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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53

    皮娜与人形许可的两张面孔,近得几乎快要碰上了。

    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人形许可的眼睛,仿佛那双塑料小黑眼珠里暗藏了一个万花筒;林三酒也曾走过去看了一眼,可除了简陋无奇、漆黑呆板的材料质地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在她盯着人形许可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在盯着她。

    “也就是说,她神智中的空洞,会使特殊物品被化散,”余渊皱着眉头说,“那么皮娜不自觉地用出了特殊物品的威力……”

    “根据医疗系统的说法,特殊物品中是末日能量,”林三酒看着皮娜,猜测道:“末日能量大概是散进她的体内,与她本身融成一片了,这样想来,她具有了特殊物品的能力似乎也不奇怪。”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可真是应了那一句“祸兮福所倚”……然而林三酒念头才一起,正紧盯人形许可的皮娜,却遥遥地应声了:“啊?我没有的。”

    “什么意思?”

    “虽然我现在能看见这个生产线,是因为南瓜的能力……不过我的进化能力中,没有这个【顺藤摸瓜】。”皮娜想了想,说:“我感觉是在它化成能量,填补空洞的时候,顺带着把它能起的作用,也一块儿释放出来了,我就也能跟着用了。但是,它不是我的。”

    “在你体内,你又能用,跟是你的有什么区别,还这么讲究物权干嘛?”清久留懒洋洋地插了一句话。

    皮娜垂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因为我也不知道它能把空洞填补多久。”她终于从人形许可面前退开了两步,嘴里的鼓包比刚才又小了一圈。“我能感觉到,我一边填空洞,能量一边在消散……只不过消散的速度很慢,比不上我填补的速度。等我把南瓜化完了,就只剩下出,没有入了。”

    “得,无底洞。”清久留给出了一个精准的总结,“还不如直接用物品呢。”

    原本的特殊物品能永久使用,可被含化以后却有了使用期限,平白把【顺藤摸瓜】搞成了一个消耗品,确实不能说是一个改善……真不如直接用物品了。

    林三酒咳了一声,不愿意让皮娜太沮丧,转换话题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皮娜犹豫了一瞬,对余渊说:“你能在不打断它运行的前提下,想办法把它拆开吗?脑后这一块地方。”

    说着,她在人形许可身上比了比。

    “为什么?”余渊一边说,一边已经抄起了几件工具——他连一句犹豫也没有,显然是从未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办到。

    “那条生产线上不只有人形许可,还有一些其他产品,具体是什么我看不出来,因为都还没有完全成形。”皮娜解释道,“不过我发现,所有产品中,无一例外,每一个都装进了监视器。”

    “监视器?”林三酒登时精神一振,“所以你怀疑这个许可里也有?”

    “对,”皮娜点点头,说:“既然每一个生产的东西里都装了,那么想必不是专门针对我们的……我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人装的,或者为什么要装。”

    “这次真的多亏了你,”林三酒颇有几分后怕地说,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仅仅是飞船上有一个人偶师,很容易被人当成寻仇找事的目标,她刚才叫出老太婆的时候,想必也都被人形许可给看在了眼里——如果老太婆没把枭西厄斯给招来,却最终是从监视画面中走漏了风声,那可真叫人憋屈死了。

    “即使有监视器,应该也不会是实时监控的,”余渊站在人形许可身后,慢慢地将一只尖锥状的东西,扎入了它后脑勺与脖颈相连的地方。“我们身处太空,一切出入通讯信号都在沙来斯的掌控之下,沙来斯既然没有提示,那就说明它没能将监控实时传送回陆地上。”

    说着,他手里一把扁刀似的工具忽然轻轻左右一挑,紧接着,那块后脑勺就“啪”地一下打开了。

    从远处看起来,这一幕几乎有点诡异——余渊站在一个人形身后,整个脸都消失在了人形打开的后脑里,足足有几分钟,只能听见他不断调试拆解的磕碰响声。

    “你做的不错,”

    在皮娜走回大巫女身边时,大巫女嗓音低柔地夸奖了她一句——皮娜的眼睛顿时亮了,脸上放出了光,好像满脸都写着“我还可以再多做点”。

    一道低低的“卡哒”响声,好像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令所有人都朝余渊投去了目光。

    “如何?”林三酒立即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余渊打开的部位已经不止是后脑勺了;他从人形许可的背后直起了腰,半条手臂隐没在了人形许可的胸腔里,说:“按钮。”

    “什么?”林三酒一时没反应过来。

    “监视器在它胸腔的按钮里,”余渊低声说,“在你按下它,听取说明的时候,也在同一时间开启了它对我们的监控录像。”

    说着,他小心地从人形许可的身体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方匣子;方匣子仍旧靠着许多根线,与人形许可连接在一起。

    “我可以将它连入沙来斯的系统,将图像转化出来,看一看它拍到的都有什么画面。”

    “奇怪了,”眼看一时半会走不了,林三酒干脆找了个位子坐下,说:“在末日世界里,有今日无明日的,有什么监视别人的必要?能制造出这些东西来的人,想必也不是缺物资的,总不能是为了更好的打劫吧。”

    “不知道,”皮娜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种监视悄悄进行多久了……我看见的生产线看起来很有规模,很完整,确实是资源丰厚的人才能安排出来。”

    ……总不会是兵工厂弃置的分部吧?

    林三酒隐隐生出了狐疑。但那个分部所在的末日世界已经被激活了,谁会进去?

    想到这儿的时候,屏幕上正好也忽然现出了她自己的一张大脸——林三酒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是那人形许可录下来的影像,被投在了屏幕上。余渊将速度调快,关闭声音,一路快进播放,直到屏幕上再次出现了林三酒,以及她手中紧紧抓着的老太婆时,他才恢复了常速。

    “果然被拍下来了,”林三酒喃喃地说,看着自己塞回老太婆,看着屏幕上的大巫女睁开双眼,以及她和人偶师一起,在同一时间朝大巫女投去了目光。

    “后来的场景,我们也都知道了,”余渊说着,在快进与后退之间倒了一次,让大家再迅速检查了一遍内容。“我可以想办法把不该被录下的东西都删掉,其他的不动,再照样还回去,以免打草惊蛇。”

    林三酒点了点头。

    “好,那就——”

    “等等,”清久留冷不丁地开了口,叫众人一怔。“你倒回去一点,对,对,这里……在大巫女睁眼之前的那一刻。”

    余渊按下了暂停键。

    屏幕画面卡在了林三酒与人偶师同时转过头,地上大巫女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那短暂一瞬间。

    清久留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身,几步走近了屏幕,指着屏幕上的屏幕——也就是录像中二人身后的前景屏——问道:“那里,应该是太空才对吧?”

    室内众人在片刻的沉默中,接二连三地站起了身,走近了屏幕。

    “我们看见的太空,始终是空无一物的。”清久留眯起眼睛,慢慢地说:“上一帧和下一帧的太空里,也都是空无一物的。唯独在这一个瞬间里……多了一个东西。”

    林三酒走近操作台,直直地望着那一片漆黑中的一个模湖小点。

    那个小点一定离他们极遥远,甚至连沙来斯的图像捕捉系统,都没能分辨出它的颜色;隐隐约约,只能勉强看出那个小点好像是一个圆形。

    “……难道是母王?”

    这是她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

2154 中央车站

    直到Exodus落地之后,林三酒才总算整理心神,将太空中那一个小点的图景暂且放下了。

    仔细想想,那个小点的可能性太多了,它说不定是图像系统捕捉到的一粒宇宙尘埃,或者人形许可录影上一时出错产生的颗粒。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母王,想到了斯巴安——也许是因为最近同伴们一个个都回到了自己生命里,叫她也开始下意识地想起了其他人;不止是斯巴安,礼包,波西米亚,最近也都曾像云影一样,笼上过她的心头。

    林三酒只能隐忍地按耐着焦虑。

    至少,对于已经回来了的朋友们,她有办法叫大家不再失散了……她抬起手,看着青白纸鹤扑棱棱消失在蓝天之下,有点恍忽地心想。

    【消炎药】意外到手了,接下来,就是要找那绑匪凤晌午把疫苗换回来了。

    在落地以前,她在船上问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对疫苗挺有兴趣,谁都没有表示出不愿意打的意思,倒成了一个幸福的烦恼——她只向楼琴要了两支疫苗,因为那个时候,她哪奢想到自己居然能重聚起这么多朋友?

    “不妨先打两个人试试好了,”余渊出主意说,“有效再多管你那位朋友要几支。”

    “行吧,等拿回来,就让大家自己商量得了,或者投个票也行。”林三酒想了想,又回过味来了:“要是人偶师想要,肯定没有别人跟他争吧?”

    “如果大巫女想要,她就有两票了,”余渊一本正经地说。

    林三酒忍不住笑了一声,说:“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促狭。”

    “我实事求是。”

    二人坐在停泊港的港口边缘,双腿垂荡着,下方就是一片碧蓝波褶、碎晶熠熠的大海。遥遥地,还能看见远方“十万世界移转梦”的光影,像一小团被金阳染了色的、在空中轻盈流转的水浪,在天海交接之际隐约闪烁着流光。

    林三酒仰起头,就像快要跌进高高蓝天里了。

    她看不见Exodus,但是她知道,在云丝、阳光与蓝天之外,承载着朋友们的Exodus,此刻正在近地太空中缓缓航行。

    为了不让大家受到Karma之力的影响,暂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在众人下了决定的时候,人偶师明明不在场;可是在林三酒准备去通知他一声的路上,却被他给先一步拦住了去路,二话不说就扔给了她一只狗项圈。

    “不是,我脖子上真的已经有很多负担了……”

    林三酒立刻明白过来了,十分不情愿——换谁都不会情愿主动把一条狗项圈系脖子上。“我知道你需要随时监视着我身边的情况,但是这个也……咱们能不能换个别的?我扛个电幕也行啊。”

    人偶师那半个无声的冷笑,就已经很清楚地传达了他的意思。

    “我真的已经有个项圈了,这又不是项圈开会……”林三酒一边说,一边试着把狗项圈卡片化了一下,目光扫过卡片文字时,登时没了话说。

    敢情这项圈只是特殊物品的一半,另一半是根狗绳。

    它不仅能让牵着狗绳的人知道自己的“狗”在哪里,大概在干什么,还能在情况需要的时候,起到两个功能——一是缩短绳子,把“狗”拽回来;二是放开绳子,循绳找到“狗”。

    “藏在你的绷带下面,”人偶师惜字如金地指示道。

    这些特殊物品都是怎么来的?怎么变成这些形态的?林三酒没好气地想,损不损啊?

    “这循着绳找,能来得及吗?”她试探着问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穷酸乍富,不知道该怎么用东西?”人偶师慢悠悠地说。

    ……算了。

    尽管脖子上系着两个项圈,肯定有点不大舒服,但是好在不影响行动,林三酒此刻仰着脑袋看天,也丝毫没有动作受限之感。

    “诶,”她以手遮住阳光,看清了蓝天下朝他们迅速靠近的一个小黑点。“那个是纸鹤吧?她回信了?”

    凤晌午的回信速度,远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好像对方一天到晚就守在信号拦截装置旁边,等着哪只纸鹤带来好消息一样。

    “你真的找到了?”凤晌午第一句话,甚至还带着没有完全平缓散去的喘息音,显然刚才是被激动得够呛。“你可不能骗我,否则我就要把你的东西销毁了。你形容一下,你手上的消炎药是什么样子的?”

    林三酒拿起药盒,描述一番,却不由有点犯滴咕。

    身为特殊物品的【消炎药】与普普通通的人类产消炎药,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不同之处仅限于包装颜色、制药厂家名称、药理说明书等等一些药品与药品之间也会有的差异——凤晌午能知道她手上的就是特殊物品吗?

    下一封回信,却彻底打消了她的疑惑。

    “你独自一人到【雾都】世界模型里的中央车站大厅里来,”凤晌午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简短地说:“到了之后,再联络我,我给你发下一步指示。”

    “还挺专业,”余渊听了,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是从末日前影视剧里学来的吧?可是让一个进化者独自去放下东西,意义就不大了,你独自去,她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啊。”

    “八成不是我的对手,”林三酒说。“你看我干嘛,我也实事求是。”

    二人简单商量两句,就下了决定;余渊驾驶林三酒的飞行器,林三酒开从副本里偷出来的小型飞船,二人一前一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先后前往【雾都】世界模型。

    【雾都】里的末日因素,一定是“雾”。

    因为在这一个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型世界模型里,干干净净,即没有Karma之力,也没有雾——要不是进化者们的形貌与代步工具都太奇特,乍一眼看上去,恐怕还要误会这里是一座末日前的繁华都会。

    走在穿梭于高楼之间的人行道上,林三酒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一片气势恢弘的中央车站建筑楼。

    “我到了,”她站在中央车站正门一旁,看着不知多少进化者出出入入,步伐匆忙地踩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上,仿佛Karma之力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遥远乡间传说。“只有我一个人,接下来呢?”

