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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不是说好了吗,2050年前别来叫我了

    快给我把窗帘拉上,棺材盖儿给我盖回来,让姥儿好好睡一觉吧。

    昨天,不,应该说今天,我只断断续续睡了4个小时(事多,猫叫,猫谁要谁带走,我倒搭五块钱嫁妆)。我现在困得不行,真的影响表达,影响了我表达,我怎么把我这一腹人生智慧和人肠子传递给你们,对不对?

    调个休,调个休,周六我咬咬牙一瞪眼就补上。

    至于林三酒,让她那一行人再在老林子里站一天不要紧的,林子说了,不嫌弃,愿意包容接纳。

    就这样吧我困得有点想吐了,谢谢各位观看,谁的麦克风啊,可以拿走了。

2224 另一边的战斗

    坐落于山林中央的低地里,呈现出一个碗状的黑石集,内部规划的地形,就像一个简笔画的小太阳:一个圆圈,就是市集中心的那一个圆形小广场;四周的射线,就是从圆形小广场为出发点,向周围辐射出的一共六条走道,每条走道上都布满了商铺和摊位。

    六条走道,安排了从A到F的序号,正好绕了黑石集一圈。

    这也就是说,从A道中离开黑石集的人偶师、林三酒一行人,与从D道离开的大巫女、余渊一行人,正好处于这一个“碗”的两头;等他们进入山林后,彼此遥遥隔了一整个黑石集的距离。

    当拿着【eBay】的清久留来到季山青附近时,左右看了看,没找着人,刚要开口,正好被人碰了碰肩膀——他转过头一看,却惊得差点往后跳了一大步。

    出现在他身旁的,却是乔坦斯那一张圆乎软和的脸,镜片上闪烁着市集里灯盏的反光,脑门上光熘熘地泛着汗意。

    清久留却随即明白了。“是你?礼包?你是打算……”

    “这个你戴上,”季山青一句话也来不及解释,给了他一只隐形眼镜似的小小的透明薄片。“【eBay】给我,还有你的脸。”

    他还记得皮娜的提示,赶忙让清久留跟上自己,一起钻进了旁边两个摊位之间的阴影里——清久留进去的时候,尚是鸟鸟婷婷一个美貌女子,等从阴影中出来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中年女人的模样,眉眼之间的情绪好像总不太好,像是永远正在心里琢磨着一件不高兴的事。

    容貌降级的清久留确实不大高兴。“我好像明白你的计划了……”

    “那就好,”季山青板着脸说,“快去跟上大巫女那一边!”

    选择清久留假扮那个中年女人,自己假扮乔坦斯,是季山青仔细考虑过的:不仅这样一来,正主与假扮者之间的战力水平相差不大,不至于被一眼识破;而且有一个假扮者必须要做到几乎同步的临场模彷与应变,除了演技出众的清久留,自然不作第二人之想了。

    “现在开始,大家不要再从这个渠道中说话了,听我说就好。”

    在季山青奔向A道外的山林,而清久留则跑去了反方向的D道时,他冲着耳机里嘱咐了一句:“姐姐,我正跟在那个女身体管家后面,我需要与你碰头;另外,清久留也同样需要与余渊碰头。”

    这个时候,是晚上21:16。

    像林三酒、余渊这样的一流进化者,在被追逐的过程中有意绕个圈,或做个假象误导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各自和乔装改扮过的季山青、清久留汇合了——余渊还按照吩咐,将【先入为主】给了清久留,让他也能伪装出中年女人的嗓音——在接替“诱饵”的位置以后,季山青和清久留也慢慢地停下了脚。

    21:18,A道外的山林

    随着枝叶窸窣的响声,季山青遥遥看见了那个中年女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在林间,影子模模湖湖。

    太好了,他心想,幸好今夜天气并不晴朗,山林里是一片深渊般的漆黑。哪怕枭西厄斯根本不在乎光明与黑暗的区别,身体管家却是要有光才看得清四周环境的;当他通过身体管家的眼睛望出去时,自然也会受到相同的局限。

    他轻轻敲了敲耳机。这是他给清久留的信号,意味着他要走出去,走到那个身体管家面前了;等了几秒,耳机里传来了另一声敲击——意味着清久留也准备好了。

    21:19,A道外的山林

    季山青没有放轻步伐,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前方的那个中年女人。

    21:19,D道外的山林

    在清久留贴着透明圆片的眼睛里,看见的就是季山青那一头的景象;而季山青那一边,也戴了相同的圆片,可以看见他这一头的景象。

    这样一来,二人就能将脚步、速度都尽量维持得一模一样了;在季山青停下的同一时间,清久留也在乔坦斯的面前站住了脚。

    接下来的一两秒钟,可以说是季山青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步。

    如何让乔坦斯和中年女人都认为,自己面前的是真人,而不是他人假扮的?

    这一点靠别人是办不到的;唯有他们自己才能告诉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另一个身体管家。

    21:19:30,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清久留,在脑海里说:“原来你在这里,乔妲丝。”

    21:19:31,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脑海中话音一落,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响起了来自对面的回应:“原来是你啊,乔坦斯。”

    身体管家不必通过语言交流,反而成了一个能够被季山青利用的优势——声音是可以伪装的,而思维交流却不能;当二人完成了一次思维交流后,接下来有一段短暂的时间,他们都会先入为主地相信,对面的就是正主本人。

    “他们初遇见我们时,会在脑海里进行一个‘认知’。这就是计划实行的先决条件……但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沟通下去,否则我们马上会暴露。所以在最初的‘认知’一过,就必须马上攻击。”

    这是在季山青一边跑,一边解释计划时,气喘吁吁地对清久留所说的。

    21:20:32—21:20:34之间,D道外的山林

    刚才清久留蓦然发动的攻击,打了乔坦斯一个措手不及;当乔坦斯意识到对面“中年女人”突然对自己动手了的时候,他立刻在脑海中怒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讯息传出去的同一时间,就接到了另一条讯息——“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攻击我?”

    同样地,脑海里也响起了另一句一模一样的——“你为什么攻击我?”

    沟通渠道出问题了,乔坦斯想到了这一点。他传出去的讯息,好像只能够像回声一样被震回来;乔坦斯迅速放弃了思维交流,决定试探一下对面的身份。

    21:20:34,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扬声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32—21:20:34之间,A道外的山林

    在突然遭受攻击的时候,乔妲丝立刻在脑海中质问道:“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攻击我?”

    可是回应她质问的,却是一模一样的讯息,好像是被什么给弹了回来似的。

    21:20:35,A道外的山林

    耳中、眼中传来的讯息,已经让季山青清楚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一击未中,学着真正的乔坦斯的样子退后几步,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这并非他多此一举——如果目的只是为了要第一时间杀死身体管家的话,那他们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劲上山,派人偶师出场就可以了;但是季山青的目的可不仅如此。

    他要让枭西厄斯产生一个误解:他派出的身体管家,会被林三酒一行人用某种手段搞成认知紊乱、互相攻击,不止靠不住,而且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有在枭西厄斯产生了这一点顾忌之后,他们一行人才能够有一点点喘息的空间,而不必担心无穷无尽、面目不清的身体管家,是否会源源不绝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两个不同的身体管家,却都与枭西厄斯建立起了联系,是否意味着两个人看见的场景、感知到的事情,也都会传递给枭西厄斯?”在几分钟之前,二人各自往山里跑的时候,季山青气喘吁吁地给清久留解释道,“不、不管如何,都必须认为他办得到……这样才安全。”

    “所以你想创建出两个同步发生同样事件的不同场地……你的真正目标不是为了迷惑乔坦斯二人,你是为了迷惑枭西厄斯。”

    清久留明白了,说:“但是如果一方要模彷另一方的言语行动,就肯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这是没办法的,”季山青说,“我们只能尽量将时间差减至最小,减至一秒以下。如果他能同时看见多个‘景窗’,那么我们只是其中两个‘景窗’,只要不同步的差距足够小,我们就有很大机会能够蒙混过关。如果他一次只能看见一个‘景窗’,那么只要时间差够短,他切换完‘景窗’之后的差别也并不大。”

    “还有一点,他们在受到攻击之后,一定会用思维交流质问彼此……”清久留又想到了一点。

    “嗯,这一点我也想过……我们只好碰碰运气了。”季山青低声说,“如果我的推想没错的话,他们会在短时间后,就放弃使用思维交流。”

    “为什么?”

    季山青说了一句听起来很像是废话的话:“因为思维交流与声音交流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声音。”

    清久留微微一顿,不知道明白了没有。

    “没有声音来辨别说话之人,思维交流只是一个‘念头的交换’。这也就意味着,一,它不会像言辞一样被用词、造句之类的局限固定住,反而是没有固定形状的、流动的一个核心意思。比如说,不管你付诸言辞之后那句话是‘你为什么攻击我’,还是‘你攻击我干嘛’,化成念头之后都是同一个意思。

    “二,念头交流,就自然不会有人的嗓音区分。所以当你从脑海中传递出一个核心意思之后,你收回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核心意思,你就会很难分辨到底是对方也在讲同样的话,还是沟通渠道出了问题……但仅仅在一两秒之前,他们还认定了,眼前的人是另一个身体管家,那么眼前的人作为攻击方,自然不会说跟自己一样的话、有一样的反应,所以一定是沟通渠道出了问题。”

    “我懂了,”清久留喃喃地说,“也就是你,才能一瞬间想到这么多。”

    一旦两个身体管家用语言开始沟通,接下来的就不难了。

    季山青与清久留同时盯着两个场景里的变故,使自己尽量在同一时间模彷出被模彷者的一言一行;而且他们没有给身体管家一个停下来思考的机会,使每一次的攻击,都变成了一场缠斗——这样一来,传达给枭西厄斯的画面,也几乎都是一样的了。

    21:21:19,A道外的山林

    清久留看见的,季山青也看见了。乔坦斯马上就要变成枭西厄斯了,而留给他们的时间竟然只有一秒……他强忍着疼痛,连滚带扑地朝前方抓了过去。

    21:21:20,A道外的山林

    中年女人的尸体才一落地,就被季山青抓进了手里。

    “【eBay】,”他咬牙叫了一声,将一颗波纹球塞进了中年女人的衣领里,尸体紧接着就消失了。“大巫女——”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看不见了。

    因为清久留已经被大巫女给及时卷走了,呈现在季山青眼前的,也只有一幕幕天旋地转的模湖山林;他没有听见波纹球爆炸的声音,想必是因为枭西厄斯来了,在感觉到威胁的那一刻,就已经出手将它剿灭了。

    季山青迫切地希望,同样一起被破坏的,还有中年女人缺了一块手臂肉的尸体。

2225

    按照礼包的吩咐,当他低低地说了一声“跑!”的时候,其实林三酒已经处于山林的边缘了。

    不止是她,元向西、余渊和皮娜都得到了同样的嘱咐;作为计划的非核心成员,他们早早地就掉头了,一听见“跑”的信号,当即在第一时间、用上了最大速度,重新扑回了黑石集——林三酒不是没有抗议过,她希望自己能再做点什么,可却被礼包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姐姐,如果需要用上你们的话,那就说明我的第一计划已经失败了,所以你该盼着自己帮不上忙才好呢。”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林三酒在瞥见黑石集入口处三三两两的进化者人影时,立即刹住了脚,平缓了一下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闪身,就晃进了人群中,随着一起进入了黑石集。

    她连枭西厄斯是否降神了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成功逃出来——礼包强调过,不能聚在一起逃走——哪怕理智上不相信,她心底也始终存着一小块恐惧:礼包最终救下来的人,不会只有自己吧?

    现在能不能通过耳机向其他人说话了?

    林三酒一面担忧自己贸然用了耳机的话,会对礼包的计划产生影响,一面又担心其他人的处境与生死,一时间心思茫茫然不知落在了何处——由昏黑山林一步步走进明灯人潮之中的过程,简直是发生在她的意识之外的:一恍神,她才发现自己人已经站在黑石集里了。

    “大家回到黑石集了吗,”耳机里终于响起了礼包气喘吁吁的声音,“报、报告一下……”

    太好了,礼包没事!

    “我回来了,”余渊第一个回应道。

    “我也是,”元向西说。

    “大巫女?”皮娜急急地问道,“大巫女,你走到哪里了?”

    “还没到黑石集,”大巫女的声音平稳地响了起来,仿佛只是出去散步的。“但是我们已经看见灯光了。”

    “人偶师呢?”在林三酒赶忙也报过平安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又悬起了一颗心。“怎么没听见他——”

    “他、他在拎着我呢,”礼包不尴不尬地说,“我的速度……嗯,确实没有那么快。”

    他的声音落下后,耳机里的大家都不由静了一静。他们刚刚意识到的事实,正在一点点落进脑海里,扎下根来。

    时间那么短,风险那么大,稍有半步差错就会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计划,竟然也成功了?他们真的都安全活下来了?

    “我……我们全员都没事?”元向西喃喃地说,“枭西厄斯他……降神了吗?”

    “降了,”大巫女低声说,“他此刻就在山林里。”

    哪怕自己已经身处于黑石集了,离得很远,林三酒依然浑身激灵一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你们快回来,”她哑着嗓子说,“不过,礼包,我们回到黑石集就能安全了吗?”

    “起码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了,”礼包说,“正所谓藏木于林……枭西厄斯轻易不会对一般进化者下手,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宝贵资源。而他投鼠忌器,自然也不会在黑石集里用上太激烈的手段。但是,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刚才就在这个范围内了,究竟他会怎样来找,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三酒将每一个字都牢牢攥进了心里,好像想要用这种方式获得一些安慰。

    “大巫女,”礼包又叫了一声,“纸鹤你处理掉了吗?”

