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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11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呢?

    有的时候,季山青会忍不住考虑起这个问题。

    当年在镜屋里的日子,如同远方被风吹动的水波,摇荡之间,只能让人模模糊糊地看见昏暗的光泽;连那时每一日都要忍受的恐惧,狐疑,戒备……现在都回想不起来了,只有一个受煎熬的记忆罢了。

    既然让他拥有智慧,又为什么赋予他那样的命运?

    他的喜怒烦恼,渴望与困境,他的整个存在,对旁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的人生,只不过是未来某个进化者可以获得的奖品的外包装。

    “我不会打开你。”

    林三酒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神色。就好像……仅仅因为他有一条命,有自我意识,就是足够的理由,让她拒绝那一份属于她的好处了。但不仅是这样的吧?因为作为礼包的人是他,是季山青?

    后来,他阴差阳错成了数据体。

    大部分时间,他漂浮在黑暗无光的宇宙里,反复从记忆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光带来的温暖;当他偶尔出现在一些知情的人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能看见对方脑海里的念头——“噢,他可以解读这个东西”,“让他编写就行了”。

    季山青后来看过许多人的数据,不是生理资料或进化能力,而是数据体弃之如敝屣的那一部分,包含了人的感情的数据。

    他想知道,世界上是否还有人也经历过自己的处境,产生过自己对姐姐一样的感情。他隐隐感觉到,人类的感情似乎不是这样的:再热爱的夫妻也可以分道扬镳,失去的父母也终有一日不会出现在梦里……人类追求着爱与被爱,但是没有的话,却也不是不能活。

    季山青就不行。

    林三酒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他当人看的人,不管他是以前的礼包,还是如今的数据体;林三酒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护过他的人,现在也依然爱护着他。

    季山青从未在别人眼里做过一个人。

    只有在林三酒身边,他的生命才会从暂停中恢复,从寒冬里苏醒过来,仿佛不仅是人,竟还可以变成十分可爱的一个人;她不为了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不为了要他帮自己什么忙,如此热烈的光与暖,都只是因为他本身——不管他实际上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与人类的距离又有多远。

    “这个镯子,你拿着。”

    在他递过去镯子的时候,波西米亚好像在等待那镯子咬她一口。

    她先是打量了一下前后的公路,又看了看旁边郁郁葱葱的无尽山林,也不知道是在提防什么,总算狐疑地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你的第五段生命快要迎来终点的时候,它会通过变色来提示你。”

    他很羡慕波西米亚。她存在得如此理直气壮、喜怒鲜妍,哪怕是害怕不安,也都是清楚透明,闪着光的;仅仅是生命开头的不一样,就让他们有了这样的天差地别吗?

    “这么晦气的东西,狗才要,”波西米亚嘴巴一扁,强作的不屑还未成型,倒先压不住几分难过了。“既然都知道我时日无多了,那么最好还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死掉……”

    “我没有办法改变你被切成五段的生命,”季山青低声开了口,波西米亚的声音立刻就断了。她转开了眼睛,金棕色的眼睛里有了水光,好像一层流动的蜂蜜。

    “我知道,不管是姐姐,还是你,恐怕也都不会愿意让我重新编写一个你出来,对不对?”

    波西米亚依然侧着头,看着繁密林木间的灰绿阴影,好像在等J7重新冒头出来,她就不必再和季山青打交道了。过了几秒,她才说:“那就不是我了。这一个‘我’,就没了啊。”

    尽管季山青其实并不理解这种心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着你的数据分析过很久,也考虑了很久。我既不能改变你的五段生命形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寿数限制,也不能重新编写出一个新的你……那我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波西米亚腾地扭过了脖子,耳环铛铛地响了几响。“还有办法?”

    “有,”季山青说,语气很平静。“但是这个办法,不到你快死的那一刻,恐怕你也不愿意用。”

    波西米亚举起镯子,看着它,问道:“所以你才给了我这个?让我卡着时间,在真正死掉之前用那个办法?”

    “是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季山青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看。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呀,你有什么办法?”

    季山青知道,姐姐就在这条公路的前方,因为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朝那一个重心偏移。他只要稍微放松一下抵抗,就会被吸引到姐姐身边去;但是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只要再熬上一小会,他就可以过去了。

    “我马上就会去找姐姐,”他轻声说道,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我会请求她,给我一段独处的时间……哪怕是我,也不可能预料到世事走向,所以你或许时隔不久会再见到她,或许到镯子变红之前,都不会了。我想,大概率不会。”

    波西米亚一惊,仿佛被人用刀刺了一下手,神魂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什么?我再也见不到……等等,我有点糊涂,这跟我的第五段生命——”

    “你听我说完。不管你见不见得到姐姐,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季山青说到这儿,忍不住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好像空气可以稳定住他害怕得浑身打颤的灵魂一样。“我马上会告诉你,我救你的办法是什么,但是你不能告诉姐姐。”

    “为什么?”波西米亚竟没有生出狐疑之色,或许以她的敏感,也察觉了季山青这个提议,并不是给她设下的陷阱。

    “我知道这对姐姐很不公平,我知道我很不该。可是不试一下的话,我永生永世都会被这一个念头煎熬……如果她以为,是因为我,她才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因为我没有办法,你才终于死了,那……她会放弃我吗?会恨我吗?”

    他竟然可以把心里最大的恐惧,简简单单地告诉波西米亚,想必也是因为波西米亚以后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吧。

    波西米亚干脆利落地说:“不行。”

    季山青一怔。“啊?”

    “你喝了坏牛奶是吗,一张嘴就是屁?你多大了啊?十岁有没有?”

    波西米亚见他认真地摇了摇头,反而好像气更不打一处来了,“我不管你个人形狗屁今年几岁,反正脑子没发育完!你姐姐就跟偏执症成精似的,一说到你呀,眼睛里亮得好像电不要钱一样。你想要心安,你好好看看林三酒对你是怎么个老妈子样不就行了,你是哪天早上起床头撞了墙,想出这么一个又折磨你,又折磨她,还折腾老娘我的主意?我他妈以为你卖关子这么半天,这关子得多少钱一斤啊,结果就是要告诉我你被恐惧症戳瞎了眼睛?”

    季山青被她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自己反而愣住了,张着嘴说:“……啊?”

    “啊你妈个啊,什么琼浆玉液给了你,你都怕是洗脚水是吧?你是受过什么伤害啊?谁给你灌过洗脚水喝?”波西米亚骂得高兴,一时间显然忘了自己的命还悬在人家手里,嘴皮叭叭开合得都快出现了幻影:“我以前还以为你挺聪明,这样一看,嘿,林三酒遗传的是吧,别人一个左脑一个右脑,你是一个左牛角尖一个右死胡同……嗯?”

    她顿了顿,往季山青脸上看了几眼,有点慌了。“你眼睛里流水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数据体吗?你这是……你干嘛在哭啊?你还能哭?”

    被骂了还不能哭吗?

    其实季山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掉眼泪。

    “我……我必须要试试,”他使劲抹了一下眼睛,鼻音浓重起来了。“我害怕……如果我不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以后我永远要受煎熬……如果姐姐会选择恨我,我宁可现在就知道……”

    这跟平时的所谓“考验”还不一样,因为他知道,末日世界里危机莫测,这个“考验”的内容会真实发生在他与姐姐之间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只要姐姐身边还有其他朋友,就永远可能会存在光明、重力、平衡的游移偏颇……而他也接受了姐姐永远会有朋友在,他只是害怕因此而来的另一种可能。

    即使知道林三酒对他的感情,也难以平复他的恐惧——因为恐惧是不受理智管辖的。

    波西米亚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种脑部疾病我看一时半会,三两句话的也治不好,我跟你打个赌好了。”她将镯子扔回容纳道具里之前,在看着它的那一瞬间,脸上闪过去了一丝畏怯——哪怕是波西米亚,哪怕是听见季山青说有办法,她在看见终点时依然会害怕的吧。

    “打什么赌?”

    “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恨你。”波西米亚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除非我的命是被你切成五段的。”

    季山青赶快摇了摇头。

    “难道真要让她以为我死了,”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句,“起码给她留一点希望吧?说到这个,你救我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虽然从技术上来说是一件很难掌握、很难理解的事,但奇异地,却相当容易让人明白它的概念——即使是从未接触过末日世界的人,也能第一时间听懂。

    “那一只镯子,可以把波西米亚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时间保留下来。”季山青想要看看林三酒,目光却停留在了她如今空空的脖子和锁骨上,不再敢往上看了。“她可以选择保存多长时间,不过一旦做了决定,她这个人就会短暂地从世间消失……因为她的最后一小段性命,被暂时‘冻结’起来了。”

    林三酒没有出声,只是在静静地听他说。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一份沉默,只能用自己的声音去填它。

    “如果仅是将她的死亡延后,那自然不算是救了她。所以在她已经用掉的寿命,与被冻结起来的最后一小段寿命之间,这段空白里,我打算用我自己的本体替她补上,让她借用我的‘性命’复活,却不必动用她自己的最后寿命。比如,我分出一小绺本体,做成了她的‘寿数’,她就能多活两年……这样一来,就等于我这一条命,供给了两个人,什么时候我的命用完了,那么波西米亚就还能再活一小会儿,直到她冻结的寿命也用完。”

    季山青想了想,解释道:“数据体原本是没有寿命一说的,只要能量不散尽,就会一直存在。不断分出一部分本体,给波西米亚做‘寿数’,就意味着我也从此有了‘寿数’……等我的本体被用完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亡来临的时候。”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但是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就会存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可能星球湮灭,宇宙变换。我这个法子,对波西米亚那样被切断的生命能起作用,因为它本来就是不完整的,有‘开口’。可我不能延长一个人自然老去的生命。我早就想过,在姐姐消失的时候,我也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所以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对我本来也就是无用的。如今把它分一些给波西米亚,于我而言没有半点区别。”

    季山青吐出了一口颤抖的气。

    “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波西米亚。枭西厄斯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过,这样一来,对于姐姐来说,我就有了两个人的分量……我也想过,如果我能比两个人的分量更重要,那就好了。”

    “这又不是数学题,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林三酒忽然轻声说:“对我而言……你已经没法更重要了。”

    写完正文,恨不得在楼道里敲门砸墙,奔走相告,母老乡亲们(没有父老)!一个大天坑填上啦!而且一坑二鸟,波西米亚和礼包从此系一块了,等于我一铲子土,填了两个坑!

    水文神器和卡文利器的PK,究竟谁能胜出,请让我们拭目以待!

成年礼是一场很长的庆祝……

    嘿嘿嘿朋友们好,是这样的,今天真的是我成年礼(shengri)。从今天开始就能合法饮酒了(能骗着一个是一个)

    chuachua已经把礼物开完了(收到了心心念念的水墨屏屏幕土拨鼠尖叫一小时)(我把周围百里的狼都招来了),晚上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庆祝,所以不知道啥时候能完事,如果太晚的话,今天就不更新了吧?要是不太晚我就写一章短的。

    嗯?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已经是二孩妈了?诶呀,一不小心就未成年母亲了,尤其是生猫只要三个月,一不小心就生了俩。

2212

    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季山青。

    她此刻的感情心绪是如此浩然庞杂,如同礼包本体穿不过维度裂缝,也几乎不可能从如此狭小的一张人口中吐出。尤其是一想到枭西厄斯在过去的几分钟里,始终一声未发,她就不得不暂且压制、驱逐了所有翻腾膨胀的心绪,只能取出一小绺,轻轻地对礼包讲一两句安慰的话。

    “就算你想要变得更重要,那又怎么样?”她说着,往飞船天花板上看了一眼。她跟大巫女交换了一个目光,彼此都对此时的死寂产生了警惕。“枭西厄斯,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礼包仿佛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想要试探出一个答案、想要加重自己分量的尝试,在暴露之后,就这样被姐姐轻易坦然地接受了,好像压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愣愣站在林三酒的身边,一时好像连枭西厄斯的可疑都意识不到了。

    林三酒瞥去了一眼,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何尝没有体会过礼包的痛苦与煎熬,她只不过是稍微幸运一点罢了;自己还在浑身透湿地往岸上爬,怎么能怪身后水鬼挣扎得太绝望?

    一次两次的承诺和陈情,或许不足以驱散恐惧与阴影;那她愿意耐下心来,每当季山青需要她一次,她就宽慰他一次,让他也能与他的存在本身,安然共处。

    “他走了?”大巫女轻声问道。

    林三酒等了好几分钟,广播系统里却再也没有响起枭西厄斯的声音。

    “沙莱斯?”她试探着叫了一句。

    “是,”柔和的女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就像从没消失过一样。

    真的走了?他来一趟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聊聊故人“府西罗”,再顺便离间一下自己和礼包的?这有什么意义?

