毛线娃娃。

    就连她的咖啡,好像也觉得枭西厄斯很棘手,往常的效果只能发挥出一半;她一个人,却要用双臂、用意识力,又抱又拖着三个人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用身上一块血肉换回来的——她简直不知道哪个更难: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干脆认命。

    后来的记忆全是模糊的,被煎熬成了一团浆糊。林三酒只记得她有一次,对着被击断了一半的楼道顿住了脚,犹豫了几秒,才朝空气里踏出了一步。

    乔坦斯曾说过,他在终于攒够钱买下飞船以后,高兴得不敢置信,仔仔细细地把飞船每一寸都熟悉了一遍;他对飞船的熟悉今日派上了用场,在林三酒终于进入接驳舱的时候,她果然听见了——在公寓楼的布景之下,接驳舱船板嗡嗡打开的声响。

    当一行人笔直地掉落进高空里时,林三酒扬手一甩,从人偶师的容纳道具里扑出了一大片黑色方格的影子。她曾经见过人偶师时如何驱动它,尽管进不去,却也让它在半空中展开了,靠着剩余意识力,她总算让一行几人都有了落脚的地方,没有跌入大海里。

    在冰冷的强风和惊险里,林三酒终于清醒了几分,沉重地喘息着,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正急速离去、越来越远的飞船影子。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第二次昏过去以前,乔坦斯好像说过一句话。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只要再换一个世界,我就还有可能再见他们一面。”乔坦斯的声音隔着模糊记忆,低低说道。

    对了。

    如果是要趁着【人生如戏】效果消失之前,把飞船开走……那么,怎么乔坦斯没有让她把【人生如戏】留下呢?

    念头一起,林三酒猛地拧过了头。

    她的眼睛,恰好被远处高空中蓦然爆炸升腾起的一团白亮火球给燃亮了。

2037 神

    后来的四十分钟,林三酒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在回忆一场不甚真切的梦。

    尽管逃出来了,但一切都在和她作对:她脚下只有一片汪洋大海,远方陆地的那一线边际模糊单薄,能让任何一个没有飞船的人都心生绝望;连咖啡效力也快要抵受不住强风了似的,她的体力、体温和意志都在冷风中迅速流失。

    黑色方格的面积不大,林三酒必须得用意识力将自己,以及其他三个人,都分别捆绑固定在一个黑色方格上——被枭西厄斯插过手以后,如今的意识力不像是绳索了,倒更像是蛛丝,脆弱得在强风里颤颤欲断,似乎不知何时就会与他们一起,被卷入高空里四散分离。

    林三酒不得不咬住舌尖,用痛意来抵抗一波波的虚软昏蒙,将人偶师的容纳道具再次翻了一遍;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物品都看了一遍,没敢放过任何一个或许有用的东西。

    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唯有结束掉【概念碰撞】的效果,其余几人——尤其是时间快不多了旳余渊——才算是真正逃过了一劫。

    “在这个世界上,天知道还有没有更多枭西厄斯的身体了,假如我一发动【概念碰撞】,另一个就又找上门来……一切都白费了。”林三酒摇了摇头,继续解释说:“我那时心想,如果我们不能马上去另一个世界的话,在一个与本世界相隔开的独立空间里用上【概念碰撞】,是不是也可以?”

    从某种角度而言,独立空间本身就像是一个夹在其他世界之间的小小世界,值得一试;更何况,她除了从没有路的地方撞开一条路,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就像是……【气泡空间】那样?”余渊有点气力不足地问道。

    哪怕是现在,林三酒看着他的时候,仍旧会止不住地生出害怕,怕自己看见的仍然是一個越来越凌乱,却仍然在不断抽线、不断失去形状的毛线娃娃——天知道,当她对余渊发动了【概念碰撞】时,她有多害怕恢复人身的余渊,也会变成乱糟糟的毛线娃娃一样皮碎骨折、血肉模糊。

    如今余渊全须全尾、头脑清楚,还能好端端和其他人一起听她叙述事情经过,她简直很难不去怀疑,这不是枭西厄斯制造的一场幻觉。

    “但是,我们现在不在【气泡空间】里吧?”元向西抱着一杯热茶,从腾腾白汽里问道,“我知道【气泡空间】会复刻出与四周环境一模一样的空间,可是……”

    他没把话说完,林三酒也明白了,朝他点了点头。

    对于一个性命早已结束,心中没有恐惧的人,枭西厄斯为他选择的效力后果,却是世间最刻骨的一种恐怖——一切事物都对元向西失去了意义,一切事物都变成了“未知”。

    他被一群生着四肢、一个脑袋的细长生物包围着,却不知道那些生物是人,而且是他的朋友;飞船船板、灯光、船外气流……所有原本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意外、都是惊吓,他就像是一只被扔进了外星人社会的兔子,在惊惧迷茫中,想逃窜、想尖叫,回头看时却忘了哪里是来路。

