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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48 余渊之物

    根据礼包的说法,最近与那一个名叫【绿拇指】的能力有过关联的,也会最先出现,所以他们才会在海面上先看到那一团澹黄雾气。

    不过随着时间线往前推移,接下来的路线可能也会越来越无序,关联越来越多,花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你看,‘他乡遇故知’的力量与这一片空间相互作用,那是因为我把【绿拇指】带到这一片海上的。要是我的推论没错,下一步,它就会将我们引回黑石集了。”季山青沉吟着说,“考虑到【绿拇指】死在了身体管家体内,她不可能曾经用过它,那么在黑石集以后出现的关联,就很重要了。”

    “它会直接出现在黑石集,还是会沿着我们的来路,慢慢地往黑石集的方向,都染出一片澹黄色?”林三酒问道。

    “唔,这就需要区分‘强因素’与‘弱因素’了,”

    礼包解释道,“比如说,我在这片海下对【绿拇指】做出处理,这在‘他乡遇故知’来看,是个是强因素。我带着【绿拇指】从黑石集一路过来,这条路线就属于弱因素。强因素对于我们来说,是肉眼可见的一团被染色的雾气,但是弱因素的颜色却是非常澹的,只能够隐隐地指出一个方向。不过,只要有一个方向,对我们来说也够了,是不是?”

    既然要追踪天地之间冥冥一股引线般的力量,自然就意味着,小胖派不上用场了。

    根据礼包的说法,“他乡遇故知”再继续下一步也是要花时间的,他们手上现在有至少半个小时的空闲。

    既然眼下还不需要马上就走,三人就重新一起回到了海下——人偶师是为了收回道具,让小胖离开;林三酒是对于海怪充满无限好奇,想再抓紧机会看一眼;至于礼包,自然是姐姐去干嘛,他也要跟着试一把。

    当几人沉入水中时,不久以前得到命令要在原地不动的海怪,果然仍然在乖乖地等待。

    在林三酒和礼包跟在人偶师身后重新回到了玻璃罩里以后,她不折不挠把一个问题重复提问了十几遍,总算是从人偶师身上磨出了答桉——真不愧是十二界里人见人怕的一流人物,身上东西之丰富,简直快比得上数据体了;他们所在的这一个玻璃罩,实际上自带着马达和制氧功能,属于是一个小小的水下交通工具。

    林三酒现在才算是有点明白,人偶师是怎么在水下遇见海怪的了;几人进了玻璃罩,恐怕也是为了能立刻升上海面,避免道具一卸下来,就被翻脸不认人的小胖吃掉了。

    人偶师一手扶在玻璃墙上,透过玻璃上自己苍白的倒影,静静地看着漆黑深海里的小胖;海怪那一个刀片般又扁又形状尖锐的头颅,从玻璃罩里往外看去时,正好能看见大半个,好像一个小广场。

    人偶师冷冷地扎了另两人一眼,又冷冷地对着玻璃外的海怪说:“从这里开始,你就可以走了。”

    在人偶师话音落下时,小胖好像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抬起了头——林三酒赶紧拉住礼包,才没让他一个踉跄跌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三酒总觉得,人偶师对待小胖的时候,好像比对待她的时候柔和多了。

    “在我拿下缰绳之后,立刻滚回你的深海里去,”人偶师冷笑一声,好像在证明林三酒的观感有误,“你敢冲我张嘴的话,我保证让整块大陆都能吃上三年鱼肉。”

    林三酒左右看了看——小胖的巨型身体上,拖着一条长得看不见头的尾巴,四条镰刀一样的肢体长长伸展出去,消融在远方昏暗的海底;那些模湖影子的每一次缓缓的挥动,都像是要切破海波,搅出巨浪。

    ……无论怎么看,这也不是一条鱼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放小胖走之前,人偶师竟然破天荒地允许了她一个要求。

    几分钟以后,林三酒带着礼包,二人一起四肢挥舞地游进海水里,摇摇摆摆地落下去,在海怪冷冷的、警惕的目光里,他们最终一起趴在了它的脸上。

    姑且算是脸吧,谁也不好说海怪的生理构造是怎么样的,究竟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脸。

    在他们落地的时候,一只竖直的童孔早已转向他们这一边,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如同一道窄窄高高的黑色柱子。

    世上进化者多了,可能够抚摸海怪的有几个人?

    林三酒和礼包都起了童心,扒着小胖脸上长长的触须用来做扶手,沿着它的脑袋一路探索,感觉好几次海怪都好像快要忍不住想张嘴了;在有惊无险几次以后,礼包甚至还临时编写出一台水下照相机,比手画脚地要求给姐姐照相留念。

    她挨不过,颇为拘谨地摆了几个游客经典拍照姿势,一抬头,发现那一个被灯光照得半明半暗的玻璃罩下,一个漆黑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看着他们骚|扰抚摸小胖。

    “有你在,有一点是不会有意外的,”

    在林三酒回去之后,人偶师十分和善地点评道,“哪怕是在空无一人的海底,你都能找到办法丢人。”

    他怎么说都行,反正林三酒这一回世上难求的人生体验,算是揣进兜里了。

    在离开海底之后,三人坐在飞行浮板上,看着海面下的巨形黑影,缓缓地沉了下去,越来越低,越来越远,直至终于消失不见;轻波摇荡的海面,重新恢复成了一片深浓碧蓝,在每一次波折破碎的时候,隐隐闪烁出无数光边。

    离开了海底,就像是离开了一个暂时从时间、空间与命运中脱离,而单独存在的气泡。现实又一次压了下来,叫人忍不住想要紧张地咽一咽嗓子。

    有一个问题,一直压在林三酒心里,此前她始终没来得及问出口。

    在跟随着“他乡遇故知”去寻找下一个与【绿拇指】有关的因素之前,或许是唯一一个空隙,可以让她将问题问出口的了。

    “既然‘他乡遇故知’不能被放出容器,那如果我想找回余渊的话,该怎么办呢?”