    “我们还在原定路线上行驶吗?”林三酒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了。

    “是的,”沙莱斯答道。

    虽然它这么答了,可不去驾驶舱亲自看看,林三酒依然不大放心。哪怕是由礼包打开交互界面查探情况,也让她感觉不舒服:她总害怕枭西厄斯就像一条潜伏在水管里的蛇,会在季山青将意识探进去的时候,一口将他咬住。

    “他说过,他也不能赤手空拳地追入太空里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因为我们行驶的距离够远了,所以脱离了枭西厄斯能触及的范围?”大巫女的语气里一半是希望,一半是狐疑。

    “那他追上来说一段话的目的是什么呢?”林三酒说完,看了看礼包,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季山青吃了一惊,好像这才回过了神,想起了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枭西厄斯。

    “要不我们一起去驾驶舱看看好了,”林三酒提议道,“叫几个悬浮舱来,把他们都扔进去。”

    结果人偶师和元向西成了最老实最好处理的两个人,肩并肩地挤在一驾悬浮舱里,谁都无法有怨言;把余渊送去了医疗室后,清久留、皮娜各坐一架,由三个意识清醒的人打头,浩浩荡荡,好像游行一样去了驾驶舱——颇让林三酒暗暗意外的是,枭西厄斯居然没说谎,行驶路线果真没有变更,沙莱斯也一切正常。

    “他知道我们的路线,总是有点让人不放心。”林三酒想了想,手动换了一个目的地,“反正我们只是希望逃去他够不着的宇宙深处,再叫出老太婆而已,换个坐标也没有关系。”

    季山青轻轻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他看起来仍有几分不知所措,好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子,却没等来意想之中的惩罚。

    “既然他消失了,你就继续说吧,”林三酒能忍到现在才问起波西米亚,已经是叫她自己都觉得吃惊的事了。“波西米亚现在还活着,我理解得对吗?”

    “理论上是‘生死之间’。”季山青说着,接过去了林三酒递给他的镯子,仔细看了看。“姐姐你看,镯子上剩下的绿色已经极细了,几乎看不见了,说明她果然是一直等到所剩不过一两天的时候,才终于将自己寿命冻结住的。”

    “为什么偏要等到最后?”林三酒吐出了一口焦虑的气,“她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我跟她说过,如果要用我的‘寿数’为她延命,那么必须要等我的本体到来才行,因为只有本体才能不断分出一部分供给她用。”季山青小声说:“可是本体什么时候能来,连我自己当时也说不好。她一旦使用这个镯子,就等于暂时放弃了‘活着’的状态……”

    林三酒明白了。

    就算知道自己最终能够得救,但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苏醒的前提下,谁都没法轻易下了狠心,要就此不知期限地沉睡下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波西米亚果然不愿意用上这个办法。

    “那么,就赶紧让你的本体过来吧?”林三酒只觉一颗心都在逐渐充盈膨胀起来,好像坐上了一只热气球,在往天上升;尽管“波西米亚还有救”的可能性一直隐隐存在脑海深处,可是如今它近在眼前,她甚至害怕起来了。

    季山青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话到口边变成了:“我可以想想办法。”

    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大巫女,此时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好像忽然生出了恍然,转头向林三酒开了口。

    “你可得告诉我,你是关心则乱。”

    她不知何时穿上了一双奶油色的丝质短靴,闪烁着无数细小的银亮微泽;只不过鞋底也一样还踩着皮娜。大巫女斜倚在一张很可能是人偶师留下的沙发里,看着林三酒说:“他是想到了不敢说,你是一点也没想到?”

    林三酒一怔,看看她,又看了看季山青。

    什么意思?他刚才好像是有点犹豫;可是能有什么话,是礼包不敢——

    她突然抽了口气。

    季山青最怕的事只有一个,就是跟姐姐生了间隙;而唯一一个可能让他们生间隙的地方,就是“林三酒的朋友”身上……他不敢说的事,八成是和救波西米亚有关系,那么最大一个让季山青有所顾虑、不敢救波西米亚的原因是——

    “出来!”林三酒怒喝了一声,“你还在的吧?你一直没走,是不是?”

    驾驶舱里陷入了足足半分钟的死寂。

    “我还以为你是要离间我与礼包,但你打的主意,根本就是由我出面,要求他把本体弄过来,是不是?”林三酒一想到自己真的关心则乱了,怒意不由更甚:“你知道我一定会希望能第一时间把波西米亚救回来——”

    “不然呢?”时隔将近二十分钟,枭西厄斯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这次有一点提不起劲似的。“否则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对你而言的分量?”

    ……即使已经离开Karma博物馆这么远了,他的触手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枭西厄斯的声音就像水泥一样,灌进了林三酒胸腔与五脏间,闷得她一时喘不上气,说不出话来。

    季山青安慰似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你别怪我什么都没说。如果是我来提出这个可能性的话,”他小声说,“我想,他就绝对不会再冒头出声了……”

    那时的季山青,看起来就会像是在用一个无法证伪的理由,来拖着不为波西米亚复活……也就是说,枭西厄斯恐怕也从礼包本体中察觉到了他“只想要姐姐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的欲望,甚至还知道林三酒对此清清楚楚。

    一个偶尔能听见他人念头的能力,居然在须臾之间被他用到了这个地步?

    “那你就拿自己冒险吗?你的本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林三酒忍不住小声训了礼包两句,但后者却反而神色轻快了几分。

    “我不喜欢你,枭西厄斯。”大巫女凉凉地开了口,“你好像把我和林三酒放在同一水平上了。噢,季山青,你想谢我的话,我那儿用得上人手的地方不少,等把这个东西打发了,你来报到。”

    礼包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如今成了数据体依然逃不掉给大巫女做仆人的命运,似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开口。

    “你到底要怎么样?”林三酒朝半空中喊道,“礼包的本体你不必想了,哪怕我让他把波西米亚带去一千层空间以外的世界复活,让我再也见不到她,你也别想着能碰到他的本体。除此之外,你还想要怎样?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对你的普通人农场下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不是你那位长相很好的朋友说的话吗?我觉得蛮有道理。”枭西厄斯慢悠悠地说。

    如此庞大一个威胁,简直如阴魂缠身,打不过、甩不掉,甚至没法沟通谈判,——想到这儿,林三酒心思一振,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你为什么要那么多普通人?”她扬声说,“你也知道礼包的能力是编写,对吧?如果我们把你需要的关键因子编写出来,你们拿去做疫苗,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何苦还非要折磨圈养那些普通人?”

    “哈。”枭西厄斯低低地发出了一个音。

    “怎么了?”

    “如今的人类农场,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他平淡地说,“每一个十二界都变成我的人类养殖场,或许也不够。如果有必要,我会考虑进入非末日世界里,将那些普通人也变成我的疫苗成分来源。”

    林三酒怔怔听着,知道她虚与委蛇的计划才开头就失败了。“为什么?”她问道,“你有什么必要,非要这么大量的疫苗不可?”

    枭西厄斯似乎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因为在你们以为就是现实的世界之上,还有另一层世界。”

2213

    恐怕枭西厄斯也是会感到寂寞和孤独的一种存在吧,林三酒的脑海里划过去了这一个念头。

    或许是受到了最初“府西罗”的影响,如今他依然不喜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能够平平常常、坦言不讳地进行一场谈话的机会,一定非常稀有——甚至很有可能,这是枭西厄斯的第一次。

    能够不必遮遮掩掩地做一次自己,是很有诱惑力的事情;越强大的人,或许就越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因为他们顾忌担忧的更少。

    想来也对,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还能连连逃出指掌,逃脱生天的人,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批了;枭西厄斯能说话的对象,也就只有林三酒一行人了。

    ……她必须要将这个机会利用到极致才行。

    “你是什么意思?”林三酒哑声问道。

    此时此刻的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如何挖出更多的信息,如何为以后找出一条生路上,只有一小部分的心思分给了“在现实世界之上的世界”这一句话——枭西厄斯感觉就不是个正常人,说不定是强大过头疯魔了呢?

    枭西厄斯似乎也难得地稍稍犹豫了一瞬间,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也无法完全肯定的事。

    “我要说的,离你们太远了,你们不会明白的。”他说到这儿,竟似乎生出了几分自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起这个……”

    “你可以试试,”季山青轻声说,“你知道,数据体的讯息存量非常大,我或许不会因为你说的话而吃惊呢。”

    广播系统里静默了几秒;在这个时间里,三个意识清醒的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摆脱现状。仅仅是枭西厄斯的声音而已,就将他们卡在了一个独特的困境里。

    “你们有没有产生过一种感觉?”枭西厄斯叹息似的说道,“我们看见的这个世界,我们存在于其中的生活,不会就是“一切”吧?”

    林三酒眨了眨眼,一时间仍有点没明白。

    “这样的感觉,我最初是从许多不同的人身上感觉到的,不管是在末日前还是末日后,都有人产生过类似的想法。他们为了生存而一日日重复的劳作,不得不向其妥协的现实,因为无奈而做出的取舍……处处沉重、硌硬而真实,真实得会让他们在心里问出一个问题——“这就是全部吗”?

    “虽然我不觉得“人”这个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可他们自己觉得做一次人似乎是很独特的经验。他们会想,“我生而为人一次,难道所看见的,所经历的,所体会的,就只有这些而已吗?””

    林三酒忍住了疑惑,没有插嘴,等着他往下说。

    ““宇宙如此浩瀚,在眼前这样的生活之外,在我所处的这个现实之上,总该有些更大的,更不同的,更奇妙的,更强烈的世界吧?””枭西厄斯不知道引用了谁的心声,缓缓说道:“这些想法并不是我的,只是被我察觉了……当我诞生后不久,我想到了。”

    “什么?”大巫女催促着问了一句。

    “既然有我这种高于人类,高于类身体与意识总和的存在,那么在现实世界之上,之外,一定还有另一层世界,高于我们所见的一切的总和。”

    驾驶舱里陷入了寂静里——林三酒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听见这样一番叙述。

    “最初的我,还没有多少余力去探究这个想法有几分可靠。后来,我身上的限制逐渐消失了,我能触及的世界更大了,我的能力进展到了神通的地步……我就开始了探索。

    “你们存在的这一个世界,以及你们本身,对我而言几乎一览无遗。我像漫步在自家后花园里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说,我是一头鲸鱼,却住在一个浅水塘里。继续在你们这个世界里做神

    ,并没有什么意思……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念头打了下来。”

    他顿了顿的空隙里,林三酒甚至听得出来,自己和大巫女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神”是什么?“神”所存在的世界在哪里?我说的,并不是寻常宗教里那一些上帝天国之类的概念,或者影视里举手毁天灭地的角色们……我认为,“神”其实是像我一样的存在。我们的能力,生存形式,本质与欲望,都已经与人类有了云泥之别。”

    并不能说他是自大——目前为止,林三酒所看见的枭西厄斯,确实与人类有云泥之别。

    “我不应该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应该存在于另一层维度里,看见更大的世界,看见每一刻时间,看见宇宙生长湮灭……我生在这里对我是一个错误,对于你们来说则是一个不幸。因为如今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我的猜测并没有错。在这一个现实之上,还有另一层世界,是人类无法理解或想象的。”

    林三酒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枭西厄斯的话音落下时,她体内每一个细胞却都共振了起来,叫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知道的——或者说,至少她早就察觉到了一些线索与痕迹。

    ……世界不只有这么大,现实不只有这一层。

    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是波西米亚“交叉小径的花园”。无可解释的层层现实如同半透明画片一样交叠着,染出了世间见不到的影像;那些鲜红的,游于漆黑的大鱼,仿佛一口就能吞下一个星球。

    随即,她又想起了女娲——上次见到对方时,女娲的手杖只轻轻往下一顿,就扎住了时间。就连女娲选择现身的新游戏发布会世界,本身也像是一个小小的、预言式的缩影:一个现实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高层次的现实。

    这样说起来,副本不也是一个缩影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巫女忽然喃喃地出声了,好像他们三人的思维都走上了同一个方向。““意识力星空”……不也是现实之上的世界吗?”

    “分形理论,”礼包低声说。

    “没错。”枭西厄斯似乎带着几分满足地说,“不愧是数据体,果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以分形理论去看,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更高层世界”存在的证据。在我出现之前,或许还有一些强大的进化者,也触及了人类存在的极限。我认为就是他们建造了“意识力星空”……这是他们试图跳出这一个现实的边界,向外、向上探索寻找的尝试。”

    “那他们成功了吗?”林三酒怔怔地问道。

    “我认为没有。”枭西厄斯澹澹地说,“所以,我的尝试将会采用一个不同的办法。”

    是了,他们原本是从人类农场开始的,不知怎么勾得枭西厄斯说起了这个……林三酒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颤,问道:“是什么?跟疫苗,跟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的尝试了。”

    枭西厄斯的语气很平静。“我需要天文数字的人,尤其是极其大量的进化者,形成一个对我的认知与虔信。他们必须要认为,我是从一个更高层次世界中来到此处的存在……不管你称之为“神”也好,高维度生物也好,不重要。与此同时,他们也必须要认为,我有能力跳出这个现实,回到那一个高层次世界中去。当这份共同认知足够强烈,回音足够响亮的时候,我自有办法使它成为现实。”

    这中间,究竟要埋葬掉多少人的一生?

