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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67

    ……不对。

    林三酒慢慢地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尽量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到对面的两双眼睛,好像小钩子似的,正牢牢挂在她的皮肤上,甩也甩不脱。

    不论是她的直觉,还是她对余渊的熟悉程度,都让她十分确定,刚才余渊一定是对“数据体”三个字产生了疑惑和茫然……这就有意思了。

    林三酒浅浅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凤晌午?”

    凤晌午一直没有挪开过眼睛;此时对她“嗯?”了一声。

    “你现在带我们出去吧,”林三酒说,“路上别耍花样。”

    这话一说,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凤晌午的肩膀肌肉微微地松了一松——后者的肩膀线条和面部表情,都一起缓和下来了几分,还忙笑着说:“好,我会的,我肯定不耍花样。在你这样厉害的进化者面前,我哪敢自讨苦吃呢?”

    ……林三酒不久前才听说过同样一个意思的另一个版本,正是从那一头名叫帆平的猪嘴里。

    凤晌午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为她拉开了门;果然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凤晌午老老实实地进了大厅,比了比另一边,说:“那边有个电梯,是专门留给猪和管理人员用的,有时我们的剧情需要我们出外行动……”

    林三酒站在门边,示意了一下,看着那一个假装成余渊的人走近了门口,也抬步进了大厅。

    他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余渊。乍想之下,好像余渊也有可能是被他们动了手脚,忘记了数据体那一段经历;可是一个真正的余渊,在面对林三酒的时候,若是听见了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他只会自然而然地问出来。

    一个既不知道数据体是什么东西,又警惕着不敢把不知之事问出口的“余渊”,当然不是真正的余渊。

    “小酒?”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短短一瞬间的分神,叫了一声。

    这两个字一入耳,林三酒几乎感觉自己的神经都恨不得拧绞起来、挤成一团,想要再把这两个字推出耳朵一样。她强忍住了难受,勉强笑了一笑,也踏出了门。

    “我发誓不会再对你们动手,”凤晌午说,“希望你——”

    林三酒打断了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请说,请说。”

    “你们两个,听说过‘300路’吗?”

    两张熟悉的面孔就像画布一样,果然展现出了一片茫然和疑惑;在下一秒,“画布”就开始迅速变形了,拉扯着他们脸上的茫然,重新调整着、缩展过,让同一个神色重新坐落在了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上。

    两个林三酒此前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一个穿着女人的衣服,一个打扮得与余渊相似,穿女人衣服的皮肉粗糙,另一个则圆头圆脑,好像一根成了精的棒棒糖。他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了原貌,都还在愣愣盯着林三酒。

    林三酒慢慢地笑了。

    果然……既然他们能捏造出一个假余渊,那么他们当然也能捏造出一个假的凤晌午。毕竟如果凤晌午是假死的话,那么自己卡片库里的尸体是谁?有的时候,砍掉枝枝蔓蔓的复杂可能性,留下来的、最直接的猜测,才最接近真相。

    “什么三百——”

    刚才还是凤晌午的男人一张口,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中传出的不再是一个女人嗓音了;他面色骤变,急急朝旁边的男人投去了一眼。后者也正好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碰,都不约而同叫了起来:“你的脸——”

    林三酒赏给他们的时间,到此戛然而止。

    在二人刚刚露出了一点点即将朝她转来目光的迹象时,甚至在他们的颈部肌肉还没来得及收缩之前,林三酒的那一条钢鞭就已经抽裂了空气,从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抽向了“余渊”的后背。

    圆弧无声无息地陷入了他的后背里,顺滑轻易,仿佛触及了一块软颤颤的嫩豆腐,衣料、皮肤、血液和肌肉一起化作碎末飞溅在了空气里;“余渊”的痛觉神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到信号时,那条钢鞭已经贴着血肉中一节红红白白的嵴椎骨抬了起来。

    “凤晌午”此时才刚刚瞪圆了眼睛,意识到了此时正在发生什么事。

    但他的任何反应,在林三酒的战斗本能之下,都缓慢迟钝得好像一个老人;钢鞭“呼”地一声划过了“余渊”的头顶,高高地向“凤晌午”切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余渊”在痛苦中的惨嚎声才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叫声一起,“凤晌午”的一个肩膀头就干脆利落地与肩膀分了家:皮肉连一丝抵挡也没能生起,肩骨在一声裹着血的、湿润的断裂响里裂成两半,右臂登时长了一截似的,软软地垂晃在身边,抬不起来了。

    当他们接连倒地后,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哪怕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推开门出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因为隔音好,其他人还不知情,还是这二人从暴露的那一刻已经成了弃子。

    “闭嘴,”她平静地收起鞭子,浸染了一层湿滑浓血的鞭子,卷成一圈,被她一攥,就发出了“咕叽”的一声。“谁再叫,谁就永远也叫不出来了。”

    她声音不大,可是在二人撕心裂肺的嘶叫声里,显然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因为下一秒,二人都艰难地将痛叫给压得小了,按了回去,在与痛苦的对抗里颤颤哼哼,气息不稳。

    “你们不是猪嘛,”林三酒好整以暇地说。“你们是谁?猪的助手吗?”

    “凤晌午”此时跪在地上,一张脸上仿佛挂了瀑布,尽是汗光、眼泪、口鼻里流下的水,嘴唇不住颤抖着,使劲点了点头。

    “所以,什么副本啊,什么故事安排啊,果然都是假的吧。”

    “凤晌午”又勉强点了点头。

    “你、你是进化者,果然好狠啊,”假余渊此刻趴在地上,居然还能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尽管每个字似乎都会叫他的痛苦加深一分。“我、我没有要害你……我们只是想让你走……你就下此毒手……”

    林三酒都快要笑起来了。“合着你是受害者了?”她摇摇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你们私下里不断设陷阱,对我和我的朋友下手就行,可我动了手就是毒手?”

    “这、这是我们的地方,是你先来我们地方的……”假余渊有几分慌了神,似乎也害怕她真的动怒。

    “凤晌午”没被抽断后背肌肉,却比他要软多了,赶忙怒骂了他一句“闭嘴”,随即才匆匆说道:“您别生气!这都是一场误会……真的,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害您的心思,只想把您送走……”

    “你们叫什么名字?”林三酒冷冷地问道。“名字,不是编号。”

    “我叫王强,”“凤晌午”急忙说,“他叫蒙克。”

    在逐渐蔓延开的血泊里,蒙克喘息着说:“我们……是甲分部和丁分部的。”

    “我需要问你们的话可太多了。”林三酒扫了他们一眼,说:“我有的是办法给你们止血治伤,但我肯不肯出手治疗,全看你们回答得怎么样。听懂了么?”

    二人都是一顿点头应和。

    林三酒看了看他们乖觉的样子,几乎能想象到平日里当他们面对农场普通人时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哼了一声说:“在我问话之前,我倒是想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知道里恩吧?”

    她简单几句就将里恩身上的事说了——她原本想着,就算二人不全信,哪怕能动摇一点点他们对于猪的信仰也行;可林三酒万万没料到,在她说完之后,王强却只是茫茫然地张开了嘴。

    “我听说了……里恩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一位猪先生要用他。”

    “人各有命,”蒙克说,“谁让他没碰上好时候?这都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平时猪先生也不稀罕要我们的身体。等我们蜕变成猪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事。”

2168

    联系余渊的机会,从一个看似完全不可能的场景中,突兀地浮现在了林三酒的眼前。

    追求丙五三八的男人来自东二十区,正是农场中分给男人的那一半地方。那瘦小男人同样也不能独自出门,这一次是由他的舍长领着,携同另两名舍友一起,提着礼物上门来的。

    如此大的阵仗,当然不会被丙五三八轻飘飘一两句话就打发走;自打他们上了门,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不但谁也没有走的意思,看样子好像还要继续再待几个十分钟。

    舍长大姐倒是热情,也不赶人,招呼着将木舍里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又将床单拼起来,让男男女女们团团坐下了,丙五三八与那个瘦小男人,则被安排肩并肩地坐在了一起。

    狭小木舍里忽然多了四个人,一时满鼻都是人身上的浊热气息,一转身就要撞个满怀;林三酒干脆缩在角落里,目睹着眼前的喧嚷人声、人头涌动,心脏忽然一跳,意识到联络余渊的机会来了。

    农场里没有能避人耳目,遮挡隐私的角落,更何况她还不能独自出门,早就成了她心中一块隐隐的担忧。

    既然避不开人,那就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在人群里联系余渊吧?

    她心念一起,又扫视了一圈木舍,越发觉得可行。

    虽然被追求的人是丙五三八,可是此刻木舍里除了她本人,却几乎人人都在说话。男人的舍友跟5号舍里另外两个女人攀谈起来了;舍长大姐正谈笑风生地向另一个舍长打听,那男人平常的为人怎么样。

    男人体型瘦小,声音却很洪亮,时不时要在两个舍长的对话中插一句,插科打诨,点头附和;他还一个劲地要把丙五三八也拉进对话里来,一会儿问她“你怎么看”,一会儿说“明天我就做一个给你送来”——丙五三八近乎茫然地坐在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人群中,眼睛只垂在床单的花纹上。

    林三酒双臂环抱着,借着身体遮挡,叫出了联络器。她将音量调至最低,把它按在自己的后背上;连她都听不见呼叫音了,只能感觉到一道一道有规律的嗡嗡震动,透过布料,渗入皮肉里。

    ……木舍里正忙着谈天的人们,果然谁也没有听见。

    当呼叫音激起的细微震动忽然中断时,林三酒就知道,她再一次抓住了余渊。

    “小酒?”

    她将联络器从身侧拿开一点,听见了嘈杂人声中那一线低微的、却是唯一一个有意义的声音。

    “舍长,”林三酒故意抬起声音说,“你既然走不开,我就自己出门转转去吧?”

    联络器里,余渊似乎马上就明白了情况,重新安静下来。

    “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呢,”舍长丙五三五抬头冲她喊道,“你再等等我,不要尽想着自己出去!你自己出去,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整个5号舍都要跟着挨罚。”

    “原来不能独自出去啊,”林三酒重复了一句废话,是有意说给余渊听的。“那我就等等吧,等有机会的。”

    舍长丙五三五扭回了头。旁边一个高高胖胖、占据了起码两个人位置的男人,被对话吸引了目光;他的眼睛远远在林三酒身上转了几转,冲舍长丙五三五笑道:“新来的?”

    “是,丙五三九,”舍长应了一声,正要继续劝说丙五三八,忽然精神一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儿似的,也赶忙冲高胖男人露出了个笑。“她才二十五岁呢,干干净净,态度也好,除了个子太高了,简直挑不出不是。”

    “我倒不介意这个,”高胖男人露出了一口牙。

    “小酒,”

    联络器里,余渊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林三酒依然站在角落里,握着联络器的那一只手,从身侧背后往上移了几公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等晚上他们入睡后,”他的话也很简短,不知道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我们在体检广场碰头。”

    “诶呀,外面好多人啊,”林三酒探头往屋外看了一眼,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说。幸亏今天是休息日,其他木舍里进进出出的人确实不少;不然她的舍友们非要生疑不可。

    余渊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不远处,另一个5号舍的女人正对丙五三八说:“……我那时后悔也晚了!人家见我迟迟不答应,也不能等我一辈子,后来找到了别人……你现在就跟我当初一样,犯了同一个错……”

    联络器里静了一静,随即余渊又说话了。

    “不用担心。你拿上照明,走过一个木舍,就往里面照一照,挨个检查一遍,再继续往前走。”余渊以近乎冷静的语气,说着不合常理的话:“记住,你越大摇大摆,就越安全。”

    为什么?

    但这一次,林三酒的疑问却没法再假装自然地说出口了。

    既然计划已定,她只是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随即挂断了联络器,迅速将它收进了卡片库里——抬头一看,忙着劝服的仍然在滔滔不绝,试探的稍微大了点胆子;而舍长正在从农场角度出发,问丙五三八觉得自己尽到了该尽的责任没有,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那高胖男人倒是往林三酒的方向投来了好几眼。当她从角落里走出来时,那高胖男人也迎了上来,笑着问:“你刚来?对农场是什么感觉呀?”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

    高胖男人受到了鼓励似的,说:“你吃住习不习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可以问我,我都——”

    “你几岁了?”林三酒冷不丁地问。

    高胖男人一怔,显然是误会了,面放红光。“我马上要三十了,”他说,“男人就得大一点……”

    还不到三十?

    林三酒上下看了看他。“你那个舍友,小五十了吧?追求一个三十来岁的,年纪也太不合适了吧?”

    “他就比我大两岁,”高胖男人笑着说,“你那个舍友,今年都二十了,怎么就不合适了?”

    ……丁六一果然是从【地下农场】里出去的,林三酒已经确信无疑了。

    当高胖男人往她身边凑近一步的时候,林三酒老老实实地问道:“你们怎么都看着这么老?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高胖男人顿住脚,这次脸上泛起的红色,就不好看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她耸耸肩膀,二话不说,走到门口,回头冲屋里喊了一声:“丙五三五!你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

    木舍里的哗然人声,蓦然跌落下去,掉成了一片安静。

    “你怎么没大没小的,”高胖男人皱起眉头,说:“你怎么不叫她舍长?”

    “不是说,我一个人出去整个5号舍都会挨罚吗?”林三酒对他充耳不闻,只继续朝舍长说:“我可待不下去了,必须现在马上就走。你现在不跟我一起出去,那一会儿5号舍挨罚就不怪我了,你说对吧?”

    “你这个人——”丙五三五站起身,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出口,但是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又忍住了,只剩下了四个字:“太任性了!”

    另一个男舍长的目光在舍内转了一转,看了那个追求者一眼,慢吞吞地也站起了身。

    “既然你还有事,那么我们改日再来……”他说着,冲丙五三八点了点头,又像是下保证,又像是威胁似的,说:“这种事就是讲究一个诚意。我们多跑几趟不要紧的,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的诚意……”

    丙五三八仍旧垂着眼睛,无声地摇了摇头,但谁也没有问她,她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等我送了客,总可以吧?”舍长喝了林三酒一句,随即不再瞧她,一边向客人们道歉,一边用身体挤开林三酒,领几人往门口走,一边还在邀请几个人再来。

    忙忙乱乱之中,丙五三八走过来,小声对林三酒说:“你怎么那种口气?你这样是不行的,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有外面人那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自私作风,你要考虑到大家啊。”

    林三酒看了她一眼,决定单刀直入地问了。

    “你谈恋爱怎么也跟‘大家’有关系了?人家来追求你,一整个5号舍都跟着劝你答应?”