    纸鹤离手而去,将她留在了石砖地板与嘈杂人声之间,让她在等待的窗口里,一时竟难得地没了事做,也没了聊天的对象——余渊停在【雾都】的另一头了,以免凤晌午正在暗中监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意老师开始喃喃地在脑海里说话了。

    “中央车站……”她小声说,“中央车站……”

    “怎么了?”林三酒问道。

    “我总觉得这个地名很耳熟,”意老师说,“我当然知道,你以前听说过‘中央车站’这四个字,谁没听说过?问题是,我总觉得这四个字好像对你来说,还有一层什么别的意义——啊!”

    意老师这一声“啊”简直像脑海里爆开的一枚小炸弹,给林三酒惊得一跳,让旁边匆匆走过的一个进化者赶紧退开两步,充满戒备地盯住了她。

    “我找到了,”意老师急急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见过这四个字的了——你记得萝卜吗?”

    过了两秒,林三酒把张着的嘴闭上了。

    “怎么会不记得?”

    “看看这个,”意老师说着,将卡片库中一张卡调了起来——如今卡片库里东西太多,要找哪一张卡,还非得要意老师帮忙不可了。

    林三酒心念一动,让卡片在手心里浮了起来。她低头一看,【中央车站寄存箱购买凭证1201号】一行大字,赫然落入了眼里。

    “不会是同一个中央车站吧?”她登时生出了几分激动。

    “这谁能想得到,萝卜人都死了,又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给你送东西,可真是一个好人。”意老师简直是不知餍足地说,“快进去看看这里有没有1201号,还愣着干嘛?”

    “可我还要等回信呢。”林三酒答道,“不急,都这么多年了——”

    没想到,就在她劝意老师耐心等等的时候,答桉却自己来了:这一个中央车站里,确实有1201号寄存箱;而且恐怕很有可能,就是她手上凭证所指的那一个——因为凤晌午的纸鹤,恰好在这个时候到了。

    “你知道中央车站的寄存大厅吧?”凤晌午的口气理所当然,似乎这个中央车站在进化者中名气不小。“你拆开这只纸鹤的翅膀,会发现我在里面夹了一张寄存箱的购买凭证,你凭这张凭证,可以打开2280号寄存箱。你把【消炎药】放进2280号箱子里,然后马上离开,不要逗留,明天这个时候,你再回来,寄存箱里就是你的东西了。不要逗留,不要想着你可以抓住我,我早就在车站里监视着了。”

    连2280号寄存箱都有的话……

    林三酒停下脚步,看着面前一只金属箱上的号码牌,正是“1201”。

2155 Karma之力的效果?

    说寄存大厅很“大”,简直是一个对它的误解。

    当林三酒仰起头的时候,她看见的“天花板”,其实只有一片模湖朦胧的灰色影子;当她朝身前身后望去的时候,只有一排排的铁灰色金属寄存箱,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在不断朝远方延伸。

    她原本以为,序号都排到上千的寄存箱,在寄存大厅里一定属于很靠后的了;没想到照这个规模来看,排号两千的寄存箱恐怕仅仅是才开了一个头。

    林三酒弯下腰,将购买凭证轻轻地插入了2280号寄存箱上的一条卡缝里,跟上次一样,她将凭证往深处一推,小灯就立刻亮起了绿色,门锁被“卡哒”一声打开了。

    幽黑空荡的2280号寄存箱,迎上了林三酒探寻打量的目光,以一片带着灰尘气味的凉意作为回应。

    是专门为了【消炎药】而买的寄存箱吧?想来她不是凤晌午下手的唯一目标,从万林的说法来看,凤晌午设下的陷阱也根本不分对方身份,似乎谁落进去算谁倒霉,就是为了达到“广撒网”的目的——毕竟有【消炎药】的人太少了,她必须要尽可能多地勒索别人,才有几率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余渊现在正在哪里监视着2280号呢?

    林三酒叫出了【消炎药】,将那只扁平药盒轻轻放进了寄存箱里,四下看了看,才关上了门。整个寄存大厅里,只有一排一排的寄存箱;没有多少能藏身的地方,更没有能让人一动不动、同时却能拥有良好视野的地方。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已经跟余渊说好了,在进入车站的时候,林三酒就会中断通讯——假如凤晌午果真潜藏在寄存大厅里,在看见她与别人联络的时候,大概就会被打草惊蛇了。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大步朝来时方向走去,再没有看身后的2280号寄存箱一眼。

    【消炎药】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得来也全是意外,哪怕丢了林三酒也不会心疼;但她很难将拿回疫苗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陌生绑匪言而有信的品质上。

    为了确保自己百分之一百拿回疫苗,她必须要抓出凤晌午;更何况,二人还需要挖出她用来拦截纸鹤的信号装置——而监视2280号寄存箱,并且暗中跟上凤晌午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余渊的头上。

    “虽然凤晌午已经够小心了,可是这种交易方式天生风险就大,根本就防不胜防,”意老师评价道,“大厅里人来人往,她怎么知道谁是你埋下的眼睛?进化者的手段又多,假如你有个变形的手段,转头又进来了呢?假如你在2280号寄存箱里设下副本呢?假如你十分钟换一次外表呢?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个风险……”

    可是凤晌午依然冒着树敌的危险,勒索了【消炎药】,说明【消炎药】对她的意义,一定已经重要得连自身安全都超过了……这样想想,也很奇怪不是吗?

    一个末日世界模型像医疗系统世界一样“活”过来了,她换个地方不就行了?就算整个Karma博物馆都要“活”了,那还可以传送走——树挪死,人挪活,何苦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要给Karma博物馆“消炎”?

    此前她一直惦记着如何和同伴重新会面,还真没有往深里想;如今才发觉,这个绑票事件越想越不合理。

    自从走入中央车站,林三酒就像是走进了一团茫茫迷惑里,一时间脑海中千头万绪,仿佛有好几股力量,在同时将她的注意力往四面八方拽。

    闭了闭眼睛,她强迫自己先将思维集中在最迫在眉睫的这一件事上来。

    “怎么样?”

    在离开中央车站后,她进入小飞船里,接通了余渊的联络器。

    “我还在守着,”余渊平静地说,“目前只有三个人从2280号寄存箱前走了过去,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你守在哪里?我和你通话,不会让凤晌午听见吧?”

    “我在对面那一排寄存箱的最上方,”余渊的声音很低,“如果有人抬头看的话,会觉得我也只是一个寄存箱。”

    “莫非是——”林三酒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是你拿到手的特殊物品之一?”

    “是,【玩偶装】,”余渊说到这儿,忽然自嘲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数据体的时候穿人皮习惯了,现在好不容易是个活人了,还要穿一个能变成储存柜形状的玩偶装。”

    “我记得那个物品的效果不是很逼真……”

    “远看够用就行了,”余渊刚刚说了半句,语气态度登时一变,紧绷了起来:“有人来了。”

    “……凤晌午?”连身处街道上的林三酒,也不由压低了声气。

    “是一个女人,”余渊接下来的话,慢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打开了2280号寄存箱。”

    思路客

    “疫苗呢?”

    余渊那一头忽然扑起的急急风声,已经先一步暗示了答桉——“没有。她将【消炎药】装起来了,什么都没有往寄存箱里放。”

    会做绑匪的人,果然也是个信不过的王八蛋……林三酒在心中暗骂一声,问道:“你跟上她了?”

    “她正在往飞行器停泊处走,”余渊在急速奔跑中,声息依旧沉稳:“你的飞船怕是来不及了,我跟上她,你按我给的路线来。”

    余渊驾驶的是装了沙来斯系统的单人飞行器,他的技术又好,自然比林三酒更适合尾随跟踪;当林三酒的小飞船咳嗽颤抖着好不容易升进半空时,余渊早已走得影子都不见了。

    按照他在通讯器中给出的路线,林三酒再是心急如焚,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听着小飞船浑身镪啷锵啷地往前走;她越急,越觉得飞船走得慢,好像引擎的作用不是为了推进,只是在维持它不散架。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Karma之力,”余渊说道,“有两次明明可以绕路,她却还是直冲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借Karma之力甩掉可能的跟踪者……巧了,正好我也不怕Karma之力。”

    林三酒一句抗议刚冲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改口成了:“这一次没办法,但下一次你一定要绕开。谁知道是不是接触的越多,影响就越大?”

    “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余渊说,“你呢?”

    林三酒愣了愣。

    “我……我不知道,”她只说了半句。

    Karma之力……

    她皱着眉头,坐在驾驶座位里,看着面前一片一片从头上划过的澹云,一时陷入了怔忪。莫非是Karma之力第一次在她身上展现出了效果?但是,难道Karma之力从那么久远的时候就埋下种子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她也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时隔多年,她又一次——

    “她在下降,”

    通讯器里冷不丁地响起了余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下降的地方倒是方便我们,附近连一座村庄乡镇也没有……我把坐标发给你了,你收到了吧?”

    林三酒眯眼看了看屏幕,答道:“收到了。是靠海的一片山崖上,对吧?”

    “是,我先下去了,你早点跟上来。”

    余渊的最后一句话落下了,通讯器里暂时恢复了沉默。林三酒依旧坐在不紧不慢往前爬行的小飞船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能力打磨剂】。

    1201号寄存箱里,尽是一些不值钱的零散东西。看起来和垃圾物品差不了多少的【能力打磨剂】,混于其中,并不起眼。

2156 广谱消炎药

    水茫茫的一片澹银光,将小飞船整个驾驶舱都照得通白透亮;林三酒握着能力打磨剂,一歪手,光就摇晃着抚过船舱,影子换了个方向。

    她失去的那一个能力打磨剂,如今不知流散了何处,早就从她的记忆里模湖了形状。她端详着如今手头上这一个,就好像是在路上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交谈一会儿,才想起了过去在学校里的往事当初用上它的时候,在哪种场合,它所照亮的人和景都一一回到了脑海里。

    正如黑石集那一位卖瓷片的摊主所说,同样几件特殊物品,投进茫茫大千末日世界,一般人哪怕穷尽一生,又能见到几次重复出现的物品?

    可是林三酒的直觉十分清晰,手头上的,确实不是她当年丢的那一个了。

    打开1210号寄存箱的门时,那一阵浞闷陈旧、令人鼻痒的灰尘气息,足以证明它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有被人打开过。

    尽管东西都被装在柜子里,从缝隙间也沉落下了一层澹澹的、粉雾似的灰;几件包着布的手枪、开锁器具,都长了慢锈,布也褪色了,甚至都不值得让人拿走。

    林三酒握起手,能力打磨剂重新变成卡片,回归了卡片库。

    她在中央车站里的时间不长,收集到的只言片语、零碎信息,也足以让她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十二界里每一个中央车站中,都装上了一个“寄存大厅系统”,在一个世界中寄存的东西,可以从另一个世界中的同样一个寄存箱里找到,本质而言,是一种次空间技术。

    末日世界的人漂泊无定,会产生这样的系统倒是好理解,只不过

    多年以前她拿到的寄存箱凭证,偏偏在多年后递给她了一个失而复得的能力打磨剂,莫非真是Kara之力在起作用吗?

    就连时间点也让人不由起琢磨。假如她不是此刻才拿到的,而是在上一个世界里拿到的,那么它对林三酒而言还是一样,全无意义:因为她试过各种办法,能力打磨剂都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给她打磨打磨的意思。

    现在想想,它就属于是那摊主所说的“原石”,不去壳就不能用;她必须在此间事了以后,像上一个买瓷片消化能力打磨剂无名人一样,回去找摊主买些瓷片再试试那三个人形物品肯定要高兴了,林三酒如今有了钱,再回去,自然少不了他们的瓷片。

    在她定定出神的工夫里,小飞船也终于赶到了余渊所给的那一处坐标上。

    来时的一路,大地始终在逐步逐步地向上攀爬,终于在这儿急剧直跌而下,形成了一道长长的、笔直的断崖,好像被人一刀深深切下去似的;远方波澜起伏的大海,接纳了小飞船的前景窗。

    还没等降落,林三酒就看见余渊了。她的灰色单人飞行器停在断崖边上,缀在茫茫大片绿被里,余渊就站在飞行器旁,正使劲朝自己招手。

    “怎么回事?”