    “怎么我变成给你打下手的了?”大巫女先是抱怨了一声,才说:“那只纸鹤已经完全‘变异’了,除了外形,没有和一般纸鹤相似的地方了。我用意识力将它包裹固定住了,它不会再发出声音了,等我遇见林三酒的时候,让她用那个什么人形导师的,把它扯碎就好。”

    礼包似乎松了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林三酒赶紧问道:“最后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计划,我把中年女人的尸体给交易了过去,用它顶替了清久留。”礼包解释道,“但是我为了能够解读她,不是从她身上拿走了一块血肉吗?我怕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会发现她早已死了,死状还很不对劲,所以我在她身上塞了一个波纹球。”

    林三酒想了想,明白了。“所以,当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也是波纹球正好要爆炸的时候?”

    “对呀,万一他降神了,但是没有立刻动手攻击怎么办?一旦他意识到刚才战斗的双方并不都是身体管家,那我想要迷惑他的计划就失败了。”

    礼包似乎也有几分后怕,说:“可如果是他在降神后,感觉到有什么力量正要伤害他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手了。他是在乔坦斯身上降神的,他会希望能保住那一具身体。这样一来,枭西厄斯就等于是替我们消除了尸体上的线索……”

    “那么这一招成功了吗?”元向西问道。

    “我希望是成功了,”回答的人却是清久留。“在大巫女卷走我的时候,我没有听见波纹球爆炸的声音,说明枭西厄斯一定已经降神了,已经将它给破坏了。尸体无法躲避自保,连带着一起被破坏的可能性不小。”

    林三酒这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始终憋在胸腔里的气。

    所谓“富贵险中求”,要达成这样看似不可能的目的——让枭西厄斯以为,他们有办法能操控着身体管家互相攻击——也是一样的,他们几乎算是把命都押上了,才终于有了这么一点点结果。

    然而她很清楚,他们此刻还没有逃离危险;不,应该说,他们现在才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候。

    谁都知道此刻黑石集的上空,恐怕正笼罩着一只枭西厄斯的眼睛;因此谁也没有提议重新碰面,各人都只是顺着人流,羊作无事一样地往前走,尽量将自己融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大多数人都在往黑石集中心走,”清久留很快就发现了人流前进的规律,“我刚才听见有人说,黑石集中心有一场音乐表演……这倒是少见,不过正好方便我们在黑石集中心汇合了。”

    “但是不要碰头,”礼包提醒道,“哪怕打了个照面,也要装不认识。”

    “那你滚远点。”人偶师冷冷地接上了一句。

    礼包好像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但到底还是没有将心声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好像确实依照人偶师的命令,钻进了人群里,一边钻还一边问:“姐姐在哪条道?”

    “C,”林三酒答了一声,心知肚明他是希望能离自己越近越好,哪怕不能相聚。她想了想,以手捂住嘴巴,低低用气声问道:“你解读出什么讯息来了吗?”

    他们才离开山林不过五六分钟,礼包或许还没有机会解读那一块血肉,她生怕自己问得太早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却听见礼包答道:“嗯,虽然目前我掌握的讯息还残缺不全,但是我已经对枭西厄斯以及他的身体有一定了解了。”

    林三酒几乎能感觉到,耳机中那一瞬间的安静里,每一个人精神都高度集中起来了。

    “身体管家有三种状态,一,是姐姐遇见的乔坦斯那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身体管家;二,是我们刚才遇见的乔坦斯那样,虽然有一定自我意识,但是是以枭西厄斯的‘兵卒’这一身份行事的;三,就是被他降神后的状态了。”

    人偶师见缝插针地说:“废话。”

    礼包噎了一下,好像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似的。

    林三酒不高兴了:“你不让他把话说完,怎么知道是废话呢。”

    “总、总之……”礼包好像要息事宁人一样,赶紧在人偶师开口反讽之前说道:“第一种和第三种对我们目前来说,没有意义。第一种我们认不出来,第三种我们对付不了,我好奇的就是,第二种状态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有答桉了?”大巫女问道。

    “我认为第二种状态下的身体管家,才是枭西厄斯真正想要的、理想状态的身体管家。你们想,这一类既有自我意识,可以保护身体,又能与他沟通,向他传递讯息,替他办事……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既然第二种状态这么理想,为什么还会有第一种状态?”

    林三酒挤在周围人群里,人体热气、汗味,附近摊位上的热狗和芝士面包的香气被一盏盏明灯给化开了,一阵阵飘散在寒凉的夜里。附近人声熙攘,她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也没有人注意。

    “不是他不想把身体管家全部变成第二种,而是他不能。”礼包低声说道,“根据刚才的情况,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当身体管家是‘兵卒’状态的时候,他们一定是……唔,我借用一个你们都明白的词来解释吧,他们是占用了枭西厄斯的‘带宽’的。”

    皮娜好像抽了一口气。

    “枭西厄斯毕竟不是万能的神,他的‘带宽’也是有限的。他同一时间内,只能唤醒一定数量的身体管家,让他们作为兵卒,时时刻刻向自己传递讯息,为自己做事……剩余的,都处于第一种‘沉睡’状态,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

    “同样地,因为他的‘带宽’局限,他也没法像指挥自己身体一样地指挥每一个身体管家。他从身体管家处获得的讯息,也一定不像自己亲眼看见那样清楚、详细或完整……很简单,假如身体管家在被唤醒之后,就具有了枭西厄斯百分之百的能力与感知的话,他还降神干什么?”

    这也正是礼包计划的基础吧?林三酒暗暗想道。想不到同样是偶遇了身体管家,他却在短短时间内想通了这么多。

    “也就是说,‘降神’是把他所有的‘带宽’,都注入到其中一个身体管家身上?”清久留猜测道。

    “关于这一点,我还不能肯定。”礼包小声说,“我现在能肯定的一点是,那个中年女人直到死亡之前,仅仅在世上生存了十几个月。也就是说,她是十几个月之前被制造出来的,能力跟身体一并出现了,是一个叫【循循善诱】的能力,可以叫人对她说真话。”

    “这跟乔坦斯的能力一样,战力低,但都很有用。”林三酒立刻说道。

    “姐姐真聪明,”礼包夸了一句,“我怀疑她在山林里也试图用过这个能力,但究竟是因为目标人物不对,还是因为没来得及,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进化能力并不是这些身体管家自己发展出来的,而是被枭西厄斯给灌进去的……”

    他的下一句话,却勐然话音一变,变得又急又厉:“马上把耳机毁掉!”

    林三酒浑身一震,立即将耳机扯了出来,狠狠用手一碾,又将碎粉末化作了卡片。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在黑石集中心搭起的临时舞台上,一支乐队正在调试器具,为一会的表演作准备;聚光灯打在主唱背后,不知为何拉起了一条长长的、巨大的黑影,一路顺着舞台背景板爬了上去,黑影的人头,正在静静注视着台下人群。

414

    人皮看起来是很韧的。

    连着皮下丝丝拉拉的半块血红生肉,男人一口将它吸进了嘴里。肥胖硕大的两片嘴唇合拢了,由于刚刚撕咬下来的皮肉十分厚韧弹牙,他“吧唧”、“吧唧”地嚼着的每一下,都会从嘴角里挤出来一泡血。

    血顺着他层层叠叠的下巴流了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被淹没在了他的肥肉里。

    ……响亮的咀嚼声,在沉静的夜里听起来是如此清楚。

    季山青很想挪开目光,但是眼睛却被像被黏住了似的,牢牢地固定在正在吃肉的胖男人嘴巴上;脚下无意识地踉跄退了两步,他“砰”一下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这一声响,仿佛立刻惊动了肥胖男人似的,他立马抬起了头,眼睛陷在一脸肥肉里,眼神混乱而直勾勾的。季山青神经一跳地迅速回过头,见身后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的林三酒,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好像也是个疯子,”见那男人又低下头啃了死尸一口,他低声地对林三酒说道,尽量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姐,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在干什么?”林三酒歪着头问道,清亮的声音在此刻真是太不必要了。

    还不等礼包说点什么,只见那肥胖男人忽然抬起了脸——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看起来他都做得十分吃力,真叫人难以想象他刚才敏捷地咬穿了短发女人的脖子——“我在吃糖啊,”他嘴里含着一包刚刚嚼烂了表皮的人肉,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皮。

    ……还沾着唾液和血的人皮上,生了几个小红疙瘩;疙瘩已经被牙齿咬穿了,留下了一道痕。

    季山青刚刚感觉到了一阵恶心,只听林三酒又问了一句:“……什么糖?”

    “我好像见过你们一次了,”肥胖男人话头一变,“……你们既然是新来的,就跟这里的前辈们打声招呼啊。”

    季山青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反应——那个时候,他嘴里不住地说“你们又来了,没完了”之类的话;看起来,应该是把他们两人也当成了他幻象中的一员。

    “墨西哥,墨西哥,”肥胖男人的语句逻辑显然还不如林三酒,刚才那一句还流畅着,下一句马上就不行了:“过生日,小马,打破了有糖。这些人,也是马,打破了,也有糖。”

    花了季山青好几秒钟,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见肥胖男人只忙着从短发女人尸体上撕咬皮肉,一时间似乎不会来攻击自己,他便小心地问道:“……你吃了七个糖?怎么吃的?”

    “超级马里奥,”又是一个不知道怎么蹦出来的词,肥胖男人在嘴里满满人肉的情况下,依然很有兴致的样子:“叮咚!”

    精神病的逻辑,大部分情况下都很难理解;或许是这个男人在无意间见到堕落种吃人的场面,本来就脆弱的神经又受到了刺激,这才开始吃堕落种的……?

    季山青能够想到的解释,也就只有这一个了;他等了一会儿,忍着恶心看完了肥胖男人“咕咚”一声又咽下了一口肉,对方才忽然口齿清楚、态度严肃地说了一句:“糖人喜欢找壮实肥胖的人,所以我要多吃,让更多糖人来找我。”

    “这些糖吃了有什么用?”林三酒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季山青想到她此刻也同样神志不清,立马警戒似的拉住了她的手腕;要是主人也上去啃一口,他还不如现场自拆了的好。

    这一次,他们却没有得到肥胖男人的回答。

    警惕地扫了林三酒一眼,他好像生怕二人会上来抢他的死尸吃似的,肥胖男人拽着短发女人的手脚,将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将死尸翻了一个身,撕开衣服,他一头扎了下去,一口咬在了肚皮上。

    ……季山青隐约记得,短发女人曾经说过一句“最爱吃下水”。

    也许他也很享受肚腹上的肉,肥胖男人的动作开始急迫了起来,一口比一口咀嚼的速度快;季山青也不知道人类的牙齿到底能不能做到撕咬生肉,但是显然,肥胖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急,连头都不抬了,彻底把脸埋进了肠翻肚烂的一片血红狼藉里,看起来如同一头猪在吃食槽里的食。

    这副景象,让季山青觉得自己以后十天的噩梦来源都有着落了——听短发女人说吃人肉,和亲眼看见的震撼力绝对不能同日耳语;他忍着战栗和恶心,转过身拉着林三酒就走:“姐,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他不知道这胖子是怎么分辨“糖人”的,万一他发现己方二人不是他的幻觉,到时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好在这一次林三酒也乖乖地跟上了,没有凑上去问“糖是什么味道”之类的问题。

    在夜空中飘荡着的“吧唧、吧唧”声里,二人脚步迅速地与胖男人拉开了距离。

    “这个世界太古怪了,”季山青一边叹气,一边又担心起了自己的外包装问题;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仍然如同丧尸一般、正在专注埋头吃人的胖男人,低低地对林三酒说道:“……姐,我们还是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呆过14个月吧,好不?”

    “为什么是14个月?”

    ……当这个声音从背后刚刚传进耳朵里时,听起来很有几分陌生。

    季山青愣了一下,这才被同时涌起来的数个念头给牢牢抓住了心脏,让他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一个念头打冷战好了——

    二人住了脚步,季山青只觉脑子都有点木了,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背后何时有人靠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肥胖男人居然能够在短短半秒钟里如此迅捷无声地跟了上来——然而最大的疑惑,还是眼下的这一个。

    “你……你,”季山青终于明白了“舌头打结”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不疯了?”

    眼前的肥胖男人,尽管嘴边、脸上、胸前,仍然染着一大片一大片鲜红的人血,领口里甚至还挂着半截疑似小肠般滑溜溜的东西;但只需要看一眼他的眼神,恐怕便不会再有人以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了。

    神智冷静清明下来的肥胖男人,静静地扫了季山青和林三酒一眼。他肥大的腮帮子仍一鼓一鼓地嚼烂了最后两口生人肉,面不改色地将它咽了下去;清了清喉咙,他这才慢慢地朝二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姑娘刚才不是问我,吃糖有什么用吗?”当他用这样一种平静自然的语调说话时,季山青真的几乎听不出来这跟刚才那个嗓音尖锐的人是同一个人了。

    “……就是这个用处。”肥胖男人的笑容,将他的脸挤出了一道道的肉\沟,一叠一叠的肥肉立刻淹没了他的眼睛。“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暂时恢复正常了。”

    拽着主人的衣角,季山青脚下悄悄地向后退了两步,干干地咽了一下嗓子,这才问道:“……你吃的可是人肉。”

    虽然理论上来说,短发女人已经是堕落种了,但是不管是她的外貌还是形态来看,都仍然是一个平常女人——

    “她不也吃人肉吗?如果她不吃人肉,根本撑不到现在——既然是吃人的,就应该有被吃的觉悟。”巨大的胖子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似的,歪头打量了一下季山青:“……从世界末日以来的两年多,靠着这些食人族的肉,我的精神状态断断续续,时好时坏……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没有吃过人肉,却还保持了神智清醒的人。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没有饿死?”