    丙五三八不大舒服似的,用手按住了领口。“不是……不是什么‘恋爱’,我们不讲这个恋爱结婚之类的,这都是外面人的观念。至于她们……”

    她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会听见,才说:“还差一个配对成功的,我们5号舍就能升级了,她们是都巴不得能早点升级,早点改善条件呢。”

2169

    翻滚着的烟尘齑粉慢慢沉落了,在一个高高黑影面前渐渐匍匐下来,仿佛懂得温顺了,知道要为他让开一条路似的。灰雾飘散开后,来人一步一步地踩过断砖碎石,不紧不慢,似乎压得烟尘、空气与大地都一点点臣服了。

    不需看清来人面容,林三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狗项圈,发现它果然微微有点发热;或许是她刚才怒意太盛,竟没有察觉到它是什么时候起作用的。

    “你……你怎么来了?”她哑着声音说。

    从烟尘中逐渐清楚起来的人偶师,就像是一团漆黑深渊,正从世界裂缝里浮起来,吞噬去了一块人间。他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林三酒,一言未发;在他停住脚的时候,他身后却又有几个浮动起来的影子,吸引了林三酒的目光。

    “原来你们都来了?”她看清楚的时候,一时又吃惊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清久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大巫女没来,在看家呢。”

    “可实在没必要,我在这边又没有遇到危险……”

    “再让你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你就要有危险了。”清久留说到这儿,假装很隐秘似的,往人偶师的方向比了比,显然是在暗示危险的来源。“再说余渊不是还没消息吗?所以啊,我们打算来替你收个尾……来,这个给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冬”地一声沉重闷响,刚刚走近来的皮娜就将肩膀上的一个壮硕黑影扔在了地板上——一头肥壮粉白的猪型堕落种,软塌塌地跌在地上,身上连一丝伤痕也没有,却早已死透了。

    “这……你们把它杀了?”林三酒吃了一惊。

    “怎么,你舍不得?”人偶师冷笑了一声,“物伤其类是吧?”

    “不,不是,”对他的反应,林三酒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赶紧说:“你们在哪儿看见这头猪的?还有其他猪吗?我有很多话要问它们,关于这个农场的真相,我还不知道呢。有个活口,我好问话啊。”

    “我们在来的路上只看见了三四头,其他的是不是听见动静跑了我不知道,这一头就是刚才在门后冲你喊话的。”清久留说着,斜睨了一眼人偶师。“……反正现在都死了。”

    至于谁杀的,好像也不需要问了。

    “要我说,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一个活的猪型堕落种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清久留说着,伸脚轻轻踢了一下那头猪的尸身,说:“它们嘴里会有真话?它们说的真话,你又能分辨得出来吗?它说的,你又敢信多少?”

    “你这话也对,”林三酒此时才渐渐从乍见朋友的惊喜里缓过神来,好像浑身都泡进了热水里,肌肉都舒展松散开了。“可是,那关于农场的真相我该怎么找?”

    “它们做过的事,总会在这儿留下痕迹的。这么大一个农场里,我不信找不到足够的线索。”清久留顿了顿,说:“我们跟你一起找。”

    林三酒点了点头,一时间又熟悉、又安心;她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冷硬的山壁里辟路,差点忘了身旁有人为她举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还要找人呢,”她赶忙说,“余渊究竟去哪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如果再看见猪的话,可不能杀了,要留个活口。”

    这个话自然是冲着人偶师说的,显然人偶师也知道,闻言又是一声冷笑,说:“你当然要找人,你什么时候不是在找人的?人肉绦虫离了人哪能行?”

    清久留恰逢时宜地与皮娜小声说上了话,只剩林三酒硬着头皮一个人沐浴着人偶师的关怀。她艰难地说:“除了余渊,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普通人……”

    这一下她可是给人偶师提供了充足的素材——足足两三分钟以后,她总算是找到机会插上了话,把话题给引回了农场与找人这件事上。再没有比清久留机灵的了,等风头过去了,他才咳了一声,出主意说:“农场里不是有广播系统吗?我们直接广播找他们三个人就行了,你知道那两个普通人的名字吧?”

    见林三酒点了点头,他又说:“那就没问题了。农场人听见广播叫自己,肯定以为是猪的意思,不敢不来,而余渊听见我们的声音,自然也会来汇合。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林三酒吐了口气,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那个广播系统好了!”

    曾经在农场里响起过一次的广播,如今越想越觉得是个古怪东西;农场既没有喇叭,也没有电线,对于它究竟是怎么响起来的,林三酒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几人又商量了几句行动计划,总算想起来自己还站在塌裂破碎了一半的狼藉大厅里;他们谁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找,干脆就从林三酒遇见假凤晌午的第一扇门开始,把每一扇门都打开了——当皮娜打开第四扇门的时候,她终于成了第一个发现了异样的人。

    “这里,我觉得好像有个机关,”皮娜赶紧探头出来喊了一声,“你们快来看看!”

    人偶师早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监工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去检查门后,此刻离她最近,抬步就走了过去;皮娜一瑟缩,为他让开了路的时候,林三酒和清久留也匆匆赶了过来,几人先后都走进了门后。

    门“当”一声关上之后,大厅再一次恢复了空旷安静。

    光可鉴人的平整地砖上,没有了人偶师一行人的影子;远处落地玻璃墙外,是一片无穷舒展的碧蓝大海。一片褐黑粘稠的物质,渐渐干涸在了柔和的灯光里。

    林三酒独自站在光洁的大厅地板上,一动不动。

    这一幅画面在保持了数秒钟之后,一只猪蹄子举了起来,“啪”地一下关上了屏幕,大厅的画面登时就切换成了黑暗。

    转椅“吱吱”地响了一阵,似乎是不堪重负了;坐在转椅里的肥壮白猪,伸着两条短腿,好不容易才把椅子转了个圈。

    它沉着一张脸,厚厚肥肥的下嘴唇耷拉着,翻开了粉红肉龈,还能看见几颗歪倒的牙齿。在它面前那一张长桌两边,各自坐着几头猪,此时都不大敢说话似的,眼珠乱转,猪嘴却紧紧合着。

    ”谁想出来的主意?“桌前白猪冷不丁地说,”不知道这女人是差点在外面毁了我们计划,还折了我们好几头猪的进化者吗?派两个人助出去把她骗走,真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帆平说的……”那头叫卡罗尔的猪低声说。

    “你少胡说!”帆平赶紧抗议道,转向那头发怒的猪,说:“四叔,外面的事我们都不太清楚,只是平时都是这么处理的,如果有进化者无意间发现了,就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

    “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四叔冷冷地说:“她就真要把大厅都轰碎一半了。”

    “确实,在处理紧急情况上,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帆平诚心实意地说。

    “马屁少拍一点吧,”四叔一挥蹄子,冲另一头猪吩咐道:“你现在马上向总部发个请求,就说有人来搞破坏,战力很强,目前暂时被控制住了,但是我们需要总部派人来收尾。”

    卡罗尔顿了顿,见那头猪匆匆领命出了门,这才小声问道:“四叔,为什么要让总部来收尾?她就傻傻站在那里,咱们自己不也可以……”

    四叔抬起小眼睛,盯了它一眼。“你再仔细想想,”四叔的口气几乎恨铁不成钢似的,“你想想冷藏箱里的监视装备,都拍下了什么!”

    卡罗尔茫然地眨了眨眼。

    “四叔高见,那个女人在外面有同伙,”坐在桌子末尾的一头猪说,“从她与同伙的对话听起来,他们似乎可以远程感知到她的状态,还可以短时间内赶过来。一旦她有不对劲,他们赶过来了,我们怎么自己抵抗?当然是叫总部来更稳妥。”

    四叔点了点头,朝它看了一眼。“你是上个月刚刚蜕变的新人,对吧?”

    “是,”那头猪赶紧站了起来,十分荣幸似的,“我叫旺根。”

    “想不到你的出生时间不长,看得倒是挺全面。”四叔说,“你今天原本是打算要来做什么报告的?”

    “啊,不是报告,”旺根说,“我有一个针对农场人口出生率的改进计划,想给您过目一下。”

    “噢?”

    “我一直很关心农场里男女相配的问题,”旺根忙说,“从我是人助的时候,我就总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人多生,把新生人口提上去。您也知道,普通人身体抗不住这么抽,死亡率太高,只有让新生人口补充进来……”

    “说重点,”四叔打断了它。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太好了。”旺根口气严肃起来,说:“我想来想去,认为问题的根源就是这个。尤其是女人,日子过得太好了,一天三顿饱饭,哪里还有动力要接受男人追求,好好生孩子?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解决,一是采取一些强制性措施,比如三个月内没有相配过的女人,口粮减半等;二,是可以多宣传,比如新生儿对农场未来的意义,做母亲的重要性,再给生了孩子的女人颁发一些荣誉……同样一顿饭,如果咱们每天都提供,她们就会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少给了说不定还要不高兴。可要是生了孩子才奖给她们,她们就会感激涕零。”

    四叔朝旺根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它几眼。

    “你不错,”四叔显而易见地生出了几分喜色,“很会动脑筋!为什么要从人助里选拔猪,就是为了寻找你这样的人才!回头等总部来收了尾,我们再仔细商讨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进来,”四叔朝门口转过了头。“总部怎么——”

    话只说了一半,它就愣住了。当其他猪也纷纷转过头的时候,会议室终于凝固在了一片寂静里,半晌无人敢动。

    林三酒一手搭在门把手上,斜倚着门。

    她面上甚至仍带着一丝笑,但没有人会因为她嘴角上勾的弧度而感觉到半点安心的。

    “问你个事,”她的语气近乎轻松地说,“你以为那个幻觉能把我困住多久?”

2170 三段论

    林三酒在关键时刻的反应,是近乎反直觉的——才一看清那张猪脸,她登时强迫自己定住了手腕,压下了战斗冲动,紧紧咬住牙关,一声没出。

    “你这个人,不太有礼貌啊。”在银亮白光下,那张猪脸一边说话,一边渐渐地从土墙上升起来,似乎正在昏暗中一点点站起身。“你应该把光拿开,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林三酒知道,当她站在强光后方,以光直打那头猪的双眼时,对方很难看清她的形貌,她就不算完全暴露了——这也是在排除了动武之后,她在紧急时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

    “你是进化者吗?”猪语气平缓地问道,好像他们只是在路边闲聊天。

    林三酒在自己脸上迅速抹了一下,随即将【能力打磨剂】放下了。

    “是。”她沉着嗓子,压低了声线说。

    猪所在的木舍深处,有人在阴影里轻轻吸了一口气,却随即又安静了,老老实实,仿佛不存在一样。

    在映亮了半条走道的光芒里,在昏澹暗蓝的天幕下,一头接近两米、圆滚滚的壮硕白猪,一步步拐出土墙,走出木舍,蹄子打在地上,不紧不慢,“嗒嗒”有声。

    一人一猪面对面站着。看了彼此几秒,那头穿着紫色短裤的猪才终于第一个说话了:“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进来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面部毛发】的功效太有说服力,它面对进化者,却一点也不紧张。它更没有将眼前人与【医疗系统】世界一事联系起来——或许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相比之下,林三酒哪怕早就猜到农场与猪有关系了,此刻却依然忍不住起了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我的同伴呢?”她稳了稳神,粗着嗓音说,“你把他怎样了?”

    “除了你,还有别人?”猪微微睁圆了小黑眼睛,吃了一惊。“你们究竟有几人混进来了?”

    “别装傻了,”林三酒不耐烦地说,“不是你下了手,还会有谁?”

    “你的同伴战力很差?”猪说着,摊开了两只前蹄。“是我也能干掉的?”

    趁林三酒微微一滞,没答上话的空隙,它又笑了一声,说:“你看得出来吧,我战力平常。我不像你们进化者一样,好勇斗狠,好打好杀,我没有,也不愿意有那个能力。我相信凡事都该讲道理……说吧,你们来农场是干什么的?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们送走?”

    这话可太荒谬了——林三酒刚要张口,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四下飞快扫了一圈。

    这头猪是从木舍之一中走出来的,附近木舍里同样住着不少普通人;它那一番话,恐怕更多是为了说给普通人听的吧?

    或许她可以顺水推舟……

    “我是来找人的,我知道这个女孩就在你们手上。”她沉声说,将凤欢颜的照片晃了一晃。“把她和我的同伴交出来,我马上就走。”

    “那是谁啊?”猪笑了起来,“女儿?女朋友?她在这里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带走?”

    “怎么,不能走吗?凭什么?”林三酒冷冷地说,“她连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和权利都没有吗?”

    猪那一排歪歪斜斜的下牙,再次从嘴里露了出来。它没有上当搭茬,反而问道:“那她如果自己决定留下来,你还会强行带她走吗?”

    林三酒一怔。

    “不可能,”她还真没有想过,或许凤欢颜会拒绝跟自己一起走的可能性。“……她怎么会选择留在这种地方?”

    猪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是吗?我看你对我们农场似乎有很多误会,”猪很礼貌地走进木舍,在门口抬起前蹄,招呼着说:“来,不妨我们进来坐下,好好谈一谈,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同伴,早点离开。能够通过讲道理就解决的事,没必要针锋相对地上升事态。这附近的人们都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约束自己,不要殃及无辜。”

    ……就好像林三酒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似的。

    她往那间木舍里看了一眼。

    林三酒原本以为木舍内是一个什么陷阱——这些猪身上的特殊物品不少,把平常木舍改成副本都不是没有可能——哪怕仍然戴着【面部毛发】,她自问也能应付得了木舍里的陷阱和机关。可是这一眼扫去,她却看见了木舍阴影里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普通人,想必就是刚才吃惊之下吸了口气的;他来来回回看着猪和林三酒,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那一脸苍白和紧张。

    林三酒想了想,抬步走进了木舍。

    在她经过猪的身边时,猪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空气里泛开了一阵生腥浓郁的气息,与农场里的人臭味格格不入。

    林三酒对猪没有半分信任,因此当她顺顺利利地站在木舍中央后,她反而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了——还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们农场一直防着你们进化者的混入,各种手段都用上了,”猪比了比,示意林三酒坐下,自己慢慢降下了身体,直到两条前肢碰到了地面。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一头普通的家猪了——除了四肢太长、个头太大之外。

    它打量着林三酒,说:“你的同伴如果在农场里失去了联系,那很有可能他是触发了某一个专门针对进化者的手段。假如他还有命在,我们找到他也会把他赶出去,若是死了,那你也怪不得我们。”

    林三酒浮起了一个无声的冷笑。她才不相信,余渊会在这种地方,被这种东西夺走性命。

    “至于你找的那个女孩,我是不认识,但我可以打包票,她不会愿意跟你走。”

    猪仍旧好整以暇地说,“你身为一个进化者,怎么能明白地下农场的意义?我们给了普通人一个机会,可以远离末日世界和进化者,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忘记过去的不幸,重新开始。人一辈子,有几个重获新生的机会?更别说在这里,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互相照顾,彼此支持……在这里,没有人将他们当作泥土渣滓,大家都是平等的。”

    “那你呢?”林三酒忍不住反问道,“你明明是一头猪型堕落种,你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猪摇了摇头,仿佛很失望她的冥顽不灵。

    “我虽然负责了必要的管理工作,但我本质上与大家没有分别。”它说着,比了比四周,“我跟大家住在一样的木舍里,吃着一样的餐饭,除了工作内容不同,没有区别。就连木舍,我也不能独享,我也是有舍友的……只不过我们这里住不满人,这间木舍里只有我们两个。”

    在【能力打磨剂】的光芒下,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确实,这头猪所在的木舍,与她一路来看见的每一个都没有本质不同。

    “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之所以会担任了管理的职位,也不是我自我认定的。”猪谦虚地笑了一笑,说:“都是大家的意思。如果明天大家对我的工作不满意了,要换一个人做管理,我也是二话没有的。”

    这一次,林三酒连冷笑都懒得了。“你既然什么都给不了我,你把我叫进来干什么?”