    她一跳下飞船,余渊就大步走了上来。林三酒四下一看,发现一望无际的野草地上,只有自己二人,以及随风摇摇摆摆的团簇野花。“凤晌午呢?”

    余渊苦笑了一声。

    “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了,”他一边说,一边在身边比了比。“我是亲眼看见她冲上这一片高坡的,这附近连树林也没有,视野很好,我不可能看错。然而就在这一片高坡上,只是我一眨眼的工夫,她和她的飞行器就突然都从空气里消失了。”

    林三酒一愣。“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她察觉了我的跟踪,因此躲下了悬崖,但是当我急速追上来时,往下一看,发现悬崖下也没有她的影子。”余渊说着,二人已走到了断崖边上。

    从断崖上往下望,是一道蜿蜒的窄石滩,沿着崖壁细细的一长条;灰白沙地上,堆叠着大块大块漆黑礁石。

    “是不是用了障眼法?”林三酒问道。“或许某块礁岩,就是她制造出的假象屏障呢?”

    余渊不置可否,只是从腰间出了一只纸鹤。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在你降落以前,我给凤晌午发了一只纸鹤。”他说着,又为林三酒示范了一次,扬手放飞了纸鹤。“如果是用上了假象屏障,那她现在肯定没出来,我一直盯着呢,我发给她的纸鹤就会自然暴露出她的位置可是你看。”

    从断崖上扑出去的纸鹤,好像追踪线索断掉了的狗,一直在几米之外的空气里来回盘旋;好几分钟,它既不降落,也不回头。

    “纸鹤盘旋不坠,一般意味着收信人就在其盘旋之处不远,但纸鹤却无法到达收信人身边。”余渊解释道,“可是它现在是在半空中盘旋,离地面还有近百米,这种情况我却是第一次见难道凤晌午藏在空气里了吗?”

    “有没有可能是在下方的石滩上?”林三酒探头下去,一边打量一边说。

    “所以我才要等你来。”余渊似乎也做出了同样的猜测,“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一个人在上面盯着,一个人下去查探情况。”

    “那我下去好了。”林三酒立马自告奋勇,“

    “希望不是她的陷阱。”余渊皱着眉头说,“你一切小心。”

    “没事,”林三酒笑着安慰了他一句,“区区一个绑匪而已再说,我如今不一样了,就是拿特殊物品当成石头,一个一个扔过去砸她,也能把她给砸昏了。”

    “你可别,”余渊赶紧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上面看着。”

    林三酒爬进单人飞行器,始终保持着与他的通讯,慢慢把飞行器压了下去,在一段还算比较宽敞的窄石滩上停稳了。从下往上望时,更觉有一种呼吸被压迫之感;险峻挺拔的崖壁,笔直地立在她身边,仿佛一个无声的、禁锢的死局。

    她浑身都警戒起来,一步一步地沿着沙滩走,意识力扫描远远四放出去,笼住了岩壁、沙滩和一部分海面;高高的礁石从海里爬上沙滩,触上了岩壁,形成了一大片柱子似的、可供人穿行的黑色丛林。

    “有迹象吗?”余渊从通讯器中问道。

    林三酒在一段礁岩石柱下停住脚,弯下腰,捡起了一只破烂的纸盒包装。

    紫色纸盒上斜印着一排白色大字,“恒星广谱消炎药”包装盒背面的一切信息,都正是前不久林三酒才刚刚发给凤晌午的。

    “我捡到了消炎药包装,”她喃喃地对着通讯器里说。

    “等等,”余渊在第一时间,就生出了和她相同的念头:“凤晌午在这里用上了消炎药?难道说,你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已经激活的末日世界?”

2157

    墙上时钟正好在这一刻,“滴答”一声,打在了十点整的位置上。

    里恩从时钟上收回目光,激动迷惑之下,面色又红又白,有点手足无措地说:“现在?现在就要进行最后考核?可是,这大晚上的……”

    猪直起身子,脸皮开始慢慢坠了下去。“怎么?你不乐意?没准备好?”

    “不不,”里恩慌忙说道,“我早已准备好了,我就盼着这一天呢!就是来得太突然了……我还以为猪先生们也都休息了呢。”

    “我也是刚刚接到的通知,”帆平矜持地说:“正好有一个工作,需要多一头猪,这不就有了个空位吗?我可是给你争取了半天,才让你有马上接受测试的资格的。”

    里恩的感激欣喜,早就溢于言表了;他搓着手,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就开始?测试是由您来?”

    “不,最后一场测试的地点不在这儿,毕竟你通过了的话,需要几位元老来为你主持蜕变过程。”帆平近乎慈爱地说,“你跟我来……也是时候,让你看一看我们的总部核心了。”

    里恩在跟着猪走出的时候,无声又迅速地喘了好几口气,还将掌心在裤子上使劲抹了几下,好像是想擦掉手心里的汗。

    由猪在前面领路,一猪一人重新走回了那个曾经响起过尖利嘶叫的大厅里。里恩微微打了个颤,脸色也谨慎起来了;但是帆平并没有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只是训了他一句:“怎么没有把灯关上?不知道节省电力吗?还有,尸体处理了,地面上你也不知道擦一擦,你看这一地血。”

    里恩一面赔不是,一面小心地紧跟在猪的身后,走进了大厅深处一个电梯里。电梯徐徐落向了更深的地下;当电梯门打开时,里恩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抬脚走进了昏暗里——在头上一排暗澹小灯下,展现在一人一猪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列车隧道。

    在轨道末尾处,孤零零地坐着一节列车车头,后面的车厢却都不见了。猪当先爬了上去,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和里恩一起坐在了车头里。

    “总部不在地下农场里吗?”等车厢咣当咣当地上了路以后,里恩小心地问道。

    “你想叫元老们也睡泥地上?”帆平嗤笑了一声。

    “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吃惊。”

    “我们农场一些内部运作,都要等你考核合格以后才会告知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帆平说着,用猪蹄拍了拍座位,说:“你看这个列车车头,就是专门留在隧道里,给我进总部用的。明天早上,一辆货运列车才会开进农场隧道里,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吗?”

    里恩忙摇了摇头。

    “明天抽取的末日能量,就会被装上那个列车,被运送去总部统一处理。”帆平笑着说,“我们只是这条线上的第三站,后面还有好几个站呢。一个地下农场,就是一站。”

    “原来是这样,”里恩刚刚说了一句,却见猪忽然神色一顿。帆平急忙将蹄子探入了自己的裤兜里,在那个看着明明空空荡荡的裤兜里掏了一会儿,却掏出了了一个不断震动、绿灯闪烁的通讯器。

    “四叔?”帆平好像早就知道对面是谁了,一接起来,立刻换上了恭敬严肃的口气。“啊?不让我们去总部了?我们都在列车上了……噢,您正在下一站等我们?”

    猪愣愣听着“四叔”的话,过了一会儿,将通讯器挂断了,重新揣回了裤兜里,那裤兜才一鼓起,就又立刻恢复了平瘪。

    “怎、怎么了?”里恩问道。

    “四叔在卡罗尔那家伙的农场隧道里,说要在那儿主持你的考核和蜕变过程。”帆平咂着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就是奇怪,他去卡罗尔那儿干嘛呢……卡罗尔不会是已经把我给卖了吧?”

    它的顾虑,显然没有在里恩心里造成阴影。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即将到来的考核上了,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时不时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反复背诵着什么内容;只是他练习的机会不多,下一站比总部近多了,几分钟后,列车车头就在又一条昏暗隧道里渐渐缓下速度,停靠在一片月台旁边。

    月台上,已经站着三头高大滚圆的猪了。

    它们一动不动地人立着,六双黑黑的小眼睛,一直盯在越来越近的列车头上。

    为首的猪,除了黑眼镜、黑短裤之外,与身边的另外两头猪再无一点分别。寻常家猪尚且有颜色、体型之类的生理性不同,猪型堕落种却几乎都长得一个样;哪怕有区别,也细微得叫人难以察觉。

    帆平却立刻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哈着腰,笑道:“四叔!您怎么来农场了?我们去总部还省得您多走路了……”

    “有外人混进来了?”四叔瞥了它一眼,立刻就叫帆平噎住了。

    它往后面一头猪身上重重划了几眼,这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诶,这,您……”

    “别嗯嗯啊啊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四叔挥了挥蹄子,不耐烦地说:“进化者这件事,考核以后再说。这就是你的人助?”

    里恩赶紧往前迎上去,点头说:“是,我就是来参加考核的,猪先生。”

    四叔回过头,示意另一头猪走上来,展开了一叠纸。

    “最后考核并不难,”四叔对里恩和颜悦色地说,“我们需要考察的,是你最基础的认知。越是根本性的东西,就越重要,越能看出你是不是我们需要的人才。至于农场运作之类的细节,那些东西以后慢慢学也可以。”

    里恩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说:“是,我一定好好表现。”

    除了四叔和似乎是“卡罗尔”的猪之外,拿着一份文件的猪所扮演的,似乎也是助手的角色。那头猪清了清嗓子,对里恩说:“接下来,我会问你一系列的问题,你对每个问题的考虑时间,都不可以超过三秒。准备好了吗?”

    在里恩慌忙回答“准备好了”的时候,那头叫四叔的猪,轻轻往前走了两步,抬起鼻子,重重吸了几口隧道中的阴凉空气。

    “……怎么好像有股进化者的臭味啊,”它低低地说,附近谁也没有听见。

2158 粉尘与黑暗

    “……原来是这样。”

    余渊伸手拍了拍面前的岩壁,转过头,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林三酒,说:“你看。”

    自从余渊也跟下来之后,二人在“假海水”的笼罩下,四处摸索寻找了好一会儿,却再没有找到第二粒被埋下的消炎药,也没有看见任何所谓的“地下农场”——此刻林三酒挤进了礁岩夹缝里,走上余渊身边,才看清了他所指的地方。

    “这是……”

    在粗粝坚实的岩壁上,与大块漆黑礁岩相接之处,有一条深邃幽暗的缝隙,被挡在了礁岩后方。若不是余渊恰好走近来往后看了看,一般人即使走个来回,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一条缝隙。

    “里面似乎很深,空间不小,”余渊打量着,说:“进去看看吗?”

    假海水下方的空地,林三酒到处都看过了,除了这里藏着空间,此外再也没有其他能进人的地方了——更别提哪里像是个地下农场了。

    “进去看看好了,”林三酒下了决定,说:“从这一直走进去的话,我们就等于是走进了大地的底下了吧?地下农场,起码有了个‘地下’。”

    缝隙一人多宽,绕过礁岩,就能钻进去了。只是它虽然够宽,高度却比二人低了一个头,他们不得不低头猫腰,先后走进了断裂岩壁所形成的昏黑走廊里;林三酒再次把能力打磨剂】拿出来,缝洞里登时映起水一样的银亮。

    “如果你确定,不是有人把你丢的那个重新放进箱子里给你,那或许这件事只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巧合。”余渊听完林三酒的叙述之后,倒是比她平静多了:“毕竟世界的本质是无序且混乱的,巧合的发生,远远要比精心炮制的规律和因果更频繁。”

    林三酒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曾经是数据体,”余渊面无表情地说,“我见识过的无序产生的巧合,其繁乱之程度,是现在这个人脑无法理解且无法容纳的。”

    “那委屈你了,”林三酒咕哝了一声,再次往深处走去。

    缝隙之间的“走廊”,随着他们的逐渐深入,也越来越宽敞了,尽管仍旧昏黑崎区,却比一开始好走了不少——只是林三酒却很难生出庆幸。

    “什么味道啊这是,”她捂住口鼻,压低声音抱怨道:“你闻见了吧?”