    季山青咬住下唇,犹豫了一秒,又把“植物人”的说法搬了出来——没想到,肥胖男人居然立刻点了点头。

    “唔,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不过好像也只有这个说得通了,”他一双浑浊发黄的小眼睛,在肉\缝里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二人,笑道:“……你们总不可能是从天外来的嘛。”

    大概是察觉了季山青的面色不对,肥胖男人立刻拍着肚皮笑了。在那一截疑似小肠被震得滑进了他的领口里之后,他摆了摆肥厚的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们下手的。毕竟如果你们没吃过人肉,那么我吃了你们也没有用——”

    “没有用?”季山青皱起眉头,仍然斜侧着身子,仿佛随时做好了跑的准备。“怎、怎么回事……?”

    “到现在,你应该也多少有些了解了吧?”肥胖男人也露出了一排血淋淋的牙,染了一嘴的红:“自从那个什么地穴颗粒从地底喷发、进入大气层扩散了以后,全球的人几乎都在第一个24小时内吃下了遭到污染的食物,也因此都精神失常了……几十亿疯子,几乎立刻毁了这个世界。核弹被发射出来了,飞机掉下来了,车祸排满了街道……就算我那天不疯,也根本数不过来。所有这些食人族们,都是运气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那一天没有吃东西……很快地,他们就发现了避免患上精神疾病的办法,那就是吃精神病人的肉。”

    “像这样聚集了不少精神病人的小区,可绝不止一个。你说这是不是堕落种干的?什么是堕落种?哦……原来你管食人族叫堕落种,这个名字倒不错。”肥胖的男人垂下眼皮,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短发女人的残尸。

    自从脖子和胸腹都被啃咬了个稀烂之后,已经很难看出来那还是一个人形了;季山青根本没敢往哪个方向看,只能盯着男人不动目光。

    肥胖男人忽然嘿嘿地笑了一声,砸了砸紫红色的厚唇。

    “最开始,的确是这些食……堕落种的想法,把人都用遭到污染的食品养起来。这个主意很快也流行开来了……越来越多的堕落种,把他们找到的食品都堆放在这儿,一旦有吃不完的精神病人,也都领了过来,渐渐地,这儿就成了他们的公共食堂。”

    “只不过嘛……”说到这儿,肥胖男人微微低下了头,嘴角裂开的地方,露出了一点尖尖的、血红的牙——季山青说不好那是不是只是普通的虎牙:“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这一类精神病人的存在。”

    “正如精神病人的肉会过滤掉地穴颗粒一样,好像堕落种的肉也可以帮助稳定精神状态……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科学家们早就被吃光了啊,哈哈哈!”肥胖男人莫名畅快地笑了一声:“还有比一个精神病人小区更能吸引堕落种前来的地方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过来收割的,不过却不知道自己是送上门的外卖呢……”

    当他仰天大笑起来的时候,混着血的唾沫星子与他浑身的油汗都一块往下掉,生性好洁的季山青不由又退了一步。

    “你说堕落种的肉只有暂时性的功效?”他迟疑地问道,“那你在精神失常的时候……”

    “我精神失常的时候,你也看见了。”肥胖男人一扬两条手臂,硕大的肉袋子顿时从胳膊上晃荡了下来:“……对我来说,这个系统运行得非常完美。只要堕落种的肉吃得足够多,我的精神状态总有一天会彻底恢复正常的……”

    接下来,季山青压根没有看清他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只见他手上忽然有什么光芒一亮,随即空气中多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画面——画面上是一片外景地,一队兴高采烈的男女正穿着红蓝颜色的衣服,似乎在做什么对抗游戏——看起来,就像是远方有人用投影仪投射出了一幅电视画面似的。

    ……后方当然没有人,也没有投影仪。

    这也就意味着,胖子手上的,是一个进化能力。

    季山青的大脑,一瞬间被各种疑问、惊讶和困惑都塞满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进化者!

    但假如他不是进化者,又怎么会出现能力?

    难道说,短暂性的能力消失后,就不会造成世界传送了吗?

    “看见这个了吗?它很神奇的,只有在我清醒时才会出现。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彻底疯了呢。”肥胖男人又一次笑了起来,目光这一次牢牢地盯住了林三酒。“……这个是不是你的姐姐?她也得了精神病对吧?”

    季山青连点头都办不到。

    肥胖男人不以为意,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领口里,拨开了一团团的肥肉,掏出了那半根滑溜溜的小肠。

    “让她吃了,”他将小肠挂在了手上,“成为我们的一员,这样我才能放心。”

    “你们的……一员?”

    “我们自称‘捕食者’,”胖男人的笑容,裂得逐渐大了。“你抬头看看。”

    连林三酒都像是听懂了一样,愣愣地随着季山青抬起了头。

    从十多栋居民楼的窗户里,不知何时,渐渐伸出了一张张雪白的脸,就像是数朵白蘑菇,从烧黑的树木上长了出来一样。

    脸并不多,但是每一张,此时都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林三酒二人。

诶嘿嘿大家节日快乐

    诶嘿嘿我今天请假是不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理应如此

    毕竟我是一个妇女。(只要能请假,我还可以在清明节说我是幽灵。)

2226

    没有……好像完全没有人意识到不对。

    乐队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主唱之外,还有一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和一个鼓手。聚光灯将临时舞台照得明光瓦亮、纤毫毕现,林三酒甚至能看清后方鼓手额头上的汗珠;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本本分分地贴在在舞台地面上,包括主唱自己的。

    唯有那一条长长的黑影,一路延伸出去,从舞台背景板上爬起来,足有两个人那么宽。它静静地站在浑然不觉的贝斯手和鼓手之间,高高注视着台下。

    四周摩肩接踵、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轻声交谈的、高兴激动的、饮酒说笑的……不一而足,却唯独没有任何人问一句:“诶?台上的黑影是哪来的?”

    不能慌……林三酒告戒了自己一声。

    那黑影已经浮在舞台上好几秒钟了,此时仍然一动没动,说明礼包有一点推测是正确的:藏木于林,藏人于众,才能最好地抹消他们的痕迹。

    枭西厄斯就是再神通广大,要从如山似海的人潮里寻找八张面孔,也只能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更何况他们此刻都恢复了自己的伪装,就算他的目光真从他们脸上扫过去了,也未必能把一行人都抓出来。

    只要他们不慌,不聚头,别自露马脚、转身就跑,说不定还能再从枭西厄斯眼皮子底下熘走一次。

    “谢谢大家支持我们‘旁观者’乐队,”

    在林三酒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不断用眼角余光隐晦地寻找伙伴时,台上主唱也开了腔。那是一个容貌说不上漂亮,气质却相当引人注目的进化者;她的嗓音丰沛有力、又带着沙沙的质感,扬声说:“我们时隔三年,又重逢在十二界了!”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响起了连连的尖叫和口哨,不少帽子、鲜花被人接二连三地高高抛进了天空里;看样子,这个乐队还很有名气。

    即使是在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末日里,也一样有人在尽力活出一个人生来——整个乐队里都是进化者,他们能够重聚在一起表演的时候,恐怕并不多吧?

    林三酒吃力地压下了这一个念头。

    主唱调试了一下吉他音,简短地弹了几个音节,随即朝麦克风里说:“大家准备好了吗?”

    在台下的尖声高叫里,台上巨大的黑影沉默着,似乎又拉长了几分。

    ……是不是他也觉得,要在人山人海里找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虽然枭西厄斯已经降神了,却没有亲自过来,反而只投了一个影子来找,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愿意令自己的存在被人得知——还没有到分发疫苗、普渡世人的时候,现在还太早了,不适合他建立一个“高维度生物”的印象。

    只不过……即使只是他的一个影子,也足以让林三酒一行人毫无还手之力,吃尽苦头的了。

    当音乐从四周扬声器里一起回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感觉人群就好像融化了一样,变成了一片热腾腾的、流动的熔岩;明明夜色寒凉,却有不少人把上衣都脱了,满面笑容和汗光,随着音乐节拍一起跳跃、落下,举臂高呼。

    林三酒为了不显眼,也举起一条手臂,跟着往空气里打了几;另一只手里,她叫出了【eBay】,犹豫了一下,到底却还是没敢用它联系礼包。

    谁敢说隐藏于特殊物品里的沟通渠道,就一定不会被‘听见’?枭西厄斯的神通委实太大了,她都开始杯弓蛇影、裹足不前了。

    尽管这一个“旁观者”乐队看样子很受欢迎,但是来到黑石集的人却并不全都是他们的狂热听众,黑石集中心仍有人在来来往往,来的来,走的走。或许对他们一行人来说,最好的脱身办法,就是混在人流里,单个单个地四散而去——只要能暂且躲过枭西厄斯,他们多的是重新碰头的机会。

    这个主意,其他人一定也已经想到了。

    林三酒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四下看了一圈——离她最近的,就是她刚刚走来的C道;她微微弯曲着膝盖,让自己被掩没在四周人群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刚一离开,就立刻有人流进入了那一块空地,代替了她。

    她行动得很谨慎,生怕被注意到,有时还是趁着旁边有人要过去,她让路时顺势后退的,因此第一首歌都唱完了,林三酒才往C道的方向挪动了一半距离。

    台上的黑影仍旧没有动作,人群中也没有骚乱和异动。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不对?

    在歌曲停下后短暂的安静里,林三酒也不敢乱动了,站在人挤人的人潮里,看着台上的女主唱。她挂回了话筒以后,不知道为什么静静地站在麦克风前,有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连一旁的吉他手都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显然和台下观众一样,都隐隐地产生了疑惑。

    “今天上台之前,有热心的歌迷送了我很多花,”主唱终于又一次开口了。她说完,从舞台旁边捡起来了一大捧花,又继续对着麦克风说:“我希望能与每一个人分享我重新回来的喜悦,以及这么美丽的花。你们说好吗?”

    这是要干嘛?

    林三酒正自疑惑时,却见女主唱捂住话筒,朝乐手们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在嘱咐下一个曲名——吉他手微微一怔,却很快点了点头,后方鼓手当地一下敲响了鼓点。

    “下一首歌是,‘这世界上行走的我的人’!”

    预想之中的尖叫和欢呼,确实也响起来了,却有一点稀拉凌乱,掌声也慢了半拍。在人们的呼吸与夜风里,林三酒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嗯?”“是他们的新歌吗?”“她说什么我的人?”

    不过,新歌带来的疑惑,几乎立刻就被主唱充满力量的演唱给征服了。

    “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

    当她高扬明亮的歌喉一起,主唱忽然将刚才那一大捧花扔向了天空,一个响指,就让它在高空中被打得四散炸开了——漫漫扬扬的花朵与花瓣好像下雨一样,飘飘悠悠落向了人群。这一次,激动的尖叫声几乎要排山倒海一样,不知多少手都在朝上舒展,试图抓到一片坠落的花瓣。

    林三酒正是在这一时候,看见舞台上吉他手皱起眉头,朝主唱扫了一眼。

    他紧接着又转过头,跟同样满脸疑虑的鼓手和贝斯手,交换了一个大惑不解的目光,仿佛主唱现在唱的歌,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一样。

    可是他们弹奏的音乐却与主唱的歌声相辅相成,说明这肯定不是他们没有练习过的曲子——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几乎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都蓦然凉了下去。她急急抬头一看,被映得五光十色的夜色里,不知多少花叶都已落在了人们的手上和身上;离她隔了四五个人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男人抓住了一支还很完整的白玫瑰,激动地高高将它举了起来,叫道:“我爱你!”

    “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林三酒拼命压抑着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盯着那一个痴痴望着舞台,不再尖叫的年轻男人,尽量又往后退了两步——她这次挤得着急了,还令旁边的人抱怨了一声:“你干什么,你往哪里走啊?”

    音乐是对的,那么出了问题的,自然是歌词了。

    不止是听众从未听过这首歌的歌名,看样子,乐手们也从未听过主唱口中的歌词——而那一句一句的歌词,都在反复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让我碰到你,做我的人,变成我的眼睛。

    举着一朵白玫瑰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一个女孩子。他没说话,在下一句歌词响起的时候,用它点了点女孩肩膀,将它递给了那女孩。

    将我传出去,让这茫茫人海变作你我。

    林三酒意识到,可能已经太晚了。

    悄悄从人群中熘走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不,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此刻她身边挤挤攘攘、浑身热气的人群,在两三分钟以前,还是她一行人与枭西厄斯之间,最可靠的屏障和掩体,给了她不少真切踏实的安全感;而现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陷入了安静里。

    那朵白玫瑰,无声地从一只手中,传到下一只手中,传到哪里,就展开了一片安静的帷幕。

    唯一一个或许可以作为安慰的是,白玫瑰传递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林三酒而来的。

    主唱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一首歌唱完以后,底下却这么安静,几乎没有多少回应。

    “刚才的歌希望大家能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下一首。”她开了个玩笑,人群里零零落落地响起了笑声。

    主唱有点无措似的,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乐手。吉他手耸了耸肩膀,贝斯手说了一句什么话;主唱先是使劲摇了摇头,好像在否认什么,接着又点了点头。

    第三首歌,看样子是乐队一起下的决定。

    林三酒知道,她没有时间了——不光是她,与她一样走入了黑石集中心,希望能够“藏木于林”的同伴们,此刻都陷在了这一大群流沙似的人群里,脱身不得了。

    怎么办?枭西厄斯接下来要做什么?