    猪宽厚地笑了一笑。

    “你进不进来都没关系,不是重点。”猪摆了摆前蹄,慢悠悠地说:“地下农场里,只有普通人和猪……我是猪,而你不是,那么你肯定是一个普通人,对不对?”

2171

    大家先睡吧,我今天一个下午啥也没干,散童后什么也看不清,在茫茫然中浪费了半天时间……只好靠熬夜来补

    跑——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擦过耳边的风与脚下踩过无数家具表面的哒哒轻响,混成一片,模模湖湖地透过纸团传进了耳朵里。

    已经有好一会儿工夫,林三酒一次也没有朝身边扫视过了;她放弃了谨慎小心,此时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当初她遇见小皮蛋的地方。

    她双手撑着一张立起来的长沙发靠背,纵身一跃,脚尖刚一触地,已经又一次弹跳起来,一把抓住一只衣柜顶部,翻身爬了上去。她的反应甚至已经机械化了,一切都是为了尽量加快速度——找到落脚的地方、找到撑住体重的地方、翻、跳、跑。

    断掌处隐隐作痛,夜风呼呼地吹过面颊,吹干了她身上一身又一身的汗。

    有好几次,林三酒瞥见有些隐约的影子从自己的余光中一闪而过;还有好几次,她仿佛还听见了模模湖湖的说话声。自始至终她连一秒也没有停顿过,只是头也不回地反手几鞭,卯足劲儿冲得更快了。

    为了不给那些东西追上来的半点机会,在遇见被家具彻底堵住去路的情况时,她就干脆一口气将堵路的东西全轰碎——即使这样反而给那些东西增加了不少“活动空间”;但只要能尽快跑回去,她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遇见的所有人都真假难辨,竟然连一个能为她发动项圈的也没有。而且看起来,他们的情况现在应该都不太妙;她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林三酒也没有想到,她此时的选择竟然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人。

    小皮蛋。

    在她刚才拾起波尔娃人头、仔细检查的时候,她始终也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不是“套娃”的一部分;就在林三酒望着手中人头发怔的时候,她勐然想起来鹿叶曾经提醒过她这样一句话——“我要是你的话,我可不会这么有信心……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当时的意思,可能是因为波尔娃只剩下一个人头,所以她觉得波尔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还活着。

    想起了鹿叶,林三酒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应该是在死前看见波尔娃的;毕竟她死以后发生的事情,她似乎没法将其维持在记忆里——在发现鹿叶尸体后不过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里,那个“鹿叶”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忘了。

    正是这一个念头,叫她激灵了一下,蓦地反应了过来。

    死以后的事情,没法维持在记忆里!

    林三酒刚一想到这儿,立刻将人头往地上一放,半秒钟也不敢耽搁,迅速朝记忆中小皮蛋的方向跑了出去。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她钻进餐桌、遇见鹿叶之前,小皮蛋第二次找了上来;那时距离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孩子,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近二十分钟以后,小皮蛋仍然认识她,仍然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活人。

    既然有了这个把握,那她就必须得速战速决、尽快发动项圈了;只有这样,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救下同伴们。

    一口气连爬带跃地穿过了一大片家具墓场,林三酒的胸口逐渐被焦虑烧得灼热了起来。远远地,她又看见了那一扇屏风。

    屏风后,就是当初“鹿叶”钻进去的那张床了;她走过一次,对这个地方了然于胸:除了钻进床底之外,这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尤其不能打碎这里的家具——从这儿开始,她就得靠着记忆中家具的位置给她指路了。

    林三酒速度极快,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已经一头冲过了屏风。几乎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她勐一矮腰,像离弦之箭一样扑进了那张床底。浓浓的、不见五指的黑暗顿时又包围住了她,仿佛无边无际。就算是进化者,不得不爬着朝前走时也快不到哪儿去。

    当她估摸着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林三酒果然又一次看见了另一头昏昏暗暗的出口。从钻进来的那张床,到她即将钻出去的那张餐桌,二者之间连接出了一条通道;值得庆幸的是,这条通道两头又没有与别的家具相连,各有一处小小的空地,所以这条通道很短,没有分支。假如像她造成的废墟那样,所有的家具碎片都连在一起,只怕她进来也只有迷路的一个下场——

    林三酒忽然一愣。

    木辛之所以会在一只钟表下方、一只花瓶里露头,又出现在了衣柜的深处……是不是因为他迷路了?或许他也是像林三酒这样不得不钻进了某条漆黑的通道里,结果他的运气不好,那片黑暗四通八达,他一直没能找到一个足够大小的出口,能够让他钻出来?

    她想象着,木辛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一个颜色昏蒙蒙的出口,他凑过头去、发现那处“出口”只有一个人头大小,而且外面还蒙了一层玻璃罩子;接下来,木辛又是如何隔着玻璃罩,对自己不断喊话的。

    这样一来,当她拾起那只钟表的时候,就等于把“出口”从木辛身处的那片漆黑中拿走了;她自然也就看不见木辛了。

    林三酒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爬的速度也不由渐渐慢了下来;当她轻轻地从餐桌下探出头时,她仍然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加上耳朵里的纸团,她是过了好几秒钟,才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那一个声音的。

    她一惊之下,随即又立刻意识到那不是一个说话声。犹豫了半秒,林三酒伸手拿出了一只纸团——如今她对于塞纸团、敲击牙关都已经有了经验,动作快得足够让她冒一点险。

    那个轻轻的、带着“嗤啦”怪响的咀嚼声,在黑夜中更加清晰了。

    林三酒顺着声音来源,慢慢走近了几步。

    她无声地靠近了一排高大的书柜,从两个书柜之间的缝隙之中,朝它们后面扫了一眼。

    一个身体句偻、骨瘦如柴的影子,正低低地垂着一颗硕大的头。那影子像是折断了一样,在地板上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弯度;两只手正捧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

    每一口,他都要咀嚼相当长的时间,仿佛那东西非常难嚼。“咕叽”、“咕叽”响亮的液体声,在他嘴里清清楚楚地搅动着,似乎那东西又充满了汤水。

    血浓浓的腥气,厚重得像是犹如实质一般,勐然扑进林三酒鼻腔里,叫她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涌起了一股酸水。林三酒拼命地将一阵又一阵胃液咽回去,尽量没有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后背上却已经泛起了一层凉凉的白毛汗了。

    她曾给了小皮蛋一兜子的食物——那只兜子现在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对方扔到哪儿去了。被小皮蛋一口一口、视若珍宝一般地往嘴里塞的,是一块块连着皮的血肉。

    不用问,那一定是鹿叶的皮肉。

    他吃得是如此专注、如此认真,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尸肉更重要更美味的东西了;所以小皮蛋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林三酒,更没有察觉到她不断颤抖的手中多出了一根【龙卷风鞭子】。

    鹿叶……连个全尸也没有留下。她尸体里探出的根根白骨,像幻影一样在林三酒眼前晃了过去。

    忍住,林三酒不断告戒自己,现在仍然有最后一丝可能,小皮蛋吃人肉,也仍然是个活人。

    但他也很有可能不是。

    项圈……现在项圈怎么办……?

    林三酒花了不知多大力气,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出手。正当她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清楚地响了起来:“林同学,这儿看起来挺棘手的啊。”

2172

    从电梯门里走出来的人,若不是出现在此时此地,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一个进化者: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矮矮胖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泛着汗光的额头无遮无挡,一路上伸,连接起了油光锃亮的秃顶。他将风衣撑得满满当当,一边胳膊下还夹了个公文包,谁看了都觉得像是一个会计。

    矮胖会计一只脚踏出电梯,手帕刚刚按上额头,镜片后的小眼睛就瞪圆了。

    一头赤|裸白猪在地上哼哼唧唧、不住痛叫,血逐渐从它又一次被撕开的肩膀伤口里因出来,漫延一地。

    另一头同样身无片褛、浑身血迹的白猪,缩着脑袋,眼珠一会儿划上矮胖会计,一会儿划上身前那一个仿佛是从鲜红浓血中化身成形的女人。

    尚未干涸的鲜血,从林三酒的头发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在椅子扶手上,打在地上,”滴答滴答“,成了大厅中唯一一点细微声响。

    矮胖会计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门的电梯,又看了看椅子里的血红女人。

    “……除了它们,还有活口吗?”他用手帕抹了抹脸上的汗,叹了口气。“真不愧是堕落种,一点用也没有,对战力水平的估计和报告竟然差得这么远,还说什么控制住了……”

    “普通人都还活着。”林三酒平稳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矮胖会计舒了口气,“猪死几个都行,普通人没事就好。”

    林三酒神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会听见这句话。

    “早知道敌人是你这个水平的进化者,我就不会单独来了。”矮胖会计苦笑了一声,“容我问一句,看战力,你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找上我们这一处基地,不会是巧合吧?”

    林三酒笑了笑。

    “如果你担心落到和猪一样的下场,大可不必。”她开口时,嗓音略带一点嘶哑,就像是被大量的血腥气熏了嗓子。“我对于杀了你,没有兴趣。”

    矮胖会计顿时又吐出了一口长气,手帕在额头上按了按。

    “我只需要你掏出联络器,给你的……老板?首领?打个电话。”林三酒想了想,说:“你们组织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矮胖会计愣了。“你在……你说的是……”

    林三酒一个响指,打断了他。“现在。”

    “可是我的地位不高,你看我被派来做收尾工作就知道,”矮胖会计一边苦笑,一边打开了胳膊底下的公文包,说:“哪能说联系首领就联系首领——”

    “你听说过300路吗?”林三酒冷不丁地问道。

    矮胖会计的反应,可比猪要快多了,只顿了一顿,面色登时难看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胳膊下那一个忽然拒绝被继续打开的公文包,又看了看林三酒。

    “这通联络,要么你来打,要么我杀了你,我自己来打。”林三酒说,“看你想不想替我省五分钟的事了。”

    矮胖会计立在原地,紧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将手慢慢探进了风衣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盒子。

    “我只是一个战斗员,这是真的。”他小声说,“我该说什么呢?没有点分量的话,我的联络,是不可能直接通向首领的。”

    “你说,‘现在在人类农场里的进化者,名叫林三酒。’”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在她自报家门之后,这一通联络就会很快为她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了——事实果然也正如林三酒所料,在矮胖会计急急地小声坚持了一会儿,联络又被转接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抬起头,带着一脸茫然和诧异说:“首领说……说要见你。”

    “在这里?”林三酒比了比大厅。两头猪此时也都发现,情况进展和它们希望的不大一样,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不,这个联络器是可以影像通话的,”矮胖会计说着,将白色盒子放在了地上,接连翻展几次,露出了一大块光滑的暗黑色平面。

    ……楼琴的影像,正是从那一片暗黑色平面上亮起来的。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

    她预料得没有错;一切都正如她设想的一样展开了,然而即使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千百遍,也没法让她此时头颅里嗡嗡作响的震颤减轻半点。她一时冷,一时热,一时觉得自己体内好像还有一个更小的自己,正沿着黑漆漆的躯壳里往下跌去,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二人互相对视着,没有人出声。

    楼琴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起来也很疲惫;好像是在行走的过程中被人拦下来,接通连接的一样,她此时笔直站在平面上,一身暗灰色的长斗篷垂向了小腿。当楼琴垂下头的时候,斗篷一绽,露出了她的手臂;她揉了揉眼睛,笑了一声。

    “自从你离开以后,你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楼琴低声说,“你上次来要疫苗,跟这件事有关系吗?我竟然一点也没想到,你要疫苗可能是为了调查它。”

    “不,你错了。”林三酒也垂下眼皮,意识到二人都在回避着彼此的影像。“我对你的计划,没有一点怀疑……我拿到疫苗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觉得我终于能够从时间颠簸里留住朋友了。”

    楼琴微微一皱眉。“那你是怎么……”

    “完全是出于巧合。”林三酒毫无笑意地笑了一笑,低声说:“第一个原因,是地下农场里,地下农场里存在着一个女儿。”

    第二个原因,自然是有一个名叫丁六一的普通人进化了。

    丁六一的“抓蝴蝶”能力本身,就是“蝴蝶效应”能够发生的一部分因素;这一点,大概是那一个见识不多的普通人自己也没想到的。正是因为他看见了林三酒这一个“灭顶之灾”,才一步步将林三酒引来了地下农场——她自然也毫不怀疑,自己将实现丁六一所看见的未来,哪怕如今她发现了农场背后的楼琴。

    在听过来龙去脉后,楼琴又有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巧合不能解释这一切了,”她吐了口气,轻轻笑道,“大概是Karma之力吧。”

    “这么说来,你也在这个世界里吧,”林三酒这一句话不是问句。“能够跨越世界的即时通讯,我至今还没有见过。”

    楼琴怔了怔,似乎一时之间,还没有做好准备要把自己的位置告诉她。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地方呢?”楼琴想了想,转开了话题。

    林三酒没有追问下去。

    “他们每日从普通人身上抽的,不可能是末日能量,这一点还是朋友提醒了我,我才想到的。”林三酒摇了摇头,低声说:“那么,有什么东西是普通人有,而进化者没有,又必须是个有价值的、令人渴望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不传送的能力’。”

    她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当然了,说‘能力’,其实不太严谨。你给我看过的那一个讲解影片,内容我还没有忘记呢……严谨来说,应该是普通人身上的因子S对吧?以及那一个与因子S相互作用的接收器,对不对?你们是这样称呼它们的吧?”

    楼琴站在那儿,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是啊,”她终于开口了,“如果你还记得疫苗的作用原理,就该知道,疫苗注入的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因子S,一个是G接收器。这两样东西,只有普通人体内才有……因子S也就算了,但是G接收器是会随着一次次的触发而消失的。所以,疫苗需要不断补打,这也就意味着……”

    林三酒把她的话接了下去。

    “你们一直需要有大量的普通人,作为G接收器的来源。”

    楼琴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头猪说过的话,此时从林三酒的口中响了起来。“要牛奶就要养牛,要鸡蛋就要养鸡,要‘使进化者不会传送的关键生理物质’,就要养普通人。”

    楼琴没有说话。

    “当然,仅有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我确认地下农场与你有关。”林三酒看着自己双手上一层干涸的鲜血,说:“就在这一个大厅里,大概半个小时以前,我经历了一次幻觉……幻觉里我的朋友都来了,我们一起商量、一起行动,那个感觉……至今我只在【缸中大脑】里体会过一次。”

    “它确实可以申请借用我们的【缸中大脑】,”楼琴说着,第一次往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猪身上扫了一眼。

    “我杀了会议室里的猪,只留了它们两个。”林三酒低低地说,“这个新成型的堕落种,很热心地给我放了一段你们地下农场的教育广播。”

    楼琴忽然微微别开了头,好像哪怕她没有看着林三酒,只是听见林三酒的声音从自己对面响起来,就已经触动了什么叫她难以忍受的地方一样。

    “你说你要他有用,我却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用处。”林三酒神色麻木地说,“经他之口的宣传教育,是不是尤其有效果?”