    在林三酒终于替换下了他的【概念碰撞】效果以后,元向西仿佛快溺死的人突然呼吸到了一口空气;他怔怔等最后一波恐惧退去后,将脸埋在手里,静默了许久,才颤抖着抽了一声鼻子。

    “这里不是【气泡空间】……”林三酒软下声气,才说了半句话,却不想就被打断了。

    “我只有一个【气泡空间】,已经被毁了。”人偶师斜倚在天鹅绒椅子里,慢慢地说。

    他才从持续不散的噩梦里醒过来,一时间还有点昏昏沉沉、仍没有完全走回现实;就像一个发烧昏睡太久的小孩,人偶师的声音还含糊着,带点鼻音。

    “是的,”

    尽管事出紧急,但毕竟是不打招呼就用了他的东西,而且后来还从他身上又翻出了几个容纳道具,林三酒难免有点不好意思——“我用的是你一个叫做【袋鼠口袋】的次空间道具……它的原理和【气泡空间】一样,所以我想应该可以隔断枭西厄斯对他使者的感知。现在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了,他还没出现,我们大概已经安全了。”

    这句话明明不愠不火,什么也没提,但表面下却似乎隐隐地藏着钩子,勾起了众人一片浸透了思绪的沉默。

    就连林三酒,见大家安静下来,也不由一时断了言辞。她能体会到的感情太磅礴、太庞杂,语言好像只能描述其中很小一部分;她此刻坐在桌旁,恍恍惚惚,就像是发了烧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暖是冷,不知道她是想哭还是想笑。

    她颤着双手,从杯子里啜了一口茶。茶水顺着喉咙滑进体内深处,慢慢让她定住了神——不愧是从人偶师身上找到的恢复类茶包,好像连破裂的意识、失去方向的神魂,都可以与肉体一样,一起被抚慰镇静。

    元向西抱着茶,左右看了一圈,犹豫了一瞬,打破寂静问道:“这个袋鼠空间,创造出的场景……”

    “是发动前,上一个令使用者感到安心的环境。”林三酒答道,又补充了一句:“它只能维持三个小时,所以等它时限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就会再次回到大海上空的飞行器上。”

    元向西点了点头;房间里又静下来了一会儿,再度开口的人却是余渊。

    “枭西厄斯出现的方式,让我觉得很熟悉。”余渊带着几分近乎数据体的平静,轻声说:“我不是说我见过类似的能力……在我残存的储存数据里,也没有任何枭西厄斯的资料,所以他所言不虚,他确实是个行事足够低调的人。”

    “那你为什么觉得熟悉?”元向西问道。

    余渊顿了一顿,才说:“他出现在乔坦斯身上,接替了乔坦斯身体主控权的方式,你们不觉得有点像’降神‘吗?”

    林三酒腾地抬起了头,盯住了余渊。

    “在许多人类文化里,都存在着不同方式的、与神灵沟通的传统……其中一种是,拥有独特体质的人,能够让神降于己身。”

    余渊的手搭在茶杯上,藤蔓刺青轻轻环绕攀爬在皮肤上,安静地说:“唯一不同的是,乔坦斯没有自主选择降不降神的权力……枭西厄斯何时出现,出不出现,自有一套内嵌机制来决定。乔坦斯的存在,就是被创造出来,用于给枭西厄斯‘降神’用的。”

    “你怕得把他当神了?”人偶师冷冷地问道。

    “不,”余渊从不对人偶师说的话动气,“但是他的存在,恐怕已经无限接近于神了。”

    就像空气都被抽走了一瞬间, 林三酒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们想想,乔坦斯实际上不存在,是不是?”余渊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成长和进化的过程。我们所看到的那一个人体,从出现于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日起,就是我们看见的那样子了。也就是说,枭西厄斯做到了数据体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凭空创造出了一个生命。”

    见一时仍旧无人说话,他继续说道:“他不止是创造了生命,还让它具有独立记忆、独立人格,甚至还赋予了进化能力……你们听说过,谁可以赋予他人进化能力的吗?然而这样完整的一条生命,却能够随时按照枭西厄斯的心愿被抽空,变成容纳降神的容器。”

    “所以,神只是少了一个容器。”人偶师垂下眼皮,慢慢侵染开了暴风雨似的颜色。“下一次‘神’先生从哪里降下来,什么时候降下来,我们都不知道。”

    但是,至少乔坦斯证明了一件事。

    当【袋鼠口袋】时限到来,几人纷纷起身作准备的时候,林三酒心里仍旧顽固地抓着着一个自我安慰似的念头不放。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近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飞船餐厅。淡白灯光照亮了空荡荡的餐厅,飞船舷窗外的天空,蓝得又明亮又强烈。