    “那么疫苗……”

    “一,虔信我的人不能颠沛流离,否则信念会随着他们的物理位置分散而分散。我需要他们老老实实地,稳定地留在一个地方。二,要让进化者对我生出虔信,必须要有一个“神迹”——姑且这么称呼吧

    我认为,令进化者不必再受传送流离之苦,就是一个足够好的开始。”

    怪不得他根本没有考虑让礼包来编写……这么大量的疫苗物质,就连礼包也撑不住多久就会耗尽能量的。

    林三酒也明白了,为什么枭西厄斯不愿意自己一行人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对枭西厄斯的了解,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从更高层次世界中降临的生物”,林三酒甚至还掌握着他进化能力的产物,老太婆。

    只要有知道真相的人,真相就有可能被传播出去。

    更何况,林三酒还想动摇他计划的根基——人类农场。

    她知道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她不能让枭西厄斯存活下去了。

2214

    以卵击石可不可笑?

    当那一个冰凉清晰的念头逐渐落地扎根的时候,林三酒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听起来有可笑,有多愚蠢。

    在枭西厄斯面前,她连自己的命、伙伴的命都未必保得住,拿什么去“不让他存活”?

    一个聪明人,不仅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还会从对方给出的讯息里,积极地寻找能让自己与枭西厄斯计划共存的办法;比如说,既然他的目的是要走,那让他走行不行?保证自己不说话,不传播真相,行不行?

    如今和即将被牺牲的,遭受苦难的,人生被斩断的千千万万人,就当作是必要代价了行不行?反正等枭西厄斯离开这个世间,一切就结束了,忍一忍不行吗?

    林三酒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人。

    她甚至很清楚,自己脑海中转着的念头,很有可能也会被枭西厄斯察觉;但她依然控制不住。

    是的,她和伙伴们都不至于落入像普通人一样被圈养、被抽夺的地步,她们也不会变成八头德或屋一柳那样,被抓走囚禁、被改造记忆,一日日做着言不由心的事。进化者比普通人的境遇好多了,而他们又比一般进化者的境遇好多了——只要他们能换取枭西厄斯的原谅。

    可她没法从凤欢颜母女们,从丙五三八们和恒星们的身上跳出去,高高地站在一个俯视千万人的角度上,对人类存在史上这一段小波折表示首肯。

    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被轻飘飘一句话含湖美化,真实人生则不然。

    那些被抽了太多关键生理物质而早早衰败的人,被迫跟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相配产子的人,最终只能通过自尽来完成逃跑的人……不是她,也都是她。

    她固然愿意不再颠沛流离,可是林三酒认为她没有资格——不,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通过掠夺压榨另一个群体来供养自己。

    “我宁可他是为了一些更世俗的目的,”林三酒听见自己喃喃地出了声,才知道她开口说话了。“比如说,真是为了成神……”

    “神是相对于人而存在的,有人才有神。枭西厄斯不在乎做一个人类的神,他根本就不在乎人类,或者这个世界。”清久留应声答道,“他就是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他此前从未去过的地方,而人类恰好是他可以拿来用的资源——至少,从你们的转述上来看,他是这个目的。”

    林三酒点了点头。“没错,正是这样。”

    距离上一次听见枭西厄斯的声音,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Exodus早已驶入了太空深处,在过去的数个小时之内,驾驶舱屏幕上始终是一片漆黑的;没有星球,没有人工造物,没有飞船。

    在第五个小时的时候,林三酒尽管依然满腹不安,还是下了决定,用老太婆的【概念碰撞】将众人一一恢复了正常——枭西厄斯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让众人陷入神思不存的境地里,他们却需要开着飞船,往太空里飞上一天,才敢叫出老太婆来解除异常状态;而且现在看起来,就连太空里恐怕也不保险了。

    在众人一一醒来,余渊也恢复了意识之后,季山青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众人复述了一遍。数据体的短期记忆,甚至可以做到将枭西厄斯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还原出来,几乎就像他还没走一样。

    不,或许枭西厄斯真的没走;这一点,谁也不敢肯定。

    “他跟人类不一样,他并不需要专注地看着这儿,才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比如说,就好像你们看监视屏幕一样,如果挪开了目光,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季山青坐在众人之间,一时好像也忘了这些都是将姐姐的目光吸引走的人,皱眉解释道:“但我想他不是这样的。他可以转开头,不再关注我们飞船上的事,但是我们的一言一行,依然像……像数据一样在流向他的意识。”

    这一点,林三酒确实觉得相当难以理解。

    “不过,他究竟在不在,听不听得到我们的谈话,其实并不重要了。”余渊低声说道。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受到了生理性损伤的人,此时仍旧面色苍白,声音沙哑,就连下悬浮舱时,也是林三酒帮忙搀了一把,将他扶进椅子里的。

    “反正情况也不会再坏了,”元向西轻轻松松地说,好像在听说了一切之后,反而重新放下了恐惧。“目前已经是他要我们非死不可的处境了,我们再说什么,做什么,让他知道了又有什么分别,总归他也不可能改主意,让我们幸福地过完后半生。”

    “是的,”林三酒轻轻苦笑了一声,低声说:“所以,我有一些话想跟你们说。”

    人偶师从眼角里瞥了她一眼,亮粉光泽微微一闪,重新隐没于滑落的乌发之后。大巫女像猫一样蜷在单人沙发里,浓金似的睫毛垂着,似乎没听见一样。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季山青、人偶师之外,其他人依然是有一条出路,可以毫发无伤地脱离这个困局的。”

    皮娜顶着一脸血痕,闻言放下了大巫女给她的一罐白膏,怔怔地看向了林三酒。

    礼包的本体受枭西厄斯觑觎,人偶师差一点被他拿走了能力,就算他们二人想要乖顺,枭西厄斯也不舍得放过他们。

    “枭西厄斯不肯放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对他的存在知情。”林三酒垂下眼睛,说:“想要他不再追杀自己的话,也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之道——去掉对于他的记忆就行了。他并不在乎人,对我们没有仇怨,只要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忘记了他的存在,那么就是一个帮助他营造认知之力的进化者,他不会非要你死不可。

    “而去掉记忆的办法,也是有的。余渊说过,阿全副本不久后就会找到他身边来,那时把记忆拿掉是很轻松的事。”

    她的目光慢慢转了一圈,从驾驶舱里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扫了过去。

    “人要活命,是最天经地义的要求。谁想要去掉记忆,我都明白,我都理解。”林三酒咽了一下嗓子,闭上了眼睛,说:“事到如今,想要通过传播真相来阻止枭西厄斯是不可能的了。除非我们能让全宇宙里每一个角落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得知真相,否则的话,我们把声音和真相传给一百个人,他就可以在举手之间杀掉一百个人,告诉一千个人,就换来的是一千个人的死亡。”

    依然没有人应声——在座的大多都是一流进化者,她想到的,他们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阻止枭西厄斯本人。击败他,甚至抹消他的存在,这就是我选择要走的路。”

    林三酒说到这儿,抬起了眼睛。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在以卵击石,但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们也一起和我送命。我……我也不希望你们受到伤害,我希望你们走。假如你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那么当我输给枭西厄斯的时候,我也仍有一丝安慰。”

    她等待着,茫茫然地,不知道是谁会在片刻的安静之后选择另一条路。

    她选择对抗枭西厄斯,并不是因为她多么伟大,多么有奉献精神,她也爱惜生命,怎么会愿意螳臂当车、白丢掉性命?但是她除了一搏之外,再没有办法了——会有更多的丙五三八被埋在农场的泥土里,礼包的本体永远不安全,楼琴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几乎可以被确定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她要折断自己的脖子,才能低下头去。

    驾驶舱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你自我感动结束了没有?”人偶师一只单薄苍白的手,搭在沙发上;他正是从扶手上方扫了林三酒一眼的。他的嗓音又沉,又凉,却出奇地平静,哪怕在讽刺她,却没有一丝尖刻。“结束了的话,该想一想作战方案了。”

更新暂时静默一会儿

    虽然暂时静默了,但会有更新!我现在正在吭哧吭哧呢,就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吭哧出来。

    防盗我就不放了,因为这段情节我需要好好写个细纲,现在真的说不好大概是什么内容,能有多长,放了防盗万一变成骗钱怎么办,是吧。

    当年我是缓更,如今我是更新静默,咋说呢,太与时俱进了。

2215 幽暗中的星星点点

    她一个傻子,找到了这么多同样的傻子。

    明明是一条走上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的路,明明漆黑的未知让她甚至害怕得隐隐发颤,可是在朋友们的点头、眼神和话音里,她的神魂渐渐重新扎下了根,稳住了脚。

    她几乎能真切地感觉到,来自同伴们肩头上的暖热,行走时路上遥遥呼应的灯光;她朝黑夜里高喊了一声,从她以为是一片空荡黑暗的地方,响起了同样的、激荡的回应。

    林三酒敢于让枭西厄斯知道,自己已经决心与他不死不休;可是若论起具体的行为方案,下一步该怎么做,朋友们该去往何处……她就不能冒险让这些讯息流向枭西厄斯的意识里了。

    “如何沟通这一点,就交给我好了。”

    林三酒的顾虑才一出口,大巫女就接了话。她从宽大沙发的深处坐了起来,蜷起的双脚轻轻落在了地上;长金发和丝光闪烁的长裙流苏,随着她的身体滑了下来,一起在昏暗的驾驶舱里流荡起了光泽。

    坐在沙发脚旁边的皮娜,朝她愣愣地仰起了头,因为脖子抻得长,嘴巴微微地张开了。

    “你记得我上一次是怎么给你传话的吧?”大巫女好像看不见皮娜一样,面色不改地问道。

    林三酒立刻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原来你是要用意识力把我们要说的话包裹起来,再送给每个人脑海里吗?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我们怎么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你……”

    大巫女看了她一眼。然后,她又转头看了人偶师一眼——后者适时地发出了一声阴鸷冷笑:“就这样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在林三酒的茫然里,大巫女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是蚊子吗,能把你想说的话像抽血一样抽出来,再输给别人?”她板着一张脸,说:“我可以用包含着无效讯息的意识力,为我们建一层保护罩。”

    “……啊?”

    林三酒怀疑除了她之外,肯定也有别人没太听懂——起码元向西看起来就非常懵懂茫然——但是既然别人都是不肯主动发问的大聪明,那也就只有她硬着头皮站出来了。

    “你自己体验一下吧,”大巫女没了耐心,伸手朝半空一扬。

    最初那一层闪烁着澹金光泽的意识力,在往下落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半圆罩子,将众人全都包裹在了里面;在落地的同一时间,它就消失了颜色与形态,仿佛不存在一样。

    在大巫女的示意下,林三酒走近了那一层看不见的罩子边上,将耳朵小心贴了上去。

    “一定要提防胡萝卜!众所周知,大都市里的爱丽丝们最喜欢食用胡萝卜,下雨天容易溃堤。要想拒绝胡萝卜的阴谋,必须首先进行针对核桃的灭绝……”

    林三酒使劲揉了揉耳朵,从罩子边退开,四周除了朋友们的呼吸与衣料窸窣之外,仍旧是一片安静。她再凑上去,又听见罩子里的声音在紧急地说:“马上通知三兄弟,张飞临盆啦!”

    这一下她差点没给自己呛着,一边咳嗽,一边示意其他人也都去听听;等大家重新回来,她也平缓了气息,不由赞叹道:“原来意识力还有这种用法?任何触及罩子的,都只能听见那些胡言乱语?”

    大巫女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林三酒忽然忍不住浮起了一个笑,朝着坐了这么多人的驾驶舱里一摊手,说:“找朋友。”

    这句话不知道挠着了哪儿,让大巫女蓦然放声笑了,光洁的脖颈仰起来,好像一只被水流颤动的天鹅。等她停了笑声,这才说道:“……言归正传,虽然有了这一道防线,但我认为还不够。毕竟论起对意识力的运用,枭西厄斯远在我之上。”

    “我可以暂时让沙来斯系统下线,”余渊说。“他是取代了沙来斯的声音而响起来的吧?减少哪怕一个可能性也好。”

    “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手动驾驶吗?”元向西凑头问了一句。

    “反正不能让你上,”余渊回了一句,好像心知肚明他的言外之意——元向西这才又失望地坐了回去,显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飞船产生了兴趣,又被余渊发现了。

    “在沙来斯下线,而我暂时不去驾驶的时候,飞船会无目的地漂浮一阵子。”余渊补充说,“或许这对于摆脱枭西厄斯也有好处。”

    “我也可以帮忙,”皮娜忽然说,还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我的【顺藤摸瓜】效果还在呢,一时半会好像还不会消失。我可以顺着飞船上的摄像系统,扬声器之类的东西往回看一看……”

    “不行,太危险。”大巫女头也不回地否决了。

    皮娜的脸都亮了。

    “我不怕的。”她坚持说,“这不是我自己的能力,是我吃下去的物品效果,所以就算他发现了,也不能抓住我的什么……你放心吧,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事。”

    大巫女扫了一眼皮娜,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

    “您老人家如今是个数据体了,”清久留不知道何时走到了礼包身边,大手“啪啪”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拍得礼包脸都皱了起来。“不解读一下什么东西,不算发挥了才华。你看看,解读什么地方,最能提防枭西厄斯?”