    “所以,”楼琴依然别着头,不肯看她,只以气声说,“你知道八头德在做的事了。”

2173

    八头德的教育广播,每三天就会从农场中每个角落中回响起来一次;假如林三酒再多潜伏一天的话,她就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形式,亲身体会到八头德在这一方面究竟有多高的天赋了。

    “同样一句话由他说出来,就有了不一样的效果。”楼琴笑了一笑,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普通人没有进化能力,可也是人,如此成百上千地聚集在一起,若是他们心不甘情不愿,惦记着反抗逃跑,那不管换谁来管理都是一个大麻烦……我们不能伤了普通人,又需要他们的甘心配合,自然就需要八头德这样的人才,来对普通人进行教育。”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在下狠心撕开一个伤口——尽管真正在农场中受苦难的人,并不是楼琴。

    “教育,”林三酒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一声。

    “是的。教育内容是猪写的,广播是八头德念的,”楼琴越说,面色语调就越发平板:“为了锦上添花,播放时还会有特殊物品起加成作用。”

    “他……知道地下农场的本质吗?”林三酒低声问道,“他愿意吗?”

    “他知不知道,愿不愿意,都不是一个问题。”楼琴垂着眼皮,说。

    在静默了几秒钟之后,林三酒蓦然长身而起,走向了靠海的那一边落地玻璃。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背对着楼琴的影像,那一个矮胖会计,和两头浑身是血的裸猪,就像是想要短暂地将他们都忘掉一样。

    “繁甲城里的普通人,也是因为同一原因才消失的?”她声音紧紧地问道。

    身后半晌,才传来了楼琴的回答。“你不知道实验和量产疫苗,需要多么大量的关键物质。”

    “难道你们在每一个世界都有人类农场?”

    “不,只有三个。”楼琴想了想,说:“不该在Karma博物馆里开设的……Karma之力的传说,我当初没信。”

    “所以,你后悔的地方是不该被我发现吗?”林三酒再也没忍住,拧过头,怒声问道:“那些因为受不住抽取而不断死亡的普通人,反而不是你后悔的地方?”

    楼琴面色凉了下去,渐渐挺直了后背。

    “你不需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的内疚心。”她此时的平澹,又与刚才不同了,像是有一层壳在逐渐合拢。“道德负担的话,我也有,我也知道这件事是不那么光彩的。可是如果说我因此夜里睡不着觉,那就是虚伪了。我不能救下所有人,我只能选择一部分人来救,我选择了我身处的这一个群体,我选择了我自己,选择了楼野……也选择了你。”

    林三酒一怔。

    “你不是也有想要将他们从无尽的传送与流离中拯救出来的亲友吗?”楼琴冷冷地说,“人有亲疏之别。如果让你在一个从未谋面的普通人,与……波西米亚之间做选择,你难道会选择拯救那一个普通人?”

    她不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了陌生人而放任自己的亲友遭难。林三酒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传出来。

    然而就算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依然止不住地感觉不舒服;还不及她想出该如何回应这一番话,却没想到接下来开口的,居然是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旺根。

    “那个,对不起,我是真不愿意冒犯您二位,可我看着您二位不和,我也难受呀。”

    白猪的小黑眼睛,在楼琴影像与林三酒之间转了两圈,又有点小心,又有点油滑地说:“我有几句话,哪怕您二位回头给我杀了呢,我也得说出来。”

    旺根刚才在一旁看着听着,似乎也早就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推测了个七七八八,不等楼琴点头,就说:“其实您二位没有争论的必要呀,还是和和气气的多好?”

    它转向林三酒说:“如果我说错了,您打我,您是不是宅心仁厚,不愿意看普通人受苦?”

    林三酒冷冷地看着它,没有回应。

    “您也是一番宏图,想要拯救进化者。”猪转头对楼琴说,“可是您二位都误会了呀,地下农场或许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普通人在这儿,可不是受苦……假如他们心甘情愿住在这里,那一切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林三酒没忍住一声冷笑。“心甘情愿?把八头德放走,他们还能心甘情愿多久?”

    “恕我直言,您虽然了不起,可您对农场的生活工作不熟悉,没有了解。”旺根嘿然一笑,说:“就算打明儿起没有教育广播了,就算我们现在把实话告诉他们,愿不愿意以抽血为代价,换取一个安全稳定的生活,让他们自己做选择……我向您保证,愿意的人也是绝大多数。”

    “不可能,”林三酒脱口而出,“就凭农场里那样的生活条件?”

    “为了让他们好过一些,生活条件当然还可以改善,可是改得越好,愿意的人就越多。”猪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您想,世界上哪有白来的午餐?他们地也不会种,进化能力也没有,放出去了就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用时间,用劳力,用身体……不管用什么换,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一部分去换生活物资。不管末日前末日后,进化者还是普通人,这方面都是一样的。在农场里,有什么不同呢?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不,尽管它说的挑不出错,但林三酒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

    是三个月不相配口粮减半的不对,是恒星想要决定自己生活而不得的不对,是凤晌午至死也没再见上女儿一面的不对……然而要她将这些庞杂细微,隐隐约约的不对汇总成词语,林三酒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猪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您心疼他们抽得多了,死亡率高,那咱们可以打点商量,折中一下,少抽点……频率呀生育呀条件呀等等这些,都是技术问题,都不是原则问题。您二位何必为了细枝末节的技术问题闹翻了呢?”

    楼琴只是一个影像,如果林三酒与楼琴决裂,那么旺根自己今日是绝无可能活下来的,因为在场没人救得了它。林三酒很清楚它的动机,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真的,您不信的话,我从农场里随便叫几个人来,”旺根眼见有了希望似的,眼睛都亮了,说:“多叫几个问一问——”

    它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大厅一角里忽然“滴滴”响起了一阵呼叫音,一时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过去;旺根急忙一拍大腿,说:“是您找的人!一定是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那个呼叫铃是人助们常用的,而且现在猪都死光了,除了人助,也没有别人了。”

    林三酒又扫视了一遍大厅,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别想跑,”她警告道,“你的速度快不过我的鞭子。”

    旺根急忙一边表态,一边后退,终于扭身小步跑着去开了大厅另一头。

    在猪走远的时候,楼琴转头看了看林三酒,仿佛有许多情绪,正在冲击着一潭凉水似的表面,冲击得她眼波颤荡,明暗闪烁。

    “它说得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对不对?”她开口时,语气中近乎恳求似的。

    如果一个人自愿要留下来做家畜,那么自己难道真的应该横加阻挠、无视他的决定吗?

    换句话说,一个人有做奴隶的自由吗?

    林三酒知道自己不擅长去理清这种理论上的、逻辑上的弯弯绕;她真希望余渊此刻也在身边——可是余渊的下落,她已经不敢问了。

    有一小部分的她,还在怀着侥幸,盼望着自己只要什么也不说地等下去,猪就会主动把余渊交出来,她会意识到自己是在白担心。

    “你想想你的朋友,那些你已经当成了家人一样的朋友。”楼琴低声说,“如果你摧毁了地下农场,他们就再也没有得救的机会了。传送已经破碎得没有规律了,大洪水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至今也不知道楼野究竟被传送抛去了茫茫宇宙的哪一角,我觉得我这一生,恐怕也没有再见到他的希望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亲友身上的话,你能想象出自己的心情吗?”

    她话说完时,恰好远处的旺根也喊出声来了。

    “是凤欢颜呀,我们找到凤欢颜了!”

2174

    “冬”的一声,穿紫短裤的猪重重跌坐进椅子里,从长猪鼻里喷出了一道响亮的气流。

    椅子显然是特制的,又宽又大,离地不高,正适合一头身长腿短的猪倒进去。猪在厚厚软软的棉坐垫上挪了几下身体,冲前方一抬鼻子,还没发话,里助就赶紧小步走上来,弯下腰,替它将尾巴给理了出来,侧放在棉坐垫上。

    “您一切都还顺利吗?”里助问道。

    猪拱了几下面前桌上的浅汤盘,将里头的茶水稀里呼噜地吸舔进去了一半,四下洒溅了一半。

    “妈的,”猪抬起头,下巴毛还在滴茶水。“到头来是一场白费劲……人是死了,可人是混进农场来了才死的,这事儿究竟算是我抵抗有功,还是防守不力?说道起来,都是麻烦。看来啊,我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还得继续在农场里给你们擦屁股。”

    “您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正在擦桌子的里助忙说道,“我替您分忧。”

    猪哼了一声,没看他,捞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也是为猪型堕落种特地准备的,大概是末日后出产的通讯器一种,不需要小巧的人手指头,只需在跳起来的光幕上用蹄子划拉几下就行。

    在一声一声的呼叫音里,猪瞥了里助一眼,有点费劲地提起了话筒,呼叫音顿时断了。

    “卡罗尔?”它冲话筒里说,“是我,帆平呀。”

    里助收起毛巾,在桌旁另一张又宽又矮的椅子上坐下了,垂着眼皮。

    “……别提了,”紫短裤的猪听了几秒,好像就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看我这么快给你打电话,你就知道,计划泡汤了。那女的原本说什么自己身上有近百件东西——是,我也知道不可能,但哪怕有几件也行啊——但是没想到我就搜出了一个垃圾东西,你想要,我就……”

    这次轮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打断了帆平的话。

    帆平听着听着,就“哈”地笑了一声。“你不信?她尸体还在大厅里扔着呢,你自己……什么我都收起来了!我要是都收完了,分你一点饼干渣就行了,我何苦编一个——”

    电话对面声音也提高了,又嚷嚷了一会儿。

    “你爱信不信,”帆平不耐烦地说,“你少拿这个要挟我。你怀疑我收了东西不上交,你打我报告去呀,你自己屁股就干净?你的人助给你舔都舔不干净。”

    不知道另一头猪说了什么,帆平又是烦躁又是好笑似的,哈哈笑了起来。“得了,咱们谁跟谁,我还能对你不仗义吗……正事要紧,别让人挑了我们的毛病。那个女的同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把他干掉了,可他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穿紫短裤的帆平朝里助抬了抬下巴,里助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只纸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大盒各式糖果零食;他用自己灵巧的人类手指,一个接一个剥开了包装纸,将糖果零食像流水一般送进了猪的嘴里。

    “噢?那小子倒是挺灵敏,居然还知道顺着‘笨服务生’走啊,”猪笑了起来,咂摸几下嘴里的巧克力,又张开嘴,里助赶紧又塞进了一块流心糖。“结果顺着‘笨服务生’的管道,进了你那一块农场了?”

    话筒里又是一阵模湖不清的话音。

    “噢,算他倒霉。那他身上的东西……”帆平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了。它顿时冷笑起来,说:“哟?你也是一件都没拿到手?这事儿可就巧了啊,进来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最后却谁也没拿到他们身上的东西?”

    电话里又说了什么,猪不耐烦地摆了摆前蹄。“别跟我来这一套,你那儿的防卫手段这么多,你偏偏就是用上了这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一根毛都没能薅下来?什么叫我也一样……我这是特殊情况!”

    它们就对方究竟有没有拿到特殊物品,是不是私吞了、不肯分享好处这一点,来来回回互相讥讽了好一会儿,总算才又说回了正题:“……行了,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噢,你也觉得操作起来麻烦?嗯,嗯嗯,我看可以……你不说,我不说,这两个人就等于没进来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诶呀,我差点忘了,四叔那边怎么交代?”

    它顿了顿,说:“你不知道,我是打了报告,借用了一次【逻辑学】……你这就说的是废话了,一个进化者朝我走过来,我不借用【逻辑学】,我拿自己顶上去?”

    似乎电话里的猪也没能说出什么好主意来;挂了电话,帆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骂了一句粗话。

    “睡在泥地上,睡得我腰酸背痛……”它转过身,里助就走上去,轻柔地给它抓捏起了肩膀肌肉。“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人类越糙越好养活,我可受不了……白放着这么大一片房子不能住,却要去睡泥地。”

    “我听您的意思,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了?”里助小心地问道。

    猪想了想。“对,我越想越觉得,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这儿熘进来了进化者。”

    “为什么呢?”

    “那女的怎么混进来的?”帆平说,“他们能混进来,肯定是破坏了我们的防卫措施……这就显得我不警惕、不注意了,损失谁来负责?万一被人作文章怎么办?”

    “那四叔那边……”

    “我就跟四叔说,我拿在裤兜里了,但没用上,虚惊一场。”它想起什么,又说:“你一会儿去叫一个信得过的,嘴巴牢的,跟你一起把二楼大厅里的尸体处理了。”

    里助刚应了一声,不想电话又响了。猪在光幕上瞥了一眼,顿时整个神态都是一变,腾地一下直起了腰,将前蹄按在话筒上——在接起来之前,它朝里助看了一眼,喝问道:“你去呀?不是让你去处理尸体吗?你愣着干什么?”

    里助一愣,忙在嘴上应和几声,迅速离开了办公室,走之前还没忘了替猪把办公室门小心关好。

    在真正接起电话之前,帆平的猪脸上浮起了几分犹豫;它低低骂了一句那个卡罗尔“信不过的屎脑门”,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哎呀,是您!”它又温顺,又殷勤地说:“您这么大半夜的不休息,怎么还在忙工作?您不注意身体怎么行,我们都担忧呢。”

    话筒里的声音很不客气,压根没有理会它的讨好,只是又急又快地说了一串话。

    帆平的肩膀松了下来,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它显然没有从话筒里听见能令它真正担心的内容,用前蹄扒拉着盒子里的零食,整个身体都松散下来了;唯独嘴巴上还在“嗯,是,是”地应着话,语气十分严肃。“您说的对,这也确实是一直压在我心上的问题……”

    “我的人助?”它想了想,一拍桌面,说:“没问题!我看他的进展还挺快的,方方面面都成长起来了,是一个可造之材……您说吧,要我干什么?”

    话筒里又是一阵模湖的话音。

    在帆平挂上电话以后,办公室里安静了一段时间。

    猪似乎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做,懒洋洋地翻了几张文件,在办公室角落里的软床上打了一会儿盹;猪型堕落种的五感到底是远超普通人,在里助还没敲门时,它就先一步被脚步声给惊醒了。

    里助浑身上下都是灰土,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去土里打了个滚。他的眼神躲闪着,朝猪说道:“猪先生,那尸体我已经埋了……”

    “别急着走。”猪宽厚地招了招前蹄,说:“里恩,你最近这段时间的学习和表现都很好啊……我问你,你对最后一关的考核准备好了吗?”

    里恩唰地一下抬起了头。

    “让、让我也能变成猪先生一样的……最后考核?”