    他向枭西厄斯证明了,他活过。

2038 人际出租车和目的地

    就像突然看见强光后,闭上眼睛,视网膜里依然留着光斑一样;有好一阵子,林三酒的神魂深处一直燃烧着那一团白亮火球。

    她是唯一一个参与了、也亲眼见证了一切的人,所受到的冲击与震撼自然远超他人。她甚至有种感觉,只要她仍然在回想,她就可以将乔坦斯留在最后一刻——只有追忆结束了,他才会真正消失。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三酒再次上路时,觉得身边不止有三个同伴了。

    在【袋鼠口袋】时限结束之前,几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让他们跟着黑色方格飞行器一起走的办法:林三酒从卡片库里搬出来一只礼包给她的大型物资箱子,将内容物倒空了,又好不容易将木条箱子挂在了一个黑色方格上,用绳索紧紧捆好了。

    在行驶过程中,除了头上绳索可以固定之外,木条箱子恰好也被卡在另外两个黑色方格之间;只要人偶师行驶速度别太快,还算是挺稳当的一个座具,就是几个人挤在一起,挨着冷风拍打,苦得有点像是被蛇头偷渡的猪仔——人偶师自然是不会考虑他们舒不舒服的,能让他把速度和高度都降低一点,已经费了林三酒和余渊的不少心思唇舌了。

    她只好掏出一卷薄被子,将哆哆嗦嗦的自己和余渊一齐裹在里头,互相取暖;元向西倒是不怕被冷风吹成体温过低,趴在木条箱子边缘往下看海,一旦远远发现了海鸟或大鱼,林三酒就得赶紧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免得他看得太高兴,一跟头跌下去。

    至少能让她舒一口气旳是,她暂时没有需要即刻解决的紧迫问题了。

    余渊总算恢复了人身,元向西的鬼命也被延长了一点,人偶师在短时间内与宫道一见面的可能性也不大了——至于大巫女,她的身体不知落在茫茫何处,想用【概念碰撞】也没有一个目标,实在是急也急不得。

    自打从娱乐船上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林三酒终于有了闲话的空隙。

    “你那时在数据流管库中找了多久啊?”她向余渊问道,“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资料?”

    “很久,久得足以让我怀疑,数据体把所有‘移民’的原始资料都隐藏了,或者删除了。”余渊回想起来,语气也难免有些苦涩:“我一直以为,只要有了阿全副本,我就能再次体会到过去的自己……如今虽然重新变成了人身,可是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丢失了什么部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林三酒所经历过的余渊,自然只是他的一个面,一部分——余渊曾经是否养过猫狗,见到恋人时的心情,童年阳光照在肩上时的感受……她没有办法为他重新构建起来,只有让此刻的余渊自己,重新一点点去“发展”出来了。

    “对了,你之前简单说过一句阿全也在来的路上了,是怎么回事?”林三酒干脆改了话题,问道。其实她一直惦记着想问,但是自打救出余渊以后,危机一个接着一個,现在才终于有了机会。

    余渊叹了口气。

    “我那时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原始资料,于是叫出了阿全副本,打算问一问他的意见,毕竟他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他在强风里眯起眼睛,似乎又回忆起了当日那一幕,说:“结果我没有想到,阿全却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林三酒一怔。

    “他说,他对于不断被人转手,被人利用的生活已经感到很厌倦了……当然,那个时候作为数据体的我,是无法理解‘厌倦’这种情绪的。”

    或许是受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林三酒心脏一紧,立刻就想到了最糟糕的那一个可能性;只是她很快醒悟过来,问道:“然后呢?”

    “他问我,作为一个数据体,我有没有办法能将他解读改写。不需要改变本质,只改变一些表面特征也好。”余渊望着远方的蓝天阔海,声音被海风吹得时明时暗,形状依稀:“我记得他当时问我,‘哪怕做不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起码我也想获得一点自由,去或不去什么地方,做或不做什么事……自己决定自己去向的自由,我能有吗?’”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使当时的余渊仍然是一个数据体,他也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请求。

    “自走型副本,在末日世界中并不少见,”余渊继续说道,“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可是对于数据体来说,这甚至不算什么‘大手术’,在我启动了改写程序以后,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他自己完成改写就行了。”

    “所以……阿全他已经可以自主行动了?”林三酒直起了后背。

    余渊的回答却很含糊:“应该是的。”

    “怎么是应该——”林三酒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是的,”余渊苦笑了一声,“在进行改写的过程中,我不需要一直在旁边盯着,所以我就继续去找原始资料了。没想到不等阿全结束改写,大洪水就先一步来了。”

    “他不会也失散了吧?”林三酒咽了一下嗓子,“你说过他在来的路上……”