    季山青先是看了看林三酒,发现姐姐正在往皮娜身边去,显然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这才臭着一张脸说:“我知道,你松手。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让我去看看啊?”元向西跳了起来,“这船上不是人的就咱们两个了——”

    人偶师反倒难得变成了无用之人,似乎也就只能当当领导了,犹豫一下,还是走向了最不惹他生气的余渊。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恰好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在亮着昏蒙微光的前窗屏幕下,众人背影三三两两;他们偶尔响起的低声交谈,就像她胸腔里第一次生出的希望一样,在幽暗中,星星点点。

    她咽回了喉咙里浮起来的硬块,小声叫了一句:“皮娜。”

    年轻姑娘正忙着把脸塞进交互操作系统的台子里,只“嗯?”了一声。

    林三酒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她要说的话说得好听一点,干脆单刀直入了。

    “等我们回到Karma博物馆的时候,你走吧。”

    皮娜“冬”的一声,把脑袋磕了。“啊?”

    “我要做的事情对你而言,完全是一场没有必要的风险……不,甚至可以说是无妄之灾。”林三酒垂着眼皮,喃喃地说:“你不像元向西一样不怕死亡,你也不像人偶师一样有那么高的战力。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所以我不愿意把你拖进这件事里……我不希望你因为在副本里遇见了我,而导致你的人生中断了。”

    皮娜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对不起,”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只能诚心诚意地又说一遍:“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被牵连。”

    她没有一丝瞧不起皮娜的意思,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侮辱人的事,甚至是带着几分羞愧地说:“至少,如果你想走的话,千万不要觉得开不了口。我……我都明白的。”

    皮娜依然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当所有的防护手段都就位,他们再也想不出还能干点什么的时候,林三酒提出的最后一个建议是,不要用声音交流。礼包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将她描述的一件小时候的玩具给编写了出来:那是一张白板子,用笔在上面写的字,用底下一只小擦子,一划,字迹就消失了。

    “我希望枭西厄斯没在看,”人偶师面色沉得好像快要砸穿飞船地板了,“否则还不够丢人的。”

    这还不是丢人的尽头——林三酒紧接着又掏出了一张床单。

    大巫女绝望地仰头看了看天花板。

    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徐徐漂浮在幽黑太空里的一艘白色飞船内部,也与外面的宇宙一样昏暗而寂静。

    只有靠得非常近的时候,才能隐隐听见笔尖在硬平面上划擦而过的细微声响;那声响断断续续,却始终不真正停歇,仿佛黑沉大海下一缕缕细细的暗流,波动着,传递着,一波接一波地流向远方。

2216 劳动阶层的普通一日

    有些事,哪怕换进化者来干,也跟普通人没有太大分别,顶多就是力气大点、干活容易点——比如说,挖矿。

    一排沿着头上山壁伸展出去的灯泡,光芒昏蒙蒙地,往下投到一半就与黑暗和解了,比起矿工们的态度可敷衍了事多了。

    第四小队的五个人,一进了矿山井道里,就好像被昏暗给消融了轮廓,成了影影绰绰、残缺不全的半人形。远远望去,同队的矿工们简直好像是一些幽魂,正不断击打、翻搅着山壁土块,寻找着能让他们重返人间的宝藏。

    陈坛调整了一下简易太空服的头罩,有点担心自己动作太大,把衣服给扯坏了,流走了氧气。

    他们每一个进入N102H号星球矿地的人,都要穿着这么一身做工简陋的太空服,因为这儿离Karma博物馆太远,没法建立带空气循坏的基地。

    进化者人人都想来十二界,可是要在十二界建立起一个稳定生活,也是不容易的。陈坛刚来的时候,还有点暗中耻笑那些口口声声要维护秩序的人——那些坚持说不许烧杀抢掠的,难道他们没有在其他世界里巧取豪夺过吗?到了十二界又说这个话,是不是太虚伪了?

    后来在十二界住了一阵子的陈坛,就不反对那些人了。因为他发现,能聚集在十二界的进化者没有庸手,他那点能力和身手,在这儿正好算一块肉,但怎么也轮不到他当吃肉的人。他还能够生活在十二界,一是因为运气好,没有遇见传说中人偶师那样的疯狗,二来正是要感谢那些少量的规则和秩序。

    为了生活,陈坛也得打工做事,领钱生活。去异星球挖矿虽然苦累一些,报酬却不低,再说还是按日结算工钱,一趟好些天,挖得超量还可以额外赚,算是一个好活计——所以每次下矿的进化者们,来来去去也大多都是熟面孔。

    “噢,你在这儿呢,”

    陈坛刚想到这儿,冷不丁听见有人朝他招呼了了一声。他循声转头一看,心中不知怎么激灵了一下,随即又渐渐平静了——不过是同一队的工友而已,是个难得以前没见过的新人。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一片是分给我的,”陈坛提醒了一句。

    “噢,我出去拿点东西,路过,”那人说。“我们飞船什么时候回去来着?”

    “今晚,开心吧?这一趟出来这么久,都快一个月了,总算能回去享受一下了。”陈坛很想把手伸进防护面罩里,抹一把汗。他看看新人,笑着说:“说来也怪了,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乍一看你,给我吓一跳,好像不认识似的。”

    那人在防护面罩后说:“这么昏暗,看错了也正常。”

    陈坛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在透明罩子和矿道灯光下,其实对方的面容被遮掩得半明半暗,看不很清楚;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被那个念头推着说:“你这小伙长得挺好啊,怎么也来做下矿这样的工作了。唔,我老家世界没有迎来末日的时候,有一个男明星,就长得跟你挺像的,女人喜欢得很。”

    对方哈哈笑了:“我要是有那样的身份,就不来下矿了!”

    谁说不是呢,陈坛深有同感。哪怕在末日世界这样靠实力说话的地方,美貌面容也是一大优势。

    那个自称“小九”的年轻人顺着身后矿道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和另外几个同样穿矿工太空服的人一起回来了。

    “他们去检查一下前面矿道里的……”小九说了一半,回头问另一个人:“你要检查什么来着?”

    那个人看了小九一眼,直到开了口,陈坛才意识到那个子挺高的原来是个女人。

    “……看看有没有塌方的危险,”那女人仿佛有点艰难地说。

    “噢,那你们小心点,”陈坛一边让开路,一边感慨了一句:“不错啊,现在组织都这么负责了。你们也都是我们第四小队的吗?”

    那个女人,和她身边一个——年轻女孩?是女孩子吧?怎么现在漂漂亮亮的年轻女孩子也下矿了?总之,她们都点了点头。

    一个矿工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手推车里,由另一个人步伐轻飘飘地推着,仿佛推得十分吃力;推个人都这么艰难,可不知道他该怎么下矿。他们一行五人很快就从陈坛身边过去了,小九还回头喊了一声:“我们走的时候,你可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啊,别把我落在这里了,老乡。”

    “那哪能呢!”陈坛笑道,“放心好了。”

    他今天的活做得还算顺利,等又一天劳作结束以后,他的手推车里已经装了满满的矿石,肯定超过基本要求的量了。也正是因为最近他们的产量不低,飞船马上就要装满了,他们今晚才会终于能向“Karma博物馆”返航了。

    在离开矿洞的时候,陈坛总算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老乡;但是不等他转头去叫人,却见小九那一行人原来已经都出来了——他颇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打了个哈哈,说:“我正要去叫你们呢,该回船上了,准备准备,吃过晚饭就出发了。”

    小九和那高个子的女人,态度倒是挺好的,应声就随着他一起走向了接驳车;就是坠在最末尾的几个人,挺古怪。

    一个浑身套在太空服里,面罩下一张脸尽管模湖不清,却让人觉得阴沉极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好像有点眼熟;陈坛却不敢多看,因为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就瑟缩着赶快走开了两步。

    还是那些建立秩序的人想得对啊,他忍不住想。那个进化者看起来战力挺高的,可是战力再怎么高,要生活,不也得乖乖下矿工作吗,也不能凭战力巧取豪夺。

    另外两个结伴走的好像都是女人,这一点本身已经挺罕见了;可能是末日前一些观念威力绵延不绝,以至于哪怕是在末日世界里,女进化者也很少会选择来下矿。

    可是他今天一见就见着了好几个;而且刚才才从身边走过去的,其中之一,似乎还是个挺美的女人……说实在话,陈坛连对方的五官都没大看清,毕竟什么都裹在太空服里了,可是那个感觉,气质,甚至是走路时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是个美人。

    要是能脱下头罩看看就好了,一会儿上船时可得跟紧了看一眼。

    或许是陈坛的眼馋劲儿太过明显,跟在美人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回头瞪了他一眼。

    拽什么,我又不是看你。陈坛肚里骂了一句,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接驳车。

    负责兼做司机的那个矿工,倒是好像吓了一跳,问道:“嗯?你们这里有几个小队的人啊?”

    等人全都上了车之后,接驳车车厢里确实比来时拥挤多了,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要说哪儿还有空地,也就是那一个看了就怕人的进化者身边了——他身周一圈如同死地一般,蕴含着阴沉沉的威胁,陈坛一个老工友都快变成车壁上贴的一张纸了,也半点不肯往他身边凑。

    “我们第四小队的,”陈坛说道,也觉得应该针对人数解释解释,又说:“旁边小队临时调了人来,再加上还有组织派来检查的人,这人可不就多了吗。”

    负责开车运送矿工的司机,闻言想了想,没有找出毛病,点点头,就启动了引擎。

    等接驳车上路以后,陈坛隐隐听见那个年轻女孩子叫了一声“姐姐”。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一切都很合理吧。”她似乎很得意,“世上难道只有枭……才会这一招?”

2217

    防盗!今天各种各样的事忙活了一天,结果正文一个字都没,放防盗主要是为了表示一个我肯定更新的态度……

    在林三酒用意识力轻轻扭开108号房门把手的时候,出于谨慎起见,她没有走上去——那个时候,她仍然站在106号房门门口。

    紧接着,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后响了起来:“是林小姐吗?”

    正是这句话,让林三酒蓦然抓住了一个脑海中模湖却强烈的念头:门后的人不仅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正在“期待”着自己。

    只要对方心中有了这一份期待的话……

    留给林三酒的时间,仅仅是不足一两秒的空隙,她几乎是全然被直觉给推搡着做出了行动的——刚一把人本放出来,林三酒就朝它手里塞了一只手电筒;人本被她的意识力给捅得趔趄了一下,似乎总算明白她要自己干什么了,慢慢走近了108房门口。

    等“把人本推进屋里,让它代替自己去蹚一遍雷”这个计划真正清晰成形的时候,其实人本都已经主动伸手推开门了;它似乎很擅长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在那个时候,林三酒赶紧两步赶上去,站在108房门外,在一个中介视野的死角里“嗯”了一声,扬声代替人本问道:“你是……?”

    她不敢说得太多;她怕人本的位置与自己声音的来源之间那一截短短的距离,会被中介给捕捉到。

    “我就是之前给你在电话上介绍房子的小许嘛……”

    当中介一边笑一边将人本给迎进屋子里去的时候,林三酒终于无声地松开了一口气——不错,看来在这个副本生物眼里,人本确实正是他所期待见到的、“进化者林三酒”的模样。

    幸亏这个副本生物十分称职,中介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落下,才给她留出了一点做手脚的工夫:为了不让人本一进去就抱住中介开始啃,她迅速用意识力缠住了人本,确保它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需要人本往什么地方走,她就在它背后捅几下、或者拉扯一下它的胳膊——还别说,人本或许也意识到了挣扎只是无用功,除了总想往中介身边凑,竟也还算听话。

    林三酒一直贴在108号房门外的墙壁上,只悄悄探出头,目光随着屋内二人行动。她一面得小心观察着中介的动静,一面还得提防着走廊上的住户;等人本忽然穿上了拖鞋、跌在了床上的时候,她不由感到安心多了——一旦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手段了,她难道还会怕这一个副本吗?

    她往门口走近一步,将中介小许给拦在了门内。

    “我告诉你,你现在还是个人模样,都得多亏我刚才没有收绳放狗。”

    “什、什么狗……”

    还不等中介把惊疑化作完整人话,卧室门突然崩开了似的重重打在墙上,公寓里顿时震开了“咣当”一声巨响,又将中介给吓了一跳。

    连副本吃下后都消化不了的雪白人形,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中介大概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张着嘴愣住了;他的脑袋反复在林三酒与人本之间折转了几次,几乎令人担心起他的脖子。

    “这里是一个副本,是吧?”林三酒问道,“作为参与者,我需要找到出口?”

    中介小许抹了一把额头。

    “出口不在窗户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既视感就像指甲一样在她神经上挠了好几下。“那么出口是什么样子的?”