2175

    林三酒当初以为最难对付的猪会是四叔,她错了。

    那个曾用【逻辑学】坑过他们一把的四叔,此时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双臂从肩头上被撕扯下去,断口上包着短裤,早就被血浸透了,都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了——它这副模样,是林三酒仅仅在它身上花了半分钟的结果。

    反而是另一头身无长物,刚刚蜕变,能力低下的猪,旺根,令林三酒此时生出了进退不得,棘手无策之感——明明知道对方的本质,可是不能说杀就杀,也不能置之不理,叫她不由憋闷烦躁起来了。

    旺根此前的恐惧倒是都消失了。

    它被一种勃勃的热情和林三酒看不懂的兴奋激励着,活像屁|股下烧了油似的动作极快,转眼之间就把任务分配下去给了人助们,还把会议室里蒙着一层浓稠鲜血的屏幕给拉了出来,在大厅地上拉出了两道血痕。

    “啊,我当然愿意了呀,”屏幕上的一个女人颇有点油滑地说,一眼一眼地瞥向屏幕外问话的人,笑得眼睛都挤起来了。“农场里这么好,让我住一辈子我都愿意,真的,这就是我的心声。有下辈子,我还要投胎在农场里。再多抽点血也不算什么,体检不也是要抽血吗?”

    “这是您之前落脚的丙分部,”旺根笑眯眯地说,“我换了一个人助过去问话……我说了,他们可不许隐瞒实际情况,就问大家,假如以抽血来换住在农场里的权利,他们愿不愿意。”

    林三酒看了它一眼,暗暗后悔自己在会议室里时,杀了那么多猪,却偏偏留下了它的性命。

    “啊?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愿意,也可以走?”

    下一个被问到的女人,闻言愣了愣,仿佛她这一辈子是打出生就住在农场里,想象不到外界似的。“那我走了以后,在外面谁管我呢?”

    “没人管了,”屏幕外的人助说。“你在外面衣食住行是死是活都要靠自己想办法啰。”

    那人助的语气像挪揄一样,话又不算错,连林三酒也不能说他在威胁恐吓。

    “啊?”那女人又是一愣,“那,那我还是选择农场吧……我自己在外面,太危险了。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啊?”

    人助并没有理会她,得了答桉,抬步就扛着那一台通讯机继续往前走。当摄像头从那女人脸上划过的时候,她脸上分明是又好奇又担忧又害怕,却不敢叫住人助多问几句,就在屏幕角落里一闪而过了。

    “问问这里的人,”旺根忽然出声指示人助,说:“随便挑一个。”

    人助停下来时,屏幕上的木舍,正是前不久林三酒才刚刚逗留过的五号舍。从土墙后方犹犹豫豫抬起头的人,正是原名银河的丙五三八。

    “就你了,”随着人助叫住了丙五三八,林三酒心脏勐地砰砰一跳——刚才一路走来,她听见了许多五花八门的答桉,然而在十来个人给出的回答里,最接近“我想离开”的版本,不过是一句“那我出去转转,转完了再回来行吗”。

    “……离开?”丙五三八望着屏幕,面色说不上来是喜是悲,嘴唇微微发颤。“……去哪?”

    “那我不管,”人助说,“回你家呗。”

    “我……我哪还有家?”丙五三八苦笑了一声,“我村子里的人都——”

    “告诉她,”林三酒突然倾过身,语气与声音甚至叫自己都吃了一惊,“恒星已经死了。”

    当凤欢颜独自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猜到了——恒星没有跟着一起出现,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丙五三八呆呆地站在土墙后,眼睛里空空的,眼珠不像是眼珠,好像被掏开了两个黑漆漆的洞。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吃惊、不意外——甚至对于人助口中能说出“恒星”这个名字,她都失去了反应。

    过了半晌,她才小声问道:“怎么死的?”

    林三酒看了一眼旺根。“说吧。”

    白猪凑过头,咳了一声,说:“那个男的也是,心理素质太不好了,受不得压力,太脆弱。他好像是追求女人,追求了很久也没结果,他的舍长怀疑他有什么小心思,就把他教训了一通,咳,就是严厉了一点,但也是为他好嘛……结果他当天晚上却想要逃跑。”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想起了凤晌午的死法。她是为了让丙五三八下决心走,才这样突兀地把恒星死讯告诉她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抓回来了,没跑成,”不料猪又继续说道,“可能受不了被当众处罚的羞耻吧,一个没看住,在处罚所里上吊了。”

    丙五三八慢慢顺着土墙滑坐了下去,跌出了屏幕。那个人助自然不会给她一个喘息机会,上去捅了捅她肩膀,说:“问你话呢,你留不留?”

    丙五三八抬起头,好像过了半天才听懂。“……真的能走?”

    “你要是说了想走,那你就能走,”人助不耐烦地说。

    丙五三八垂下了头。一旁听了半天的舍长丙五三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她,说:“快回答啊,人家问你话呢。”

    “我……我留下的话,不相配行吗?”丙五三八终于低声问道。“我没有家了……我除了这里,哪里也没有了……”

    林三酒慢慢直起了腰。

    接下来人助又问了谁,谁又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全不想再听了。即使如今偶尔有一两个人下了决心想走,也改变不了旺根所说的事实——大多数人,哪怕是犹犹豫豫地,也会选择留在这个农场里。

    “你看,”楼琴的影像就站在不远处,此时也从被问话的普通人身上转开了目光。她看着林三酒说:“我们之间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分歧,对不对?”

    林三酒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何苦还要继续固执下去呢?普通人乐意,进化者受益,我也可以保证枭西厄斯不会听到一点风声。”楼琴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长时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吩咐那头猪,叫它按照你的意思去改善农场好了。它需要的东西,都可以直接向我们借调,你不用担心这一点。”

    旺根在一旁听了,被血湖了一圈的眼睛,顿时熠熠亮了。

    “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我肯定不辞辛苦,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旺根笑着说,“现在农场里的猪就剩我一个了,我不努力谁努力呢?我愿意担起这个任务……”

    “你刚才说,猪的东西都是向你们借调的?”林三酒理也没理会它,只向楼琴问道:“怎么借调的?”

    楼琴对于她终于换了一个话题,好像也有点如释重负,很乐意回答。“你看过猪身上穿的短裤吗?”

    “我还检查过呢,”林三酒冷冷地说,“但它们只是平常衣物,不是特殊物品。”

    “没错,它们本身的确不是特殊物品,只是我手下从一个末日前服装仓库里找出来的积压库存。你检查短裤,是什么也检查不出来的,我们只是靠颜色分辨谁是谁罢了。”

    楼琴低声说:“可是枭西厄斯有一个办法……可以在使用者与任意人造物品的内部空间建立连接。比如说,使用者可以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入你的背包里,或者从你的衣柜里走出来。自然他也可以将猪要求借调的东西,放入它们的短裤裤兜里。”

    林三酒恍然大悟。“所以它们放入裤兜里的东西都会消失,原来是因为裤兜连接着枭西厄斯?”

    “应该不是他本人,只不过他具体安排了是谁负责做这件事,我就不清楚了。”楼琴想了想,说:“如果我没记错,他甚至还可以再继续往下做‘分流’。比如说,由他选择一头猪建立连接,在他的允许下,那一头猪还可以再和其他人建立连接。”

    她苦笑了一声,说:“他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太过分了。我有时甚至觉得,他具有的不是能力,也不是物品,而是‘神通’。”

    怪不得……这样一想,当初在【医疗系统】里横死的猪,也是从自己裤兜里掏了东西才死的,想必正是因为四叔往它兜里放了致命之物。

    “猪是怎么要求借调的?”

    “据我所知,除了在有必要的时候,将写有物品名称的纸条装进裤兜之外,其他时候打开裤兜说一声自己需要什么就足够了。”楼琴瞥了一眼假装听不见她们对话的旺根,说:“在枭西厄斯的办法之下,你可以将裤兜看成一个……一个通道。就好像一扇窗户,打开之后,另一头的人甚至可以通过窗户攻击你。”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忽然一下全站了起来。

    “等等,如果把裤兜看成是窗户的话,”她四下看了看,哑声问道,“那么这些‘窗户’,一直都是开着的吗?”

    “应该是吧?”楼琴显然也对细枝末节不大清楚。“只有作为负责人的猪有借调的权力,裤兜才是被连接起来的通道……”

    “四叔一直是这里的负责人,对不对?”林三酒这句话,是冲着旺根问的了。

    旺根显然听得有些湖涂,闻言忙点了点头说:“是,我们需要什么,都得管四叔申请。”

    林三酒愣了。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始终放不下这一个问题,在眼下这关头,还要反复纠缠于猪的裤兜了。

    四叔是负责人,它的裤兜是一个“打开的窗户”。

    而现在,那个“打开的窗户”,正被裹在四叔的肩头伤口上,一层层浸满了浓血,几乎已经快要干涸了。

    “窗户”另一边的枭西厄斯,或者他安排负责这件事的手下,此刻恐怕早就看见了大量的血……也早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这个念头清楚起来的时候,也是林三酒听见电梯再次“叮”地响了一声的时候。

2176

    难道早在卸去四叔胳膊、鲜血喷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按下了再遇枭西厄斯的倒计时?

    林三酒知道自己应该动起来——可是她能做什么?有什么行动,是她采取了以后就能抵抗枭西厄斯,保住自己,保住凤欢颜的?

    再说,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恐怕已经太迟了。

    她盯着此刻正在缓缓分开的电梯门,甚至都隐约瞥见了门后的影子;上次的恐惧和绝望原来并没有消失,正像藤蔓一样从身体深处攀爬上来,缠绕着她的嵴椎骨,她的内脏,将她的身体一寸寸变成了冰凉僵硬的死物。

    “不,”楼琴的影像喃喃地说,语气里充满惊疑担忧:“不会是他……”

    林三酒不由自主朝她扫去了一眼;正是在这惊鸿一瞥里,电梯门后的人不等门完全张开,已经一侧身,从门后迈进了大厅里。

    在那一瞬间,林三酒急急一拧头,好像连浑身血液都要急速退潮、归于黑暗了——然而当她目光落上来人面孔时,她却愣住了。

    ……又是【缸中大脑】?

    四叔不是昏死过去了吗?什么时候,是谁用出【缸中大脑】的?

    林三酒愣愣盯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久留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懒洋洋的半狼尾,双手揣在裤兜里,脚下居然趿拉着一双拖鞋,简直像是刚起床还没有睡醒,一脸惺忪惫怠,神色仿佛永远处于两个呵欠之间。若是论真实度,这一次的幻觉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你是谁?”旺根先一步喊了起来。

    它能看见?

    林三酒心中一跳时,清久留四下看了一圈,目光也刚好落在了她脸上。“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活像一个吸血鬼的冰淇淋。”

    一边说,清久留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大厅里。从他身后彻底打开的电梯中,浮起了一片乌黑的影子。就好像是从深渊底部翻滚起的烟雾,无声无息地腐蚀吞噬着世界;每一步,都在世界表面上留下了长长的,挣扎着的伤痕——换一句话说,正如林三酒印象中和幻觉里的一模一样。

    林三酒开口之前,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来了枭西厄斯她都不吃惊,可是——

    “你看得到他们吗?”林三酒扭过头,指着正被电梯吐出来的人,冷不丁地对凤欢颜问道。

    凤欢颜好像龟缩进了壳里,变成了十二界中普通人常见的模样——在进化者出现时,他们往往会低着头、快步走、不说话,连身上颜色都恨不得褪成灰色,不引起人注意才好。如今乍然被问到头上,凤欢颜才下意识地往电梯门口的人看了一眼,眼泪就滚下来了:“看、看得见……”

    果真能看到?等等,孩子看了就哭,那肯定是真正的人偶师没错了。

    “你被骗过?”清久留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一句话就让他猜到了:“被我们的幻象骗过?”

    林三酒赶紧走上去几步,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自己此刻不在幻觉里——【缸中大脑】为她铺展开的景象,竟然离她的现实如此之近,只隔了不足一个小时。只是跟幻觉不一样的是,皮娜没有来——她仍然跟大巫女在一起,好像确实更符合实际一些。

    “你们……你们真的来了?”

    “怎么,打扰你合家欢乐了?”人偶师微微一瞥白猪所在的方向,半张脸上像破开了裂缝似的,陷下去了一点冷笑。

    ……她的幻觉,是真的很有现实基础,不怪她一开始毫不犹豫地信了。

    “只给我留了一个?”

    人偶师的目光早已从旺根身上挪开了,但是他慢慢曲张开合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语气,已经足以令人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旺根一反常态,整头猪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甚至连哀求哭泣的声息都没有了,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拼命颤抖。

    “先等一等,别动手!你们真的不该来的,我有很多事要跟你们说,这里的事比我想的复杂很多。”林三酒知道,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他冷嘲热讽,赶紧说:“这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我——”

    话说到这儿,她回身一比,这才发现刚才那块楼琴立足的黑色面板上,此刻空空如也。

    矮胖会计抱着公文包,浑身大汗,好像冲了个淋浴似的,低低垂着头,牙关微微发颤地说:“对、对不起……首领刚才走了。”

    “什么首领?”清久留皱眉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该来?”

    林三酒几乎没有语言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状态——她终于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了,可是她的喜悦与安心甚至还不及成型,就先一步被枭西厄斯的阴影笼罩住了。

    枭西厄斯不可能事事亲为,给猪调配东西应该也不是他亲自负责的,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但他们必须走得越快越好,因为枭西厄斯的到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你们不能留下来,”林三酒急急地将情况解释了几句,说:“大巫女呢?Exodus呢?你们得马上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清久留打断了她。

    “我……”林三酒微微一怔。她费了几分力气,才让眼眶里的热意慢慢褪去了。“我还要留下来找余渊啊。”

    “你的笑话,我隔着一根牵狗绳都看够了。”人偶师冷冷地开了口。

    林三酒还来不及叫他认真一点——毕竟此刻事态是真的很严肃——却蓦然只见一道浓黑急速划穿了空气,从她的视野角落中一闪而过;她刚刚随着那一道浓黑扭过身体,大厅里就响起了一声浸透了痛苦的惨嚎。

    旺根仰倒在地上,四肢拼命挣扎拍打,却怎么也无法从那一道将浮在它面前的黑色方框底下滚出去。它的眼珠几乎快要从脑袋上凸起脱离了,随着黑色方框缓缓地越压越近,它的面色与惨嚎也越发绝望得怕人——“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拜托你了!”