    “即使他被大洪水吞没了,也不会失散的。”余渊将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掌心的暖意安慰了林三酒几分。“他当时改写进度已经完成了一半,我不能再把他当作一个物品收起来了,于是我将他送上了一辆‘人际出租车’,最终目的地是‘我’。”

    林三酒茫然地“啊?”了一声,就连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元向西也回过了头。

    “数据体拥有最浩瀚的数据库,其中不知多少来自特殊物品的数据,都可以在编写后化作实物。也就是说,数据流管库里拥有你穷尽想象力也例举不完的神奇东西。”余渊如今不作数据体了,反倒似乎为数据体骄傲了一下:“你看,在末日世界中遇到一个什么人之后,不管是同伴也好、敌人也好,还是一起经历副本的同行者也好,是不是都很容易改变你的行程?”

    林三酒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黑色方格,答了一声“是”。

    “同理,阿全在被冲走以后,也会遇上一个又一个的人,因为与他们的命运交叉,而不断被改变方向, 最终到达目的地,也就是我。”余渊指了指自己,然后把手揣回了被子底下。“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他在来的路上了。”

    “这么方便的东西,”林三酒几乎恨不得抓着他领子使劲给他摇一顿,“你怎么早不给我呢!现在——”

    “早也没有啊,”余渊赶紧解释道,“我也是上次回去才发现,是新添的。”

    至于现在,数据体也没了,数据体的老家也没了,林三酒简直又恨又馋——或许等阿全到了,她还可以再抓住“人际出租车”试试?

    “那个物品的原理倒是没错,”元向西冷不丁地说,“我也是因为季山青才来到karma博物馆的……说起来,我一直想去十万世界移转梦看看。”

    他重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大海,后半句话一出口,几乎就被风吹散了:“卫刑提过一次那个地方……”

    “会有机会的,”林三酒也想起了自己在十万世界移转梦的未了之事,“等我们上岸以后,或许有时间……唔,人偶师原本目的地是哪里啊?”

    这个问题一出,换来的却是两份茫然。

    “你们不知道?”林三酒眨了眨眼。

    “我以为你知道呢。”余渊说着,抬起头,“他现在……是在往他的目的地去吗?”

2039 审美大师

    这一章有标题!说明很快就好了,朋友们,最多不过十五分钟吧,虽然这章有人偶师,但奇迹般地很好水,不是,很好写

    原来每一个掉下海的人,都会被水中黄影改造成一个“宙斯”;而这些黄影,又来自于那个他们素未谋面的最高神宙斯。

    光头的话,嗡嗡地在木辛脑海里回荡了好一会儿;他从来没想到和这个结果一比,死亡看起来居然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那些变成了低级宙斯的人都去了哪儿?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在他望着海面发怔的这一会儿工夫里,木辛什么也没有错过,因为就连季山青也有足足几分钟的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海风吹起他的长发,无数黑细发丝将他面庞上的震惊怔忪给切碎了,如同一张被人一把推成碎片的拼图,每一块碎片都将他的情绪放大了数十倍。光头看着季山青这副样子,即使仍不得不手脚发颤地抵着岩石,还是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一入耳,季山青顿时浑身一震,立即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过了几秒,他才干哑地张开了口:“真……真的吗?”

    这真是一个傻问题。

    “假的,”黑格尔咧嘴一笑。当季山青猛地抬起头、眼睛都亮了起来时,他又仰头发出一阵大笑,肩膀和肚子都在一颤一颤:“——那就好了!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那女人掉下去后就被黄影包住了,打散了黄影,却钻出了一个宙斯……你还想要什么证据啊?这又不是太空物理,很复杂么?”

    “你闭嘴吧!”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从木辛喉咙里迸了出来,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明明知道季山青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妈的,事实上除了这一点之外,他对季山青的性格毫无了解,说不定帮他说话反而会叫这个家伙反感;但是他还是说了,而且一说就没停下来。

    “你总共才有几项能力?两项,还是三项?你好好看看形势,你想要在这个比赛里活下去,现在只能仰仗我们的慈悲。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木辛冷笑了一声,猛地一吹口哨——“那个……女王,你过来!这个人给你穿了!”

    大肉虫遥遥地抬起上半身,隔着近千米,居然也听清了他的话。

    “我不要,”它尖尖地嘶叫道,“他太丑了。我是女王,我应该穿女孩子。”

    黑格尔一张脸紫涨着,吊起了眼角;或许是因为下不来台而恼羞成怒,他面上一会儿恨恼、一会儿冷笑——然而当季山青踏上一步的时候,他目光在后者身上一扫,终于硬生生地将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谢谢,”

    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木辛身边响了起来。如同清晨林间幼鸟颤巍巍的一声软啼,它听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差点叫木辛以为自己出了错觉;一转头,他正好见季山青微微有点儿难堪似的低下头,乌云似的长发滑了下来,遮住了他红玉一般的眼睛。

    林三酒眼中的季山青,应该一直就是这样的。

    听见这一声道谢,木辛才暗暗放下了半颗心。老实说,正是因为他时不时就会感情用事,所以才最不愿意被情绪所左右——他以后还得再注意一点才行。

    他没奢望季山青会因为这几句话与他变成好朋友,点点头退开了一步。他本来一直想提醒对方一句,半个小时的时限已经过去快一半了;但是适合说这句话的时机,好像总也不来。

    “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想告诉我?”