    中介小许皱起眉头,一会儿看看人本——后者正冲着他渐渐拉长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上来闻一闻——一会儿又看看林三酒。

    “我……我是副本生物,你是没法伤害到我的,我也不惧怕进化者的手段。”好像是为了自己不是在挑衅一样,他在林三酒开口之前赶紧抢着说道:“但是你怎么会连基本信息都不知道呢?这不该呀。你在进副本之前,难道没有看介绍片……”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了。

    林三酒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遍,见中介的脸上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数秒,他才忽然像是回了神似的,继续说道:“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反而不公平了。我可以把你应该知道的讯息都告诉你。”

    “你说。”

    “这栋绿城公寓因为当年建筑过程中烂尾了一次,后来继续再建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建筑上不该有的错误,但等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中介嘴里转的一听就是副本背景介绍,“这栋楼的出入口……一个不小心,被做到了某一扇公寓门后面。”

    林三酒一怔,汗毛微微立了起来。

    “这是个很奇特的错误。那间公寓里也照样住进去了人,想要离开这栋公寓的人,必须走进那间公寓里,从人家里找出出口……”中介小许朝走廊的方向挥了挥手,早已重新恢复了镇定,还露出了一个很客气的笑。“从你进来以后开始算起,你要在三十分钟之内找出出口。”

    三十分钟?

    也就是说,她刚才站在门口,耐着性子听中介小许介绍什么煤气灶、电热棒之类的废话,原来全是在允许这个副本生物一点一滴地浪费掉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林三酒忍住了腹中火气,问道:“怎么识别出口?”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中介小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我怎么能把答桉直接告诉你呢?不过因为你成功看穿了我刚才的行动,所以作为副本奖励的一部分,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讯息,现在在绿城公寓里等客户的,可不止我一个中介。”

    林三酒等了几秒,见他闭嘴不说了,追问了一句:“没了?”

    “没了,”中介往旁边迈了一步,躲开了人本凑得很近的脑袋。“祝你好运吧。”

    “谢谢,”林三酒低声说,“我现在就需要呢。”

    中介小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也朝她抬起了头。还不等他有机会开口,一直系在人本身上的意识力就忽然消失了——人本大概是食髓知味了,简直就像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子女一样,一个勐子就朝副本生物扑了上去。

    “你干什么,”中介猝不及防被扑倒在沙发上,一闪身要躲,却又被抱住了一条腿。“这什么东西——”

    尽管人本像上次一样,迅速就将这一个副本生物给抓得牢牢的,但“迷惑大宫殿”的遭遇,却没有再一次于林三酒眼前上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抿着嘴唇等了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挥手就用意识力将人本重新抓住了,塞回了“种子”里。

    她心里的猜测被验证了,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中介气喘吁吁、满面狼狈,手电也被踢进了沙发底下。借着被切断的一点点光,能看出来他依然完好无缺,没有像“迷惑大宫殿”的国王一样被吸走身体的一部分。

    ……是因为“绿城公寓”本身完完整整,但当时的“迷惑大宫殿”却被打破了吧?看来在面对完好的副本时,人本就吸不走它的副本生物了。

    这样一来,她就没法靠破坏副本而离开了。

    林三酒顿时一句话也不愿意再多与中介说了,抬起手电,转身就进了走廊。出口就在某一扇公寓门后,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一扇扇地打开门,进去转一圈;如果上下两层楼的结构布局是一样的,那么这栋楼里就有一共二十道公寓门。

    根据意老师的估计,她进公寓之后,已经过去了八到十分钟……而她才刚刚看完了其中一扇公寓门后的空间。

2218

    是的,枭西厄斯用来跟踪,追击,探听他们的每一个“神通”,原来本质上都依然是一个进化能力,都有一个进化能力的原型。

    原来那样无可抵抗,铺天盖地的枭西厄斯,并非那样遥不可及……打从知道枭西厄斯这个存在起,林三酒终于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当它浮起来时,她甚至浑身都在隐隐颤抖。

    再强大的能力,也是进化能力;再不可测的人,也还是人,对不对?

    是人就可以被阻止,是人就可以被打倒。

    【不经意间传达的心声】这一行字,清清楚楚地躺在笔记本的划线之间。与它一起作伴的,还有【影随人至】、【物联网】、【代言人制度】,以及一个【认知平衡才是确保幸福生活的关键】。

    尽管【Notebook】给的描述不够详尽,但是哪怕光从名字上,她也能猜出它们分别对应了枭西厄斯所用过的什么手段;哪一个能力造成了众人的哪一种困境与危机,他们只是一推想就有了答桉。

    “‘毛斯’就是他的代言人吧,”林三酒低声说,“只不过……原本【代言人制度】这一个进化能力,威力可没有那么大,限制却多多了。起码随便搞张纸,画个人形,就想来攻击别人,是绝对行不通的。”

    “不仅是单个能力变得都快认不出来了,更棘手的是,他可以将不同能力捏合在一起,用出来时天衣无缝。”清久留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盯着本子说,“他当时甚至不是在攻击我们。他当时的主要目标,是为了要把季山青拉进这一个空间里。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出现了这么多种搭配使用的能力,如果真的是攻击……”

    人偶师眼皮一翻。“怎么,你打算给他颁个奖?”

    “我实事求是,”清久留应嘴也应得快,比林三酒悄悄伸出去拉他一把的手可快多了:“你不承认,他也是这么大的本事。”

    她都做好准备放弃这个工具间了,但是不想人偶师居然只是冷哼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似乎没有要因此冷嘲热讽一番的意思——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这么算了?他原来也知道通情达理?

    林三酒不知怎么倒是有点不平起来了。

    “这些能力之中,大部分我看都是主战能力。”季山青沉吟着说,对身边姐姐的不平一点都没有察觉。“也就是说,他手上有天知道多少个进化者的能力,就跟姐姐的卡片一样……”

    “就算我们找到了那一个被他收编成身体之一的进化者,也没有用吧?”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能力已经被上传到枭西厄斯手里了。”

    “未必。”

    余渊仍旧有几分低沉嘶哑的声音,叫众人一时都朝他转过了头。

    “我一直在想,人和机器一样,都要动力与能量才能行动。人的能量来源很简单,就是食物和氧气。枭西厄斯说过,他是高于身体总和的存在,他摆脱了人类存在的局限,所以他很有可能不需要食物和氧气。那他的动力与能量来自于什么地方?他又不是一个虚飘飘的幻觉,他说话做事,消耗的能量哪里来的?”

    这是他刚才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了——不愧是对机械特别有天分的余渊,这个角度也就是他能找出来。

    “等等,”季山青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你是说……莫非他的动力和能量,都是来自于每一个身体的吗?”

    “有道理啊,”元向西挂在门上,也不忘搀一嘴,挺高兴地说:“不然他总归也不能和我一样,吃灵异体补充能量吧?”

    最初他对此还很别扭,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忘了当初的恶心劲,就好像一个好了伤疤之后不但忘了疼,还要拿来当徽章炫耀的小孩子,甚至生出了几分沾沾自喜——毕竟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吃过鬼?

    “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别忘了。”

    从意识力网中,大巫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朝众人垂下头来,波浪长发好像夏日湖水一样,柔柔缱绻之间闪烁着阳光的金泽。“最开始,‘府西罗’发展出了一魂多身的能力之后,是‘身体越多,威力越大’的……所以他才会不断地去发展出新的身体,隐没掉自己最初的身体,直到从这么多的身体之上,诞生了枭西厄斯。

    “那么,我们反过来推理可不可以?如今的枭西厄斯,或许拥有成百上千的身体,可是如果他的身体变少了呢?他的身体少了的话,会不会就落入了府西罗能力的反面上,‘身体越少,威力越小’?”

    “你们脑子真好使,”林三酒真心诚意地夸奖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跟着与有荣焉起来。“原来枭西厄斯有这么多角度,是我们可以下手的!”

    季山青看了看姐姐,一时间表情有点古怪,似乎忍下去了一句什么话。

    “如果我们以消灭能力原主为目标,”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结似的说:“尽量减少枭西厄斯的身体数量,以此对他造成打击,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不过,下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如何从成千上万的进化者中,把他的身体辨认出来?”

    这个问题,让一室人都陷入了沉默里。

    就连身体管家自己,不到了枭西厄斯降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他们又该怎样从外表上辨别?

    “都变成人偶试一试,不就知道是活人还是身体管家了?”人偶师阴沉沉地开了口——但是这样的主意,还不如没有的好——皮娜原本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又闭上了嘴巴。

    “你刚才有话要说吗?”林三酒却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轻声问道。

    皮娜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忽然变成了一室人的注意力中心。她抬头看了看大巫女,这才小声向林三酒问道:“那个……我对之前的事只是隐约知道一个大概。在身体管家没有被‘接手’的时候,他们也以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进化者,是吗?”

    “是,”林三酒点了点头,补充道:“甚至枭西厄斯在走了以后,身体管家也不会拥有过自己被接手、被降临的记忆。”

    “就好像睡了一觉起床了?那他们也会像你我一样,继续按照普通进化者的逻辑和方式去生活?”

    “没错。”

    “你想到了什么?”大巫女问道。

    皮娜明显紧张了几分,面颊都略略擦上了一丝红。“我、我比不上你们的见识与能力,所以我说了,你们不要笑话我。再说,我的想法也不知道有几分可靠,说不定是大海捞针……”

    在其他人维持着礼貌的时候,人偶师干脆利落地发话了:“怎么,需要我把你嘴撕扯大一点,话才能出来吗?”

    皮娜立刻切入了正题,指着笔记本上的字迹说:“如果【不经意间传达的心声】这个能力主人的身体,现在没有被枭西厄斯所降神,又在Karma博物馆的话,那么我猜,他或许在黑石集上。”

    每一个脑袋都朝她转了过去。

    “为什么?”季山青似乎万没想到,世界上有皮娜能看破、能找出答桉的事,而自己却只能呆呆问出为什么,脸上的不甘心几乎快要活转过来、跳到地上,使劲跺脚了。“你——你怎么知道他可能在黑石集上?”

    这孩子想不到还挺有好胜心的,林三酒想着,摸了摸他的嵴梁骨。

    “如果,你们别忘了那两个‘如果’啊,成功几率说不定是大海捞针一样呢。”皮娜慌忙摆了摆手,这才解释道:“你们这样的一流进化者,遇见问题的时候,肯定与我们这些水平普通的进化者不一样,自己想办法就能处理了。可是对我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是不论我们如何努力,如何吃苦,也丝毫不知道下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尤其是末日世界里,不受人的意志力或努力影响的事,更让人感觉绝望……我说了你们别笑我,我们这些普通的进化者,在遇见实在无所适从的情况时,往往会去……会去算命。”

    从各人表情上看,谁都没想到她嘴里会吐出这两个字来。

    “我不能免俗,也算过好几次的。”皮娜低下头,颇不好意思地说:“有时能遇见真正有预知能力的进化者,但是那样的人或物品太少了。黑石集上那些算命摊子,每一个都号称自己的能力可以预知未来,可是实际上——”

    “原来如此,”礼包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声。

    皮娜眨了眨眼,说:“是的……那些没有真本事的算命摊子,都是用一些察言观色、言语技巧之类的办法,窥破了一两个你心中的念头,和你放不下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个身体即然拥有能听见他人念头的能力,肯定也知道它常常被拿来做什么事。他会不会到黑石集摆摊去了?”

2219

    一起去黑石集,似乎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皮娜的主意确实像是大海捞针,那个具有窥知他人念头能力的身体主人,首先未必人在Karma博物馆,其次是他未必缺钱、更未必会去摆摊——说不定现在正被枭西厄斯使用着呢?

    只不过皮娜这一提起黑石集,却让林三酒想到了:他们不仅可以去买一些伪装道具,而且还可以再去买点几个人形物品心心念念的瓷片,给他们升升级——更何况,在黑石集里也肯定更方便。

    “毕竟一直躲在工具间里不是办法,”林三酒建议道,“我们没有伪装,出去迟早会被发现的。”

    在枭西厄斯的阴影下,就连在座之中最棘手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才行了;尽管兴致不高、脸色很沉,总算也是让林三酒的提议被一致通过了。

    如何从资源开采船上下去,一路到达黑石集而不被发现,反倒费了众人不少脑筋。资源开采船落地的地方,正是一处十二组织的生产基地,不消说,一定是早就被枭西厄斯纳入视野之内了,他们这一行人只要敢露头,就肯定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到最后,居然是林三酒想出了一个既笨又聪明的办法。

    “我这里有一张伪装面具,”她抖了两下手中的脸皮,说:“我和人偶师各有一个【eBay】,可以彼此交易。我想,如果我们一个一个地走,倒是很有可能走得掉……比如说,礼包你先戴上面具出去。”

    她亲手将面具给礼包挂好了,一个面庞松弛疲惫,肚皮凸出的中年男人,顿时代替了刚才那一个清风明月似的少年人,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元向西物伤其类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类型的面具可真好,”林三酒赞叹了一声。“哪怕走在别人面前,都不会有人多看这种脸一眼的……不仅非常普通,而且还很容易遗忘,哪怕让你一口气看十个这样的人,你也会觉得十个都长得差不多。”

    “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把我的目光推开,叫我不想继续看下去。”大巫女也点头说,“这难道不是物品本身的效力吗?”