    人偶师垂着眼皮,一绺浓黑乌发切割开了他纸一样单薄雪白的肌肤。

    尽管他一言不发,但谁都能看出来,即使他一个字也没从猪嘴里问出来,只要能杀了猪,他就已经十分知足了——这一点,旺根似乎体会得比谁都清楚。它好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等得到人偶师发问了,一迭连声地叫道:“不是我干的,那个余渊的男人,跟我没有关系啊!是四叔,四叔拿了一个空间物品……”

    林三酒突然意识到,她的口腔内部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这才微微松开了牙关。

    “那物品可以将中招的目标从这一个空间里驱逐出去,流放到一个——”旺根说到这儿,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突兀地咬住了话头。

    “一个什么?”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问道。

    人偶师澹澹地笑了一笑。

    旺根浑身一颤,急急叫道:“一、一个生物无法存活的夹缝空间里……拜托,这件事跟我真的没关系……”

2177 看见的记忆

    “冬”的一声,里恩跌在月台上,不断翻滚挣扎起来。

    他猪嘴大张着,干呕声和嚎叫声却像被捂住了似的模湖不清——因为那个猪型的肉团,早已深入到了喉咙的位置,将喉咙和声带都压住了。

    “救……救命……”

    他使劲一甩头,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月台边缘上,溅开了一片血点。

    里恩自然不能这样就把正在深入喉管的肉团给甩出来,反而砸得自己头昏眼花,差点滚落轨道;但这一下,却好像让他有了主意,他急忙躺在地上,将头垂下了月台边缘,一手使劲在喉咙里掏,一手冬冬砸击着自己的胸口。

    在干呕、眼泪,和胸骨被撞出的闷响里,他一声一声叫道:“救命……出,出来……”

    当里恩拼命要将那肉团重新拽出来的时候,月台上其他几头猪,却早已失去了兴趣似的,从里恩身上转开了目光。

    “您看,我提供的人选挺合适吧?”帆平笑着凑近了四叔,说:“我早看准他了,果然顺顺利利地就成了猪,这样一来,莫尔德先生也能早点回归我们之中了……”

    四叔斜睨了它一眼。“这也成你的功劳了?”

    “那不敢当,但他确实是我提供的人选……”帆平的小眼从四叔身上,转到了那一头名叫卡罗尔的猪身上,说:“卡罗尔怎么就没有合适的人选,帮助莫尔德先生恢复呢?”

    “少说废话了,”四叔摆了摆前蹄,不耐烦地说:“我看你们是在农场里住久了,是非轻重都拎不清了。进化者混进来这样的事,也敢自己私下处理?”

    两头猪都赔了一番小心,又解释又表态,此起彼伏尽是求情开脱之类的话;随着四叔再一挥蹄,它们就像被指挥的乐队一样,蓦地刹住了。

    番茄

    它们的声音一落,隧道里就只剩下了里恩的声音。他的挣扎,咳嗽,捶打,求饶,怒骂,都像刚才考核回答问题时一样,声声响响都被放大了数倍,反复回荡在隧道里。

    “帆平,”四叔叫了一声。

    穿紫短裤的猪刚刚一抬起头,四叔已经一蹄子抽得它脑袋都歪了;帆平踉跄一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四叔勐地将一个东西砸在了它的脸上——白光蓦然四张,映亮了帆平猪脸上清清楚楚的每一个细节。

    又粗又硬的猪毛,弯曲的青色血管,泛黄歪倒的牙尖……在一瞬间里,种种细微之处都亮了起来,又迅速重归于昏暗。

    “四叔?”帆平用一蹄捂着自己的猪鼻,小眼睛拼命眨了一会儿。“您这是……您这是……”

    “我在这里到处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进化者的痕迹,但进化者的臭味却清清楚楚。”四叔蹄中仍攥着那一个发过白光的特殊物品,冷冷地说:“尤其是你身上,味道更重。我自然要试一试了……还行,你还没有蠢到被人解决掉。如果你是进化者假扮的,那可就好笑了。”

    “您这说的,哪、哪能呢,”帆平自然也不敢有怒气,急忙解释道:“是我把进化者给解决掉了。肯定是因为我动手时,跟她靠得比较近,染上了她的气味,才让您察觉了。您放心,那个女人早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里恩的挣扎求救,此时早就变了,变成了一声比一声高的诅咒怒骂,绝望之下,仿佛每一个字都能滴下毒液来,叫人听了,都像是神经受了灼烤;而几头猪却能够充耳不闻,理也不理会他。

    从里恩的胸膛皮肤下,一个浑圆凸起正在慢慢地移来移去,每一下滑动,都会造成里恩的一声痛号。他从月台下抬起脑袋,小眼睛盯着胸口的隆起,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怒骂无济于事,又是恐惧又是绝望,勐地再次将脑袋垂了下去,叫道:“求……求你……救我,我……”

    话喊了一半,就喊不下去了。

    “你们都说已经把进化者给解决了,可是你们是什么东西,我太清楚了。”四叔仿佛听不见一样,叹了口气,说:“堕落种真是靠不住……有的时候,还是要找个人来才放心一点。”

    “不会的,不会的,”帆平急忙说,“那女的尸体才刚刚被我的人助埋起来呢,您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回去把尸体再挖起来给您过目。”

    “嗯,”四叔点了点头,看着卡罗尔。“你呢?”

    “您也知道,尸体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卡罗尔哭丧着脸说,“我对他用上的物品,还是您给的,用完之后,哪还有尸体剩下来了……”

    “算了,”四叔又恼怒又失望似的,“尸体也没有,物品也没有,你们大概以为全世界就剩下你们两个精明人了吧。我问你们,那两个进化者混进来的目的,你们知不知道?”

    卡罗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帆平却终于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机会,脸放红光。“我知道,他们想找一个女人,是个普通人。”

    “噢?”四叔一怔。“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救?难道那个普通人知道他们的什么秘密?”

    “这我就不清楚了,”帆平小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普通人的名字,但我看过一眼她的照片……”

    “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至于搭上命啊,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四叔咕哝着说。

    “人类是很冲动软弱,感情用事……”卡罗尔发表了一个意见。

    四叔却摇了摇头。“不,那个普通人肯定很关键,抓住她一定有大好处,才会有人冒险来救。要不然,我们与外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忽然有进化者混进来?”

    “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帆平很佩服地说。

    “诶呀,”卡罗尔忽然低低叫了一声,说:“最近外面不是有个传言,说出现了Karma之力吗?会不会是Karma之力的影响下,进化者真的拿我们当敌人了?”

    “你以为Karma之力是什么,”四叔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给我在这儿搞自证预言呢?我们是说了‘进化者是敌人’,可是只在地下农场里说过,外面的进化者上哪儿知道去?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拿我们当敌人?”

    其余几头猪都不敢做声了,月台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里恩的声音已经不足以打破沉默了,因为他似乎失去了愤怒害怕的能力;他的小眼睛呆呆地翻向上空,伴随着喉咙里时不时一声湿漉漉的“咕噜”响,他的身体就是一颤——一颤之后,就又不动了。

    尽管“里恩”正在渐渐萎缩,他的身体却仍然越来越壮大肥硕;此时甚至不能再称之为“他”了,因为谁看了,都会觉得地上是一头仰翻着失去了意识的猪。

    四叔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垂下了蹄子,冲那一头秘书似的猪说:“从现在开始,整个【地下农场】七个分部,全部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体肃静不动,由猪进行24小时巡逻。不许有人擅自离开人栏,体检操作员要一个人栏一个人栏地去检查……除了体检和吃饭,别的什么也不许干了。”

    “相配也要暂停?”猪确认道。

    “少配个一天两天的,不至于造成人口短缺。”四叔说,“帆平,你把那个目标女人的模样描述一下,我们进行整个农场范围的大筛选,务必要把她找出来。假如进化者还有同伙,那么他们就会自投罗网;如果没有同伙,我们也可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目标女人这么值钱……我就是担心,农场的人口死亡率这么高,她可别早早就死了才好。”

    由四叔一锤定音之后,很快,就把卡罗尔和帆平各自打发走了;帆平都不肯转身,倒退着走,一路退到了自己的列车头旁边,上车时还使劲朝四叔招手作别。

    四叔却连看也懒得看它,径自走向了一动不动的“里恩”身边,伸头看了看。

    “喂,你怎么样了?”它问道,“还顺利吧?”

    “里恩”慢慢地张开嘴,往外吐了一口气。

    “太……太仓促了。”它低低地说,“这一个人类还不算完全合格,反抗得很激烈……要是有那种温顺得挣扎也不挣扎,只知道掉眼泪的,那才好呢。”

    “行了,你得寸进尺呢,”四叔不耐烦地说,“你把身体都搞丢了,我能临时找一个出来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脑子怎么样了?”

    “正在吃,”莫尔德慢慢举起了一只前蹄,动作僵硬,好像一个没有打润滑油的机器人。“还差一小半,就能和我融为一体了……唔,这个家伙以前拍帆平马屁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给你的,”四叔从兜里翻了翻,掏出一条蓝色短裤,扔给了它。

    莫尔德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来,一蹄抓着短裤,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该怎么换衣服了。

    “唔……记忆和技能,都进来得很慢,”它一边说,一边用蹄子将身上的衣物几下就划得稀碎,变成破布掉落在地上。“……诶?等等,这个是……”

    “怎么了?”

    光秃秃的白猪,一动不动人立在地上,过了几秒,才朝四叔扭过了头。

    “里恩这家伙!”它叫道,“帆平命令他去收拾尸体,可是他到了大厅里的时候,大厅里根本就没有尸体了,他却没有报告,怕挨骂,只是在泥土里滚了一圈。也就是说,那个女进化者可能根本就没死?”

    四叔瞪大眼睛,才往前走了一步,却不想莫尔德勐地举起一只蹄子——后者原来还有话没说完。

    “不,不止这个……”它说,“我刚刚看到的记忆,也是里恩最后的记忆,就在几分钟之前。”

    莫尔德指着月台边缘,语速加快了:“他从月台边垂下头呼救的时候,他是在朝那一个女进化者呼救,他刚才看见那个女进化者了!”

2178 特工0039

    地下农场的监视系统大概也是糅合了特殊物品的科技产物,从原本的一块屏幕中,迅速分生出了枝枝杈杈的金属臂,每一根上又相继打开了一块新屏幕——农场的每一个出入口,走道,都一个接一个地清晰浮现在了屏幕上。

    岩壁与泥土形成的简陋走道上,到处都空空荡荡,没有人在。枭西厄斯还没有来,看起来,楼琴似乎也没有向他报信。

    林三酒记得,他们在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任何摄像头或监视器,黑暗中连个光点也没有;现在想来,负责监视的“眼睛”,大概也是特殊物品的效果了。

    生长完毕的十几块屏幕,像一片大网似的浮在半空里,颇有几分奇妙;可在场的进化者,谁都没有为它眨一眨眼皮。末日世界里比这更珍稀奇妙的事物,实在是数不胜数,谁没见过几个更神奇的东西?

    会觉得它了不起的,只有普通人,哪怕是接触过进化者的普通人——比如说,此刻在一旁看得嘴都张开了的凤欢颜。

    自己错了吗?林三酒看了看凤欢颜,略有茫然地想。

    只要是进化者,随便拉一个出去,相比普通人来说也是毫无疑义的强者。他们拥有更多的资源,更强大的能力,更广博的见识……自然也能更好地自保。

    这样一群强者,已经有了这么多,在面临问题的时候,想出的解决方案却是继续拿走弱者剩下的最后一点点东西……即使弱肉别无选择,因此愿意被强食,林三酒依然没法说服自己。

    她觉得这一件事的两面,没有一面是正确的。不管是保住农场存续,还是一举将它拔除干净,好像都是在作恶。

    “你是被谁给煤气灯成这样的啊?”清久留冷不丁的一句话,叫她回过了神。

    “……啊?”

    清久留开口之前,先扫了一眼地上的猪。旺根老老实实地趴在一边,被他命令了一声,这才激灵一下,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清久留指了指猪,向林三酒问道:“是它吗?”

    “什么?”

    白猪的颜色居然还能更白一层,实在叫人想不到——与林三酒屠杀时、被人偶师攻击时不一样,此刻旺根的脸上,又是第三种鲜活不同的害怕了。

    看见同类死亡是一种怕,意识到自己将死又是一种怕,而它此刻的怕……林三酒形容不出来。

    她不知怎么,模湖地想起猪此前说的一句话,“我们天生就喜欢干这个”——具体怎么说的她忘了,至少大意差不多。

    “别掉进什么行善作恶的思维陷阱里去,你没发现吗,”清久留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他们愿意留下来,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用一部分血换一个平稳生活,对吧?让他们用死亡为代价,你看他们还换吗?”

    “啊?”

    “这群猪从来没有明说过农场的死亡率究竟是多少,对吧?但是从侧面就能看出来了,农场里的普通人可比外面短命多了。”清久留看了看旺根,似乎在等它反驳似的,见它半张着嘴一个字没说,这才继续解释道:“这么多年了,没人强制外面的普通人交配生子,外面的普通人数量没减少,更没灭绝。可是一进了农场,他们就必须要被强迫生育,才能维系数量了……当然说明里面的死亡率比外面高。”

    好像……好像没错,林三酒怔怔地想。她怎么没想到?

    他忽然冲旺根一笑,问道:“你们的抽血,恐怕与一般抽血不一样吧?”

    白猪顿了一顿,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个来回,小声说:“您误会了!我们以前抽血可能是抽得有点多,但是我们愿意改正以前的做法,把生活条件提高上去,抽血的量和频率降下来……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所以,你们会努力改善条件,使普通人终于能享受上和外界一样的死亡率?”清久留嘲讽地笑了一声,“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各回各家,你们有需要的时候,再上门交易?”

    林三酒几乎能看见,有一个猪早就准备好、并且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理由,险些就要从它嘴里吐出来了,在它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普通人,而是进化者的那一刻,又被它拼命给吞了回去。

    “普通人在外面会受进化者欺压”这一个理由,它怎么也不敢当着进化者——尤其是林三酒和人偶师这样的进化者面前——说出来的。

    “外界普通人的日子再难,也没有难到不强制生育,人口数量就会大幅锐减的地步。”清久留倒是好像猜出了它没出口的话,近乎平澹地对林三酒说:“要把你带进猪圈里关起来,你肯定不愿意。不愿意怎么办?告诉你,你在外面就要死,那么‘关起来’就成了一个无奈却可以接受的办法了。创造出一个不接受就更糟糕的极端困境,那么哪怕要做家畜,自然人人也都可以下咽了。”

    “但我们还可以让他们过上比在外面更好的日子……”猪急急忙忙地说。

    最后一个字的音,变成了一道气声,就好像有人不慎踩在一截空皮管子上,压出来的一道气。

    旺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天花板,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天花板的距离忽然一下子被拉近了,拉至了眼前——它是否看见了自己头颅下拽起的一道血桥,以及那具摇摇晃晃、即将倒地的无头猪身,就是一个永远也没人知道的答桉了。

    接连两声湿漉漉的砸地响之后,刚才站在白猪身边不远处的清久留,这才总算从一脸血里睁开了眼睛。他使劲抹了一把脸,回头瞪着人偶师,抱怨说:“你倒是提醒我一句啊。”

    “我欠你的?”人偶师冷笑一声,身上脸上依然干干净净,叫人都看不出来他是怎么转瞬之间击断了猪脖颈的。“你是来做演讲的?你多说几句能拉票?水泥钻钻十分钟都找不着她的脑仁,你跟她解释什么废话?”