    短短几息,季山青已经重新稳住了情绪。他平静地注视着黑格尔,却又像是没把他放置在目光里似的,透过他落向了海平线。

    “还要我说什么?”光头也控制了一下情绪。他咬着牙,一边抵抗【百鸟朝凤】,一边低声道:“我上次输了比赛,没见到最高神宙斯,也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

    “输了,却没有死?”

    季山青好像只是在“为问而问”。

    “没在途中被对手干死的话,输了觐神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惩罚。”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见宙斯?”

    这个问题叫黑格尔突然沉默了片刻。他努力抵住岩石,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我在十二界里碰巧买到过一个消息……消息说,这个最高神宙斯能够实现人的一个愿望。”

    季山青一震,目光顿时重新有了焦点。他眯起眼睛在黑格尔脸上打量几秒,就在木辛以为他会继续拷问起细节的时候——毕竟实现一个愿望,听起来就像神话一样——没想到季山青想了想,却换了个方向问道:“变成了宙斯以后的人……他们会去哪儿?”

    光头显然误会了他这句话的用意。

    “你不会是打算利用那一个愿望,重新找回你姐姐吧?我告诉你,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浪费。”他一抬眼,见季山青皱起了眉头,又接下去说道:“我不知道他们都去哪了,但是时不时就会回来一两个,巡视一下赛场什么的……蒽,对了,我记得上次当获胜小队去见最高神的时候,他们就是被三个宙斯护送过去的。”

    也就是说,林三酒还有可能回来!

    季山青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竟陷在沉思里,好一会儿没有出声。在这样的时候,他看起来不知怎么有点儿像小孩,像一个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回家的小孩。

    也许现在是提醒他的好时机。

    木辛知道他得赶紧走了——其实就算现在走,他也来不及像计划那样跳过一百块礁岩了;但是真要走,他又有些莫名地不甘愿。不过,大概是因为情绪已经赢过一次了,这一次他的理智占了上风。

    正当木辛张开口要说话的时候,季山青正巧在这个时候也出声了:“这就是说,我还有机会见到她……我问你,我姐姐从你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

    光头楞了一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东西不是被你拿——噢,”他匆匆瞥了一眼木辛,好像这才想起来林三酒曾经拿了他身上的东西、打算都塞给这个年轻人来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下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必须得保证不会被她用你的特殊物品打个出其不意。”季山青简单地说了一句,将肩上那块展板转了个个儿,让它正对着黑格尔,隔了一百米海面问道:“你好好看看,哪些东西不在这个上面?”

    即使还要不断发力抵抗【百鸟朝凤】,黑格尔的眼珠子也像是被展板给吸了过去似的,慢慢地跟着转了一圈脖子,却死死盯了展板好一会儿也没吭声。这上头的每一件,都是他的东西;为了收集这些道具,他以前花了多大力气,此刻就得有多不甘心——

    “你看的时间已经够了。”

    木辛刚刚想到这儿,没料到季山青一句话说完,忽然将展板一转,又背回了背上;同时他伸手将那鸟笼也拎起来,用夹子夹在了展板上。原本足有膝盖那么高的鸟笼,立刻乖顺地变成了一个冰箱贴的尺寸。

    “诶,”黑格尔就在这时忍不住叫了一声,眼睛突然瞪圆了——谁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想起来林三酒拿走了什么;不仅如此,恐怕他还意识到了一点儿别的事。

    别的重要的事。

    季山青盯着他微微歪过头,长发从肩上滑了下来,像一裘女神的长袍。他眯起眼睛却没有发问,只是叫了声“你等等”,随即转头朝木辛吩咐道:“你该走了!”