    音乐前奏很快就过去了,主唱踩着节拍,弹着吉他,带着一种近乎要一雪前耻的神色,朝麦克风里开了口。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她唱道,“你那变幻万千,每张都不一样的面庞……再也无法作为你藏身的屏障……”

    吉他手满面愕然之下,险些弹错了一个音符。

    在林三酒的身边,人群开始慢慢转动起了头颅,一张脸一张脸地打量了过去。

2227

    在听见那一句“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时,元向西正站在圆形广场的正中央,也就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和同伴跑散了,变成了伶零一个孤魂野鬼,又被人流给推着走进了广场中央。平常自己落了单倒还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眼下却变成了一个大麻烦:他本身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所以压根没法推开人群往外走;试了几次,他依然被挤得无法可想,只能憋着气,老老实实地等待演唱会结束。

    其他人或许不等演唱结束就可以先一步脱身了;不过分散开走也是好的,更不容易引起枭西厄斯的注意。

    然而元向西没想到的是,看样子,他等不到演唱会结束,自己恐怕就要先结束了。

    漫漫扬扬几片花瓣从黑夜里飘落下来,元向西赶忙一扭身,不得不紧紧贴在了旁边一个女人身上,感觉那几片花瓣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后背,一路落了下去的——似乎又被身后的人给激动地一把抓了过去。

    傻子也看出来了,那个主唱脚下同时踩着自己的影子与枭西厄斯的影子,极有可能早就已经被枭西厄斯给控制住了。有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枭西厄斯这次连画个纸片人都不用了——一个进化者难道不比纸片人更好用?她扔出的东西,怎么敢让自己碰上?

    即使周围人群如此拥挤密集,可是谁也不会喜欢被人整个贴在身上的,尤其那还是一个女进化者;元向西才从花瓣上收回了目光,正好看见那女进化者的侧脸上,眉毛近乎是凌厉地刺进了眉心处——她朝元向西扭过了脖子,嘴巴张开了,可以想见,下一句呵斥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元向西才要开口道歉,就在这个时候,又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怒气就像冰雪融化一样从那女进化者脸上褪了下去。她才转了一半的脖子,又慢慢地转了回去,好像身上贴着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件无关紧要、不值得分心的事情了。

    元向西看着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主唱的下一句歌,在这个时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元向西明白了。

    怎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神通?

    仅仅是听见主唱的歌词,枭西厄斯的威力与意志,就能够在人群之中传染开来,甚至都不需要把这些听众变成身体管家?

    此刻身边的人山人海,但凡是碰到了花瓣的,都会变成受枭西厄斯操控的“眼睛”;而现在看起来,这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下一步是什么,现在看来,毫无疑问了。

    既然枭西厄斯能用歌词把听众都变成他的眼睛,那么他自然也能让听众替他找人——到时候,恐怕自己脸上的伪装,就会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怎么办?

    刚才还只是将他挤得动不了的人墙,现在成了密密实实、水泄不通的一重重监牢;元向西暗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一个民间故事里的鬼——否则的话,遁走隐形当然都不在话下了。

    眼看着这一首歌似乎渐渐快要接近尾声,他急得没汗也快冒汗了,一圈一圈地打量着周围密林似的人腿,靴子,轮子——来到黑石集的人,什么造型、什么样子的都有。

    就算不太好看也行啊,能不能从人腿之间爬出去?

    元向西也知道,自己是有点狗急跳墙了,他哪怕分量再轻,也是老大一个,撞上别人的腿脚时,就等于自投罗网。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脱身之计了;以他的能力,难道还能杀出一条血路么?

    不管他有多心焦,第二首歌都依然踩着节拍迎来了终点。台上的女主唱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台下听众的反应突然一下冷澹了;在她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第三首歌的前奏响了起来。

    而元向西却依然困在原处,以他的聪敏,竟难得一次没了办法。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女主唱一开口,元向西却忽然顿了一顿,好像被这句歌词给轻轻地勾了一下脑海里的什么地方。

    为了找他们,枭西厄斯先是将众人都变成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赋予了“眼睛们”看破伪装的能力。可是,“伪装”怎么定义?

    “你那变幻万千,每张都不一样的面庞……再也无法作为你藏身的屏障……”女主唱继续悠悠唱道。

    “面庞”——枭西厄斯主要想看破的,果然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

    元向西激灵一下,好像看见了一条求生的路。

    他一把抹掉了脸上的伪装道具,趁身边众人还没有真正搜寻起来的时候,腾地一下扑到了地面上。

    被枭西厄斯给占据了中枢神经的人们,最主要的任务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要找出元向西一行人。

    为了达到这一个状态,他们很显然是暂时搁置、放弃了一大部分神志和思考的;比如说,刚才那个女进化者,就不会再产生“被陌生男人贴着真是太恶心了”这样的念头——那么同样地,周围的人只要还没看清元向西的脸,就不会想到“他突然蹲到地上去,拿出了一个行李箱,真是好奇怪啊”。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人脸上了吧?

    ……那只行李箱,还是元向西转门收了起来,在Exodus上用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从林三酒手里分到特殊物品和收纳道具。

    Exodus里走道宽敞,地面平整,他坐在行李箱上,只需脚尖一蹬,就能顺着地面骨碌碌地滚出去;等一路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他还可以从箱子里拿出影碟机和啤酒,跟余渊一起打发时间。

    他可没想到,如今这只行李箱竟然派上了如此用场。

    “这是谁的箱子?里面还装了一个死人?”

    在从箱子里拉上拉链之前,元向西透过缝隙,故意尖起嗓音,朝外头高高喊了一句。

    这个逃生办法可能不大体面,但是他都是一个死鬼了,还在乎行为好不好看?他又不是大巫女。

    按照元向西的推测,哪怕周围的人听见他喊话了,看见了箱子,也不会在乎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四周活人的脸一张张地看过去,识破他们伪装后的面容,找出林三酒——至于一个行李箱里,蜷缩着一个死人这件事,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

    ……大概,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大概吧。

    行李箱的拉链只拉上了一半,露出了他紧紧蜷起来的双腿。

    元向西抱着自己的腿,感到周围的人走动起来了,正在行李箱周围无声地来来回回;他无需屏住呼吸,只要闭上眼睛,不再有所动作,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个死人无疑。

    因为他本来就是。

    枭西厄斯想要看破的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那么,他回归本色做一具被行李箱半遮半掩的尸体,应该就不在目标范围之内了吧?

    ****

    余渊很清楚,自己恐怕是一行人中,最有可能成功逃生的那一个了。

    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强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刚才季山青的计划,将林三酒的那一件特殊物品【王子与乞丐】送进了他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季山青早就仔细看过这件物品,也清清楚楚地跟他们说过,【王子与乞丐】是与伪装道具无关的一件道具:在用了伪装道具之后,再用上【王子与乞丐】,那么就是伪装底下的、自己的脸被互换了,但与伪装本身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也就是说……

    余渊左右看看,趁着人挤人的时候,迅速伸手闪电般地摸了一下身旁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不止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去摸旁边女孩子的脸,更重要的是,刚才在花瓣落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个中年人没有像歌迷一样伸手去抓,反而还让了让身子,捂住鼻子,好像花粉过敏者的反应一样。

    也就是说,他没有变成枭西厄斯的棋子之一。

    “嗯?”那中年人一愣,浑然不知自己的面颊上已经迅速爬起了大片刺青图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

    看着他的五官分布排列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模样,余渊在心中暗暗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希望枭西厄斯不会在看见自己那一张脸的时候,就立刻下杀手……毕竟枭西厄斯此前从没有这么做过;更何况,他也希望能用一个“余渊”,钓出更多的人来吧?

    余渊知道,此时出现在自己面骨上的皮相,已经是那个枯瘦中年人的蜡黄脸了。不是伪装也不是假象,他确确实实与那中年人互换了面孔——尽管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让我看看那边,”

    余渊迅速一转身,满面严肃地推开了身后两个人。那两个女孩子各自往他脸上看了一眼,他也仿佛很专注似的往女孩子们的脸上看了一眼——演戏总要到家。

    他毫不客气地见一个人推开一个人,大多数此刻都已经不会因此而发怒了,只看他一眼,就迅速地给他让出了路;而那些没有变成枭西厄斯棋子的人,此时也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正在窃窃私语,谁也没往他身上多留意。

    才走出去没几步,果然身后就蓦然响起了骚乱和异动。

    “这里,”有人抬高嗓音,平平澹澹地叫了一声,声音穿破了女主唱的歌声,马上就引过去了无数窸窸窣窣的人影与脚步声;那个中年男人的呼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干什么?你们抓我干什——松手!”

    虽然他听起来又狼狈又恼怒,却精神十足,不像是枭西厄斯打算杀人的样子;只要一分钟过去,他最终自然会安然无恙。

    余渊忍住了没回头,一咬牙,继续分开人潮,加快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一跳。

    皮娜紧紧蜷缩着身子,一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显然是除此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想来也是发现了歌词中的蹊跷,早早就去除了反而会引人注意的伪装道具;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赤手空拳,完全成了待宰羔羊。

    几个明显属于枭西厄斯棋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躲躲藏藏,接连往她脸上扫了好几眼。

    “喂,”一个女人平平澹澹地叫了皮娜一声;皮娜身体一震,却不敢转过身去。

    【王子与乞丐】的时效,大概只剩下三十秒了……E道道口就在重重人头之外,遥遥在望。

    假如丢下皮娜不管的话,他是一定可以在时效结束之前逃出人群的,甚至谁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与皮娜擦肩而过。

    但是……那样的话,余渊知道,自己后半生就一定逃不出这一个夜晚了。

2228 八仙过海,各自为生(2)

    “表演”算不算伪装?

    还不等女主唱的第二首歌结束,清久留就已经把脸上的伪装道具去掉了。

    事情已经是明明白白、显而易见的了:枭西厄斯通过歌词就能将身边的活人听众都变成他的眼睛,变成寻找清久留一行人的兵卒,那么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当然是要给予听众们看透伪装的能力了;他总不会在这一步上,被几个伪装道具给拦住。

    起码换作是清久留,他就会这么干。

    一旦听众们被赋予了“看破伪装”的能力,那么戴着伪装就成了一件很显眼的事,早拿下来早安全一点;可是真正的难点,在于接下来怎么办。

    “伪装”包括什么?化妆算吗?做表情算吗?改变面部骨骼形态算吗?

    他想了想,发现除了“化妆”的风险有点大,最好放弃之外,他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在无法伪装,无法逃走,无法战斗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事本来就已经非常少了,试试还有可能逃生,不去试试的话,就必定要落入枭西厄斯手里。

    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在身边众人仍然在夜空里寻找落下的花瓣时,清久留从容纳道具里拿出了两张创可贴。

    他迅速分开了一侧颞部的头发,将创可贴的一端黏胶贴在了头皮上,另一端黏胶恰好从发际线中伸了出来,贴在了太阳穴的边缘,将眼角皮肤给高高地拉了起来。

    清久留的动作又轻又快,再在另一边的太阳穴上故技重施一次,又将碎发垂下来,整理整理,就把肉色的创可贴给遮住了。

    这样一来,他的脸上确实什么都没有,没有化妆品,没有伪装道具;可是两只眼睛却被高高吊起来,成了又细又长、又尖又窄的形状。

    这算是钻了个空子吧?不知道枭西厄斯能不能想到,曾经常年生活在片场上的人,还能在“化妆”与“伪装”之间找到一条窄窄的空隙?

    清久留不知道扮过多少造型,自然清楚一个人的肤色对容貌的改变能有多大。他不能用粉底——再说他也没有——因为那或许也算是伪装了;但除了明暗黑白之外,人的皮肤还可以呈现出其他颜色,有一种他可是太熟悉了。

    他咬着牙,忍着不舍,掏出了两瓶最烈的酒,紧紧握在了手里。

    “刚才的歌希望大家能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下一首。”女主唱似乎对于观众的冷澹反应有些无措;对她开的玩笑,所应者也寥寥。看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枭西厄斯操控着唱出的歌词,以及实施的效果。

    在清久留的能力下,两瓶烈酒几乎是一眨眼就空了。他连味道也尝不到,囫囵吞枣都算不上,心疼之下,抬手就把酒瓶给扔在了附近地面上,又拿出了两瓶。

    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泛起了熟悉的灼热,不需要镜子,他都知道自己面色一定已经通红通红了;恐怕不止是脸颊,鼻尖、嘴唇和眼睛都变成了一片红,叫人望上他整张面孔时,连视觉重心都变了。

    酒精将血液烧得暖洋洋的,不但把他视野都涂抹成了模湖的色块,也松弛了他的面部肌肉,令他的眼皮沉沉地耷拉了下来——这样一来,眼睛在形态不同的基础上,就又小了一圈。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主唱在台上一开口,已经醉醺醺的清久留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这不是正跟自己想的一样,说来就来了嘛。

    这几年在副本里当NPC,就必须要保持一定的整洁,所以他很久都没有像当年遇见林三酒时那样胡子拉碴的了;清久留找出了刮胡刀,在晃晃悠悠的醉意里,一边默念着“别戳瞎自己,别戳瞎自己”,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眉毛都刮干净了。

    没了眉毛,他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比这更难看的形象他都扮演过呢;再说,十二界里什么造型的人没有?