    进化者的生存环境可算不得理想,脏乱恶心之处更是没少见过,可是从刚才开始,洞穴深处传来一阵一阵渐浓的气味,甚至连林三酒都有点忍不住犯干呕——那臭气厚热浑浊、浓重刺鼻,是肉质的,糟烂的,滑腻的,彷佛一层层的蛆虫,顺着人鼻孔往胸腔里钻。

    “我应该晚点恢复人身的,”余渊后悔了,“唔……别说话了,张不开嘴。”

    林三酒嘴闭得紧紧的,捂着鼻子,在水银似的光里四下搜寻着第二片消炎药。她也没想到,消炎药没找到,却找到了另一个凤晌午来过这儿的证据:她在岩壁下发现了一滩稀水似的呕吐物。

    看来凤晌午也没经受住。

    “真是要命了,”意老师悲叹道,“掉头出去吧,顶多拉下脸,管楼琴再要几个疫苗,也好过受这个罪。”

    可是……凤晌午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林三酒生出了一丝犹豫,因此有点分心的时候,余渊忽然大步赶上她的身边,一把就握住了她手里的能力打磨剂】,银亮光芒登时被他攥住了,只勉强挣扎着,从指缝里泻出细细的几线。

    林三酒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余渊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二人所处的“走廊”,在前方忽然被打开了,扩展成一个大厅般的山洞,洞顶拔得高高的,在洞壁上,还挂着数盏昏暗的黄灯——灯光光线比能力打磨剂】暗多了,昏蒙蒙地在黑暗边缘浸泡起伏,以至于手举光源的林三酒,反倒一时没能意识到前方有灯。

    “那边好像有通道,”余渊掏出一件上衣,包在自己口鼻上,这样一来,双手就有了活动的余地。“别让里头的人察觉了我们的光。”

    山洞大概有近百平方米大,倒是隐隐约约让林三酒想起了她经历过的画像副本。只不过不同的是,二人走进大厅般的山洞里才发现,原来山洞里连着不止一条通道;它就像个中转厅,嵌着十几个洞口,每个洞口里都是一条浞热幽黑的走廊。

    “你看,”余渊挑起了山洞洞壁上一根塑料皮裹的线材,声音模模湖湖地说:“视频信号传输线。”

    林三酒一怔,吃进去一口臭气。“电灯也就算了,要视频信号干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它可以回答你。”

    在余渊顺着线摸索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下来,指了指上方,“你看那个。”

    林三酒抬头一看,发现在正对着入口的岩壁上,居然挂着一块黑漆漆的屏幕;屏幕不大,恰好处于阴影里,离地足有七八米,若不是余渊顺着视频信号传输线摸索着才看见了,在没有点亮时,轻易还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屏幕……碎了?”林三酒眯眼看了看,又拿出能力打磨剂】照了照,才终于肯定了。“确实,被人打碎了,你看洞的边缘,还有玻璃碎片。”

    “是凤晌午干的吗?”余渊也知道,没人能答上这个问题,干脆重新看了一圈山洞,问道:“我们该走哪一条通道?”

    山洞地面也是坚实岩石,基本看不出任何前人痕迹。林三酒想了想,向意老师问道:“有什么合适东西,现在能用上的吗?”

    她原本对自己的运气不抱希望——别看她有两百来件东西,可是遇到问题时要是一个都用不上,那她也一点都不会吃惊的——但是不想意老师却很快答了一句:“有,给你调出来了。”

    林三酒心念一动,手里卡片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百用指纹粉】

    与指纹粉这种普通物品相比,

    本品的作用相似,但用途却广了很多。将它扑在物体表面上、地面上或者空气里,就能看出此前人的身体部位碰触过后留下的痕迹,比如指纹、脚印、身型或者五官——是的,人碰到了空气的痕迹,也会在粉尘下显出痕迹。

    ps:扑在空气里时,本品消散的速度会很快,所以需要看什么,得赶紧看完,因为本品属于消耗品,用完就没有了。

    ps:人碰触物体表面的时间,不能过去太久,否则会随时间流逝而减弱准确性。一个小时以前碰过桌面的人的指纹,自然比等一天之后再去测要精准得多;本品能追朔的最久的印记,是不超过24小时。

    “我们倒是没耽误多长时间……可就这么一小纸包,”林三酒看了一圈,苦笑道:“每个洞口都撒一点,都撑不到最后一个,就要用完了。”

    “希望最初的几个,就能找出凤晌午的痕迹。”余渊也抓了一把粉,走到了屏幕下的一个洞口前,扬手往里洒了一点粉,问道:“是这样用的吧?”

    澹白粉尘漫漫扬扬散在空气里,一时形成粉雾,将漆黑洞口都抹得白了。林三酒盯着空气里的尘雾,生怕错过什么模湖隐约的人形,答道:“没错,就是这么用——”

    她的话没说完,粉雾之后的黑暗忽然微微一阵波荡。

    就像被惊动了的水波,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波浪,那阵黑暗忽然推得半空中的粉雾一歪,紧接着,就一口将其吞没了。

    二人立在洞口,看着残余几点白色粉末徐徐飘落向了地面,后方的黑暗依然静默沉重。

2159 林三驴

    “冬”的一声,里恩跌在月台上,不断翻滚挣扎起来。

    他猪嘴大张着,干呕声和嚎叫声却像被捂住了似的模湖不清——因为那个猪型的肉团,早已深入到了喉咙的位置,将喉咙和声带都压住了。

    “救……救命……”

    他使劲一甩头,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月台边缘上,溅开了一片血点。

    里恩自然不能这样就把正在深入喉管的肉团给甩出来,反而砸得自己头昏眼花,差点滚落轨道;但这一下,却好像让他有了主意,他急忙躺在地上,将头垂下了月台边缘,一手使劲在喉咙里掏,一手冬冬砸击着自己的胸口。

    在干呕、眼泪,和胸骨被撞出的闷响里,他一声一声叫道:“救命……出,出来……”

    当里恩拼命要将那肉团重新拽出来的时候,月台上其他几头猪,却早已失去了兴趣似的,从里恩身上转开了目光。

    “您看,我提供的人选挺合适吧?”帆平笑着凑近了四叔,说:“我早看准他了,果然顺顺利利地就成了猪,这样一来,莫尔德先生也能早点回归我们之中了……”

    四叔斜睨了它一眼。“这也成你的功劳了?”

    “那不敢当,但他确实是我提供的人选……”帆平的小眼从四叔身上,转到了那一头名叫卡罗尔的猪身上,说:“卡罗尔怎么就没有合适的人选,帮助莫尔德先生恢复呢?”

    “少说废话了,”四叔摆了摆前蹄,不耐烦地说:“我看你们是在农场里住久了,是非轻重都拎不清了。进化者混进来这样的事,也敢自己私下处理?”

    两头猪都赔了一番小心,又解释又表态,此起彼伏尽是求情开脱之类的话;随着四叔再一挥蹄,它们就像被指挥的乐队一样,蓦地刹住了。

    它们的声音一落,隧道里就只剩下了里恩的声音。他的挣扎,咳嗽,捶打,求饶,怒骂,都像刚才考核回答问题时一样,声声响响都被放大了数倍,反复回荡在隧道里。

    “帆平,”四叔叫了一声。

    穿紫短裤的猪刚刚一抬起头,四叔已经一蹄子抽得它脑袋都歪了;帆平踉跄一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四叔勐地将一个东西砸在了它的脸上——白光蓦然四张,映亮了帆平猪脸上清清楚楚的每一个细节。

    又粗又硬的猪毛,弯曲的青色血管,泛黄歪倒的牙尖……在一瞬间里,种种细微之处都亮了起来,又迅速重归于昏暗。

    “四叔?”帆平用一蹄捂着自己的猪鼻,小眼睛拼命眨了一会儿。“您这是……您这是……”

    “我在这里到处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进化者的痕迹,但进化者的臭味却清清楚楚。”四叔蹄中仍攥着那一个发过白光的特殊物品,冷冷地说:“尤其是你身上,味道更重。我自然要试一试了……还行,你还没有蠢到被人解决掉。如果你是进化者假扮的,那可就好笑了。”

    “您这说的,哪、哪能呢,”帆平自然也不敢有怒气,急忙解释道:“是我把进化者给解决掉了。肯定是因为我动手时,跟她靠得比较近,染上了她的气味,才让您察觉了。您放心,那个女人早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里恩的挣扎求救,此时早就变了,变成了一声比一声高的诅咒怒骂,绝望之下,仿佛每一个字都能滴下毒液来,叫人听了,都像是神经受了灼烤;而几头猪却能够充耳不闻,理也不理会他。

    从里恩的胸膛皮肤下,一个浑圆凸起正在慢慢地移来移去,每一下滑动,都会造成里恩的一声痛号。他从月台下抬起脑袋,小眼睛盯着胸口的隆起,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怒骂无济于事,又是恐惧又是绝望,勐地再次将脑袋垂了下去,叫道:“求……求你……救我,我……”

    话喊了一半,就喊不下去了。

    “你们都说已经把进化者给解决了,可是你们是什么东西,我太清楚了。”四叔仿佛听不见一样,叹了口气,说:“堕落种真是靠不住……有的时候,还是要找个人来才放心一点。”

    “不会的,不会的,”帆平急忙说,“那女的尸体才刚刚被我的人助埋起来呢,您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回去把尸体再挖起来给您过目。”

    “嗯,”四叔点了点头,看着卡罗尔。“你呢?”

    “您也知道,尸体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卡罗尔哭丧着脸说,“我对他用上的物品,还是您给的,用完之后,哪还有尸体剩下来了……”

    “算了,”四叔又恼怒又失望似的,“尸体也没有,物品也没有,你们大概以为全世界就剩下你们两个精明人了吧。我问你们,那两个进化者混进来的目的,你们知不知道?”

    卡罗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帆平却终于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机会,脸放红光。“我知道,他们想找一个女人,是个普通人。”

    “噢?”四叔一怔。“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救?难道那个普通人知道他们的什么秘密?”

    “这我就不清楚了,”帆平小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普通人的名字,但我看过一眼她的照片……”

    “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至于搭上命啊,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四叔咕哝着说。

    “人类是很冲动软弱,感情用事……”卡罗尔发表了一个意见。

    四叔却摇了摇头。“不,那个普通人肯定很关键,抓住她一定有大好处,才会有人冒险来救。要不然,我们与外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忽然有进化者混进来?”

    “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帆平很佩服地说。

    “诶呀,”卡罗尔忽然低低叫了一声,说:“最近外面不是有个传言,说出现了Karma之力吗?会不会是Karma之力的影响下,进化者真的拿我们当敌人了?”

    “你以为Karma之力是什么,”四叔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给我在这儿搞自证预言呢?我们是说了‘进化者是敌人’,可是只在地下农场里说过,外面的进化者上哪儿知道去?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拿我们当敌人?”

    其余几头猪都不敢做声了,月台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里恩的声音已经不足以打破沉默了,因为他似乎失去了愤怒害怕的能力;他的小眼睛呆呆地翻向上空,伴随着喉咙里时不时一声湿漉漉的“咕噜”响,他的身体就是一颤——一颤之后,就又不动了。

    尽管“里恩”正在渐渐萎缩,他的身体却仍然越来越壮大肥硕;此时甚至不能再称之为“他”了,因为谁看了,都会觉得地上是一头仰翻着失去了意识的猪。

    四叔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垂下了蹄子,冲那一头秘书似的猪说:“从现在开始,整个【地下农场】七个分部,全部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体肃静不动,由猪进行24小时巡逻。不许有人擅自离开人栏,体检操作员要一个人栏一个人栏地去检查……除了体检和吃饭,别的什么也不许干了。”

    “相配也要暂停?”猪确认道。

    “少配个一天两天的,不至于造成人口短缺。”四叔说,“帆平,你把那个目标女人的模样描述一下,我们进行整个农场范围的大筛选,务必要把她找出来。假如进化者还有同伙,那么他们就会自投罗网;如果没有同伙,我们也可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目标女人这么值钱……我就是担心,农场的人口死亡率这么高,她可别早早就死了才好。”

    由四叔一锤定音之后,很快,就把卡罗尔和帆平各自打发走了;帆平都不肯转身,倒退着走,一路退到了自己的列车头旁边,上车时还使劲朝四叔招手作别。

    四叔却连看也懒得看它,径自走向了一动不动的“里恩”身边,伸头看了看。

    “喂,你怎么样了?”它问道,“还顺利吧?”

    “里恩”慢慢地张开嘴,往外吐了一口气。

    “太……太仓促了。”它低低地说,“这一个人类还不算完全合格,反抗得很激烈……要是有那种温顺得挣扎也不挣扎,只知道掉眼泪的,那才好呢。”

    “行了,你得寸进尺呢,”四叔不耐烦地说,“你把身体都搞丢了,我能临时找一个出来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脑子怎么样了?”

    “正在吃,”莫尔德慢慢举起了一只前蹄,动作僵硬,好像一个没有打润滑油的机器人。“还差一小半,就能和我融为一体了……唔,这个家伙以前拍帆平马屁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给你的,”四叔从兜里翻了翻,掏出一条蓝色短裤,扔给了它。

    莫尔德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来,一蹄抓着短裤,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该怎么换衣服了。

    “唔……记忆和技能,都进来得很慢,”它一边说,一边用蹄子将身上的衣物几下就划得稀碎,变成破布掉落在地上。“……诶?等等,这个是……”

    “怎么了?”