    “嗯?”木辛一怔。

    “还有十三分钟,剩下的八十九块礁岩就都要消失了。”

    季山青神色自然,双唇嫣红,好像没有想起来他压根跳不了那么快。不过还不等木辛发出异议,只见他飞快地从展板上拽下来了一个小玩意儿;在黑格尔响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那玩意儿登时在半空中迎风见涨,迎头盖脸地将木辛给罩在了下头。

    在毛茸茸的一片阴影里,木辛听见了季山青柔和的声音,也很快明白了黑格尔那一口冷气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大概见不得如此纯粹的浪费。

    “去吧,这是一个近距离瞬间转移装置,一共有一百次使用机会。够你用的啦,加油。”

    (本章完)

2040

    这一章写了大半,眼看胜利在望,被人偶师卡住了,王八蛋(但晚睡的朋友还是可以等一下)

    等、等一下……

    清久留缓缓地眨了眨眼,死死地盯住了门口下的那一堆尸骨。

    刚才进来的时候太匆忙,  也没有来得及仔细瞧——但是现在一看,他立刻发觉了那堆尸骨上的不自然之处。

    “季山青,你能不能挪过身去一点?”他压低了声音,将毛茸茸的嘴巴贴在靠背上轻轻问道:“……你看看门口那个死尸。”

    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了一下似的,蓝布碎花沙发朝前移了一段,打直了以后又歪过了身子,总算是让沙发的一部分正面对准了门口的方向。

    “你怀疑那个死尸没死?”季山青随口问了一句,  “不可能,  已经烂成——”

    他后半句话突然没了声息。

    ……的确,  已经烂成这样的尸体,根本不可能还活着了;然而叫二人同时觉得不对的是,这具尸骨似乎烂得很不同步。

    由于这个地区的气候干燥,死尸的皮肉早已经风干成了黑棉絮一样的东西,和破碎的布料一起挂在根根发黄的骨头上,好像一口气就能吹下来。

    一团团、皱巴巴的黑黑皮肉,看起来像是一片一片的干木耳;而唯有绷在头骨上的枯皮,被平滑地扯下去了一大块,断岔还很新鲜,露出的面颊骨也比其他骨头白净不少。

    “这三层楼里还有别人!”

    季山青低低地叫了一声,整具沙发勐地朝后滑出去了一步:“不止是那个黑头发——有人刚刚才撕下了这死尸的脸皮!”

    他这勐然一动,用两条后腿站着的小熊猫登时立不稳了,顺着惯势“砰”地一下仰面摔倒在了座垫上;季山青没问他怎么样,语速飞快地继续道:“怎么会……难道是那老太婆?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从沙发座垫上传来了小熊猫的一声叹息。

    “你……抬头看看。”清久留忽然像是苦笑似的,低低地说道。

    蓝布碎花沙发顿了顿——随即他的两个脚忽然歪了一下,  就像是被掀起来了一半似的;季山青靠着这样“抬”起的目光,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头上的天花板。

    如果不是那张脸还是人模样的话,他大概会以为天花板上贴了一只巨大的蝙蝠。

    浑身套进一身黑色的衣服里,四肢朝天花板四个角远远地伸了出去;身体稳稳地一动不动,那男人只低下了一张枯黄的脸,面无表情地与下方二人四目相对——他的腮帮子里,还在一鼓一鼓地,似乎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过了两秒,他的喉咙往下咽了咽,随即忽然“噗”地一下,吐出了一块还带着一束头发的头皮。

    眼见那块沾着唾液与毛发的头皮落在了自己脚边,季山青恶心得打了一个颤;与此同时,早已跃起了身的清久留,也在沙发上抢先回答了礼包还没出口的疑问:“我认识这张脸,他是那个房间里睡着的人之一!看来大巫女的能力消失了,他们就都醒了。”

    “原来你们之前见过我,”那张枯黄的脸像某种昆虫一样,在淹没了天花板的一片黑色布料里左右摆动了几下,不太自然地出了声。听起来,这似乎是他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说话:“……看来你们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那个女人,  无非是指大巫女——二人脑海里才刚刚浮起这个念头,只觉头顶忽然一暗,  天花板上的阴影就朝着他们冲了下来。

    “你走!”

    季山青勐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棕红色的小熊猫已经纵身一跃,轻巧地从沙发扶手上扑了出去。四爪一落地,他忙一回头,那片大蝙蝠一样的阴影刚刚笼住了蓝布沙发。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动物和家具,”那男人从沙发坐垫上站了起身,细细长长的四肢与纺锤般的躯干,从黑布料下凸显了出来。他转头盯紧了小熊猫,弯起了褐色的嘴唇:“……堕落种和进化者我都吃过,唯独没吃过你这样的动物。”

    是捕食者!

    清久留浑身的毛已经乍开了,后腿紧绷,随时准备应变;那男人嗬嗬一笑,身子一拧就又要冲上来,然而就在清久留差点跃出去的时候,他的表情却忽然一滞,使劲挣了挣身子,随即低下了头。

    即使被一个人的重量踩着,沙发坐垫似乎也陷得太深了一点;不,应该说是那男人的双脚深深地陷在了坐垫里,他一拔之下,竟然一点儿也没拔出来——他的半条小腿,都被季山青牢牢地“抓”住了。

    “你还不去叫我姐!”