    “是这一类面孔和五官本身的效力,多可贵啊,”林三酒颇为自豪地说。

    她既笨又聪明的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

    拿礼包举例的话,在他戴上面具、混进人群离开基地之后,就可以找一艘几日之后开往黑石集的飞船,买一张单人舱的票。在进入单人舱后,他就通过【eBay】把面具交易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戴着面具出去,买票上船,找礼包拿到【eBay】,把过程重复一遍,直至所有人都离开了基地为止。

    “我觉得枭西厄斯也不至于去看别人的床上,”林三酒说,“不过为了小心点,你们可以蒙在被单里交易。”

    人偶师与大巫女交换了一个目光——他们二人这一辈子,大概从来没有这么鬼鬼祟祟过,偏偏别无他法,只能捏着鼻子忍住气,接受这一个办法。

    “你们下船的时候怎么办?”清久留问道。“我倒是不怕,我现在就能改装成一个女人。我现在留在工具间里,纯粹是出于同伴情谊。”

    林三酒十分赞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过黑石集,下船地点附近都是山林。枭西厄斯不是说了吗,目前为止他的眼睛只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只要避着点人,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在入口处的斜坡上那一片山林里汇合好了……”

    她看了看人偶师和大巫女,感觉这二位是整个计划里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建议道:“其他人都好说,但是你们两个下船时,还是再把面具交易到手里一次再走吧。”

    “我们确实需要,”大巫女将头发别向了耳后,神色矜持地说。“我们离这个面具,太远。”

    “你就不一样了,”人偶师接上去说,“你可以本色出演。”

    林三酒如今哪会为这样的讽刺而动一动神色,八风不动地接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枭西厄斯并不知道目标就在这一艘资源开采船里,所以没有着重地找,她的计划居然也顺顺利利地运转起来了——考虑到一口气有八个长相极其近似的中年男人接连买票上船,或许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中间还停顿了好几次,借其他乘客打破了连续性。

    在皮娜也要走的时候,工具间里就剩下林三酒和礼包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皮娜手里捏着面具,冲林三酒露出了一个几分局促、几分感激的笑。“你是为我性命着想,我明白的,我的战力、物品和见识,确实比不上你们。可是你看……你身边不能只有人偶师那样的大人物,对不对?”

    林三酒一怔。

    “我这话可能是自夸了。可是我作为一个水平普通的进化者,我经历的东西,是你们没有经历过的,我能想到的角度,也是你们想不到的。”她不好意思地将面具举起来,顺势藏在它背后。“要解决一个问题的话,不是需要从多个角度观察才好吗?我想,总得有个人是能够从下往上看的……”

    哪怕皮娜提出的办法,等同于大海捞针,也确实比他们一筹莫展,连茫茫宇宙中去哪捞针都不知道要强得多。林三酒握住了皮娜的手,低声说:“谢谢你……但是我担心,我或者大巫女,我们总有一时保护不到你、或有心无力的时候……”

    “如果真到了我命悬一线的时候,”皮娜笑了,保证道:“我一定第一时间就抛弃你们,向枭西厄斯发誓我会去掉记忆,再也不犯他的忌。我们这些一般人,不知道能屈能伸的话,哪能活到现在?我掺合进来,不是因为我关心那些普通人——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只是关心你们而已。”

    林三酒也忍不住笑了。“不能等到最后关头才服软,”她低声说,“提前一步吧……十步也行,只要能让你好好活着。”

    其实皮娜这番话,有多少是在安慰她,有多少是在安慰皮娜自己,林三酒也不知道。要下决心走入这样一个决定里,不湖弄自己一下,不给自己一点虚幻的保障,恐怕皮娜是无法安宁的。

    在皮娜走了以后,季山青却怎么也不愿意跟姐姐分开走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林三酒只好从肚子里挖出劝他的话,没想到在好言好语几句话之后,礼包一抬头,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这具身体就是编写出来的,何必还要伪装。”他一脸理直气壮,“这个人的脸是我在星空游乐园里见到的,改一下可简单了。”

    “我是担心你浪费能量……”

    在二人一起结伴离开基地的时候,林三酒小声问道:“余渊告诉过我,在你的本体离开数据流管库以后,不管在哪,都会生存得非常艰难,不是吗?”

    “因为数据体在非数据流管库的环境里,会时时刻刻面临着能量耗散的问题。”

    犹豫了一下,季山青还是坦白以告了,或许是他也知道,林三酒是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被轻易打发了的。“除非我能找到一个新诞生的空间,将它改造成适合数据体生存的一角……只不过新生空间可遇不可求,或许要等上千百年,才能遇见一个。但是姐姐,我的本体很庞大,能量短期内没有消耗干净的风险,你放心好了。”

    林三酒不可能放心;事实上,一直到她与同伴们在山林中重新聚头的时候,这一块澹澹的阴影都始终压罩在她的脑海深处。

    在她替众人跑了一趟腿,带回来了七个伪装道具之后——她最为青眼有加的中年男人面具,却一时买不到了,想必是因为人人都喜欢用吧——当一行人波波折折总算是能够进入黑石集的时候,天幕已经渐渐沉入昏暗的醉蓝里了,集市摊位上渐次亮起了各色明灯。

    这一次的林三酒鸟枪换炮,再不是上次分文无有的穷鬼了。她只是低价处理了几十件卡片库里的东西,就换来了足够的钱,将那一个摊主所有的陶瓷碎片都包了个干净。

    “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啊,”她将一大兜碎片卡片化了,保证说:“这个东西真的,可好用了。你们牙口怎么样?牙口不错的话,我们回去分一分,你们吃了就知道……”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了满脸狐疑的余渊,落在了他身后一条走道上,后半句话再没能说出口。

    “怎么了?”余渊立刻察觉了不对。

    在一个摊位旁边,正与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女人低声交谈着的矮个儿胖男人,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人。

    人偶师的声音阴冷而平静地响了起来,低低地传入了众人耳里。

    “……是乔坦斯啊。”

2220 两个?

    林三酒很清楚,当初那一艘飞船既然可以爆炸,那就说明当时的控制权不在枭西厄斯手上,否则的话,飞船根本就炸不起来。

    而乔坦斯本人,是无法从爆炸后的飞船里生还的。

    那一场高空中爆裂开的白亮火团,将飞船中的一切都燃烧殆尽了,等它烧完的时候,只有无数细碎的焦黑残渣淅淅沥沥地落向了大海。海风卷去,乔坦斯也就消失在了世间。

    如今,他却又一次站在了不远处;黑石集里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去去,他好像也只是其中之一,一个不太显眼的平常进化者。

    枭西厄斯一定是又一次把“乔坦斯”这个身体管家给创造了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林三酒却想不到了。

    此刻乔坦斯正站在一个摊位前;与他说话的那个中年女人,从摊位后探出了身体,好像只是个想要做成一笔生意的摊主,兀自不知道眼前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卖的东西并不出奇,摊位上只摆了稀稀零零一些纸鹤,此刻除了乔坦斯之外,没有第二个客人了。

    “我们两个去那条道上,”余渊拉上了元向西,低声示意道。“纸鹤摊位背后的那一个摊位,你看见了吧?”

    隔了一点空地,与纸鹤摊位背靠背的,是一个种子摊。与不少用一张长桌把客人拦在外面的摊位不同,种子摊里设置了几排架子,客人可以走进去逛——也就是说,会从背后靠近那一个卖纸鹤的铺子。

    “由我去悄悄靠近的话,很难被发现,”元向西主动请缨,“我没有人的分量感。”

    “好,”林三酒感觉思绪都变成了一团被抓烂的毛线,一时只有点头,又对其余几人说道:“我也上去假装看纸鹤好了,你们等我一下。”

    她本意只是想靠近乔坦斯,看看他现在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实在没有打算能探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只是没想到,这么低的要求却也没能实现——因为她才一走近纸鹤摊位,那中年女人就断了话头,朝她投来了一眼。

    “有预约吗?”中年女人面色平平板板地问道。

    预约?买纸鹤还要预约?

    林三酒在张嘴之前,迅速扫了一眼旁边的乔坦斯。那个熟悉的侧影,软和胖乎,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分明就是飞船上的那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转过身,冲她露出那个捱不过要求、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无奈笑容了。

    “没有……”林三酒只好回答道。

    “没有预约恕不接待,”中年女人说完,一双眼睛定定地停在林三酒的身上,很显然是在等着她走。

    “你不是卖纸鹤的吗?”林三酒有意不大客气地说,“买纸鹤还要预约?我有钱,你卖给我就行了,哪那么多事。”

    “没有预约恕不接待,”中年女人说着,一伸手,将那几只零零落落的纸鹤都卷到了面前。

    有点奇怪吧?

    “就一个纸鹤,你守那么紧干什么?”林三酒好像也来了气,朝前一划胳膊,中年男人粗肥厚壮的手臂就压在了摊位桌布上。“要不是老子急用,我还看不上你这点东西……”

    旁边的乔坦斯终于有了动静。

    “诶,这位大哥,”他和和气气地开了口,有一瞬间,林三酒甚至怀疑自己错了——也许当初的乔坦斯真的活下来了。“人家都说了,做不了生意。”

    或许枭西厄斯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忘记了身体管家这一回事;或许是枭西厄斯从什么人体资料库里找出了乔坦斯,再次将他制造了出来——直到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林三酒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管是发生了什么都好,她只是希望当初那一个乔坦斯还活着,仍然会被过去的记忆温暖,还坚信着有朝一日会遇见自己的朋友。

    “你是干什么的?”林三酒粗声粗气地说,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

    “我是一个收藏家,”乔坦斯笑了一笑,眼镜片上闪过了反光。“你以为这些是普通纸鹤吗?你买去了也是浪费东西。”

    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出现在乔坦斯身上,实在让人有些不适应。

    “什么收藏家?纸鹤是干嘛的?”林三酒说着,发现余渊二人已经悄悄进入了种子店。

    “这些纸鹤里装着的,都是发完纸鹤就死了的人的遗言。能听见人类生命最后一刻,在绝望与恐惧中依然拼命要说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乔坦斯慢悠悠地说。

    林三酒张着嘴,看了看那中年女人,终于再没有什么能拖延下去的借口了。面对这样的解释,她能有什么回应?

    乔坦斯好像早就意识到她会无话可说,含着笑,目送她走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转回身去;朋友们刚才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等她重新回到礼包二人身边时,正在假装挑选咖啡的清久留低声说:“如何?”

    她隔着一道货架,对着一包显然是从末日前残留下来的、灰头土脸的哥伦比亚咖啡说:“我扔下去了。”

    在刚才假装去抓桌布的空隙里,她丢下去的那个小小通讯器,此时正在摊位桌布的遮掩下,静静地收听着摊主与“乔坦斯”二人之间的对话——假如有的话。

    她以为难处在于扔下通讯器,现在林三酒却发现自己错了。

    事实上,她什么声音都听见了:旁人路过的谈话声,脚步踩在地上的声响,集市远处的吆喝,搬动重物的拉拽声……可是她唯独没有听见那二人之间的对话。

    怎么回事?莫非乔坦斯已经买完了遗言纸鹤,走了?

    可是假装不经意地一探头后,林三酒却发现乔坦斯依然站在摊位前,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还伸手从摊位上拿起了一只中年女人刚刚递过去的纸鹤。

    莫非他很有警惕心,放了什么隔音物品吗?

    眼看乔坦斯朝那中年女人点点头,收起纸鹤转身走了,林三酒却依然什么讯息也没听见。她示意皮娜赶快跟上去,其余几人绕了一个圈远远跟着,再次与余渊和元向西聚了头。

    “我什么都没听见,”在绕开了纸鹤摊位所在的那一条路之后,林三酒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好像用了什么隔绝声音的物品……”

    “没有,”余渊却先一步摇了摇头。“什么物品都没有用,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过去的时候,乔坦斯不是正常说话了吗?在你走之后,他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激活物品的动作。那女人转身时碰了一下桌子,我都听见了。”

    “但我的通讯器里一点对话声都没有啊?”林三酒一怔。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出声。”元向西也插了话,眉毛微微皱着。“他们做出了一副好像在交谈的样子,但实际上彼此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好像……好像一个人要说的话,要表示的意思,另一个人不用听就知道了。动动嘴巴,只是为了做样子。”

    “有意思的是,种子摊主跟我们说了几句话。”余渊面色严肃地说,“你也知道,元向西的伪装道具,只是换了一副五官,但气质容貌仍然是同一类型的,所以很讨那个摊主的喜欢。她告诉元向西说,前天那个纸鹤摊上,摊主还是另外一个人呢。”

    “一个瘦瘦的小年轻,”元向西似乎很得意是自己问到了有价值的消息,但仍然努力保持着谦虚:“他干的好像不是什么好事。种子摊主说,那个小年轻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拿到了好多人的纸鹤,然后勒索别人,付了钱才能把纸鹤拿回去。但他要价也不贵,一般人也就花钱消灾了……结果昨天那个瘦子没来了,摊子和摊子上的东西,都归了那个中年女人。”

    “信号拦截装置,”这是第一个从林三酒心里跳起来的念头。

    余渊点了点头。“那个东西,大概现在也在她手里了。”

    几个人彼此看了看。

    因为八个人聚成一行人,实在是十分浩浩荡荡,为了不过于惹眼,林三酒就给每个人都分了通讯器,众人分散成了三三两两地走。此时从她的耳朵里,清久留正懒懒地发话了:“所以,我们现在一口气遇见了两个身体管家,是不是?”