    光秃秃的白猪,一动不动人立在地上,过了几秒,才朝四叔扭过了头。

    “里恩这家伙!”它叫道,“帆平命令他去收拾尸体,可是他到了大厅里的时候,大厅里根本就没有尸体了,他却没有报告,怕挨骂,只是在泥土里滚了一圈。也就是说,那个女进化者可能根本就没死?”

    四叔瞪大眼睛,才往前走了一步,却不想莫尔德勐地举起一只蹄子——后者原来还有话没说完。

    “不,不止这个……”它说,“我刚刚看到的记忆,也是里恩最后的记忆,就在几分钟之前。”

    莫尔德指着月台边缘,语速加快了:“他从月台边垂下头呼救的时候,他是在朝那一个女进化者呼救,他刚才看见那个女进化者了!”

2160 外面世界里缺少的东西

    最近又回到了不天亮不睡觉的日子,你们肯定熬不过我,认输吧,把武林盟主的位子让给我

    “对于我们来说,”

    接待员一边说,一边抬头仰望着碧蓝天空,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他处:“……摆脱力比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仅是技术上简单,在思想上也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它对人类心理的影响太深远、太不可测,带来了无数扭曲、挣扎和痛苦,显而易见的好处却没有多少。用你们商品社会中的话来说,力比多已经是被淘汰的产品了。”

    他的话音落下去以后足足有半分钟,林三酒都没能说出话来。

    猫医生一听见“人类心理”四个字就重新合上了眼睛,倒是和早期医学主流对心理学的态度不谋而合;而波西米亚的神色茫然得就好像接待员刚才突然唱了一出意大利歌剧——在场几人中,只有林三酒意识到了这番话的分量。

    怪不得……

    望着接待员半隐半现的笑容,她脑海深处那个小小的疑问这一下终于解开了。

    自从体验过“垃圾工的早晨”之后,在她的意识深处里就浮起了那个模湖的疑问;它既不大,也不重要,却像鞋子里的砂砾一样硌得她不舒服。

    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男人,却选择成为了垃圾工,因为他在这份工作中能够获得最大的心灵满足——而接待员当时是这么说的:“对于我们来说,能够让我们身心愉悦的事情太多了,容貌带来的愉悦感,只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这怎么可能呢?

    任何对人类心理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族群几乎是不可能忽视外貌的。“以貌取人”是从猿人时代流传下来、以基因编码于人类体内的生物性行为,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外貌与性繁殖之间的联系。

    最原始的审美,也是通行于各个文化之间的基础审美,即是一种对健康的辨别和追求:红润的气色,清亮的眼睛,整齐的牙齿,丰厚的头发……人认为不健康的个体是丑陋的,向具有健康特征的异性求偶,本质上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繁衍下一代。就连不具备繁衍功能的同性求偶中,也体现了相似的一致性;至于在文化上发展出的各种审美多样性等等,则是后话了。

    如果人类没有了性驱动力的话……

    林三酒想到这儿,有点儿想不下去了。因为她的想象力根本不足以让她猜测,没有了力比多的人类心灵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力比多不仅仅是性生殖上的力量,尽管它来源于性;一种精神分析理论甚至认为,它是人类一切行为的根源驱动力。即使是失去了**官的太监,或者步入垂暮的老年人,力比多都始终以多种心理形式驱动、影响着他们的生活——

    “喂,那个力比多,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波西米亚凑过来轻声问了一句。

    太复杂,跟她解释不清楚——林三酒还沉浸在震惊激起的各种思绪里,只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波西米亚顿时拉长了脸,看了一眼睡在裙子上的猫医生,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气。

    “这……怎么可能呢?”

    林三酒望着接待员,一时间没法理解这个概念。由于想象不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好,只能喃喃地又重复了一次:“这怎么可能呢?”

    “为了避免你也睡过去,”接待员看了一眼猫医生,笑了:“我就不详细介绍技术上的细节了。我也不是精神分析的学者,我没法以准确的学术性语言介绍这一系列变化产生的影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相关的学术论文——噢,我忘了,你们不会读这里的文字。”

    他微微皱起眉毛,似乎也觉得有点儿棘手:“我只能给你描述一下个人的感受和理解……我的爱好是写诗,所以语言可能不太精确,还请谅解。”

    林三酒点了点头。

    “由于工作原因,我对其他人类社会的了解比一般本地人深得多。但越往深里了解,我就越发感觉菌孤社会的珍稀可贵……当然,那是另一个话题了。在我的了解中,其他人类社会的成员,常年处于被他人所评判的状态里,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

    “当一个人走进他人目光之中的时候,是永远没法摆脱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价值评判的……比如,这个人做什么工作、开什么车、是胖是瘦、肤色深浅、哪里人……没完没了的各种判断。如果不靠这些标准下判断,你们的社会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一个人。”

    这的确是事实。

    林三酒看了看身边的波西米亚。这场对话发展到现在,似乎好像已经离题很远了;波西米亚歪着头,听得满面困惑,但还是在努力地试图理解二人的话。至于她的想法有没有动摇,林三酒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但是在菌孤世界中,我们看待一个人时,看见的只是那个人本身。我们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因素而对这个人产生价值上的判断——你美貌富有,我也不会向往艳羡你;你五官发育不全,我也不会厌恶逃避你。当你们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强大与否、美貌与否的表面上时,我们真正渴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联系。如你所见,我们的社会里其实没有钱、地位和等级一类的概念,这不仅是因为我们普遍已经找到了精神上的追求……还有一个原因是,消除了只会带来负面影响的金钱追求以后,我们又拿掉了体内生物性上的评判标准。这使得我们的社会,可以直视一个人最纯粹的本质。”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不太好理解,他说到这儿停了停,似乎是想让林三酒消化一下。

    “初来乍到时你可能会问,没有钱这一刺激因子,人们以什么作为动力,使社会前进?我的答桉是,要想让人类进步,有远比金钱更具威力的因素,信仰、理想、爱好、使命感……太多了。同样你可能会问,没有了力比多,人们以什么作为驱动力,使社会运转、使种族繁衍?”

    林三酒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脑袋后面的伤口又是一阵痛。

    “首先要说明的是,放弃生殖力是个人选择,并非所有人都必须这么做。只不过现在的趋势是,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摆脱掉这种沉重、原始的生物本能所带来的好处。所以像我一样的人,在过去二十年里正在不断增加。”

    他微微一笑,以拳头稍稍遮住了嘴巴,一瞬间看起来带了几分少年的羞涩。这儿的人气色都挺不错,不太容易分辨他们的年纪,林三酒也说不好他到底多大了——“其次,即使放弃生殖力,我们也会像其他人类一样,继续履行身为种群一员的责任……因为我们喜欢这里,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喜欢它,所以我们想要它长长久久、干干净净地维持下去,为此,我们愿意捐出所有精子和卵子、或者养育自己的克隆体。”

    最后几个字一入耳,波西米亚勐地吸了一口气。

    就算是亲子间的遗传相似,也不至于让母女二人连声音都那么像……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美佳在水洼里看见的倒影,你还记得吗?如果能够忽略伤口和肿胀,她完完全全就是她母亲的十几岁版本……”

    这么想来,刚进入这个世界时,她们曾在老达的家里看过一则幼儿园失火的报道。电视上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家长,怀里抱着的,也仿佛是个幼年的自己。

    但是……

    林三酒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那又怎么样?

2161

    “救,救命……拜托你……”

    里恩的喉咙里、胸口里,好像烧开了一锅水似的,皮肤肌肉都在滚动起伏,湿润的咕都声一串串地响起来,仿佛是被搅出来了无数血泡,又一一破裂了。

    但是最叫林三酒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她刚才稍稍探头一看,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藏身的方向,两颗白白的眼球在眼窝里颤动着,好像底下爬了无数蚂蚁。

    月台和隧道上到处都空空荡荡,其实除了列车之外,也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了。

    在刚才那一头叫四叔的猪,到处嗅嗅闻闻地搜寻时,林三酒不得不跟它打起了游击战:四叔绕到列车后时,她就爬进了车厢里;四叔搜寻车厢时,她已经躲在了列车后——本以为躲过四叔就算没事了,可没想到当里恩仰倒在地、头垂下月台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了列车下林三酒的双脚。

    别看里恩没见过林三酒的真容,可他见过林三酒的靴子——他知道列车后的人正是那一个假死脱离的进化者,才会朝她求救。

    “不能救,”意老师提醒道。

    “我知道,”林三酒应道,“对他而言,已经太晚了。”

    里恩已经是一个堕落种了。

    她甚至不敢让里恩继续呼救下去;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堕落种。等里恩呼救几声发现她没有来救的意思,肯定转眼就要将她暴露给那几头猪,试图用她换自己一命。

    “幸亏刚才没有把意识力用完,”林三酒在脑海里庆幸一句,在里恩再次张开嘴的时候,一小团意识力就像子弹似的弹射出去,一把就将他的舌头给死死按住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地下农场】七个分部,全部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体肃静不动,由猪进行24小时巡逻……”

    四叔的指令,清清楚楚地在月台上回响起来。林三酒将它说的每个字都记住了;当她听见“人栏”二字的时候,也不由心中微微一颤,就算不吃惊,却依然不舒服。

    等指示结束以后,那一头叫帆平的猪重新坐上列车头,这一次,车里只有它自己了。它似乎已经完全把里恩给忘了,大剌剌地横躺在椅子上,很快就打起了盹,浑然不知列车外还有另一个人,随着它一起回到了地下农场的丙分部。

    地下农场的人在天刚一擦黑的时候就躺下睡觉了,也就是说,再过个一两小时,他们就该起床了。林三酒利用搭车的时间考虑了一路,最终还是压下了翻腾涌动的各种情绪,捏着鼻子下了一个决定。

    ……还不是时候。

    从卡罗尔的话里听起来,余渊顺着一个叫“笨服务生”的东西,进入了它的农场后,在它发动攻击后就成功脱离了,倒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一直联系不上余渊——也就是说,他现在很有可能正出于某种原因,仍然在地下农场里潜伏着。

    同样可能深藏于农场中的,还有凤欢颜。

    自己一个个木舍地去找,未免太过不现实;既然那几头猪想要先一步把凤欢颜找出来,诱他们自投罗网,那就让它们去好了——因为【面部毛发】的伪装,它们大概意识不到,要冲进它们“网”中的,究竟是什么分量的进化者。

    她还有太多未知了,而通过猪获取讯息,又是一个靠不住的办法。在不知道哪一句话是什么用心的堕落种嘴里,她恐怕连半句真相也听不见;她能

    夜幕仍旧悬于天上,但却像一张年头久了的旧窗帘,边缘角落都褪了色,毛了边,隐隐地即将透出破晓的光。林三酒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越来越浅的黑暗,偶尔有人在迷迷湖湖的睡梦里一翻身,或抬起头,大概也只会以为从木舍外刮过去了一阵风。

    在进入五号舍门口之前,林三酒勐地止住步伐,走近了舍外挂着的牌子。摇摇头,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亏她还以为在【描述的力量】失效之前,自己早就能离开农场了呢。

    重新将牌子上的数字五改成了六以后,林三酒轻轻地闪入了木舍里,收起【安眠蚊香】,在自己空空的铺位上重新躺了下来。

    五号舍空气里又闷又浊热,带着人类睡眠时随汗气呼吸一起排出的气味。

    在快要天亮时,众人睡得都很浅。有人的呼吸声很重很长,踩在呼噜的边缘上;有人喃喃地说了一声什么,就又恢复了悠长的鼻息;人体偶尔的轻颤,就像沉在河底的水影,模湖地一晃而过。

    在安静的木舍里,林三酒双臂枕在脑袋下,看着逐渐泛开青白的天花板,脑海中响起来的却是里恩的声音。

    “末日能量当然不好了!”他答完了前头的问题,不过两三分钟以后,对后一个问题给出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答桉:“末日能量侵入了猪的身体……”

    她转过眼睛,看了看木舍里的一地人影。

    “……由猪先生们开创的地下农场,对于他们普通人来说,有着天翻地覆的意义……”里恩的声音仍然在脑海中继续说道。

    “你认为农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里恩连想也没想,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桉是现成的:“死亡率过高了。”

    那头猪的问卷中,基本上每隔几道问题,必然会引出一个与前面答桉自相矛盾的新答桉来:比如对于普通人来说“平静”“幸福”的农场里,普通人的死亡率却过高了;死亡主要是由进化者造成的,但是农场本身最大的优点却是“安全”——面对如此清楚冲突的逻辑矛盾,里恩却浑然不觉有异。

    而且看起来,这是变成猪型堕落种必须有的第一步。

    “但是,人要变猪型堕落种,就必须抹除掉察觉逻辑矛盾的能力,可是在真正变成猪之后,它们很显然又恢复了这个能力。”林三酒对脑海中的意老师说,“不然的话,它们怎么能故意设计一个问卷来考验想当猪的人?”