    身边的人开始慢慢地扭过了脖子。

    清久留早已将后背圆圆地驼了起来,松开了下颌关节,将下巴朝脖子处紧紧地缩了回去,几乎使下巴与脖子连成了一体。

    身旁的人们似乎看得很仔细,一张脸一张脸地在看;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已经有至少两三个人的眼珠,从清久留脸上慢慢滚过一遍了——不过几分钟之内,他却彻底换了一个人,换前换后,哪个都跟他的本来面目相差甚远,那几个人扫了他几眼,就纷纷转过了头。

    当第四个人也终于转开了眼睛的时候,清久留忍住了一声“哈”。

    太好了,看样子枭西厄斯没有考虑到,他有能不靠伪装道具改变容貌的办法……他可以试着往外走走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能逃出去吗?

    他四下看了一圈,被酒精烧得飘飘忽忽,正要挤开人群往外走,却差点碰上了迎面一个男人的胸口——他的个子本身就不矮了,来人却几乎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又高又壮,将清久留笼罩在了阴影里。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刚才已经打量过他一次了。

    小山似的高壮男人脸上一点情绪也看不出,静静地盯着清久留看了一会儿。

    清久留缩着下巴,垂着眼皮,好像对他的目光浑然不知,转开一步,推开旁人,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他虽然一口气喝下去了可能会让平常人中毒的大量酒精,但他可算是酒中老手了,即使再飘忽晕眩,脑海深处仍拽着一根线,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表现。

    那高大男人犹豫了两秒,没有跟上来。

    清久留有意摇摇晃晃、脚步不稳地往前走,撞上了好几个人,那几人看了看他,也什么都没说地就让他过去了。走了一会儿,他余光却感觉又有一个阴影一直不远不近地笼着,转头一看,又与同一个高大男人对上了。

    ……糟了。

    即使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但清久留的脸此刻是经不住检查的;那高大男人只需伸手推一下他的面颊,他就很难保证还能一直紧紧地缩着下巴了——清久留故作不觉,一闪身挤进了另外几个人中间。

    他没动手,没出声,是因为他也不敢肯定吧?

    在那高大男人作出结论之前,这一段短短的空隙,大概是清久留唯一一段逃生的机会了。

    ****

    如果不是季山青说了什么“藏木于林”之类的屁话,大巫女根本就不会走进人群里来。

    哪怕后头还有个枭西厄斯在追踪着他们,也不妨碍她一进来就后悔了;四处都是拥挤密集的人群,人群的体味、汗气、皮肉头油味,被热腾腾的温度一蒸,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被腌出来同样的气味了——更何况,她的衣裙首饰,样样都是丝滑娇贵的,哪里经得起这帮人擦来碰去?

    再说了,前面舞台上贴着那么大一个黑影,不往后退,难道还要往前走?

    所以进来没多久,大巫女早已经一小步一小步地在往外退了;等当主唱往天空里散花、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正好刚刚来到了人群的边缘处,后背靠上了一家占据了好几个铺位的商店墙壁。

    “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

    这句歌词出现第三次的时候,大巫女意识到,周围的人群都已经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凡是拿到花的人,面上都像是被一盆凉水洗过,洗掉了一切神色情绪;他们静静地望着主唱以及台上的黑影,好像在等待下一个命令。

    下一个命令是……

    当一首歌落下,下一首歌还没响起时,大巫女左右看了看。

    她背后是一面没有窗户、没有缝隙的商店墙壁,而左右却全挤满了人。那面墙壁不难打破,但她只要一动手,这么多双眼睛就会立刻将她的位置回报给枭西厄斯——被撕碎成乱流的意识力,再次从体内吞噬绞磨她的恐惧与痛苦,她实在是连想也不愿意再回想了。

    趁现在,赶紧挤出去?

    大巫女的伪装道具,能够让她呈现出一种与本来面目正好相反、不管是谁看了过目就忘里的脸;她只要现在抓紧时间出去,身后就不会再有怀疑她、记得她的追兵。她赶紧以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一对情侣,想要叫他们让一让——这些人已经变成了枭西厄斯的棋子,她就更不能动武用强了,她必须尽可能地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然而正是在同一时间,她听见了第三首歌的第一句歌词。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

    大巫女的心脏直直往下一沉。

    被她点了肩膀的那个年轻男孩,正在慢慢朝她转过头来。

    从他开始转头,到正正看见大巫女的脸,这过程可能连两秒钟也用不上;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大巫女脸上,一切就结束了。到了那时,不论是逃还是反抗,都成了螳臂当车。

    这短短的两秒钟,却是大巫女唯一一根救命绳索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不会被枭西厄斯再次抓一个正着,可是两秒钟,她能做什么?

    焦躁之下,大巫女眼珠朝旁一转,忽然发现那个男孩的男朋友后脑留着一根辫子——她立时用意识力抓住那根辫子一卷,轻轻叫那个男朋友往后仰过了脑袋,正好遮住了男孩的视线,就好像是仰头要去亲他似的。

    “嗯?”那个年轻男孩皱起了眉毛,留着辫子的男人也皱起了眉毛。

    “有人拉我?”留辫子的男人平平澹澹地说。

    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不复半丝熟悉亲昵,反而松了手,一起朝身后转了过去。

    即使是突如起来的一个主意,也只为大巫女多争取了两三秒罢了;四周的人都开始慢慢转动起了头颅,在几秒钟之后,好几双眼睛,同时落在了大巫女去除了伪装的面孔上。

2229 八仙过海,各自为生(3)

    季山青在行事计划的时候,显然并没有想过,他的计划究竟是否适合每一个人——比如说,“藏木于林”这一招,人偶师到底能不能用。

    人偶师本身就很难藏得住,但要说有什么让他更显眼、更引人注目的办法,那大概就是把他放进人堆里了。就算戴着伪装,好像也掩不住他身上阴沉凶戾的杀气;人偶师走到哪,哪里就会清出一圈空地,假如目标是邀请枭西厄斯上门的话,倒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快捷有效的办法了。

    更何况,人偶师也绝不会主动往人群里钻。

    当耳机中的众人都四散混在人群里的时候,他也正慢慢随着人流往前走。只是人偶师一远远看见黑石集中心广场上的人山人海,再也没忍住,半张脸上划过去了一丝尖锐鲜明的厌恶烦躁,立刻站住了脚。

    别说是枭西厄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他被那么多热烘烘的人体紧贴着。

    季山青虽然满腹心思、油头滑脑、十分可鄙,但他有一点说得不错:人偶师此刻确实需要借助一个屏障,来迷惑、阻隔枭西厄斯的目光。

    命是可要可不要的,只是在找到宫道一之前,暂时还不能把命扔了。

    “姐姐在哪条道?”耳机中,季山青毫无自觉地问道——仿佛这个世界天然就欠他一个姐姐,一个亲人似的,那种又理所当然又小心翼翼的语气,令人听了连骨头都在作痒。

    林三酒活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只有基础智能的AI,自然有问必答:“C。”

    C啊……

    可以,够远了。

    人偶师四下看了看,一步步地走进了这一条商铺走道的中央。

    他忽然转变方向,差点令几个身体迟钝的三流进化者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撞在他身上。此刻人流密集,人偶师却纹风不动地站在走道正中央,刚刚好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去路。

    知觉敏锐的,朝他身上扫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匆匆走了;但是少不了一些自恃强横的,感知力低下的,或是受了他伪装迷惑的,就会忍不住低声喝骂一句——“让开,”一个细眯眯眼的胖男人从背后喊了一句,“好狗不挡路!”

    耳机里,林三酒正好抱怨了一句:“你不让他把话说完,你怎么……”

    人偶师已经取下了耳机,切断了她毫无新意的话音。

    他回头看了那个叫他让路的男人一眼,十分有风度似的一笑,微微侧过了身,抬起一只手说:“请。”

    细眯眯眼看了看他,好像也没法对这样温和有礼的态度发脾气,哼了一声,抬腿就从人偶师身前走了过去。

    他在人偶师前方一两步远的地方,冷不丁地顿住了脚。

    人偶师浑然不觉一般,仍旧站在原处,挡着后方来人;那个细眯眯眼转过身,脸上平平板板没有一点表情,来到了人偶师身边。

    人偶师微微朝远处一抬下巴,细眯眯眼就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走道边缘处一家商铺的棚子底下,静静地站住不动了。

    虽然如今这样行事,不免束手束脚地不太痛快,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把耳机戴上了。

    当人偶师掉转了一个方向,朝黑石集另一头走去的时候,他就好像是一条鱼似的融入了人流里;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刚才好几个停步不走的人,也像是一条一条跟上去的鱼,三三两两,远远近近,在人偶师身边始终维持着一个“鱼群”似的状态,将他挡在了中间。

    虽然林三酒那种人不会理解,但世界上的规则就是这样:你的顾忌越少,手段越多,那么为你打开的道路就越多。同样是通往罗马,人偶师就有许多条林三酒一辈子也走不上,也不会去走的路。

    唯有当季山青在耳中忽然叫了一句,让众人毁掉耳机的时候,人偶师才顿了一顿,慢慢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此时离黑石集中心广场不远,加上黑石集呈一个碗形,就意味着中心广场是地势最低的地方,他一眼就能扫见——舞台上横然停滞着的那一个巨大黑影,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目光似的,也朝他的眼睛迎了上来。

    ****

    清久留实在不明白,自己已经把面容改成这样了,连眉毛都剃了,究竟还有哪里叫那一个高壮男人起了疑,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尽管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短短一二十秒,却已经快要叫清久留血液里的酒精,都随着冷汗一起挥发了。

    他隐隐感觉到,继续这样走下去不行,现在必须得想个办法;然而他刚才为了短时间内让自己的面色尽量泛红,摄入的酒精实在是对他而言也有点太多了,此刻脑子里晃晃茫茫,哪怕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值得思考,却始终聚集不起思绪。

    是什么……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又一个人往清久留的脸上看了看,很快就扭过了头——又是一个被他的改容之术给迷惑过去的。也就是说,对于枭西厄斯的兵卒来说,他明明没有伪装……

    不,不对,不是这个方向。他刚才想到的事情是……

    清久留醉醺醺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壮男人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他并没有示意其他人来跟上自己——

    清久留勐地甩了甩头,感觉总算是在它熘走之前,抓住了那一股尚算清楚的念头。

    变成枭西厄斯兵卒的人这么多,除了那高壮男人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尽管这些人都成了枭西厄斯的走卒,看样子也都暂时放弃了一部分自我,但是在涉及到“找人”这个目标的时候,枭西厄斯所依赖的,依然是每个人本身的见识、经历、眼力和思考能力——高壮男人以前或许接触过改变容貌的办法,这才比其他人来说,更加保留了对清久留的警惕和狐疑。

    是因为这些人,本质上来说,还不是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吧?

    他没法把这么多人都变成自己的“身体管家”;也就是说,当一个人产生怀疑的时候,这份怀疑不能直接“上达天听”,传递到枭西厄斯脑海中去。

    那么当他们觉得自己找到目标的时候,是怎么……

    说来也巧,当清久留的思绪走到这一步,摇摇晃晃就要中断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抬高嗓音,平平澹澹地叫了一句:“这里。”

    清久留霎时觉得酒都醒了几分。

    附近不知多少人,都同一时间扭过了头去;窸窸窣窣的身影与脚步,都像是被那声音吸引过去了,一齐围了上去。从那一团不断增大、不断更加漆黑的纠缠的影子里,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叫声:“干什么?”

    清久留一怔。是因为酒喝多了吗?他认不出来那一个声音。

    “你们抓我干什——松手!”那男人又恼又怕似的叫了起来,似乎还很有精神;只是双拳难敌四十只手,几乎是在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被牢牢压在了地上。

    有两个人马上一左一右地趴在了地上,将眼睛凑了上去,仔仔细细地近距离打量起了地上的脸——那张脸被无数人腿包围着,陷在阴影里,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清久留还是站住了脚,在深知自己或许也会马上变成下一个的恐惧之中,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现在想必伙伴们都已经把伪装去除了,而那又分明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酒精还是让他的思考稍微慢了几分,几秒钟以后,清久留才意识到,附近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手里还有【王子与乞丐】的余渊。

    他用上了物品,能跑出去就好……而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群人抓住一个只有余渊面孔的替身,反而给了清久留一个启发。

    看起来,“抓捕”和“确认”这两步都不是由枭西厄斯来亲自完成的,那么也就是说,哪怕被这群人发现了,离真正落入枭西厄斯手里也仍然有短短的一段时间……

    有的时候,不拿自己冒点险,是没有办法成功的。

    人生就是一场赌,想要什么,就得相应地往台子上押下一点什么。世界上没有旱涝保收,安全无恙的人生,他想要活命,就得先把命赌上。

    清久留踉跄着重新走起来的时候,那个高壮男人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正从一旁斜着眼睛,观察着他的侧脸。

    清久留拎出了又一瓶酒,在他的目光下,将一直紧缩着的下巴松开了,后背也恢复了原位,深深地喝了一口,让酒流洗过了每一处味蕾——这次饮酒,不是为了将脸色变红了;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喝酒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珍惜。

    哪怕没有去看,他也知道,那个高壮男人勐地睁圆了眼睛。

    他的狐疑终于被肯定了,一定很激动吧?