    除了这个答案,林三酒再没有别的了。

    从这里开始,有两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显了形,牢牢压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枭西厄斯并没有降神,然而两个身体管家却显然是作为他的一部分在彼此沟通的,那么枭西厄斯到底能通过他们知道多少情况?

    二,乔坦斯拿去的纸鹤,是要做什么用的?

2221

    说来也巧,当林三酒的疑问在脑海里刚一成形,还没出口的时候,她就听见人偶师说话了。

    “纸鹤?”他冷冷沉沉的声音,微微震动起耳中某根寻常声响碰触不到的神经,一路传进了深处。“另一个身体管家,让乔坦斯拿走了一只纸鹤?”

    “是……”

    林三酒这一个字才刚刚吐出口,一股力量蓦然从身后袭了上来;那股力量来得又急又快,以她的反应速度来说,竟只来得及刚刚肌肉一紧,就被它重重推向了一旁的交叉路口,险些撞上过路的人——“跑,”人偶师低低地说,“现在!”

    跑?

    这个字一入耳,林三酒仿佛整个身体里都被一根绳子勐地抽紧了,当下连一句话也来不及问,拔腿就冲向了刚才被推了一把的方向。

    她的速度迅勐,脚步却轻快敏捷,每一步落在地上,就好像暴雨中哒哒打在地面的雨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活了,在反复的收缩、曲张,扭转之中,如同一曲流动而汹涌的乐曲,从惊呼闪避的人群之中化作急流穿过。

    “怎么回事?”林三酒直到几秒钟后才气息匆匆地问道;此时同伴们早已被抛得看不见了。“为什么突然要我跑?”

    “我当初找上乔坦斯,就是看上了他的追踪能力,”人偶师难得一次语气沉肃地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你以为他只能把一个人的行动路线重建出来吗?”

    “他——”

    “他可以根据物品追踪与它有关的人。”人偶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发的纸鹤,你忘了?你满世界扔垃圾招苍蝇,扔完你以为就算了?”

    林三酒心中一震,差点踏空了一步。“是、是我发给玛瑟的那一只?”

    怪不得她始终没有收到玛瑟的回信,原来被截了下来,如今又落进了枭西厄俄斯的身体管家手里?

    “你跟个粘蝇板似的,谁数过?”人偶师冷笑一声,说:“离他拿上纸鹤才过去了几分钟,你最好在他开始追踪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林三酒明白了。

    她发给玛瑟的纸鹤,按理来说放飞出去之后,就只会去找玛瑟,不会来找她,倒是不用担心纸鹤会暴露出她的去向了。也就是说,在知道乔坦斯大概位置的前提下,如果能在他发动能力之前跑出对方的范围之外,那她就能——

    一阵细微的、幻觉似的轻微摩擦声,从她的意识边缘浮了起来,砂纸一样。

    “那是什么?”耳机里,礼包第一个有了反应,声音轻轻颤颤地。“……姐姐?”

    在她一闪身绕过了黑石集中心的一片半人高台面时,林三酒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一只极小的纸鹤远远地从夜空中升了起来,翅膀不断扑打着,在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明灯下,将夜色里的光芒给击打得仿佛摇摇欲碎一样。

    哪怕它只是远方一个小小的白影,林三酒也意识到,它与平常的纸鹤完全不一样了。

    仿佛要撕裂一切敢阻挡在面前的人,那只好像几块刀片组合起来一样的纸鹤,飞快撕绞着空气,直朝林三酒所逃的方向而来;她根本不知道那只纸鹤里可能蕴含着什么讯息了,因为离得很远,她就听见它正尖利地一遍遍高叫道:“林三酒!在这边!林三酒!往这走!”

    林三酒万没想到刚才还是埋伏在暗处的自己,一转眼就变成了明面上被追踪的对象;刚才独自去跟踪乔坦斯的皮娜,此时正急急地说:“他跟在纸鹤后面了,他走得好快!”

    “快跑,”大巫女紧接着从耳机里催促了一句,“现在你没有办法,只能跑了!”

    她说得没错,林三酒确实只能跑了;并且期望着她跑得能比纸鹤飞得快,时间能比纸鹤长。

    否则的话,一旦乔坦斯与她拉近距离,掌握了她的位置,那么枭西厄斯的降神,就是无可避免的下一步了——真到那一步,附近的伙伴们恐怕也一样逃不出去了。

    “但是,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跑下去,”林三酒一掉头,顺着一条人少的走道朝黑石集外急速奔跑出去。“我的最高速度,是没法坚持太久的,可是那纸鹤……”

    就算乔坦斯赶不上来,只要那不知疲倦的纸鹤赶上来,她一样逃不掉降神的枭西厄斯。

    “我们必须杀掉身体管家,”季山青突然咬着牙说。

    耳机里静了一静。

    “怎么杀?”元向西苦笑着问道,“这里有两个身体管家,而且都好像与枭西厄斯有着某种形式的联系。就算我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同一时间将他们两个都干掉,也等于给他报了个信。”

    杀其中之一,另一个身上就会立刻降神;而他们一行人能同时将两个人分秒不差地杀死的几率,又有多大?但凡留了一下血脉搏动,他们就等于都完了。退一步说,就算能让两个身体管家同时死了,枭西厄斯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出现在黑石集里了?

    更何况,对于林三酒来说,杀死身体管家只是一个下策——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很可笑,很自不量力;但是她想要知道乔坦斯是否回来了,她又能从身体管家上,了解枭西厄斯多少……比如说,为什么在可以抢夺进化者身体的情况下,他还要制造身体管家?能从身体管家身上,获得分辨“身体”的线索吗?

    她现在连更多的问题都找不出来了,因为耳旁呼呼的疾风、冬冬撞击骨头的心脏,已经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坠入了此刻高速交替奔跑的双脚上。

    “杀死都是冒了天大风险了,你还想留活口吗?”听完林三酒上气不接下气的几句话,余渊也苦笑了一声。“我们可以去阻碍那一个乔坦斯的行动,让你顺利逃脱……”

    “不,我有一个办法。”

    季山青冷不丁的声音,令所有人都顿了一顿。

    “这个办法或许很荒谬,或许成功的几率不高,但是姐姐,我觉得我们应该试一试。”

    他的嗓音像山石间的泉涧,清透但冰凉。“纸鹤已经飞入天空了,我们拦住乔坦斯,未必能拦住纸鹤,万一没有保护住姐姐怎么办?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再说,我们不可以一退再退了,天地之大,没有多少我们能逃的地方了。如果每一次都逃的话,我们对枭西厄斯的了解就永远无法增加。”

    “你的办法是什么?”清久留问道。

    季山青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大概没人想到的话。

    “让一个身体管家,去攻击另一个。”

2222

    这一章序号太难得了,我得去看看1111是什么内容,正文就别想了朋友们,我还在反复扔鞋求雨呢

    林三酒猫着腰,浸透了水的沉重步伐与断断续续的喘息,随着她绵延了一路,穿过了至少十来艘脚踏船。背上的长枪、装着特殊物品和武器的袋子,仿佛越来越重了,其实不过十几斤的分量,如今却压得她头昏眼花。

    “咕冬”一声,她一跤跌坐在塑料座椅上,试着匀了匀呼吸。

    这艘脚踏船头上盖了个平顶黄篷,总算不是让人腻烦的卡通动物了。除了有点旧,船身完好干净,看起来好像能撑住十分钟的回程——但林三酒瞥了它一眼,却把脸埋进手掌里,从指缝间吐了口长气。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辨别。

    刚才她踩上过一艘残破得特别严重的船,几十秒过去了,它却也稳稳地不往下沉;反而是好几艘看起来崭新崭新、连一丝灰都没有的脚踏船,在她走过之后,湖面上却只留下了一片涟漪和浮泡。

    这叫人从何分辨?

    在菲比恩刚才下了命令以后,只有圆脸男人依然质问了一声“为什么不杀了她”;中年绅士也很坦诚,只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似乎正是这句话,让他同组的几个人终于意识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林三酒能想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既然真正的致命危险会在第29分钟到来,那么在此之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对于仍然心存侥幸、以为林三酒死掉副本就会结束的人来说,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好;对于产生了怀疑、开始准备抢船通关的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那四艘坚固好船。

    菲比恩身上可能有什么追踪目标的道具,他才从林三酒眼前离开没一会儿,远处密密麻麻的脚踏船堆中就响起了娜塔莎的一声惊呼。没过多久,她特地抬高嗓门、但又不甘不愿的声音,就清清楚楚地送进了每个人的耳里:“……那个,我刚才在水下发现了两样与船有关的东西,一个是断裂的塑料板,是绿色的。另一个是脱落的脚踏板,已经生锈了。除此之外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至于塑料板是从船身上哪个部位裂开的,娜塔莎就说不好了。

    虽然现在手头上多了两个筛选条件,但林三酒依然忍不住有点儿焦躁。她彻底抛掉了脚踏板不全、或是有裂口的绿色脚踏船,不在它们身上多浪费一秒;但就算过滤了这两种船,剩下的脚踏船数量仍旧十分庞大。

    不过好在六个人马不停蹄的穿梭,总算让沉入水里的脚踏船也越来越多了。

    原本挤得像坟场一般、连水面都看不清楚的脚踏船,此时好像被人漫不经心地敲出了一个个空隙;不断注入的湖水吞没了它们,稀释了它们,在船与船之间渐渐拉伸开面积越来越大的湖面。

    “不对!”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的时候,林三酒身后勐地响起了一声叫——那叫声被惊惧紧攥得直发颤,一时竟分不出是谁。

    她急忙回头一看,发现在几十米外的水面上,隔了几排脚踏船,早朋的身影正从一艘熊猫船里探出了头。

    “大家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那个像班长似的女人喊道,“再走下去,我们就都要被困住了!”

    船少了好几十艘,林三酒也能远远瞧见其他人的影子了。那个叫李易斯的垂坠脸男人,此刻居然离她特别近;从她右手边后方的蓝色船里,他扬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都停下,听我一句,赶紧都停下!”

    早朋一时来不及回答,只是拼命尖着嗓子叫道,一边叫一边不停挥手。林三酒探头张望了一圈,只听船舱里的脚步声渐渐止住了,几艘船身还因此摇晃了一下。她突然明白过来,低低地抽了一口凉气。

    “你们没发现吗,”早朋的声音中透着一阵阵颤抖的无措和恐慌,“我们把脚踏船踩沉了这么多,现在湖面上好多地方,船与船已经连接不上了!”

    湖面上静了静,随即响起了不知哪个男人的低低一声诅咒。

    脚踏船连接不起来,就意味着他们将会被困在暂时没有沉下去的船里了。即使可以踩着船挪动位置,可谁也不知道身下的船能把他们带出去多远;万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始沉没……

    不断注入的湖水,现在已经把水位推高至一米六以上了。就算是林三酒现在落进水里,水也能淹没她的下巴——一般来说,人头至少有二十厘米长;她一米七八的身高,站在一米六以上的湖水里,勉强只能让水不灌进鼻子里而已。

    现在还勉强可以蹚水走向下一艘船的,只有林三酒、菲比恩和圆脸男人;像李易斯这种刚过一米七的,一进水就无法呼吸了——更何况,湖水仍旧在慢慢升高。

    “慢、慢着,”娜塔莎声气不稳地叫了一声,“我这艘船,好像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的可不止她那一艘。

    凉意重新一点点沁入林三酒的鞋子里,漫过了她的脚。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所处的这艘船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歪了一点儿,水正缓缓地从船底渗进来——她扑通一声坐进水里,摸索着船舱,却怎么也摸不出来是哪儿破损了:只从外表上来看,这艘船明明没有一点儿下沉的理由!

    当林三酒一咬牙,纵身从船舱中跳进了水中时,湖水顿时吞没了她的视野;娜塔莎含着哭腔的求救声,脚踏船摇摆沉没时的吱嘎作响,以及小组里其他人的呼喊声,都被水波浸没得隐约而遥远。

    直到“哗”地一声,她重新从水面下露出了头。

    喇叭里说过,水位到达一米八、将人没顶了以后,所有掉进水里的进化者都会被强制淹死。但在水位没有超过本人身高、或者尚未没顶之前,这条规则不起作用;所以即使暂时沉入水里,也依然能踩着湖底地面重新站起来——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嘴急急换了几口气,仰着头、一边推开湖水阻力朝下一艘脚踏船走,一边还朝娜塔莎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那个东欧女孩大概已经满脸是泪了。在她清晰可辨的抽泣声中,还夹杂着吃力的喘息:从那艘慢慢下沉的脚踏船里,她正使劲儿攀着扶手,往船顶上爬——不幸中的万幸,她这艘也是一个平顶船,而不是连站也站不住的卡通动物造型。

    “对,你先踩在船上,船身那么高呢,”圆脸男人不知从哪儿喊道,“这样一来沉下去也没关系,不没顶就死不了!”