    季山青的声音在吃力之下,听起来绷得紧紧的好像喘不上气似的;清久留一刻也不敢耽误,转身就朝阳台的方向冲了出去。季山青是个沙发,没肉,暂时应该还安全。

    即使不回头,身后的挣扎声、布料的摩擦声,也告诉清久留那个男人正试图脱身抓住他;季山青无论是战力还是体力都不强,被他挣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小熊猫在阳台栏杆边停下了脚步。

    原因无他,以清久留现在的身板,他够不着其他楼层。

    “咚”地一声,那男人的一只脚已经落在了地板上;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季山青发出了一声吃痛的低呼,仍然紧紧地抱着他的另一只脚——但是那张干瘪的黄脸上,已经逐渐展开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密集的齿缝里,还挂着一根死人的头发。

    棕红色的小熊猫忙拧过头,将头探出栏杆之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随着季山青又一声抽气,那男人的双脚都踩在了地板上;紧接着,他大步朝清久留走了过来——二人之间那十来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被他几步迈过去了。

    “林三酒!”

    清久留恨不得连每根发丝儿都能使上劲,扯着嗓子朝楼上喊道:“回来救命啊,你的礼包要死啦!”

    他的音量把自己的耳朵都震得隐隐发疼,声音迅速在楼层间回荡了开来;那大蝙蝠一样的男人一愣,随即沉下了脸,脚下一蹬就朝阳台上扑了过去。

    当这个捕食者拿出了真本事的时候,清久留甚至还来不及喊出第二句话,就一把被他攥住了喉咙,后半句话和空气一起,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扑腾着的爪子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了好几道红痕,然而他看起来毫无所觉。

    “我先吃了你,”捕食者喘着气笑道,腥臭的呼吸一阵阵地喷在了清久留的脸上。“一会儿你叫的人来了,我再吃了他。睡了这么久,我也很饿啊……”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影子忽然从上空翻了下来,重重地一爪踢在了他身上——登时,捕食者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大蝙蝠一样朝后飞了出去,砰地落在了地板上,小熊猫也被这力道一甩,从他手里挣脱了。

    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冲进了阳台,一甩头,将嘴里叼着的一个黑发女人扔在了地上。

    在捕食者呆怔的目光下,林三酒一爪子踏住了那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一双黑眼珠里泛着冷光。

    “是你要杀我的朋友?”

2041 一个共识

    今天这一章居然这么早就可以发了,我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再给我五分钟就好了!

    “等等,让我理一理……”

    意老师有点儿激动的声音在喇叭里嗡嗡地响,随即【意识力学堂】的黑板上吱吱地画了几道线——这块黑板从形成以来,大概还是头一次被派上这个用场。

    加上新画的几条线,  一个简易的高楼图就出来了。说是高楼,其实也只是在两条竖线的中间,横着画了一道一道的横线代表楼层,再写上数字罢了。

    但是两人在写数字这一步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电梯里一共有30个楼层的按键,按理说就是从1到30。但是……”白粉笔字在黑板上犹豫了下来。“数字到底是从哪一层起乱了的呢?”

    林三酒也暗暗地苦笑了一下。

    ——从第一眼见到“第二个15层里的第二对楼氏兄妹”时,她就勐地刹住了前飞的势头,  没有让那一对兄妹看见自己,  掉头就冲向了反方向。

    哪边是楼氏兄妹本人、哪一层又是真正的15层,  她已经彻底湖涂了——一开始,林三酒想起了末日降临她以前看见过的一个实验:通过楼梯特殊的角度倾斜,可以使得一个以为自己一直在上楼的人,最终返回出发点。

    如果有人特意把15楼及往上这一段儿都建造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林三酒确实有可能在以为自己朝下走的时候,其实在不知不觉地往回飞,终于回到了15层——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个理论并不能站住脚。

    她掉头飞回了“楼琴被黄历打中”的15层以后,发现这一层楼上的兄妹俩虽然也在玩牌,但却一直呆在屋里,从没有去过走廊;这一件事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可她仍然不死心,生怕楼野又在开什么玩笑,所以在飞出来的过程中,林三酒还故意撞坏了楼道里的室内消防栓玻璃作为标记。

    接着她从窗户里跃了出去,从楼体外面朝下飞了两层后找到窗户往里一冲——林三酒顿时语塞了。

    用上了三种帮助辨别的手段以后,  这里的走廊上仍然写着“15”,  也仍然坐着一对外表一模一样的兄妹在打牌。

    这里的消防栓玻璃也是好好的,没有碎。

    也就是说,  这栋楼里真的有两个15层,两对楼氏兄妹。

    从一楼的外头往上飞,一直数到第15层以后再冲进去——这样的办法林三酒也试过了。按理说,这个办法应该算是万无一失,但是她在连试了两次之后发现,每一次进去的15层居然都不一样。