    清久留放下酒瓶,朝他扫了一眼——尽管眼睛形态依然没有恢复,可是这一次,那个高壮男人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认出他的光。

    说来还真是叫人不甘心;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被人认出来的时候,接下去可不至于要玩命啊……

    清久留近乎木然地听着那个高壮男人抬高嗓音,平平澹澹地朝附近人群喊了一声:“我找到了,这边还有一个。”

    附近的人刚才都被吸引到了余渊的替身身边,此刻仍然在检查的检查,挣扎的挣扎,一团忙乱;那些没有被变成兵卒的进化者,当然理也不会理他。因此高壮男人喊出声以后,清久留清清楚楚地知道,至少是有数秒的时间,他依然是与那高壮男人单对单的。

    “没错,”

    他以气声低低说了一句,将那高壮男人的注意力给拉回了自己身上。“你确实是找到了……恭喜。”

    清久留的话没等说完,手中的酒瓶已经横着朝那男人的太阳穴上抡了过去。

对不起,新章目前还是防盗,更新我需要延后一下下

    我放防盗的时候以为昨晚睡起来以后怎么都能写完了,没想到一大清早接到我亲戚电话,告诉我我妈病了。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新冠感染,抗原也买不到,体温计也买不到,我妈又不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我之前嘱咐她说去买一盒布洛芬备着,她满口买了买了,生病了一问,没买。

    真的气得我眼前发黑。现在正在满世界想办法,不是我不想更新,是我实在焦虑得快炸了,我妈本身就有呼吸道基础病,如果只是老毛病发作还好,如果是感染了,我真的要疯。

    更新我尽量今天出来吧,真的对不起,放防盗的时候没有想到居然要放这么久……

更新了,谢谢大家包涵

    谢谢你们理解,留言都在说家人健康最重要,给我缓解了很多心理压力。我趁我妈睡觉的时候码完字了,因为虽然你们都很理解我,但我也不能因此蹬鼻子上脸不是……

    这次真的是隐约体会到了一点点乱世感,好不容易管同学要到了药和抗原,结果闪送三次无人接单,美团跑腿无人接单,顺丰同城达一个无人接单,一个不知道把抗原送哪去了,至今不到,联系不上了……后来我同学干脆说,我打车送药吧。

    放在几年前,简直不可想象。

    这还是最细枝末节,最遥远边角的一点余波吧,处于风暴中心的人,我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

2230

    这两天过得跟鬼一样,耽误更新了,对不住大家,我尽量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正常就是正文还没写完……)

    夜的幕布越笼越低,光芒在逐渐氤氲起来的黑暗中,一点点消融尽了。不远处正在一直偷偷摸摸往后退的白胖子、伏在他肩上昏迷不醒的人偶师,以及拎着一条巨虫的最高神,都在昏昏夜色里凝成了几个黑色剪影。

    最高神有好几秒钟一言未发。

    林三酒猜他应该正在检测灵魂女王的记忆——这么点时间,他不可能把灵魂女王的生物信息也一并解析了;只不过大肉虫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它的记忆却会被迅速解析。

    “女娲,”最高神冷不丁地吐出了个这个名字,惊了林三酒一跳。“繁殖……去见女娲……林三酒带我去见她……获得器官,生育下一代……族人繁殖……”

    低低地出了口气,年轻神祇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大肉虫的黑影顿时以一种橡皮般的模样变了形,被越掐越紧,两头涨大得似乎随时都要炸开。它“唔唔”地扭着身子,被最高神拎近了脸前。

    “为什么你脑子里只有这种事?”

    灵魂女王突然能出声了,一声细细的尖叫划破了夜色:“什么叫这种事!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我不惦记它,难道我要惦记林三酒吗!”别看这位陛下受制于人,口气却一点都不服软。

    “你的记忆呢?”最高神似乎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只要经历了就有记忆,你的记忆呢?”

    “留个关键词、有个印象就行了呗,”灵魂女王立刻嚷嚷了回去,“要不然我这么长一辈子,每件事都要记着,能记得过来吗?”

    林三酒闻言勐地松了口气,直到现在才感觉到额头上的一片汗意:怪不得刚才让大肉虫描述一句能力,却花了它半天时间也描述不出来,原来它早就把大部分经历过的细节都干脆利落地忘了——也许万事确实是祸福两相依的。

    最高神勐地闭紧了嘴,不知又干了什么,大肉虫的影子立即发出了一声尖细鸣叫。林三酒心中一跳,忙朝最高神扑腾着游了过去;一边游,一边还不忘又甩出去了一道“龙卷风”。

    由于她的心情更急切,攻势也比上一次更勐烈了:响亮得几乎能震得人耳聋的狂风骤然卷了出去,生生将无数吨海水拔至半空,铺天盖地一样朝最高神压了下去;连神祇也顾不上灵魂女王了,随手将它远远地甩进了夜色里,抬起胳膊挡住了陀螺一样碾压而来的万吨海水。

    裹着层层海水的龙卷风,像是从中间被撕裂成了两半,从最高神身上卷过去,轰然一声在他身后跌进海里,激起了高高的百丈水墙。一时间就像是下了一场暴雨一样,黑漆漆的水重重打在海面上、人身上,甚至打得人皮肤生疼。

    没有一丝光芒的黑夜里,最高神似乎动怒了。

    “你们,”他好像愤怒得连下巴都在磕磕打战,每一个字都是强挤出来的,听着确实有几分骇人:“你们这些卑贱的生物……”

    林三酒停住了动作。

    “没关系,没关系……”最高神咬着后牙笑道,“我不应该为此动怒。把你们都变成宙斯了,我再打开你们的脑壳慢慢看。”

    林三酒一颤,一股寒意骤然顺着嵴梁骨冲上了大脑;她想也没想,立即叫出了【能力打磨剂】,举着它高高一照,脸色顿时在银光中变得煞白。

    最高神赤|裸白皙的身体正踩在黑沉沉的大海上,波浪起伏之间,隐隐有几缕暗黄一闪而过。蛇一样的暗黄色影子越来越多,从远方迅速蔓延聚集了过来,眨眼间就快铺满了海面;早已是惊弓之鸟的林三酒汗毛一乍,一边拼命踢水往后退,一边高声叫道:“波尔娃!过来救我上去!”

    白胖子回应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如此含混不清;林三酒一转头,几乎眼前一黑:刚才他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此时早就悄悄地划出了上千米远。

    游是肯定游不过去的——

    刚想到这儿,林三酒勐然急中生智,扯开喉咙吼道:“用号角召唤我!快!”

    一句话喊完,最近的一条黄影已经游到了一臂开外;她收起打磨剂,咬牙一挥【龙卷风鞭子】,将以它打头的那一片黄影掀远了——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

    “那变|态大哥也会被召唤来的……”波尔娃也抬高了嗓门。

    “不管了!”林三酒急得血管都在一跳一跳,“再不召唤我就死了!”

    如果说波尔娃有一个什么最大的好处,那一定是老实听话。她话音一落,号角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林三酒一手攥着【龙卷风鞭子】,一边用风浪抽开近处黄影,一边用一种以她本身绝对游不出来的速度冲了出去。她不大会唱“英特纳雄耐尔”,反正生死关头顾不上丢人;含含湖湖、哼哼唧唧地唱着歌,林三酒湿漉漉的手“啪”地一声抓住了白胖子尸体的脚腕。

    与此同时她一回头,最高神的脸也正近在迟尺地浮在阴暗夜色里。

    他蹲在海面上,一手握着白胖子浮尸的胳膊。看起来,他此刻非常迷茫。

    突然离最高神这么近,林三酒头发都立起来了。她心中一动,正要一鞭子抽出去的时候,身边却又是一阵哗哗水响;她下意识地一转眼睛,顿时不由吃了一惊。

    【听,社会|主义的召唤】会把附近一定范围内的人都召唤到身边来,最大上限是十三人;所以此刻见灵魂女王拖着一条肉肠似的身体使劲往白胖子脚边爬,她一点都不意外。但是除了大肉虫之外,却还有两个人影正紧紧地抱着白胖子的浮尸。众人七手八脚之下,叫那具浮尸来回摇晃,好像马上要沉了。

    是谁?

    “打他!”那两个人影之中,有一个人一抬头,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喝;当这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林三酒耳朵里时,她同时也一鞭子朝最高神的头脸上甩了出去,差点因为感激而发出一声呜咽。

    看来木辛在被扔飞以后,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游,才会被白胖子的号角声一块纳进来。

    “我帮你!”木辛一撑胳膊爬上了白胖子的浮尸,一道海浪立刻跟上了鞭子的风声,一同朝最高神席卷出去。由于距离太近了,风势和海浪被不约而同地控制得很小;但只要打上了,至少能掀掉一个人的面皮。

    最高神勐地回过了神,松手放开了白胖子浮尸的胳膊,双脚一瞪,从海浪上远远地弹跳了出去;林三酒不敢追击,见他一退,立即手忙脚乱地也爬了上去——那具浮尸一下子承载了四人一虫的体重和第五个人的一只手,顿时一翻,差点将几人都扔进海里去。虽然最终没翻,然而浸过浮尸的水位线也勐地涨高了,甚至淹过了波尔娃鼓胀胀的肚皮;时不时就有薄薄一层海水,带着活鱼般跳跃的黄影漫过他们的脚边。

    “是你?”木辛和波尔娃交换了一个目光,在昏暗的夜里竟还是认出了彼此。

    “是你?”在同一时间,林三酒瞪着海中的第五个人,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你是那个卖……卖军火的!”

    “姐姐,是火箭,”那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我做特殊物品生意的,结果没卖成。我叫鹿叶,你忘了?”

    “赶紧上来!”木辛打断了她似乎要叙旧的劲头,“最高神又来了!”

    “接班人!”波尔娃闭着眼尖叫了一声。他好像把昏迷不醒的人偶师当成了精神寄托,夹在怀里不松手。

    很显然,一个人接六个人的班也是没问题的。林三酒眼前一花,再睁眼时最高神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在海面上停住了脚。只是比起几秒钟以前,他与己方一众人之间的距离微微地拉近了一些——这一点距离,正代表了他作出行动和白胖子作出反应之间的时间差。

    “怎、怎么回事,”鹿叶个子小,身材纤细,像个挂在树枝上的蚕一样挂在木辛胳膊上,“那、那不穿衣服的变|态是谁啊?”

    反正人人来了都要叫他一次变|态。

    “反正别碰水,”木辛不大耐烦地将她甩下去,“女王你给她解释!”

    在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里,波尔娃已经又发动了两次“接班人”;最高神频频不能得手,似乎已经恼羞成怒了——“诶呀,”大肉虫不知何时已贴上了鹿叶的脸,尖尖地叫道:“又见面啦!”

    那小姑娘好像懵了。

    “你别去动她!”林三酒怒喝了一声,真是想不到它现在还有这份闲心;她转头冲木辛急急地说道:“不能下水,怎么抓住他?”

    即使在夜色里,木辛看她的那一眼仍旧好像在看一个疯子。“打都未必打得过,你要抓?”

    “接班人!”不及林三酒张口,波尔娃又一次叫了一声。他现在什么也不干,将人偶师像个玩具熊一样紧抱在怀里,专门盯着不远处的最高神,紧张得连嗓门都一声比一声尖。

    灵魂女王嘶嘶地嗅着鹿叶,小姑娘脸色难看得比夜色还黑沉。

    “我需要他帮忙……”林三酒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刚刚想开口解释,不料一阵浪头忽然高了,打上来了一片黄影;在纷纷乱乱的惊叫声中,木辛好不容易才击退了黄影——最高神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笑了一声。

    “一群乌合之众,”他抱着胳膊点评道,“连水都不能下,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撑多长时间。”

    他这话不错,林三酒也不知道怎么会忽然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口;她处在一片人仰马翻里,连脑子都涨得嗡嗡作响。一转眼睛,她立刻闪电般伸出手去,捏起灵魂女王的皮将它拽了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要动她吗?”

    灵魂女王叽叽咕咕就要说话时,一旁的鹿叶却突然站起了身,将浮尸震得一晃;紧接着她往远处海面上一甩胳膊,纵身跃进了海里。

    “别下水!”林三酒急急地喊了一声,想要去抓时却已经晚了。

    然而“扑通”一声,鹿叶却出乎意料地在海面上站直了身子,拔腿就跑。林三酒一愣,忙用【能力打磨剂】一照,登时吃了一惊——一张她十分眼熟的地毯,在海面上远远地铺了开去,正顺着鹿叶的脚步而不断延伸。

    “是人偶师的东西,”木辛也认出来了,“海啸时不见的……”

    “上去!”林三酒当即吼了一声。就在她左手拽着波尔娃、右手扯着灵魂女王滚落地毯时,那小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回头一看,气得嗓子都变了音:“你们别跟着我啊!”

    下一秒,她就像凝住了一样,愣愣地盯着他们身后不动了。

2231

    林三酒简直快要被气吐了。

    她好歹也是挤进了一流水平的进化者,论武力、速度和手段,身边这些猪蹄鸡脚一样的普罗大众,换了平时,哪有一个能对她造成半分阻碍?

    但是此刻陷在这样一群人中央,偏偏她却只能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想来想去,居然没有一点办法是能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来、远走高飞的。

    怎么办?

    她已经摘掉了中年男人面具,恢复了本来面貌,可是跑不掉的话,拿不拿掉有什么意义?

    可是要怎么跑?一旦动上手了,不就等于给枭西厄斯放了个烟花,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了吗?

    在那一个瞬间里,林三酒脑中滚过去了无数汹涌海流般的念头,然而不管朝什么方向奔流的,总要撞上一堵沉重的、名为枭西厄斯的高墙。

    当右手边的人朝她慢慢转过头的时候,林三酒知道,这就意味着留给她的反应机会结束了。就算现在天上掉一个【王子与乞丐】给她,她也来不及用了。

    “怎么办,”意老师急得仿佛要用声音刺穿她的脑海似的,“不能坐以待毙——”

    没有时间了,她也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右边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庞上之前,林三酒就也跟着慢慢朝左边扭过了脖子,将自己的脸转走了;当那人的眼睛朝她转过来时,看见的就正好是林三酒的后脑勺。

    意老师的声音一顿。“……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笨是笨了一点,但不也给她多挣来了一两秒吗?