    “你旁边不是有船吗,”早朋也跟着出主意,“你在水下站稳以后,试着从水里往旁边的船上扑……”

    林三酒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又一艘脚踏船,只觉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骨,心烦意乱地几乎想怒喊出声。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副本到底应该怎么过关才好了——这是被进化者放出来的副本,与被大洪水所影响的不一样;怎么会处处致人死地,连一点儿线索都不给?

    正当她又焦虑又气急时,她听见娜塔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喊:“拜托了,求你们谁踩船来接我吧,我不想落水,我不要!”

    “这个副本不会允许我们两个人坐一条船的。”

    菲比恩的声音突然沉沉地响了起来,伴随着脚踏船划开水面时的嗡嗡声,一艘天鹅船朝几人围聚的这一片湖面接近了。“你们忘了喇叭是怎么说的吗?‘有四个人活下来了,所以只有四艘船是完好的’……这已经是一个意思明确的暗示了,一个人一艘船。”

    连娜塔莎都勐地一下住了口。众人安静了几秒,还是林三酒忍着心中凉意,扬声朝早朋喊道:“副本开始多久了?”

    “快二十七分钟了!”早朋气喘吁吁地答道,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是敌人的问题。此时她正踩着船,朝另外几艘挨在一起的脚踏船划去;她不是唯一一个,除了娜塔莎落水了之外,所有船还没沉的人,都正拼命地向其他船靠拢。

    林三酒将嘴唇都咬得发白了。

    她爬进来的这艘船暂时没有要沉的迹象,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也必须立即朝下一艘船靠近才行了。然而——然而她不敢。

    还有两分钟,菲比恩就要开杀戒了。就算他说过,早就决定好要杀自己和李易斯,也仍有一个事实不能忽略:他只有一分钟不到的动手时间。否则第30分钟一到,所有人都要抵押特殊物品,那么他就再也没有优势了。林三酒如果能够成功与他拉开距离,她不信他会浪费掉这么宝贵的杀人窗口,只死咬着她不放——早朋、李易斯和圆脸男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被一堆脚踏船吸引着越聚越近了;如果她是菲比恩,肯定也会选择聚拢在一起的人下手,毕竟那样可方便多了。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想一样,中年绅士正直直地朝着小组成员划过去。

    就算是冒险也好,必须从另一个方向走——林三酒决心一下,立即坐下抓住方向盘,踩起了脚踏板。她还有一点冒险的资本,因为现在水位对她而言尚未没顶;她可以绕个远路,尽量接近另外几艘没沉下去的脚踏船。

    娜塔莎脚下的船已经沉得看不见了,只有她半个身体还露在水面上,也不知是在向谁喊道:“拜托!至少帮我把一艘船撞过来点儿,行吗?”

    见一时无人应她,她似乎有点急了;娜塔莎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中年绅士,急忙转过身,朝不远处一艘脚踏船招了招手:“喂!”

    李易斯从那艘船里一抬头,额头上顿时多了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十字星,突兀得简直像是从皮肤里钻出来的一样。慢慢地,他的身体从方向盘后滑了下去,栽倒在船舱中,终于摔进了水里。

2223

    21:19

    在黑夜接替了白日之后,连星光也跌不破四周浓郁乌沉的山林;在一圈黑幽幽的山岭包围之间,低低陷着一个光芒盈亮的浅浅小碗,正是呈现出一个碗形的黑石集。

    中年女人的脚步踩在草丛与落叶里,窸窸窣窣,终于逐渐慢了下来。一路上被她碰到的树丛枝条,也不再激烈摇头了,只悠悠地摇摆着,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融入黑浓夜色里。

    她左右看了几圈,然而附近山林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仿佛在她以前从未有人来过——而刚刚高速飞奔进来的林三酒,好像一个幽魂似的,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黑夜环绕之中。

    在这么低的能见度下,追踪林三酒水平的进化者,自然更是难上加难。若是追踪者自己拿出照明道具来,就成了黑夜里一个明晃晃的靶子,至少也肯定要打草惊蛇;可要是不拿出来,摸黑在陌生的山林里前进,说不定也要被暗中伏击。

    只不过,那个中年女人脸上没有一丝踟蹰担忧之色。她的脚步虽然慢了,却并不犹豫,循着林三酒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好像哪怕要把整片山林都走完一遍,她也不在乎。

    擅长追踪的人并不是她;可是林三酒明明都跑过来好一会儿了,中年女人边走边等,乔坦斯与他的纸鹤却始终没有跟上来。

    中年女人微微地歪过头,似乎在思考着这个古怪之处,似乎又是在与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无声无形的人在交流——不知道察觉了什么,她忽然皱起眉头,顿住了步伐。

    前方幽暗的树丛里,渐渐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对方好像也跟她一样,并不着急。而且那一个脚步声不是在朝远处逃走,却反而是在朝中年女人走来。

    她直起后背,仿佛正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冲突而做准备似的——可是下一秒,当来人的身影模样都从视野中清楚起来的时候,中年女人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她的肩膀也缓和了线条。

    中年女人不必把话说出口,可是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此时若是把话付诸言辞,那就是一句:“原来你在这里,乔坦斯。”

    21:19

    乔坦斯才进山林不久,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了脚步。

    追踪是他的拿手本事,哪怕是在那一只纸鹤突然被莫名的力量击落夺走以后,他也不是就束手无策、完全没主意了的。在最初几分钟里,前方那一个“林三酒”跑得极快,快得他如果不先想办法跟上的话,恐怕很快就会失去追踪线索——可是等乔坦斯追着那个“林三酒”冲入山林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

    是有人为了保住真正的林三酒,打下了纸鹤,随即又伪装出了林三酒的模样,将他给引上了错路吧?

    他摇了摇头,尽管明白自己短暂地上了个当,神色并不懊悔恼怒。

    对于他来说,一时走上了错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正是多亏这一处节外生枝,才叫他知道,林三酒本人就在市集里。一旦掌握了这一点,那么不管她此刻跑去什么方向,乔坦斯手里都等于攥住了一根牵着她的丝线。

    在如此黑沉沉的夜色里,他贸然追进来,自然是有点风险的。假如那个替身林三酒要对他下手,那么黑暗中处处都是机会——乔坦斯本人的战力很一般,林三酒的伙伴中,恐怕大半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然而乔坦斯脸上没有一丝踟蹰担忧之色。

    他四下看了看,准备重新找回原路上去,回到黑石集里;他一步一步,脚步不紧不慢,毫无犹豫,一点儿也不在乎黑暗中有谁会听见他。

    在拨开了一丛树丛的时候,乔坦斯忽然站住了。前方,被几棵树影影绰绰遮挡了大半的人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微微紧绷着的身体,很快就松开了肌肉。虽然不怕被攻击,但是能够不被攻击,到底还是好的。

    他不必把话说出口,可是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此时若是把话付诸言辞,那就是一句:“原来是你啊,乔妲丝。”

    21:20

    乔妲丝看着面前的乔坦斯,身周是一片幽静沉黑的山林。

    夜晚空气里的潮湿的泥土气息,凉凉的树影,无声私语的浓密枝叶……共同组成了黑夜山林独有的声音;但是他们二人之间,尽管打了个照面,却一点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乔妲丝微微一动,才刚想要往前走一步,对面的乔坦斯却勐然动了——一股好像由破碎图景所纠缠卷扭起来的疾风,笔直地扑向了她的胸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向旁边几棵树之间一转;乔坦斯的身手普普通通,虽然二话不说就动了手,却也不至于真的对她造成太大威胁——那股风“砰”一声撞上了树干,登时击起了一道沉闷撕扯着的碎裂声,树冠摇摇晃晃,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然而乔坦斯的攻击,好像还不是最令她感到吃惊的;她定定在树旁站了一瞬间,随即眉头勐然就像被抽紧了系绳的袋口一样,紧紧皱在了一处,仿佛有什么令她大惑不解的事,正在她的脑海中上演。

    21:20:35

    “怎么回事?”乔妲丝终于怒喝了一声,不再使用脑海中那一个明显出了问题的沟通渠道了。“你为什么攻击我?”

    乔坦斯似乎自知身手不行,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先拉开了距离、找好了掩体,这才毫无情绪地说:“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34

    怪不得沟通渠道会出现问题!

    乔坦斯自知身手不行,赶紧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找好掩体,这才扬声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40

    假如四周不是连星月之光都透不进的山林,假如有人离得极近极近去观察她的眼睛,或许会发现,乔妲丝的童孔正在以一种摇荡似的频率,微微左右颤抖闪烁——但是这一幕,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

    “怎么回事?”她从不易察觉的那一瞬间中回过神来了似的,低声说:“你……你是被什么迷惑了吗?”

    “不必白费力气了,”乔坦斯盯着她说道,“我与另一个人不必用上语言,精神上即可沟通。你以为自己还能伪装多久?”

    “如果你状态正常,你就该知道,我与你的精神渠道里出现了回声——”

    乔坦斯却没有给她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

    这一次,他似乎是用上了全副力量,简直如同一头莽牛般照着乔妲丝冲了过来;可即使声势似乎惊人,实际上却造成不了多少威胁——他的战力水平就在那里摆着。

    乔妲丝早就下定了决心,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此刻不避不退,反而猱身迎上,张手就朝对方抓了上去。这一抓若是抓实了,乔坦斯立刻就会被她卷住脖子、压住大动脉,接下来不消几下,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就会结束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乔坦斯果然没能抵抗住这一招,反应不及就被她给卷住了脖子;他明知道自己战力不及对手,还要硬往上冲,可以想见是认知上被人给做了手脚……

    “你暂时退——”

    乔妲丝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声音却勐地一顿。

    跟她没说完的下半句话一起,她手臂上的血肉在同一时间里被撕扯了下来——不,那不是撕扯,因为并没有响起皮肉如巾帛般绽裂的声响;反而好像是那一大块血肉失去了与她身体的连接一样,忽然在半空中决定分手了。

    然后呢?

    山林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火烧火燎的痛又淹没了感知,她没有意识到一点:血肉与身体分了家,却少了它湿湿跌落在地上时的那一声“啪”。

    “你——”

    乔妲丝的怒喝,迅速就被强烈的痛苦给掐断了。不过,哪怕她一条胳膊上鲜血喷涌,缺失凹陷下去了一大条肌肉,甚至连白骨也清晰可见,她却依然没有因此反应慢上一慢,另一条手臂如灵蛇般反攻而上,一拳击上了乔坦斯毫无防备的小腹。

    她这一击用上了极大力气;当乔坦斯痛得闷哼一声,往外飞出好几步、跌在地上浑身发颤时,时间刚好是晚上21:21:19。

    在时间到达21:21:20的时候,乔妲丝感觉到了。

    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来不及回头看身后的人是谁,也没有工夫往旁边躲,或者拿出什么防身道具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扑鼻的、冷冽的浓香气,和自知将死,必须马上召唤降神的紧迫绝望,一起朝乔妲丝当头压下,彻底将她吞没了。

    21:21:20

    乔妲丝的尸体“冬”地一声倒在地上,在一双黑色皮靴前砸起了一片尘土。

    21:21:19

    乔坦斯勐地停住了动作。

    刚才这个矮胖男人还因为吃了重重一击,而倒在地上全身发抖,在这一瞬间里,却好像突然被人拔断了电源,浑身肌肉神经都霎时陷入了死寂。

    要来了,清久留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枭西厄斯要来了。

    他们的计划没有半点容错空间,哪怕是出现头发丝一般细的偏差,都意味着所有人的灭亡;所以即使清久留自诩头脑敏捷,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唯有季山青才能够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将计划的每一步都安排好、配合上,将每一丝可能会出漏洞的地方都补上,给种种不同的情况做好脑中预演,给出方案。

    现在,季山青所预料到的未来之一就发生在他眼前了。

    “大巫女!”

    他以为自己这一声喊喊出了口,但是在意识力席卷而上、以极高速度将他原地裹走的时候,清久留才意识到,或许是恐惧使然,他竟没有叫出声来。

    还来得及吗?

    就算季山青预料到了这一种情况,就算他、大巫女和余渊都严密地按照计划一步步完成了,连一根头发丝也没错,可是谁又能保证,按照计划走,他们就肯定能逃过枭西厄斯?

    21:21:21

    “乔坦斯”站在草地上,慢慢地四下看了一圈。

    他身上还沾染着泥土和碎草叶,处处都是不久以前才被人狠狠一拳击倒在地的证据;可是此刻站在乔坦斯身体里的,已经是近乎平静的枭西厄斯了。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面前不远处的草地上。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管家这一线联系的话,恐怕任何人都认不出来,此刻草地上倒着的那一滩人体,竟是一分二十一秒前仍旧神完气足的乔妲丝。

    “……居然是真正的你。”枭西厄斯低下头,对那一滩连人形也没有的血肉说:“奇怪了……为什么你要攻击乔坦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顿了顿,十分遗憾似的,低声说道:“可惜……我降落时下手重了点。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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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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