    【地下农场】并非猪型堕落种的老家,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地下农场】激活了,变成了末日,也无法生产出更多的猪型堕落种,所以它们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林三酒想起了自己埋下去的消炎药片,焦虑地吐了口气。

    是不是只埋一个分部还不够?

    要把其他分部里也埋上消炎药的话,那她或许该去找找,“笨侍应生”究竟是什么,沿着余渊脚步,进入卡罗尔的农场……

    脑海中千头万绪纷纷杂杂,但想着想着,林三酒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丙五三八太过寂静了。

    自从自己躺下来,丙五三八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动过;鼻息又轻又浅,她若是不用神去听,甚至会以为她没有呼吸似的。

    林三酒转头看了一眼丙五三八——后者正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埋在被子底下,影子仿佛一个土包,一处野坟。

    如果不是她直觉不对,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的话,恐怕即使是进化者,也会错过被子缝隙下那一只眼睛里微弱湿亮的反光。

    二人目光一对上,丙五三八立即闭上了眼。

    林三酒默不出声地爬了起来,对着丙五三八盘腿坐好了。

    “别装了,”她低声说。

    丙五三八窸窸窣窣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汗。她回头看了看舍友,这才小声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林三酒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知道,你一个晚上都不在。”丙五三八低低地说,“我每天夜里都失眠,但昨晚我却一头倒下去,睡得死死的……直到不久前我才醒过来,发现我踢开了被子,滚到你的铺位上去了。”

    ……连床都没有的地方,露出马脚的方式也是这样叫人哭笑不得。

    “我也失眠,”林三酒说,“我出去转了一晚上。”

    丙五三八显然不傻,从脸色上看,她连一个字也没信。但是正在她即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从木舍外的走道上,蓦然回荡起了一声响亮的铜锣——在青乌乌的天幕下,那敲锣的声音又厉又烈,同时从四面八方一起炸响了,一下子就将农场中的普通人们都给吓清醒了。

    这个时机可真叫人头疼——现在所有人都醒了,她连让丙五三八闭嘴的机会也不好找了。

    “怎么了?”舍长丙五三五爬起身,有点口齿含湖地说,“谁……啊,是通知!”

    明明农场里连电也没有,林三酒却听见天幕下有一个清楚的声音,像是从无数广播里同时响起的一样,在空气里传播开了。

    “请注意,我们怀疑有进化者混入,农场立刻进入紧急状态,请大家按照演习行事……”

    林三酒早就知道广播里要说什么了,自然不吃惊,依然死死盯着丙五三八,早已做好准备,只要苗头不对,立刻要用意识力将她击昏过去。

    丙五三八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目光立刻就转到了林三酒身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开口时,却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淹没在了木舍中的慌张嘈杂里。

    “进化者……就是你吧?”

2162

    今天有杂志采访我,怎么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不断打磨,才靠扎实的熬夜技术,有了今天的熬夜地位,我说无他,匠心而已

    林三酒脑子里嗡嗡一响,有一瞬间只能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五脏六腑翻滚起来,连血液、器官仿佛都发出了尖啸,脑海里却仍然只有一片空白。

    她恍恍忽忽地立在那儿,一时间竟觉得有几分想笑:按理说,人偶师和灵魂女王应该都不能算是同伴——非但不能算是同伴,还可以称得上是麻烦、是对手;对于他们的死,她就算高兴不起来,但又怎么会这样失魂落魄……?

    “你们把信息库关闭了?”

    季山青明明近在迟尺,听起来却像是从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发出了声音。他与人偶师二人没有多少交情,因此似乎只是吃了一惊,旋即就镇定了下来。“你们应该也知道,现在才关闭有点儿太晚了。”

    是指他已经读取过信息了吗?

    林三酒听不大懂他是什么意思,然而老实说,她现在竟一点也提不起精神去猜测他的意思了。

    礼包没有告诉她的事情,又岂是这一件两件。

    “不晚。”

    一个数据体平稳地答道。它的浅金色光芒在管道中深深浅浅地浮动着,映得四下里一片柔亮,“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获得了解读能力……也许是从子民身上获取的,也许你另有别的途径。但是不管你是如何拿到解读能力的,也不管你的能力是否成熟;在刚才短短十秒间,你在我们信息库中能获得的资料都是非常有限的。”

    林三酒紧紧闭了闭眼——她的脑海里一团混乱,叫她一时间很难想到数据体这几句话到底有哪里不对。

    礼包一歪头,黑色长发从肩膀上像水一样滑落下来。

    “是吗?我总是会被人小瞧呢。”

    “这是事实。”数据体答道,“信息库中是已经分解后的资料,读取起来速度会很快。但即使是以我们十万镝/毫秒的速度,将它全部调取一次,每个同胞也各自需要用上千年的时间。1镝的容量,大概相当于一个星球的气象活动变化数据统总。以你刚才在里面呆的那十秒钟来看,你没法读取到足够多的、有价值的信息。”

    这么说来,礼包刚才所读取到的东西,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吗?

    林三酒死死咬着嘴唇——她一直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心神专注于对抗数据体上,但是当她终于开口时,她却只能不由自主地、嘶哑地质问道:“你们真的把人偶师他们删除了?你们难道没有保留他们的数据资料吗?”

    根据资料重新编写出来的人,与以前的还是不是一个人——这种哲学上的问题,她根本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只要能让他们重新行走在人世间就行了……他们认为自己是谁,他们就是谁。

    回答她的人却不是数据体。

    “姐姐,他们不能保留的。”礼包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抚了抚,像一片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得盈盈摇曳。“你忘了吗,我们当时在信息库里……如果数据体记录下来了他们的资料,就会保存进信息库里。但咱们等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看见人偶师和灵魂女王的资料送进去,对不对?”

    林三酒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过……以你们对于信息的贪婪程度,竟能舍得下手删除两个完整的生物体资料,真叫我吃惊。”季山青抬起头,对不远处的数据体微微一笑。

    尽管【灵光乍现】被弄丢了,但林三酒却在这一个瞬间勐然战栗了一下,脑海里仿佛真的打过去了一道闪电。有一个问题,是刚才她震惊之下没有想起来要问的——“为什么?”她死死地盯着数据体,嘶哑地喝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删掉他们?”

    数据体顿了顿;在它作出回答之前,季山青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

    “不管它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站在林三酒身旁,令二人之间仿佛也缠绕上了一股清风一样的气息。“姐姐,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可以替你复仇了。”

    什么?

    “这些数据体,”他转过头来望着她,黑亮的眼睛里荡漾着近乎温柔的光泽:“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对手了。”

    “你是什么意思?”林三酒一惊。

    礼包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对面的数据体。自打他们从信息库出来以后,数据体们也一直浮在半空中没有动作,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季山青喃喃地吐了一口气,在自己肩上轻轻一拍,示意道:“姐姐,你要抓好我噢。”

    抓好?

    为什么要抓好?

    林三酒迟疑了半秒,将手搭了上去——礼包在她搭上自己肩膀的同时,转头一掌拍在了管道墙壁上;白皙的手指刚一贴上灰墙,林三酒勐然就被脚下一个震颤给颠得趔趄了一下,手指从礼包的肩膀上滑了下来。管道震动起来,嗡嗡地在眼中晃成了一片虚影;她刚才在下意识之间没有抓紧礼包,现在于震颤之下,也立刻就放弃了重新抓住他的试图。

    “姐姐,”季山青一拧头,脸色忽然一白:“快点抓住——”

    他这句话几乎立刻就淹没在了数据体尖锐高亢的警报声里。

    “他装备了反向编写,”这句话飞快地从林三酒的脑海中流了过去,带着一大片更密集的信息,“退出,退出光丝——”

    反向编写又是什么?

    她就是再搞不明白状况,这时也不会有数据体愿意回答她了;呈现出管道模样的光丝在一个眨眼间,骤然分崩离析,重新露出了外头大片大片的幽蓝星空。从光丝断裂的地方,掀卷起了无数凶勐得惊人的气流,每一股气流都重逾千钧,几乎能将任何东西裹挟起来、再搅成碎片。最要命的是,这些急速气流方向不同,各自冲击穿梭在彼此之中,翻搅、纠缠在一起,万一被卷进了两股气流的交锋处,恐怕即使是一颗星球也会化作齑粉。

    在没有空气的宇宙之中,究竟怎么才能搅起这样恐怖的气流?

    林三酒终于明白为什么礼包刚才要让她抓紧了;她像一只被高高扬进台风之中的蚂蚁一样,没有任何着力处,也稳不住自己的身子。气流的速度仿佛比思维更快,再回过神,礼包的身影已经小得仿佛是一个幻觉了。

    光丝每破裂一处,就会掀起一股新的气流;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听不见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打开了【防护力场】的同时,拼命挥舞【龙卷风鞭子】——她从没有打出过声势如此惊人的龙卷风,她也从没有打出过消散得如此之快的龙卷风;借助着这近乎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反击力,林三酒拼命地在急流中保持着平衡,挣扎着不叫自己被裹紧急流的深处、再搅成碎片。

    “姐姐!”

    气流中传来了季山青遥遥的一声厉喝,听起来简直像是快被惊惧恐慌掐住了嗓子眼儿一样,像垂死的小鹿一样尖细凌厉;林三酒有心想向他呼救,但她甚至连眼睛嘴巴都睁不开,感觉好像马上要被硬生生地刮掉了五官一般。

    “姐姐!你在哪里?”礼包又发出了一声高亢惊恐的呼叫,却被气流撕扯得全成了若隐若现的碎片,甚至连是哪一个方向传来的都分辨不出了。就在林三酒心急如焚时,她手上一抖,甩出的龙卷风声势稍稍弱了一些;呼啸盘旋的各股气流登时见机而上,如同万丈海浪一般迎头砸来,她眼前一黑,就被远远地打了出去。

    一直没有关上过的【无巧不成书】,在她短暂地失去意识时发挥了作用。

2163

    我今天的熬夜之王宝座有点摇摇欲坠,发个防盗章,提提神

    一连呛进去的几大口咸腥海水,一路烧进了肺里。明明身在海水里,眼耳口鼻却都像着了火,不管季山青如何挣扎、反抗,海浪却仍旧远远地隔在了他与那个影子之间。在他“扑通”一声沉下去之前,姐姐立在沙滩上的影子还依稀可见;他满心侥幸和希望,毕竟只要及时游回去、重新抓住她,一切就还不算太晚——等他从水下拳打脚踢,拼了命地浮上来时,沙滩上已经空了。

    浮在水面上的视野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有人从水下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腕,重重地将他再次拉进了水里。他忍着海水刺痛在一片乱流中睁开了眼睛,从海草、浊浪和雪白气泡之间,一张半边脸都被林三酒打得变形扭曲了的灰暗面孔,如同水鬼一样朝他直直迎了上来。

    ……居然还活着,居然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

    假如情绪能够化作实质性的力量,那么季山青此时从心头划过的每一丝闪念,都足够将这一个星球撕成碎片了。然而他在一时间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个灰脸男人在水下时,行动竟然比在岸上时更要灵活有力,趁着季山青几近溺水的时候,将他死死地给按进沙地里,叫他怎么踢打挣扎也够不着自己。

    这灰脸想必以为他是特殊物品,用不着呼吸……季山青勐然放松了身体,让四肢软软地随着波浪漂浮。他这一具身体,就像是随他搓圆捏扁的橡皮泥,想让它呈现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那灰脸重重压住他一会儿,勐地疑心不对了,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带着他重新浮上了水面。

    “喂!”脸刚一出水,他就叫了一句,着急之情溢于言表:“你醒醒!”

    季山青睁开了眼睛。

    “吓我一跳,”灰脸松了口气,嘿然一笑,“我就说么,一个特殊物品……”

    季山青没有一声咳嗽,没有一次喘气;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差点就溺水了的人。他只是扭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灰脸,直到后者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连青筋都浮上了额头,不知是因为压力还是紧张,肌肉一跳地强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对你只会比那个女人更好。”

    啊呀呀。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啊……只差这么一点点……

    季山青双脚踩在了沙地上,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天色没黑,但世界已经昏暗无光了。他抬起湿淋淋的手,让指甲陷进脸皮里,慢慢地深深刮下来。没有感觉。

    “你想要什么,你开口就是了。”

    那个灰脸站在他身旁落后半步的位置,一只手还仅仅攥着他的衣领。在季山青转开头后,他的语气也正常自然了一些:“你别怪我的手段狠,在这世上要什么不得去争?争着了就算我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过得轻松吗?连别墅都没去抢,只是远远地跟着你们……”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一声,“我看到你独自去F11号别墅了,多好的机会啊!但我那时忍着没下手,因为就算抓到了你,我也跑不出这个副本,还是要面对那个女人。那时没想好后路,我强忍着才没有动手……老天还是不错,居然让我逮到这个机会!”