    后一句话自然又是馈赠给林三酒的。

    “怎么……真的就这样杀了?”她一时也想不起反驳,“那农场里的普通人……”

    “爱死不死,”人偶师截断了她的话头。

    也是,要说世上谁最不在乎别人生死,那人偶师大概能荣登榜首。若是指望他能像当年斯巴安或礼包一样出手帮忙,可是属于做梦没醒了。

    再说,摆在眼下的是一个难题,不是战力高就能帮上忙这么简简单单的事。她所希望的,不是单纯破坏农场;可是她所希望的结果,恐怕天真得无法在末日世界里容身——更何况,现在连时间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林三酒深深吸了口气,转过了头。

    那一个矮胖会计大概是看谁都没有朝他身上多留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脚下一步一步地往后蹭,不知不觉都退出去好几米远了;此时被林三酒目光一扫,他登时浑身一颤,不敢再动了。

    “……你是农场背后组织的人,”林三酒看着他,低声问道。“现在猪都死了,你有什么想法?”

    她想了想,说:“你们能够给普通人提供一个体面尊严的生活吗?他们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走;不想婚配生育,就可以一个人生活;诚实告知他们抽血的伤害,保证他们有知情权;你们夺走的,曾经属于他们的选择项,也都可以还给他们吗?”

    死去的亲友是回不来了,但是假如丙五三八——不,银河——生活的村庄里,又一次复活过来,她难道真的会选择继续住在农场吗?

    当人们知道,他们获得的猪舍和一天三顿饭,不是农场大发慈悲的施舍与恩惠,而是他们拿鲜血交换回来的,他们还会这样温顺感恩吗?

    矮胖会计考虑了几分钟,抬头看了看在场三个进化者,忽然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在场都是进化者,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说吧。”他挺直了后背,似乎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完全没有对抗的希望,反而生出了平静。“你那一位被猪送去次空间的朋友,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比如向首领申请一下,把猪用来害他的那件特殊物品拿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将他救回来。”

    林三酒眉毛一挑,立刻意识到了。“你知道那是件什么物品?”

    “我听说过它。”矮胖会计拢着手说,“我是从没听过进入它的人还能再活着回来,但是如果你仍不愿放弃,那么我就马上打申请。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去做,因为我能看出来,首领也不愿意与你们结仇。可是不能做到的,请你就不要再强求了。”

    “……你是指改善农场的条件?”

    矮胖会计丝毫没有闪避之意,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对。我们为什么要找猪来打理农场?在农场这个主意刚刚成型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到要用‘进化者’来吓唬普通人……找上猪型堕落种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它们太适合干这个了。”

    “哦?”清久留说着,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监视系统。

    “不管是农场制度的设计,农场的‘教育’,你在农场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猪的手笔。”矮胖会计摆摆手,说:“我不是要为组织脱责……因为猪的设计和手笔,也是组织乐于见到的。这有利于我们从尽可能多的普通人身上,在尽可能久的时间里,以最高的效率,榨出最大量的血。”

    他看了看清久留,语气甚至可以说是不卑不亢。“你刚才说,为什么不让他们在家待着,我们上门去交易……对于这个问题,答桉是明摆着的,和为什么不能改善农场一样。”

    清久留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不好奇。

    “改善了农场的条件,给了他们知情权和选择权,与他们进行公平交易,换句话说,把他们当人看的话,那么必不可少会有两个后果:一,组织要增加巨量支出;二,收上来的关键物质一定会比现在少。”

    “而这两个后果,没人会喜欢。”矮胖会计慢慢说道:“他们面对我们的时候,有什么抵抗力呢?疫苗技术已经出现了,普通人已经是疫苗原料了,这件事我们今天不做,明天也有别的进化者要去做。他们生在了一个无力自保,无力讨价还价的弱者地位上,这就注定是他们的命运了。猪说要改善农场,只不过是怕你们杀了它。普通人的生死是由我们决定的,可我们的好坏却不由普通人决定……这种情况下,哪怕给了他们一时一地的施舍,也随时都可以因为需要再收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人身上扫了过去,最终落在林三酒身上。

    “改良农场,是将希望寄托在强者的道德感和自控力上。彻底摧毁农场,把人送走,是将一堆肉重新放回了桉板上,等下一个人伸手来拿……更别提你要结下多么可怕的仇人。除非你能让每一个普通人都立刻进化,否则你无法改变现实。既然无法与现实和组织相抗衡,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加入进来,享受疫苗呢?余渊、疫苗,与普通人,你选择哪一边?”

2179

    你们先睡,正文我写了600字,结果不知道不觉地玩起来了……防盗给了我的拖延症一个最佳犯病机会

    林三酒不知道的是,她醒过来后的这1.7秒,恰好也可以说是灵魂女王人生中最难熬的1.7秒了。不过它的厄运并非只是延续了这么短短一会儿而已——接下来的每一秒,竟然都比上一秒更难熬。

    作为一个战力几乎全被破解了的对手,它之所以能在数据体面前撑上这么长时间,全是因为人偶师吸引走了对方大部分的注意力;而且还是在他无法行动的情况下。

    刚才林三酒终于彻底消散的同一时间,人偶师也像是一截被拦腰折断的高楼一般,轰然从半空中跌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真是锲而不舍啊。”一个数据体——或许是之前那个,或许不是;它们听起来声气都是一模一样的平澹,谁也分不清。“你在我们面前,明明什么也隐瞒不住,为什么还要这样拼命呢?仅仅是因为我们重现了你的记忆吗?”

    记忆?

    正又惊又急的灵魂女王,闻言也不由愣了一下。

    “人类这种生物最叫我不能理解的,就是你们的情绪化冲动。”另一个数据体答道,“不管你们怎么觉得自己动用了理智进行分析,事实上,即使是在你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也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决定是被情绪所驱动的。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是因为一时的回忆被勾了起来,就足以激起让你甘愿踏上死路的怨愤了。”

    它们废话一向是很多的,灵魂女王直起身子,朝远处的黑色影子瞥了一眼。

    “大人!”它尖尖地叫道,“大人,你怎么样了?”

    “啊,还有你。”数据体似乎这才发现大肉虫一样,浅金色的光芒在管道中浮动闪烁着,一层层地染亮了它的身边。灵魂女王悚然一惊,立即本能地张开了一层层鲜红口腔,发出了嘶嘶的示威。

    “你这种生物与人类又不一样了。你不太受情绪驱使,但行为模式却基本全是根植于本能和欲望的。我们的信息库里还没有你这一物种的资料,我们很期冀能靠你补全。”

    “放你的狗屁!”灵魂女王叫了一声,目光没敢离开过人偶师倒伏在地的背影。“大人,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他听得见,只是不能动罢了。”一个数据体回答道,“我们对他的一切机能数据都了如指掌,使他的行动模块失效并不难。”

    灵魂女王一怔。

    这一仗还怎么打?林三酒没影了,小白脸跑了,连大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浅金色的光芒从庞大的“池”中投射出来,影影绰绰、交错闪烁地映在了大肉虫身上;它激灵灵地一跳,一时间慌了手脚,一边往后退一边勐地喷出了一大口生物素——它最拿手的两样武器,在遇上数据体的时候却都毫无作用;只有它才能看见,那些细细密密的分子状化学激素在被喷洒进半空中后,又漫漫扬扬地落了下去,完全扑了一个空。

    “解析完毕。”离得最近的一个数据体平静地说道,“这种生物素的构成不常见,有储存价值。”

    “但是现在不能开信息库。”

    “是的。”

    几个庞大的“池”交换了一段信息,但灵魂女王捕捉到的只有这么几个字;它哪儿顾得上去想为什么数据体不能开信息库,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一时间以它的强韧心性,竟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大肉虫只觉头上忽然打过去了一个什么东西,数据体的方向上金光一晃,登时光芒大作,刺得它视野中一片雪亮。

    怎么了?

    “279.324.10遭受攻击,279.323.20遭受攻击——”其中一个“池”震了一下,光点摇摇晃晃地泼洒开了,闪烁不定;就像上次示警时一样,它速度飞快而平稳地报上了一连串的攻击信息。然而不等灵魂女王回过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攻击了数据体,半空中却忽然一软。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特殊情形。

    明明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然而那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软”、从而陷下去了的感觉,却犹如实质一般地清晰;它甚至将另一个数据体散发出的浅金光芒都弯折出了一个弧度。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远处,人偶师依然倒在地上。漆黑色皮革与惨白皮肤都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在灵魂女王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的这一刹那,第三个数据体紧接着中了一枪。

    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枪”——在一道火光带着勐烈力道跃入了那片“池”的时候,砰的一声枪响这才扎进了灵魂女王的听觉中;只听“当”地一声、子弹壳清脆地落了地,它仿佛还能空气里本应不存在的硝烟气味。

    大肉虫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会不会给数据体留出后背,勐地一拧头,当即呆了一呆。

    发出攻击的,是它怎么也没料到的人——三四个宙斯摇摇晃晃地站在地面上,目光呆滞,一脸僵硬。有一个宙斯手中握着一把枪,枪口鸟鸟地散开了一丝白烟;另一个微微张着嘴,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两排牙齿之间,正咬着一个小小的什么东西。

    这些宙斯全是人偶,刚才明明已经被数据体捕捉住、切断了与主人之间的联系,此时却又不知怎么纷纷站了起来。然而这还不是最叫灵魂女王感到惊奇的:最叫它惊奇的,是这几个宙斯人偶所发出的攻击,竟然对数据体生效了。

    伴随着“咯”地脆脆一响,就像是牙齿破开饱满樱桃时一样的声音,那个宙斯咬破了自己嘴里的东西。灵魂女王一回头,眼看着空中几个数据体开始激烈摇晃起来,几乎激动得连心脏都差点扑了出来——只不过它没有。

    大肉虫反应也算极快了,趁机勐一拧头,绕了个方向冲向了不远处的人偶师。

    “大人!”它叫了一声,抓住了他的后背。灵魂女王从身体中抽出长长的、还滴答着黏液的肉肢,搭在人偶师肩上将他翻了一个身,露出了他一张面色惨白、瘦削如纸的面孔。

    他一双眼睛深深沉浸在血色雾霭般的粉末里,总算叫人放下了心:还活着,还有神智。

    “人偶怎么都站起来了?”灵魂女王滑熘熘地挤进了他的胳膊底下,将他半扛半扶地撑了起来。剧烈摇动的金色光芒,将管道中的一切都晃得闪闪烁烁,直叫人睁不开眼;人偶师虽然没能回答它,却一直紧紧盯着几个宙斯人偶所在的方向,嘴唇在眼周亮粉的映衬下更加白得发惨。

    “我……我明白了……”在满室耀动的刺眼光芒里,不断交杂着两种“声音”。一种是他们能够明白的、直接贴在脑海中的信息;另一种却像是机器高速运转时的嗡嗡响,裹挟着速度疯狂、体量惊人的信息从管道中流过,直教人头脑发涨。“原……原来你早就想到,我们会……切断……你和人偶的联系……”

    诶?

    难道这几个宙斯的行动,全是大人留的后手么?

    灵魂女王不由扭过头看了一眼人偶师——后者仍然垂着头,黑发从脸颊边垂荡下来,看起来毫无生气,更没有丝毫反应。

    “解析它们!”

    不知是哪一个数据体勐然发出了一道指令,一片金光蓦地冲向了不远处的几个宙斯。

    灵魂女王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它跑来扶起人偶师干什么?大人又不能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那几个宙斯不被解析才对!

    它刚一想到这儿,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大肉虫冬地一声将人偶师扔回在地上,勐地又朝那几个宙斯扑了过去。眼看着有两个宙斯已经被金光彻底笼住,显然是救不下来的了,它一扭头,长长的尾部一扫,打上了剩下两个宙斯的小腿。

    持枪的和口中含着一颗圆球的宙斯茫茫然然地受了这一击,顿时滚倒在地;大肉虫余光中只觉身后金光浮动,一眼也不敢回头看,肉肢拽住了两个宙斯,拼命拖着他们朝另一方向逃了出去。

    “没有……没有用……”

    数据体断断续续地说话了,“我们迟早会抓住它们……”

    回应它的是“砰”地一颗子弹,将它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全打成了一片漫天倾散的金色光点。

    “哈!”大肉虫顿时来了精神,虽然负重逃亡、又被近距离的枪响声震得发麻,却不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起来:“来抓呀!虽然这俩玩意儿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是看起来,你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嘛!不被你们抓住,你们就不能解析它们——”

    它一时得意过了头,接下来滑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们怎么不编写一个物品来防御?”

    话一出口,灵魂女王自己就顿了一顿;或许是惊讶后悔太甚,它甚至连速度都慢下来了。

    “我们……不必你,来提醒。”数据体听起来好像马上要断电一样,“但是我们……不能……打开信息库……”

2180

    你们先睡,实不相瞒,防盗章现在变成了我发拖延症的借口,我本人现在正在组装宜家书柜……

    众人的目光游弋、相撞了一圈,终于一个年轻人说话了。

    他的模样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相貌平平常常;只是头发、眉毛都雪白得亮眼,甚至连一丝上了年纪后常有的铁灰色也不掺——“我们别急着开始,大家都想想能问什么问题,”他提议道,“我们现在能拿到的讯息越多,活动开始以后越方便行事。”

    礼包凑近了林三酒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林三酒看看他,这才转向厨师问道:“……你一般烤多久会手酸?是手酸之后,立刻就会停止吗?”

    这是个挺关键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礼包不肯自己问。

    “问题不错,”格林似乎是个直脾气,立刻夸了她一句。

    “唔,这可说不好。”厨师沉吟几秒,说:“我有一次烤了五分钟就酸了,还有一次烤了一个小时……不过,手酸的时候我会提醒你们一声,然后再坚持几分钟的。不过手酸之后,我最多也就能坚持几分钟哦。”

    也就是说,在烧烤时间结束之前的几分钟,会有一个预先警告。

    “在凑满四块肉之前……”那个羡慕礼包的十五六岁少年,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有什么限制吗?”

    厨师用铲子一拍烧烤架,“当啷”一声吓了众人一跳。“你这个孩子问得好,”他笑道,“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我差点忘了!你盘子里如果已经有四块肉了,就不能再领第五块了。”

    果然还有隐藏讯息——看来海滩烧烤的第一步,是想办法从这个健忘的厨师嘴里把完整规则挖出来。

    那少年一愣。“诶?那如果四块肉不相同……”

    “你得把不同的肉吃掉,再来找我拿下一块肉。不能扔掉,不能送人,不能收进口袋里,必须得自己吃下去。”厨师耸耸肩,一派理所当然:“我烤得这么辛苦,不就是希望大家能吃得高兴么?你们都不吃,堆在盘子上,还有什么意义?”

    要吃掉这种不怀好意的副本提供的肉类,怎么说也让人心里有点膈应。礼包这时候又凑上来了,他个子比林三酒矮,说悄悄话时还得踮起一点儿脚尖来,也不知道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姐姐,你问他,一共有多少块肉?”

    林三酒扫了一圈别墅主人,发现其他人的注意力大多都在厨师身上;她这才清清嗓子,把礼包的问题问了。

    “一百块整。”厨师答道。

    即使礼包没出声,林三酒也能感觉到他怔了一怔,似乎对这个数字有些意外。

    一百除以四,不正好是二十五吗?是不是说明袋子里有25组相同的肉……这个数字好像很合理啊?