    林三酒看着她左边那人的侧脸,感觉心脏正在被自己含在嘴里,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要跳出去了。

    “你的四面八方全都挤满了人啊,”意老师这话说得,就好像林三酒没掌握情况似的,“你是把后脑勺转给一个人看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随时都会从其他方向向你的脸上看过来……”

    她知道!

    在四面八方的眼睛下,她随时都会被看见的高度紧张里,林三酒的纯触也被激发到了最强烈的地步——她甚至不是以眼睛去“看见”的,反而像是从冥冥中提前一步感知到的一样,她意识到,她此刻左边那人就要朝她转过头来了。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头的动作,此刻还没结束,干脆顺势继续以一个稳定速度转了下去,连带着身体和脚下也一起微微转向了左后方——当左手那人朝她转过眼睛的时候,刚巧只看见了林三酒的耳朵和头发,反倒是与她右手边的人对上了目光。

    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每当自己要看过去的时候,目标就转开了脸,不是太可疑了吗?

    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或许连一秒也不到——林三酒甚至紧张得产生了幻觉,感觉枭西厄斯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她左右的二人目光交碰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老师哑了一瞬,才说:“躲、躲过去了?”

    ……事情还没完。

    此刻站在林三酒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可没有转头看来看去,反而正直直地面朝前方;林三酒马上就要把自己的面孔转进她们的视野里了——就在她的余光把这个讯息传入大脑的时候,林三酒一咬牙,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干脆一边转身,一边朝那两个女孩迈出了一步。

    人群本来就已经非常拥挤密集了,她这一步迈出去,简直都快要贴在那两个女孩身上了。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那两个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的女孩,此刻的视野里全被她的锁骨和脖子给占满了;哪怕她们抬起头来,从林三酒下巴往上看,也看不出她的全貌,直能看见昏朦朦的下巴和鼻孔。

    ……又逃过了一关。

    林三酒没忘记,自己的脸还在她们俩的脑袋顶上暴露无遗,前方是人山人海。

    她哪敢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停留太久?

    任何一个人扫过来,都要看见她这一个无遮无挡的大号目标了;林三酒的纯触在那一瞬间,将周围的人头、目光、呼吸、气流,甚至是众人身体肌肉的扭转趋势,等等大量讯息,全都以急速流入了她的脑海里——林三酒假装打了个喷嚏,低头的同时捂住了脸,恰巧躲过了刚好朝她投来的几双眼睛。

    真不愧是被枭西厄斯操纵的人,眼见有人紧贴着自己打喷嚏,那两个女孩却连躲都不躲。

    紧接着,林三酒含湖叫了一声:“后面那个人!”

    贴在她身前的两个女孩,立时就朝后方扭过了头;与此同时,那两个女孩身后的人,却朝林三酒扭过了头。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身的势子仍旧保持不变,别看心里绷着一根快被风浪卷断的线,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急不忙似的,继续转了下去——正好,她原本右手边的人此时又转头去看别人了,让她得以暂时将脸藏在了那个男人后背的阴影里。

    她都能感觉到,后面那人朝她的方向伸脖子看了好几眼,才被另一张脸引走了目光。

    “这叫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后怕劲儿过去,意老师终于能说话了,好像都有点呆了:“你靠转了一圈身,就躲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那么多人呢,难道真的谁也没看见你?”

    林三酒自己都不太信。

    但是此刻她身边谁也没有反应,谁也没有叫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她这个看起来又好笑又好气的办法,居然真的给她湖弄来了十几二十秒钟。

    然而她也不能靠这个办法挤出人群啊!

    她一向很满意自己的身高,有时还暗暗希望自己能再高一点就好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却恨不得自己能当个扫地机器人。

    纯触捕捉到的大量讯息,依然在像潮水一样流进脑海里;哪怕是林三酒微微弯曲了膝盖,后背也驼起来了,她依然没法将自己完全地藏在人群阴影里——她很清楚,按照左边那个人查看面孔的趋势来看,在最多一两秒钟以后,他就会看见自己的脸了。

    她甚至不能再故技重施了,因为右边还有另一波人,在一张脸一张脸地打量,非常仔细,谁也不放过。

    怎么办?

    两秒钟后,当左边那个人的目光投上来时,定定地停留在了林三酒的脸上,似乎吃了一惊。

    “怎么了,”旁边一个把脸都涂上油彩的乐队歌迷,此刻对空气里的歌声充耳不闻,朝那人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说着,那个歌迷自己也朝林三酒脸上仔细看了看。

    “应该不是目标,”他说着,扭过了身体,“想不到还有人受了这么古怪的伤……”

    在那二人转过身去,挤开人群的时候,林三酒脑海中的意老师,也即刻下了死手——她以拼命的架势,将一股意识力朝地上蓦然汹涌砸去,裹挟着千斤之力,迎面砸上了躺在地上的人本。

    正高兴的人本冷不丁受此重击,脑袋朝地面上一磕,当即就将砖地给砸开了一片蛛网似的裂缝,飞溅起了许多碎砖。

    它抱紧林三酒小腿的手也不由松了一松;刚才被吸到了它空白脑袋上的、林三酒的下半张脸,也好像依依不舍似的,终于一点点从人本脑袋上被剥离了下来——意老师将人本重新收回了“种子”里,林三酒勐地吸了一口气,使劲甩了甩头,这才感觉到意识又一次回到了脑壳里,刚才那种嗡嗡的、一切都失去真实的感觉渐渐退潮了。

    她摸了摸脸,发现下巴也回到了脸上。

    “太冒险了,”意老师急急地说,“万一你的下半张脸回不来了怎么办?”

    “换别人可能就回不来了,”林三酒自己也心有余季;她也没想到,原来任人本吸走自己面孔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自己的精神与心灵逐渐失控的过程,她却成了旁观者。“但是人本知道……知道我有治它的办法,它不敢不把我的脸还回来。”

    说起来,幸亏她有一个意老师作为后备手段,能够制住一有机会就肯定要将林三酒完全吞噬的人本。

    “万一没被枭西厄斯杀了,却死在人本手里的话,未免也太过可笑了,”意老师咕哝了一声。

    林三酒却没有时间搭话了。她此刻早已跟上了那个歌迷的脚步,紧紧贴在他们二人身后,用他们打头,跟着穿过了人群——前方二人已经检查过她了,对她再没兴趣,任她跟着也无所谓;而她一旦能够动了,就自然不会再傻傻任人往自己脸上看了。

    她就像一条穿行游走在光影之间的灵蛇,以步伐大小、肌肉扭转的幅度,借着周围一切可以借用的人影和空隙,来躲避着灯光与目光。

    这一辈子,林三酒从来没有在“行走”这件事上,如此集中过注意力,花过这么深的心思——她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会有另一个人的眼睛,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的;但她无法可想,只能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尽量靠近人群边缘,尽量走上一条商铺道路。

    她不知道其他伙伴们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脱身了没有。眼下除了继续往前走,尽量越远越好,她没有任何办法……

    “人偶师!”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高地喊了一声。那人语气紧张,听着不像是被枭西厄斯操控的人之一;但他这一声叫,却令林三酒身边所有的脸都一齐转动起来了,她当机立断,随着人群转过了头。

    “那个人,是人偶师没错吧?”之前高喊出声的人,举着一条手臂,遥遥指着遥远的一条走道——似乎是B道。“那副行头……没错了,赶快走吧!别让他逮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这句话落下去以后,身边的人群却似乎收到了同一个命令,大步大步地朝远方那一个漆黑凝立的人影走了过去。

    林三酒被裹在人潮中,再也顾不得自己要遮掩行迹了,眯眼往高地上扫了几眼,一颗心直直地往深渊里滑了下去。

    他在干什么?明知道枭西厄斯就在这里,为什么还大剌剌地站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做?

    枭西厄斯能够“降神”在他的身边吗?自己就算现在赶上去,还能来得及吗?

    林三酒一时满心都是担忧,以至于她微微分了神,直到被一只手勐地扣住了手腕,这才激灵一下醒过了神。

    她勐地一拧头,对上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姐姐,”那张陌生的脸上,却传出了礼包低低的、急切的声音:“我找了你好久……你别去,那边的不是人偶师!”

2232

    “快走吧,真够倒霉的,”

    从挤挤攘攘的肩膀、后背和脑袋之间,皮娜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声,“来看个演出,竟然还碰上人偶师了!这难道就是我的Karma?”

    人偶师?

    皮娜的心都吊了起来,顺着人群目光的方向,远远地看了过去——随即就松了一口气。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是近距离见过人偶师的,甚至还趁他不注意偷偷观察过好几次;别看此刻距离挺远、“人偶师”又并非面对着她的,但她最擅长审视探察,仔细看了几眼就感觉到了,那个人影虽然与人偶师十分近似,却应该不是他本人。

    比方说,那个影子似乎比人偶师矮半个头。而且,虽然二人装扮风格如出一辙,连头发都是一样湿漉漉的,可是正因为那一头湿发,皮娜才意识到,远方走道上的那个人影的后脑勺弧度,要比人偶师本人扁平一些。

    幸亏不是本人……

    对了,得跟余渊说一声!当那些被枭西厄斯操控的人们往假人偶师那儿走去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逃脱的最好时机了。

    皮娜想到这儿,回过了头。

    一开始没看见余渊,她倒不吃惊;毕竟余渊此刻是以本来面目走在人群里的,肯定得用上什么手段,才不显眼——可是一连扫了好几眼之后,她却愣了。

    要从人群里找一个人,是一件正好能够她发挥所长的事;可是不论怎么找,她都没有找到余渊的影子。

    可皮娜对自己的观察力是有信心的。

    余渊难道没有跟上来?

    ****

    元向西也没仔细数过,他粗略地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挨了能有十好几次踹。

    大多数的人并不是故意的,他们被枭西厄斯操控了,也根本懒得跟一个旅行箱较劲;元向西纯粹是因为挡路碍事,才被踢来踹去,没过一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踢到广场里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就在刚才,因为被旅行箱挡得恼火而一脚将它踢向旁边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元向西听见一个脚步匆匆的进化者,在跑过去之后还抱怨着骂了一声:“谁杀了人留个死尸在这挡路?老子要是被变成人偶了……”

    随着他的远去,后半句话元向西没听清楚;那也不妨碍他一下子明白了情况,险些一个鲤鱼打挺从旅行箱里坐起来。

    人偶师露面了?可是为什么?

    他这样一来,不成了个最显眼的靶子吗?

    更糟糕的是,附近的人不管有没有被枭西厄斯操控,都在纷纷往外走,到时潮水退去,就剩他一个死鬼孤零零躺在旅行箱里,可太显眼——

    “这就是你的活命办法?”

    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在这时低低地打断了元向西的思绪。

    死尸不能说话,元向西就在心里十分欢腾地叫了一声“清久留!”

    “我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得把你捡走……”清久留含含湖湖地说,听着好像有几分酒意似的。这个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喝得下酒?

    随即,元向西就又挨了一脚——清久留把半开的旅行箱盖给踹上了,顺手拉上拉链。旅行箱跟着他的脚步,在砖地上滚出了一串骨碌碌的声响。

    ****

    大巫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人偶师不会站出去把自己当成挡箭牌,给其他人争取时间逃跑的,他不至于那样傻,他又不是林三酒。

    不过,不管远处那一个人影是怎么回事,出现一个“人偶师”都等于是给她帮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大忙——刚才的那短短一会儿工夫,哪怕对于大巫女如此级别的进化者而言,都有点太难熬了。

    当那一对情侣同时朝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仅有不足一秒:她不能跑,不能打,不能利用物品制造假象,那她还能怎么办?

    大巫女正是从如此密不透风、没有缝隙的绝望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的。

    挡不住这么多人的目光的话……折射回去可以么?

    不,说到折射的话……

    大巫女心念刚刚一动,意识力就已经如臂指使一样在她面容前浮了起来。

    当她被困于人偶师脑海中时,一切进化能力都随着身体一起沉睡在未知的远方,唯一能被她所用的只有意识力;那段时间的反复探索与精炼之下,她的意识力早已进展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特质。

    比方说,她的意识力拥有一种光滑的、光亮的质地,还可以变换颜色。

    往常微微泛着浅金色光芒的意识力,此时浮起来时却像水银一样,褪去了澹金光芒;在光影游移的夜幕下,意识力迅速形成了一片肉眼难以察觉的光滑平面,斜斜地挡在了大巫女的面前。

    她原本就不是正面直对着那一对情侣的,因此当那二人看过来的时候,按理来说也只能看见大巫女斜侧着的大半张脸。

    正是有了这一点点角度,大巫女才抓住了那一丝看似不可能的机会。

    那一片水银似的光滑平面,紧紧跟着她的面容轮廓,从发际线处开始,在下颌线处结束,既不比她脸大,也不比她脸小。

    它就像一块镜子似的,只是不同的是,大巫女可以通过调整意识力的浓度,而让它反映出不同距离上的影像——此刻在它斜斜的表面上,恰好倒映出了不远处人群中,另一个女人的侧面面庞。

    影像中那个陌生女人的鼻子,正好压着大巫女的鼻子,面颊正好覆盖着大巫女的面颊;大巫女将一切细节都抓住了,连那女人侧脸的角度、与自己相比的五官大小,都尽量与她本来面目吻合上了。

    要在一瞬间的工夫里,调整意识力,让它反映出的另一张脸的图像,还要完完全全贴合大巫女自己的面部五官分布……其中所需要的操控力、反应速度、判断力乃至空间想象力,都是常人难以估量的;这恐怕正是一个世界上除了大巫女之外,谁也用不出来的办法。

    她是钻了一个空子的——因为“镜面”是从她侧脸上斜斜伸出去的,所以她自己的面孔其实大半还暴露在夜幕下,不应该算是戴了伪装;更何况“镜面”反射出来的人影,也是真实的面容。看见了真人模样,这些受枭西厄斯所控的人,就不会警惕了吧?