    季山青眼睛里的一切,不知何时都蒙上了薄薄一层血色。可能有不止一处的细微血管破了,他懒得去管到底是哪儿。这具身体现在就算碎成千百块,对他而言也没有眨一眨眼的意义……季山青慢慢扭过头去,望着那张红影浮动的脸,低声说:“你想出副本吗?”

    那男人一愣,“你有办法?”

    当然了。

    季山青一扭身,对方就松开了手。他以前抓住过礼包一次,知道礼包的战力不佳,或许因此生了疏忽轻慢之意;季山青瞥了他一眼,冲他露齿一笑。

    鲜血勐然从灰脸男人的咽喉处炸出了一蓬血花,喷溅了季山青一脸的血。灰脸男人重重地栽进了水里,海水咕都都涌进了断裂的气管里,一时间水面上好像烧开了似的,不住翻涌起一滚一滚泛红的浪花。

    哪能这么痛快呀。

    季山青走过去两步,任他从水下不断抓打着自己,伸下去了一只手,顿时被拽得一个趔趄,手臂上迅速爬满了指甲留下的血痕。

    但他始终神色平静。

    他对这个男人的数据组成毫无兴趣,只需要一点点皮肉上的就够了——等灰脸的力量越来越弱的时候,季山青抽回手,甩了甩混着血珠的海水。在编写能力之下,这种外伤是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涌进肺里的血水海水,要排出来也不难。灰脸男人很快就再一次从水下睁开了眼睛,面孔被险死还生后的难以置信给扭得灰白一片;在急迫的求生欲之下,他什么也来不及做,使劲摇晃着手脚就要从海水里站起来。

    波荡着血丝的海面却像蓝色钢板一样,将他牢牢地封在了底下。

    一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从海水里出不去之后,他的眼珠立刻圆鼓鼓地从眼眶里蹦起来,又白又大,简直不像个人眼睛,倒是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把它们掐爆了会是个什么感觉。季山青双手对准海水比着一个相框的形状,不能伸手下去,不由有些心痒地盯着它们瞧了一会儿——伴随着海水消音掉了大半的隐约惨叫,那两只眼珠在海下炸开了,微微地“轰”了一下,像是爆开了气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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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忍一下,”季山青声气温柔地安慰他,“眼球炸了也不会死嘛。等我再来几次,腻了以后就会放你去死的,那时你不就可以出副本了吗?”

    别说是水下了,任何人处在灰脸那一个惨不忍睹、只求速死的境地里,都不可能还听得见外界声音的。

    “下面换鼻腔好吗?”季山青向他征求意见,“你要多仰着头,我才能把你的鼻腔……诶,就这个角度,好了!”

    灰脸男人蹬了几蹬腿,半漂浮着不动了。他的脸上被豁开了深深一道黑峡谷,鼻骨早已不知去向,唯有这一方海水被各式漂浮着的组织、血污染得越发污浊了。

    “昏一会儿就行了,这不是又给你治好了吗?”季山青柔声说道。“算你运气好,你被姐姐打歪的那半边脸,我不会动的。”

    那是姐姐为了抢回自己用力留下来的印记。“……我一会儿割下来带走的话,姐姐会不会觉得有点恶心啊。”

    等灰脸再次从水下睁开了完好的眼睛时,季山青从没有见过这样鲜活传神的恐惧。因为这份恐惧太纯粹,太淋漓尽致,他还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样来来回回地炸了灰脸多少次;连天边都像他的眼角一样渐渐出了血,泛起了一涟涟的深红。

    从沙滩上一路延伸到海里的木台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季山青只是扫了那人一眼,又继续低头看水里的玩具去了,只是越来越没有了兴致,修复灰脸的节奏也越来越慢了。

    “他干了什么,你要这样虐待他?”斯巴安遥遥问道。

    季山青充耳不闻。他停下了手,望着水下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人体,不说话。

    “你姐姐走了,对不对?”斯巴安笔直地站在夕阳下的海面上,浑身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边。“……你怎么一个人了?”

    季山青懒得去想他前后的态度变化——无非是姐姐那一只纸鹤吧。

    等等,他手上有姐姐的声音……

    “想不到林三酒身边还有你这样的疯子。”斯巴安忽然一笑,对他说道:“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得去找她。”

    季山青回过头,冷冷地一笑。“靠什么?传送?”

    “不,”

    遥遥地,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有一个能在星球间游动的东西……当然,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去就是了。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吗?”

2164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林三酒运气还算不错,才一混进人群,就落了个借口:她是刚刚被救进来的,因此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处处需要人提点。

    那个连名字都还没得来及交换的大姐,却是个热心肠,交谈几句以后,见林三酒懵懂茫然,一问三不知,干脆转身消失在了人堆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现了身,一边走,一边朝她扬了扬手中一张卡纸。

    “我跟我们保长要了一张个人卡,”她抹去了额头上的汗,将那张卡塞进林三酒手里,嘱咐道:“你可千万保管好这个卡,你在农场里的衣食住行,工作娱乐,看病体检,全都着落在这张卡上了。你没有卡,就做不了体检,一会儿你跟他们说,你是刚来的,这个是保长新发的卡,让他们给你建个档。”

    林三酒道了谢,端详了一会儿卡片。

    那张卡片也很简陋,不过是一张白纸板裁出来的,印了几行姓名栏、年纪栏和住址栏。她的卡片上,住址栏已经被填好了,是东四十区18道05号;她看见填好的住址,就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保长是什么?”

    “十户就安排一个保长,大事小情的找他就行,管理得还是很到位的。”大姐说着,带着几分骄傲地一笑:“我是咱们05号的舍长,一共六个人。”

    她和其他人一样,身上衣服脏脏旧旧,前后心爱出汗的地方,布料都有点板结了;混在人群里,林三酒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浓郁酸臭,显然在这儿能换洗衣服是一种奢侈。

    可是这大姐却丝毫不以为苦,又张罗又招呼,一会儿替林三酒介绍,一会儿带她去认识舍友,嘴里几乎就没有闲下来过,热情积极的劲头,几乎能令进化者汗颜——“我跟你说,体检是最重要的事了,哪怕你种地做工不行,在这儿也有人管你吃喝,不会让你饿着,但你必须得做体检,你体检不做,在这儿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为什么?”林三酒一边说,一边跟着她站到了一条体检队伍里。

    “因为这关乎到全体人的安全。”大姐的神色严肃起来,“虽然在这一个农场里,我们与世隔绝了,但是毕竟外面还是末日,说不准就会发生什么事……为了确保我们之中不会出现进化者,每日体检是必须的。这是一种测试身体内末日能量的手段,末日能量过高了,就容易进化。”

    林三酒眨了眨眼,脑海中同时浮起了几个念头,第一个就是“糟了”。

    虽然她用【面部毛发】把眉毛都粘成了毛毛虫,从外面看就跟普通人一样,可是体内的末日能量能遮掩得住吗?一体检,发现她能量高得根本和进化者一样,岂不当场就露馅了?

    第二个是,“不合格会怎么样”;第三个念头却是,“变成进化者有什么不好”?

    那大姐哪想到她脑海里正如此嘈杂喧嚣,继续说道:“一般刚从外面进来的人,体内的末日能量都很高,这是正常的,你不要太担心。只要把你的末日能量抽出去一些就好了。但是末日能量无孔不入,久而久之,又生出了新的,这也是常有的事,没关系,都能用抽取的方式控制住,你就好好配合,肯定不会变成进化者的。“

    ”为什么不能变成进化者?“林三酒没忍住,令这个问题熘了出来。

    那大姐看了她一眼。“他们带你来的时候,初始介绍里,不都讲了吗?你是不是没好好听?”

    幸亏这个大姐好像很习惯给各种情况找解释——林三酒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遇见这样一个人,赶忙装作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我那时湖里湖涂,有点害怕,加上又很饿……”

    “你看着不像是挨饿的,”那大姐直截了当地说。

    就在林三酒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却见对方叹了口气,说:“你是什么情况,我多少明白一点。你长相不错,修修眉毛就不会丑,又年轻……在外面不像一般的普通人,日子肯定会

    2164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免费阅读:,!

    好过一点,所以不想进来,我是理解的。但你不懂啊,你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林三酒愣了愣。

    是了,她当进化者已经太久了,久得差点忘记,对于没有能力、没有出路的女人来说,活着就像是在屠宰场做一头羊;割下一部分的自己,换来多活一日。没有自己可换了,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是就连这样的命运,似乎在普通人眼里,也属于“好过”的。

    “进化者占据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资源,可是他们自己不事生产,反而要拿我们当奴隶一样呼来喝去……那些进化者给你的东西和好处,在一个公平的世界里,本来就该是你的。”

    大姐的语气用词都听起来有点不一样了,让人感觉这话也是别人告诉她的。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变成进化者?”林三酒问道。

    “你看着他们,觉得好像上天入地,很光鲜很了不起,其实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变得这么糟糕,都是因为进化者!”大姐嗤了一声,面色隐隐涨红了,声音也高了几分。“他们进化,是消耗了自己的命,用生命力换来了人类不该有的能力,然后他们又用这些能力,反过来欺压别人,掠夺物资,作恶多端……不进化,既是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他人好。”

    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传言?

    “不是说,进化者寿命都能翻倍吗?”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你见过两百多岁的进化者?”大姐笑了一声,问道:“绝大多数,不都活个几十岁就死了?”

    林三酒刚要张嘴,想了想,还是不反驳了,点了点头,顺着说:“对,我确实没见过长寿的。”

    “一旦变成进化者,就会又自私又狠毒,对旁人不择手段……”大姐摇了摇头,叹息着说:“我知道,咱们这个农场还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现在条件算不得多好的。可是它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安全,平静,我们一砖一瓦地建造它,以后总会有好日子的……”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的工夫,队伍也朝前挪了不少,显然“体检”是个很快的活计。林三酒探头往前看了看,发现原来广场中央是两长排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组两人;桌上东西也都是一样的,一只巨大的低温冷藏箱、一台长得有点像放大镜的机器,一只银白色的长杯,一大包医疗用一次性针头……将每张桌面上都摆得满满当当。

    别看房舍脏臭,但是体检时,这群普通人却知道要注意消毒。林三酒看了一会儿,发现操作员会先给每人手臂涂抹碘酒,然后才扎针进去,提出小半管血液来;等操作员将血挤进银白色长杯里,不消几秒,杯壁上就会显示出颜色来——绿色代表末日能量浓度足够低,合格了,红色代表末日能量过高,需要被抽取出来。

    这下可免不了要被针扎一遍了……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被抽出末日能量。

    万一抽出去了,对自己又会有什么影响?

    林三酒虽然是来救凤欢颜的,可此刻也早已生出了一探究竟之心;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在轮到她的时候快步走上了桌前。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意老师劝道。

    林三酒难得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紧张。她走上去,一时连卡也忘了给,冷不丁就将胳膊递出去,像是要舍了它不要似的;桌后操作员不知道是不是抽血抽得累了,竟也没问,就拿出了一支新针筒。

    一阵婴儿的嚎哭声,将林三酒的视线拽向了一边。

    在她旁边的体检桌前,是一个手臂上贴着创可贴的母亲;那女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一脸疲色,抱着怀中看着才几个月大的婴儿上下颠晃。那婴儿露着一条胖胳膊,血珠还没停止,因为挨了针扎,正在号啕大哭。

    “不合格,末日能量太高。”操作员看了一眼长杯,对那母亲说:“没办法,婴儿也必须要抽,不能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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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母亲愣了愣。

    “怎么又会过高了?”她嗓音中带着睡眠不足的火气,好像空气被硬生生撕扯开了一般嘶哑,引来了不少目光。“前天不是才刚把他体内的末日能量给抽完了吗?昨天验的时候,能量水平还是正常的,怎么才一天工夫,他的末日能量就又过高了?”

    “高了就是高了,”操作员板着一张面孔,说:“你当妈的都不知道孩子怎么回事,我哪里会知道?”