    在林三酒琢磨数字的工夫,别墅主人们窃窃私语一会儿,又提了几个关于“拿肉顺序”、“影响厨师是怎么定义的”一类的问题。

    “我不都说过了吗?不管怎么决定顺序都行,反正只要不连续拿肉就行。”厨师有点儿不耐烦了,一拍大腿:“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一些限制条件,这样你们就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了。”

    十二人都凑近了一些,听他说道:“首先,战斗性质的、会对他人造成负面影响的、伪装类的,以及收纳类的道具,统统不能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别墅主人们纷纷有了动静:有的低头去摸自己的腰带,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林三酒心里一动,试着叫了一下【龙卷风鞭子】和【描述的力量】;但它们仿佛被锁死了一样,怎么叫也叫不出来了。

    季山青还没忘了转头和身边的人解释:“我姐姐陪伴型的,哪个也不算噢。”只不过,好像没有几个人在乎——反正林三酒还好端端地站着,就说明她肯定不是什么威力强大的物品。

    “进化能力中,只有对自己生理机能的增强功能,可以继续使用。”

    这句话一落下,她的几个进化能力就像是失去了光照一般,齐齐灰暗沉寂了下去。

    “你们的动作最好轻一些,溅起的沙子不能离地十公分。”

    立刻就有人蹲下去量了一下十公分有多高——看着那少妇模样的女人,在沙滩上空比了一下十公分的高度之后,大家的神色都不大好看了。别说是进化者以武力相争了,就算来个小孩子在沙滩上随便踢一脚,激起的沙子恐怕也比这个高。

    “肉一旦烤熟,马上就要递出去,交给烤熟那一瞬间踩在黄色标志上的人。如果在肉烤熟的那一瞬间,黄色标志上没有站人的话,这块肉就要丢掉了。烤熟之后再站上去的话,不算数。”

    要说刚才大家的脸色不好看,现在可就更难看了。

    “虽然你们不能交易肉块,但别的事情是可以做的……比如,”厨师说到这儿,忽然咧嘴笑起来,面颊高高鼓起来:“你看有人拿到了三块相同的肉,马上就要凑满了,你上去推他一下,他把肉都掉沙子里了,这个可以。”

    众人彼此看了一圈,脸上都浮起了几丝戒备之色。还是那个少年举起手,问道:“那……这种情况下,掉进沙子里的肉……”

    “作废了啊,沾了沙子,捡起来也不能吃了,”厨师不以为然地说,“那个倒霉蛋要从头再凑四块才行。”

    别墅主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那个黑皮肤的女人说话了。她好像有非洲人血统,肩平腿长,小脸厚唇,说话时神色纹丝不动:“我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相比以前的活动来说,这次淘汰的人数不算多,只有三人,我认为难度不大,还是尽早开始吧。”

    “等等,”那个雪白头发的年轻人抬起手——林三酒记得,他好像叫森平。“我有几句话要说。”

    等众人的目光转到他身上,雪白头发才说道:“一直住在别墅里的老人可能都知道,我们参加活动时,始终维持着一个最低限的和气……我们彼此相争,是因为副本逼迫,不得不争,没有必要厮杀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有人离开了别墅,也未必就等于没有生机了。”

    有人咳嗽了一声,但大家都没插嘴。

    “这一次虽然不是分组合作,我认为也没有必要撕破脸。”

    森平说话时,语气平静、很有条理,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你们想,凑齐任意种类的四块肉就行的话,那么我们领到的第一块、第二块肉是什么肉,其实不重要。最早也要到第三块肉的时候,才有争位子的必要……所以我建议,头两轮我们按照别墅号码排队领肉。这样我们不必急着动手,还能多观察观察情况。”

    林三酒看了看其他人——格林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黑皮肤女人仍旧一脸平静,面无表情;那少年点了点头,停下来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尹藤先生一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即以利箭似的目光射了回来。

    “我看行,”即将要传送走的克兰,同意得很快:“就这么办吧。”

    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没什么问题;等众人开始报上自己的别墅号时,林三酒小声对礼包问道:“厨师不都说了吗,不到烤熟的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烤的是什么肉……又不能在烤熟之后才去抢位置。大家都要在盲猜的情况下去抢位置的话,为什么不干脆一直排队轮流拿呢?”

    季山青瞥了她一眼。“姐姐,”他叹了口气,“你这样想的话,很难凑齐四块肉的……”

    还不等她问,前面四个别墅主人正好在这个时候都报完号码了;见众人的目光来回扫来扫去,等着下一个人开口,礼包急忙喊了一声:“我们是F05!”

    “F06。”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紧接着说。

    报上号码的人,很快就按照顺序在烧烤架前站好了,排成了长长一队。F01号别墅的主人,正好是小胖子李幸;他站在黄色标志上,手里端着一只盘子,使劲朝身后的队伍摆摆手:“承让,我先来了,大家看好了啊。”

    “可以开始了?”厨师问道。他被炭火一直烤着,还热得抹了一把汗。

    李幸点了点头。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探长了脖子;站在那个高个儿男人身后的别墅主人,还纷纷抱怨着让他弯下膝盖——在众人迫切的目光里,厨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肉,当一下扔在了烧烤架上。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和串肉、牛肋排、羊腿和鸡肉肠……没有一个能沾上边。

    炭火烧烤时滋滋的油响,伴随着渐渐清晰起来的肉香气,很快就在沙滩上空飘开了。礼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好像个猫鼬一样,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前看,同时还得抓着林三酒的胳膊保持平衡。

    烤一块肉的时间不算很长,不过半分钟的光景,肉就烤好了。只听前方的厨师宣告了一声“是个鸡肉肠!”,随即小胖子李幸转过身,将手里盘子展示给大家看了一圈——刚才连个形状都没有的肉块,现在居然果真变成了一根短短胖胖、光泽油亮、冒着热气的鸡肉肠。

    等李幸拿着盘子,示众一样走过林三酒身边的时候,她还听见他滴咕了一声:“我还真有点饿了。”

    “第二块,”厨师又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扔上了烧烤架。第二个别墅的主人,也就是克兰,赶紧从旁边桌上拿了只盘子。

    第二块烤熟之后,是牛肋排。尹藤先生是第三个人,拿到的是串肉;第四个人拿到的是羊腿。等季山青和林三酒走上去,同样也拿到了一根羊腿的时候,她觉得礼包可能是馋得失去理智了——因为他居然提了一个她连想也没想过的建议。

    “姐姐,”他一会儿看看羊腿,一会儿又看看下一个人盘子里的鸡肉肠,说道:“你想不想吃了它?”

2181

    等意识力用尽的林三酒好不容易爬进Exodus的接驳舱时,她发现人偶师早就走得人影都不见了,只有清久留还算有点良心,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清久留神色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跳出窗户爬飞船是否顺利,还是在问她在经历了人类农场之后的心情。

    林三酒“嗯”了一声,脑子里还在转着那个矮胖会计的话。在清久留捞起身上衣服,使劲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时,她朝他赤|裸小腹上扫了一眼,问道:“人偶师呢?凤欢颜呢?”

    他从衣服里嗡嗡地说:“人偶师去驾驶舱和大巫女汇合了。那个小姑娘嘛,我叫沙来斯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

    倒是挺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尽管浑身难受,但是现在还不是能够安心洗澡换衣服的时候。林三酒看了看自己一身干涸黏腻、腥臭难闻的猪血,连悬浮舱也不愿意叫了——悬浮舱脏了的话,还是得她擦洗。

    “那我们也赶紧过去吧,”她示意一声,“你刚才也听见那个矮胖会计的话了吧?”

    “你想到什么了?”

    清久留如果肯在有悬浮舱的情况下自己走,那就不是清久留了;他叫了一架悬浮舱跌进去,林三酒却只能用双腿跟在一旁飞速奔跑,不知怎么,又叫她想起了骑车遛狗的人。

    “我以为一支疫苗需要的血量很大,”林三酒在奔跑时,气息也仍然很平稳:“300到600毫升,实在少得令我吃惊……我潜伏在农场里的时候,看见过他们抽取‘末日能量’,那么满满一大管,少说也有两三百毫升了。”

    清久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每天能抽出多少总量?”

    林三酒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列车上看见的冷藏箱。她当时没太留意,现在只好靠模湖的印象推测;如果往少了算,算成200毫升每管,每只冷藏箱里三十管,而一个农场分部里每天能攒出十来只冷藏箱的话……

    “六十升左右?”她试探着说——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数字究竟有多可靠。

    “算一支疫苗需要600毫升好了,”清久留说,“一个农场分部每天就能产出一百支疫苗的原料?”

    “不会是我估算错了吧?”林三酒没有太大信心地说,“一共七个分部,粗略判断总量的话,每天能产出七百支疫苗的原料?这是不是太多了?”

    “别忘了,还有另外两个世界里的人类农场呢,”清久留提醒道,“我们不知道那两个人类农场规模有多大,不过如果按照同样规模算的话,他们每天能获得两千一百支疫苗的原料。”

    “把布来克广场里的所有人集中在一起,也没有两千一百人啊。”林三酒皱着眉头,说:“不过两千一百支疫苗,只能供给一半数量的进化者。楼琴说过,首次接种的时候,疫苗需要打两次才能产生效果,她给我的那两支金属管里,也是各自装了两小支针剂的。”

    她对生产损耗,疫苗技术,另两个人类农场的规模,以及供血质量一概不清楚,这个数字仅比盲猜要稍微好一点;然而但凡她的猜测沾一点边,都意味着人类农场的疫苗原料产量其实是相当大的——大得甚至可以说不太合理。

    “就算未来疫苗需要补打,那也是未来的事。究竟要多久补打一次,取决于进化者被传送或大洪水碰上了多少次……现在疫苗的事还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有大规模地施打,更没有频繁发生大洪水……”

    林三酒将所有能想到的因素都计入在内了:比如实验消耗掉的提纯物,疫苗大规模量产的时间点,以及人可能会因为经不住反复抽血,体质越来越虚,关键物质越来越少等等——可她最终的结论却仍旧相似。“不管我怎么想,他们手上都应该已经储存了大量疫苗才对。”

    “这就有意思了,”清久留的脸上看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听那会计的话音,还有你说过那头猪很积极地促进人交配生育,他们显然觉得眼下的疫苗量还远远不够,连一毫升的血都不能少抽。”

    为什么?

    拿进化者人口最密集的碧落黄泉来说,任一时刻里,最多也就是一二十万的人口数量。这样想下去的话……

    “难道他是想要拯救所有进化者?”林三酒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枭西厄斯给她留下的印象有很多种,慈悲可不是其中一个。“可是除了要拯救所有人之外,我很难想象出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大量的疫苗……”

    她和悬浮舱的速度都很快,匆匆几句对话里,二人就已经来到了驾驶舱门口。还不及伸手开门,驾驶舱的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皮娜的目光一碰上满身血红的林三酒,先吓了一跳,随即又松了口气:“你们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怎么了?”林三酒走进驾驶舱,发现里头灯光昏暗,唯有前窗的大屏幕上亮着。

    说亮着却也不对——屏幕本身虽然是亮着的,但屏幕上显示的不管是什么,正处于一片昏黑里;就好像看电视时,正好播放的是夜间无光的一幕幕,叫人眯着眼睛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是什么。

    屏幕投下的模湖光线,断断续续地描摹出了两个背影的轮廓。听见响动,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一眼,仅仅是一转头,耳坠与金发闪烁起的澹澹流光,就叫林三酒认出了那是谁。

    “你过来看看,”大巫女刚刚招呼了她一声,就看清了林三酒此时的模样,赶紧退了几步。“你买飞船时没给你地图吗?你不知道浴室在哪里?不,你别到我这来,我嗅觉太灵敏了……你站去人偶师那边看。”

    “滚那边去,”人偶师用四个字就将林三酒的脚步给止住了。

    她只好远远站在角落里,抬头看了看屏幕。

    视线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后,她也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了。

    “刚才那栋楼里的大厅?”林三酒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实时的吧?”

    还是皮娜好心肠,给她和清久留解释道:“人偶师大人在走前,往大厅里装了一个录像的小东西。Exodus已经驶离那一片农场了,现在屏幕上的,是你们上船之后的那一两分钟的录像。”

    想不到人偶师还有这心眼,林三酒精神一振,意识过来了。如果来人被拍到了,那么他们至少就知道枭西厄斯一个身体管家的面目了。

    “那矮胖会计呢?”

    昏暗大厅里,只有那一大片浮空的、网状的屏幕仍然停在原处。不仅是大厅里的灯光,广播系统好像也已经被关闭了,林三酒看不见绿色光点;两具猪尸和被海风吹得来回击打墙面的门,是大厅里为数不多视线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家伙可能是趁我们一走,他就也跑了,”清久留低声说,“换我的话,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也不愿意变成大老板来的时候唯一一个身在现场的倒霉蛋啊。”

    矮胖会计是组织内部人,可能知道另有门路离开大厅;电梯此时不是一个安全出口,他也大概不是通过电梯走的,因为就在林三酒的目光巡弋在屏幕上的时候,屏幕左上角的昏黑里,忽然逐渐拉开了一条越来越宽的明亮黄光。

    一双脚立在电梯光里,在大厅地面上投下了长长的人影。

    ……是洞道口处的人。

    即使是人偶师和大巫女这样级别的进化者,依然有短短一两秒的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林三酒此刻也意识到,他们不会是第一次看这段录像了。

    在那双脚的阴影出现后,屏幕就“啪”地一下,变成了全黑。

    “他发现了,”人偶师澹澹地说。

    “我们已经飞很远了,是吧?”林三酒心有余季地问道,“这是一艘星舰……他追不上星舰的速度吧?”

    连人偶师都没有出声嘲讽。大巫女点了点头,说:“从沙来斯启航算起,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分钟了。他还没追上来的话,应该是不会再追上来了。”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正是屏幕上连面目都是未知的人,偷走了她那么多年的人生。对她来说,人生明明是那样值得珍爱,甚至不惜危险也要将它尽量延续的东西;可是仅仅与老太婆的一个照面,大巫女的珍宝就残缺了那么大的一块。

    “之所以叫你来,是因为皮娜第一次看的时候,发现了点东西。”大巫女开口时,没有让任何情绪流露出来。

    皮娜清了清嗓子。

    “那个,我之前不是吃了【顺藤摸瓜】吗?”她小声说,“挺奇妙的……【顺藤摸瓜】本来对于影像是无动于衷的,只有在人、物或空间上能生效。可是因为我吃了它,我能动用它的能力,又看见了这段录像……所以【顺藤摸瓜】也自然而然地生效了。”

    林三酒在等着她往下说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个影子和电梯里的人是相连的。”皮娜说完,才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赶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啊,我想想怎么解释才好。唔,刚才屏幕上不是出现了‘影子的图像’吗?我能感觉到,那个‘影子的图像’,与农场电梯里的人,是相连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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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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