    而这两个15层的楼上楼下,都是写着相应数字的第16、17,或14,13层……

    连哪一层才是真的15层都没办法确认,更别提这四个外表毫无破绽的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儿的这一个楼野肯定不是本人吧?他手上可没有标记啊。”意老师也被这件怪事勾得什么都忘了,不过相比林三酒的焦虑,她倒更像是在看热闹:“……幸亏你现在是个意识体,不管这儿闹的是哪门子鬼,都伤不着你。”

    似乎她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园丁职责是只针对林三酒一个人的。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林三酒没理会她后半句,“手上有标记的那个楼野,可是我亲眼看着使出了黄历技能的,应该不会有假。”

    或许楼琴的身份还不能肯定,但起码楼野已经能够确定下来了——想到眼前这个东西见过自己的尸体,  甚至差一点还可以对它下手,林三酒就不由有些后怕。

    只不过,就算确认了下来她也不能马上动手。

    旁边的楼琴如果是真人,肯定还以为这个楼野是自己的哥哥,没有让林三酒袭击他的道理;而如果她也不是本人,那就更要护着同伴了——也就是说,要么趁楼琴不在的时候对这个“手腕上没有标记”的楼野下手;要么先弄清楚这一个楼琴的身份,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不管是哪一个办法,总要先不动神色才行……林三酒若无其事似的缓缓飞进了走廊。

    正叼着牌、眉头皱成一团的楼琴一见到她,立刻眼睛一亮,笑了一声“这不是林三酒回来了吗!”,随即趁“楼野”回头张望的时候,迅速将手里的牌给偷偷换了。

    ……会这么做的,应该是真人吧?林三酒不确定地想。

    “怎么刚才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这一个“楼野”见到她以后,神色仍旧怡然自若,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朝楼琴抱怨道:“……真是的,你身上的势过去就过去了呗,非要给我拉出来玩牌做什么……”

    林三酒一顿。

    在这一层里,难道事情的走向也是一样的?

    她没来得及多想,刚刚飘到了二人身边,楼琴就笑吟吟地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想了想,林三酒只简单地写了一个“散步”。

    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假扮楼氏兄妹,看起来似乎都无法影响她、伤害她;既然这样,林三酒可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优势了。

    “你也嫌闷了吧?”楼琴斜眼瞥了一眼对面的“楼野”,“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说不定只是被股凉风一吹,就开始疑神疑鬼了……你看,我们在这儿呆了大半夜,出什么事儿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的确出了事啊——脑海里的意老师都哝了一句。

    非常罕见的是,听完了妹妹的话以后,楼野竟然一句也没有呛回去,只是怪怪地瞥了楼琴一眼。

    要是换作之前,恐怕这两人早就掐上了……越是能够沉住气不跟楼琴斗嘴,就越发可疑。

    见他居然没有回应,楼琴似乎也觉得有些没意思,都哝了两句什么以后,只听少年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掉了个耳钉?”

    楼琴顿时一愣,林三酒也跟着怔了怔——因为楼琴身上的小装饰实在是太多了,摘下来都可以装饰出一棵圣诞树了,也真难为这个楼野居然能注意到。

    ……会发现这一点,难道这个也是真人?

    “就那个亮闪闪、都是水钻的,看着有点像粉红海星……你不是特别喜欢来着吗?”楼野歪着头看了看她的右耳——事实上这一只耳朵已经挂满了亮闪闪都是水钻的饰物,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就算少女全弄丢了只怕林三酒也不会察觉。

    “噢,对啊!”楼琴摸了摸耳朵,勐地跳了起来。“一定是刚才摘摘戴戴的时候掉在哪儿了!”

    “……那可能在床底下吧。”楼野慢悠悠地说,百无聊赖似的看着手里的牌。“你舍得不要啊?”

    “呸,都怪你,还说风凉话。”楼琴站起来抱怨了一句,转身开门进了那一个装修特别漂亮的房子里找耳钉去了——她正好从林三酒漂浮着的地方擦身而过,两条套着白丝袜的腿走过去以后,林三酒忽然发觉这双白丝袜在自己的意识力扫描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污渍。

    她下意识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仔细一想,立刻意识到了中间是哪儿不对:袜子蹭脏了的,是楼上的另一个楼琴——这一个腿上干干净净,看起来并没有上上下下地找过人。

    只是知道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帮助……林三酒想到这儿时,楼琴后脚才刚刚迈进门里,另一边的楼野却勐地扑了上来。

    终于要发动袭击了吗?——林三酒悚然一惊,立刻向后一退,这才看清对方并不是要攻击自己,只是要给自己看他手里的一张纸条。

    “那个人不是我妹妹!!”少年潦草的字迹,将感叹号写得又大又粗,见之惊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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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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