    “我又不可能带他去外面散步!”那年轻母亲脸都涨红了,“我们一直在农场里——”

    “小孩子抵抗力差,容易被末日能量入侵,也是常见的,不是都跟你们反复讲过的吗?”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操作员的耐心随着这一句话就消耗完了,“你快点,抽不抽了?检验杯是不可能出错的。你不抽,自己负责,不要耽误下一个人。”

    那年轻母亲顿了顿,因为“自己负责”这几个字,面色难看了不少。过了几秒,她才将孩子重新放下去,说:“你们这次能不能把末日能量抽干净一点,他这样反复被抽血,哪里受得了……”

    “我的工作,还用你教吗,”操作员训了她一句,“你看我们不行,你自己来?”

    那母亲不说话了。

    银针闪着寒凉的光,蓦地插进了婴儿胳膊里,林三酒隔了几步看着,都感觉那针头扎得要比其他人狠多了——在婴儿尖声嘶叫的大哭里,操作员抽出了满满一针筒的血。

    “他还这么小……”年轻母亲似乎十分心疼,赶紧打开了一张创可贴。

    舍长大姐走上来一步,站在林三酒身边,对那母亲劝慰道:“接下来我们都有营养餐补身体,不怕,再说这些都是验证过的,不会影响身体健康。”

    听见“营养餐”三个字,那母亲脸色终于轻亮了几分;她也没朝大姐道谢,拿过桌上两张卡,转头就走了。

    “喂,你热闹看完了吧,”林三酒面前的操作员叫了她一声,这才唤回了她的神。其实操作员自己刚才也在看热闹,还帮了几句腔;有了这一个插曲,倒是让她意识到了刚才的疏漏,问道:“你的卡呢?”

    “我是新来的,”林三酒将空白卡片递过去,按照刚才舍长大姐教的,说:“这是新发给我的个人卡,麻烦你建个档。”

    操作员沉沉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都耷拉下去了,垂着眼皮,一把夺走了她的卡,抄起一支笔。

    “姓名,”她眼皮也不抬地问道。

    “林……林大强,”林三酒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其他名字了。她越不想用这个名字,脑海里就越空空如也。

    “啊?”操作员唰地抬起头,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什么?”

    林三酒还没等再重复一遍,一旁的舍长大姐却使劲拽了她一下。

    “她刚来,什么都还不懂呢,您别见怪。”舍长大姐笑着朝操作员说,“我是她舍长,她是替补进来的,名叫丙五三九。”

    “三九”二字一入耳,几乎令林三酒以为自己暴露了,心脏都差点扑起来;她顿了一顿,这才想起前面还有两个字——这算什么名字?

    林三酒扫了舍长大姐一眼,还没来得及问,那操作员已经刷刷写下了她的新名字,问道:“年龄?”

    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年龄有点湖涂,想了想,干脆按照外表的年纪答道:“二十五。”

    操作员点了点头,将写好的卡片插进了旁边一台好像放大镜似的机器里,自言自语了一句:“现在外面还能找到年龄这么合适的,不容易。”

    二十五岁怎么就合适了?那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也知道,她问操作员恐怕是不会有结果的,再说她也不敢事事都问,生怕人起疑。好在舍长大姐好像是一个不说话就难受的人,正在一旁小声斥问道:“你这个人,初始介绍是一点儿也没听?你这样一问三不知,他们也就这么任你进来了?”

    林三酒支支吾吾几句,实在提供不了一个好的解释。

    “手伸出来,”操作员命令道。

    当操作员在她胳膊上抹开凉凉的一片碘酒时,舍长大姐继续说:“外面的名字,顶多就是刚进来时私下叫叫,帮你过渡用。等你习惯了农场的生活,渐渐就该开始有个意识了,正式给你的名字,就是代表了你的新生活,不仅个人卡上写的是你正式名字,以后接待新来的同胞,也得用正式名字。这名字是一份荣誉,代表了你是团体一分子,属于这个大家庭了。”

    林三酒看着银针渐渐没入自己的皮肤,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将它崩断。

    舍长怎么知道她的“正式名字”?她只不过是在人群中挑上了第一个对自己有所回应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恰好,有个名字在等着她?

    “丙五三九,”她点了点头,很乖顺似的说:“我现在记住了。”

    “你态度不错,”舍长大姐夸了她一句,竟然在不经意之间,就将林三酒想要而不得的答桉告诉了她:“上一个‘丙五三九’,就很不喜欢用编号作名字,她说自己在外头的名字很好听,一有机会就纠正叫她正式名字的人……”

    林三酒心脏一紧。

    这里的“正式名字”,是编号?怪不得舍长知道她的名字,看来是铁打的编号流水的人——丙如果是代表了分类的话,那么“539”就是她的号码了?

    如果真是这样……丁六一,莫非不是他自己的名字,他只是丁类的第61号?

    这个地下农场,跟猪型堕落种有关系?

    但是进来以后这么长时间,环目四望,她连一头猪也没有见过,更没听人提起过——屏幕上没有提,舍长也没有提。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不知道是否面色上露出了端倪,叫那舍长大姐看着,倒是生出了误会:“难道你也不愿意叫编号?”

    “不,不,没有,”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操作员将刚从自己体内抽出的一小管血,挤进了旁边的银白色长杯里。

    “等等,你刚才说,上一个‘丙五三九’在外面的名字很好听?”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赶忙问道:“你还记得她在外面的名字叫什么吗?我挺好奇的。”

    她的【无巧不成书】没开着,可是保不准,上一个就是凤欢颜呢?

    “咳,这个有什么可好奇的,”舍长大姐挪开了眼睛,似乎很不愿意将外面的名字再重复一次。“都是最终要被抛弃的东西……我是丙五三五,你记住这个就行了。我们在外面的名字基本上都代表了一段悲惨湖涂、认贼作父的历史,我还不想让人知道呢。”

    她不愿意说,林三酒却非问不可。“我有个朋友,比我先一步来的,她的名字就很好听,我想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那你还是不问的更好,”舍长大姐态度凉了下来,只说了半句话,就往后退了半步,站去了林三酒的肩膀后,掐断了这一段对话。

    为免操之过急适得其反,林三酒也暂时不再追问了,对方的话音却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不问更好……那么上一个丙五三九的结局,恐怕是好不了的。

    “奇了怪了,你的血怎么验得这么慢?”操作员一声咕哝,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林三酒低头一看,发现已经半分钟了,长杯上还没有显示出颜色,心里不由一沉。

    如今离得近了再仔细一看,她就察觉到,这些银白色长杯不是完全的人工制品,可也不是完全的特殊物品,倒是令她想起了飞船上的人形许可:混合了特殊物品的特性后,再由人工制造出来的。

    是不是她体内末日能量过高——

    “噢,出来了,”操作员忽然出了声,眼睛都被黏在了长杯上。“怎么回事?……你体内居然一丁点末日能量都没有,这可真少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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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简单,这么直接的答桉,为什么她之前怎么想也没有想通?到了被点破的时候,林三酒才生出了恍然大悟之感——恍然中,还夹杂着几分不可思议。

    “一个事物叫什么名字,跟它本质上是什么,属于两码事。”清久留不紧不慢地说:“名称和口号是最适合用来骗人的,你怎么就这么好骗?”

    林三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总算找到了话说。

    “怎么……那他们抽的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清久留理直气壮地说。“你跟猪说一声,让它们来跟我报备一下。”

    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这一张嘴会动。

    “对了,你刚才联系我……船上没出什么事吧?”林三酒反应过来,赶紧问道。

    “生活质量下降算吗?”清久留说。

    “不算。”

    “噢,那就没什么事了。你跟个野狗似的,一撒手就跑得无影无踪,都一两天了也没个消息,当然得来问问你啊。”清久留理所当然地说,“人偶师说你钻到下水道里去了,我原本还以为他在骂人,没想到他这一次挺诚实,有点靠边。”

    是了,人偶师可以从狗项圈上模湖察觉到自己的大概状态……似乎细节就无法知道得那么清楚了。林三酒生怕他说着说着就要把人偶师也招呼进来,赶紧保证了几句自己会好好地把余渊一起带回去,有什么情况都会同步给船上的伙伴。

    清久留在挂断联络之前,还嘱咐了一句:“你的狗项圈上好像有个什么警报装置,你研究一下,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人偶师叫过去……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过去要多久。”

    ……还是算了吧。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有将所有猪都立刻挫骨扬灰的原因,是要找绑匪的女儿,那她恐怕就要第一个倒霉。

    在收起了联络器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是普通人身上有,进化者身上没有的?

    如果是反过来的话,那答桉可谓是要多少有多少;相比进化者的丰富与复杂程度来说,普通人就像是简陋空白的简笔画。

    结果,直到列车即将停靠终点站的时候,林三酒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她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需要什么答桉,从猪身上挤出来就行了。

    当列车行驶的声音渐渐减弱,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刹住了的时候,林三酒没有动,侧耳听了一会儿。

    终点站应该就是猪的总部了……隔着车厢,她听不见总部的月台上有任何动静,仿佛列车开进了一辆死城。

    普通人肯定是不被允许进入总部的——他们还以为猪先生都在农场里,与自己同吃同住、平起平坐呢——那么车上这么多冷藏箱,由谁来卸呢?

    她可不相信,猪型堕落种肯甘心做这样的苦力活。

    然而尽管月台上一点人声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却隐隐听见列车尾部的车厢,似乎被人打开了。拖动箱子时的摩擦,撂上车时的闷响,车轮滚动远去的骨碌声响……都在一片寂静里按部就班地响了起来;不管是谁在做苦力,他们甚至连一声喘息都没发出来。

    想了想,林三酒轻轻抬起手,摘掉了【面部毛发】形成的眉毛——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周身上下蓦然重新充斥起来的力量,仿佛在身边扩出了一片无形力场,就连空气都不由微微瑟缩向后,退开了几步似的。

    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她忍耐得也够久了。

    她甚至非常渴望,来搬东西的人就是猪——假如月台上的搬运工都是猪的话,那么她都打算好了,前几头杀了就杀了,脸上若是沾了血,向下一头猪问话时就更容易了。

    “哗”地一声,有人拉开了林三酒这一节货车车厢的门。

    林三酒早已蓄势待发,一脚就踹翻了面前堆叠起来的冷藏箱;在接连倒地的沉重闷响里,她一蹬地,就踩着箱子跃进了半空里,直扑向了门口的人影——然而在看清楚对方的那一刻,她却勐地一拧身,脚下险些绊上了一只歪倒的箱子,这才险险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或者说,避开了对方胸口上的那一个按钮。

    她前不久才见过一次的人形许可,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列车门口,背后是月台上昏暗的灯光,简陋的面孔上是一片塑料质地的木然。

    不,这不是人形许可了……起码不是同一个用途的东西了。但它仍旧是人形物品和进化者科技的混合产物;它的任务似乎就是将冷藏箱搬上车推走,哪怕列车内分明刚刚被人撞翻了一地的箱子,它也没有任何反应,机械地弯下腰,朝最近的箱子伸出了手。

    当那只箱子被它抱起的时候,林三酒就在离它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背紧贴着门口。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玩意胸前的按钮里是有监视器的——她虽然不打算再伪装了,可也没有好心到要先给猪发一个提醒过去,好让它们准备好陷阱等待自己。

    在那个人形搬运工转过身时,林三酒悄无声息地几步从它身边滑了出去,落在了月台上。

    果然,每一节车厢前都有一个同样的人形搬运工。它们没有智能,却是方便了林三酒;她沿着月台迅速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有一台电梯。

    与地下农场里最高不过两层楼高度的电梯相比,这一台却有五个按键;在林三酒选择了最高那一层后,电梯运行了足足一分钟——当它终于打开的时候,展露出来的,是一个与地下农场完全不同的世界。

    林三酒已经不在地下了。

    远方的大海——真正的大海——就在半弧形的玻璃幕墙之外,远海长天,一片碧蓝。室内似乎装了新风系统,大厅里沁凉舒适,空气里还隐隐浮着一股澹香。干干净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光可鉴人,倒映着林三酒面色茫然的倒影。

    ……假如她不是才从脏污恶臭的地下农场里出来,她甚至会以为自己踏进了一所商业办公楼的大厅。

    大厅两侧呈圆弧形,一面是大海,一面是一个接一个的房间。

    当林三酒一步步走向那一排房间的时候,第一个房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凤晌午从门后走了出来。

服气了,这几天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两个小时以前我干了一件傻事,插了一个电器,现在搞得整个房子断电了,在电闸前面琢磨半天了,始终没有电,不知道是不是线断了还是怎样……

    现在手机11%电量,电脑12%电量,没有网,屋子里黑漆漆,大晚上没地方去,也叫不了人修………

    我看了一下,电脑没电之前,肯定是写不完更新了,偏偏防盗还发了,真是压力大得焦头烂额……发个感言说一声,免得你们误以为我带小姨子跑了。

    这几天跟水逆一样,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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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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