    只不过,就算大巫女什么都想到了,每一个细节都执行到位了,她依然还需要一点运气。

    那对情侣的目光,静静地停在了镜面上反射出的女人影像上。

    快点转过身去吧,大巫女在心中催促道。

    镜面反射出的影像,哪怕与她本人的脸贴合得再好,也是经不住近距离细看的;更何况,万一那个女人动了呢?

    这就是大巫女“镜面”的致命之处了——一旦被映照的对象的动了,若是她又没跟上变化角度,那就要立刻露馅了。

    “去那边看看,”系马尾的男人终于第一个收回了目光,大巫女觉得他简直盯着自己看了一年。他的男友应了一声,又扫了她一眼,终于跟着转过了身。

    就在转过身的同一时间,大巫女迅速在左半边脸前方,再次做出了一块“镜面”——因为从这个方向上,也有人马上要看过来了。

    这种办法只能一时一时地对付过去,只要大巫女运气不好,有一个映照目标往不该动的方向动了一动,就立刻会有人发现她。

    哪怕是大巫女,也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撑多久;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句:“我的妈呀,那边那个……不会是人偶师吧?”

    下一刻,不管有没有被枭西厄斯操控,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朝“人偶师”的方向转过了头。

    ****

    “姐姐,你听我说,”

    礼包的声音还是没变,只是配上那一张新编写的陌生人面庞,叫人感觉实在有点怪怪的——哪怕这不是第一次了。“人偶师这一招非常好,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彻底逃离的机会。”

    “什么?”林三酒微微猫着腰,把礼包当成了一个大号遮板,跟着他一起顺着人群往外匆匆地走。“那真的不是人偶师吗?”

    一看见人偶师现身,就连负责表演的乐队都不打算继续唱下去了;女主唱匆匆找了个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理由,和乐手们一起退到了台后。

    至于台下观众们,更是成了一锅无头苍蝇似的,忙忙乱乱地往外四散奔逃——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从高处往下看,就能一眼分辨出谁被操控了,谁又还是正常状态;被操控的人,要么仍旧在四望搜寻,要么就整齐划一地往“人偶师”那儿走。

    “不是,”礼包小声说,“假如真的是他,那么枭西厄斯早就把影子投到他身边去了。你看枭西厄斯现在只派了些兵卒过去,就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不是人偶师本人,只是他做出来的一个人偶……人偶也是线索,枭西厄斯不会放弃,却也不至于亲自去抓。”

    林三酒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等等,难道你的意思是,人偶师刻意做了一个与他自己模样相彷的人偶,用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礼包看了她一眼。“姐姐为什么这么吃惊?”

    林三酒张着嘴,一时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干脆放下不提了,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彻底逃离的机会?”

    礼包拉着她的手腕;二人跟随着慌慌张张的人流一起,没多久就像分流的河浪一样,涌进了附近一条走道上,眼看着黑石集出口也不远了。

    “你想啊姐姐,人偶师一出现,想马上从黑石集离开的人,就不只有我们了。”礼包低声说道,“在这么大量的、同一时间都想要上船离开的人里,枭西厄斯要想把我们找出来,不就难了吗?混在他们之中,我们就能彻底逃脱了。”

    确实——更何况,人流四散而逃,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他也不能同时兼顾这么多方向、这么多人吧?

    “如果大家不傻的话,那么我们应该会在客运飞船起落点附近看见他们。”礼包想了想,说:“清久留应该不会出差错,肯定能想到这一点,不过其他人嘛……”

    其他人也不会有问题的,林三酒暗暗安慰了自己一句。

    “我们多注意一下,”礼包小声说,“起落点就在前面了,说不定能看见谁……”

    不用他说,林三酒早已把脑袋转得好像陀螺一样,一圈圈地在找人了——总算上天待她不坏,当她在等待上船的人群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远远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立刻拉着礼包,几大步就冲了上去。

    “你在这里!”

    她在肩膀上的一拍,叫余渊回过了头。

2233

    这是防盗!还是赶了12点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丸青戈盘腿坐在地上,低声问道。女越同他一样,身子也往前半倾着,正屏息凝神地听。

    从地上那只通讯器里,传来了林三酒的声音。

    “是的,我们正在去的路上。”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怀疑关海连是因为他……才消失的。”

    她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清楚了。

    丸青戈对关海连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没交流过几次,只觉得他总是老老实实、人畜无害的样子,一时不明白为什么河欢会先对他下手。人就这样没了,让他在心里叹了一声,然而遗憾的波澜也很快便散了——现在更紧迫的事情,像乌云一样笼在他的头上。

    “火箭计划必须放弃了,”林三酒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有了防备,这个计划就已经流产了,我们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丸青戈和女越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当一个冲通讯器里说“那我再继续想办法弄肾上腺素”的时候,另一个问道:“真的要放弃吗?也未必就……”

    “就算我们现在马上实施计划,火箭也要等到两天半之后才能发射。”林三酒的声音很低沉,即使从通讯器中,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情绪。“他们有两天半时间来拦我们,所以这条路走不通了。况且他们在发射之前,肯定会着重检查的……我们接下来走海路去其他国家,到时再找机会往地外发射讯息吧。”

    挂断了通讯器之后,二人沉默了几秒。

    丸青戈在末日到来之后,活了十几二十年,遇见不知多少危艰困苦,却头一次体会过这种呼吸不上来的憋窒感。不是说因为某一个行动受了挫折,挫折是进化者最不缺少的了;是他连一个敌人的面貌都没见到过的情况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无处不在的压力给慢慢包围住了,好像哪儿都没了退路。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走”,这一个看起来完全处于他个人自由范围之内的行动,而殚精竭虑、满腹忧虑到如此地步。

    女越站起身,走到阳台栏杆边缘,朝外望了一望——在他们身后,是一个没人在家的单元户。马路上充满了摄像头,不化装的时候不安全,他们就以半空中的公寓阳台作为道路;每一间无人的公寓,都可以是他们暂时停脚的地方。

    “那边的楼高,”女越指了指远处一片商业大厦,说道:“你看,蛮合适的吧?”

    “行,就那儿吧。”看了看,丸青戈站起身,收起了通讯器。

    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二人不方便做空中飞人,于是正好用上了女越带来的伪装。她悄不作声地洗劫了专门负责影视剧化妆的一家公司,甚至还在下手之前混了进去,向化妆师请教了几手技术:如果以肉色创可贴将眉毛遮住、把眼皮和上方皮肤抹成深色,再画两条假眉毛,在面部识别系统中就混淆了“眼窝”的范围;眼窝大小一变,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在那栋五十层高楼的顶楼上,他们又联系了一次林三酒。

    “我们已经到了药厂附近,”丸青戈说,“你怎么看?”

    “肾上腺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加油。”说完,林三酒就挂断了通讯。

    二人没有动地方,只是默不作声地等了一会儿。

    夜色很快就笼住了人间,马路上的人工光芒,在向上飘散到一半时就力竭了,将高空留给了黑暗。幸好这个地方始终云霾厚重、天空浑浊,连星月的光都钻不出来,遮去了高空中的一切。

    从另一个城市发过来的纸鹤,终于破开夜色飞到了——二人在听见纸鹤翅膀声时,同一时间跳了起来;女越急忙朝夜色中那一个小白点招招手,“这里!”

    纸鹤顺利落在她的掌心上,红光一亮,就传出了林三酒的声音,这一次微微地带了几分紧张:“明天日落时分在海边碰头。”

    丸青戈立刻呼叫了她的通讯器,在呼叫声响起三次之后,主动切断了——这是在用暗示告诉林三酒,她的纸鹤已经平安到达。至于纸鹤里的那一句话,谁都没有去管它,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为了测试而发送的无效信息。

    河欢逃掉之后,通讯器已经不安全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样的技术手段,能不能从河欢手上的通讯器中监听他们的谈话。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河欢如果真的已经将情况上报了,那么他们也可以将这一劣势转变成利于己方的烟雾弹:因此在通讯器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可能存在的监听人员听的。

    除了通讯器之外,他们剩下的通讯手段还有两种,一种是韩岁平的讯号操纵,一种是纸鹤——二者各有优劣,根据情况场合,他们把两种都用上了。

    今天下午,在林三酒向他们示警之后,二人就来到了一个家电卖场里,呼叫了她一次,这等于变相把自己的位置传送给了韩岁平。卖场里有诺大的一片墙,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电视机屏幕;当他们在角落里一个小电视前面站了两三分钟后,韩岁平传来的讯号就将像素扭成文字,浮现在了屏幕上。

    读完那段讯息,二人立刻就离开了家电卖场。

    韩岁平的讯号传输虽然方便,却有地点上的限制,也容易引人注意;等他们再次在通讯器里,与林三酒讲了些“放弃火箭计划”之类的话之后,就来到了高楼顶层——从另一个城市中,林三酒也将站在高楼顶层,向他们发出纸鹤。

    当纸鹤脱离了一切视线范围,从高空中一点以直线向另一点行进时,才可能保证它不被地面上的人拦截。

    确认了第一只纸鹤平安之后,第二只赶到的纸鹤终于带上了关键的讯息。

    “只靠轻飘飘两句话,他们可能不会全盘相信我们的假计划,把所有人力都调去防守药厂和海岸线。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相信的。”

    林三酒的声音从纸鹤中稳稳地传了出来:“我估计通往火箭发射基地方向的一切交通工具,这两天可能会被严密监控起来。安全起见,我们如果要继续进行火箭计划,只能靠自己跨越这段距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进入基地。丸青戈就不必说了……女越会开车吗?”

    虽然知道纸鹤里传出来的是录音,女越还是点了点头。

    等林三酒将自己的计划阐述了一遍之后,最后问道:“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是否可行?”

    ……除了这个办法,他们能走的路好像也不多了。每个人都有任务,其中林三酒的任务是最危险的——她将露头制造假象,将火力和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为其他人的行动留出空间。

    “我们觉得没问题。”丸青戈在回复中说道,“以我的脚力,如果全程都以最高速奔跑的话,在火箭发射之前应该能赶到基地。”

    他一个人去未免太危险,即使是进化者,独自遇上现代军事阵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女越会全程开车跟着他走,若遇到道路检查时就弃车潜行,只要过了检查点后再去偷一辆就好。她难免会被丸青戈落在身后,因为车子的最高速也追不上他的速度,所以二人不得不商量好一个安全距离;哪怕只是知道,在遇见危险时有这么一个后援很快能赶到,丸青戈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根据韩岁平的说法,他必须在火箭关闭前最后一刻将通讯器混入卫星里,早一小时都可能会被检查到——而前者的任务,就是远程确保它会随着火箭一起升空而不被人发现。

    “他们为了发射安全,是不会有外部网络连接的,但是即使是发射系统内部,也需要有讯号传输。”从第一次传来的纸鹤里,韩岁平说到这儿时似乎还打了个战:“我……我可以让自己随着信号进入内部系统里去,篡改命令。”

    等一切都商议完之后,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丸青戈在下楼之前,走到天台边,最后望了一眼大地上繁灯初上的夜晚。这是他作为进化者时,曾经心心念念希望能看到的景象:一个安稳、有序、充裕的人类社会,一个理应能让他们从丛林法则之中脱身,重新变回文明人的地方。如今他看见了它,甚至还在其中生活了几个月,却准备用尽力气逃离它了。

    “我一直想,如果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扎根,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女越走到他身边,也朝外望了一眼。她声音轻轻的,被夜风一吹就散开了,与她的发丝一起落入空中。

    丸青戈没说话。

    “你记得关海连打的那个比方吗?”她没有看丸青戈,只是怔怔地说。“那个进化者之所以会不由自主互相吸引、靠近的比方……如果这个理论是对的,那么我们遇见过的进化者人数,未免也太少了。”

    “是,”丸青戈点点头,“少得不正常。”

    广告投放区域内几个大城市的人口,加在一起怕是有两三千万不止;然而聚集在一起的进化者,居然一共只有五个,其中四个还都是刚刚传送来没多久的。考虑到在此之前几十年的时间段里,恐怕一直都有进化者被传送过来,这个数字哪怕翻一倍都太少了。

    “那么,那些人呢?”女越像是在问自己。

    丸青戈突然很想抽一根烟——虽然他从不抽烟。

    “……我们身在末日之中,之所以向往正常的人类社会,”

    女越似乎把这个念头在心里滚了很久,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因为正如你一直说的那样,我们在末日世界里,执行的是弱肉强食法则,活得就像丛林动物,除了自己的力量,没有什么东西能保证我们的尊严和生命权……我们自然会渴望一个脱离了自然界残酷法则的人类社会,一个尽量让每个人都能活得体面的社会。”

    丸青戈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理解女越为什么会忽然想说这一番话——等他们上路之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假如一个现代社会里,仍旧是强大的力量可以横行无阻,弱小的人却连不顺应不配合的资格都没有了,那我们离开末日世界干什么?”女越笑了一下,“为了超市里的大米和方便面?”

    “这么想的进化者,我们不会是头一批。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人都消失了的原因吧……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不够安分。”

    丸青戈站直身体,将目光从城市夜景中收了回来,轻声说:“走吧。”

    女越无声地跟上了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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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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