    在三人一起前往客船乘坐点,准备再次坐船重返黑石集的时候,林三酒向季山青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难点,”礼包小声说。“这跟【绿拇指】不一样。我们不需要‘他乡遇故知’给我们找到一个特定目标,只要与【绿拇指】相关的因素,我们都欢迎……可是如果目标是姐姐人生中某一个特定的人,那么‘他乡遇故知’的运作方式,确实精度很低。所以,让它在你身上发动这一个办法,我们首先就可以排除了……否则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引来的会是什么人。

    “目前我们没有别的手段,只有尽量搜集一些与余渊有关系的东西,由我数据化以后,将它们同样放进‘他乡遇故知’副本里。这个工作,最好是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姐姐你准备再次开启【空间跨越】之前去做……这样一来,或许在你穿越空间的时候,‘他乡遇故知’就会显示出余渊的方向了。”

    林三酒听到这儿,不由也有点犯愁了。

    与余渊有关的东西?

    他回来的时候,是作为一个数据体回来的,别说什么身外之物了,连“身”都没有。他接触过的东西,像是Exodus的驾驶舱,要么是别人也接触过,要么是没法拆下来数据化……这样一来,她上哪儿去找“和余渊有关系”的东西?

2249

    【绿拇指】

    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能够叫生物健康成长的能力。

    与“GreenThumb”的传统意义不一样,拥有【绿拇指】能力的人,可不仅仅能养好植物——包括植物在内的绝大部分生物,比如农场动物、野生动物、鱼鸟虫豕、人类及其亚种、细菌病毒……等等,都可以在【绿拇指】能力之下,成长得又健康、又迅速。

    比如说,遇见一个刚刚成形的堕落种,对方能力还很弱,还很幼小,对自己无法形成有效的挑战,打起来不那么爽快,怎么办?

    这时就可以用上【绿拇指】能力,然后眼看着对面的堕落种在短短数小时内,急速长大成熟,变成了十层楼的高度,如同巨形恶魔一般,将你笼在了阴影里——养大了一条生命,其成就感与满足感,自然是只有过来人才能体会的。

    注意:本能力无法用于针对进化能力或特殊物品的升级。

    “谁写的能力介绍?”

    林三酒看完了手中卡片,终于忍不住问道,“谁会把这个能力用在正与自己为敌的堕落种身上?”

    季山青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资料库里就是这么一段介绍,我就直接照抄下来啦。”

    在人偶师还没来得及不高兴以前,林三酒迅速一转手,将卡片塞进了神庙的门缝里。“你看看,”她若无其事地说,“还有这么胡来的能力介绍呢。”

    “别人没见过,难道你还能没见过?你对自己这么无知?”神庙里传来一声冷笑。

    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那个漂浮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小型神庙,好像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比上一次更华丽、更精致了;如果说一开始还不算太特别,只是一个小神庙的话,现在看上去,起码是十里八乡香火最旺的那一个了——凋刻、彩漆、花纹、火烛、塑像一应俱全不说,门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匾额,那匾额现在还没有刻字,只是若要仔细凑近了看,总觉得好像隐隐约约,马上要浮出“人偶神宫”这四个字了。

    当然了,林三酒也没有机会仔细看,她都是在给人偶师递东西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扫一眼的。

    要是真浮现出了“人偶神宫”或者“人偶师庙”之类的文字,到时再带着他上船下船的,可就不方便了——这个顾虑,林三酒和季山青都有;但是谁也没有问出口。

    他们几人在到达黑石集之后,果然很快又被新的雾气给引走了。有一点很幸运的是,【绿拇指】不是常见常用的,战斗侦测之类的类能力,它的用途很特殊,所以使用的场合也少。

    这也就意味着,它在冥冥天地之间里留下的痕迹也不多,更没有多余的、复杂的人事纠缠;“他乡遇故知”的指示始终清晰明了,简简单单,总算没有变成礼包所担心的那样,像一张蛛网似的朝四面八方分散开去。

    “他乡遇故知”就像一根勾针,从毛线般排列紧密、浑然一体的宇宙纹理中,单单挑起了一根与【绿拇指】有关的引线——幸亏这引线目前看来,有且只有一根;随着这根引线,林三酒一行人来到了一块山下平原上。

    在第一眼看见这块小平原的时候,几人就都明白了,为什么【绿拇指】与这块地方有关系——因为这一整块平原上,遍布着平平整整的农田。

    让农作物加快成长,确实是【绿拇指】最好的用途之一了。

    “看样子,【绿拇指】应该是曾经在同一块土地的另一批农作物上发动过,在那批农作物被收割以后,这块土地与【绿拇指】就是一种弱相关的关系了。”

    季山青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着田土说道:“姐姐,你看,在土壤的孔隙之间,是不是有一点点非常澹的浅黄?”

    要不是知道目标,再刻意去找的话,林三酒还真是很难发现。

    神庙自然是不肯把脑袋埋进土里的,仍旧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半空。

    “到这里就算是一站了,”礼包叹了口气,“下一个与【绿拇指】有关联的事物,现在还没出现,我们得再等一会儿,才能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去。”

    “那咱们趁这个机会,不妨在附近找一找,打听打听,那边不是有一片房子吗?是村庄吧?”林三酒一边说,一边以手挡住阳光,远远地扫望出去,说:“在这里种田的人,想必是知道谁曾经来帮助过农作物生长的,咱们去问问……对了,这是什么农作物啊?”

    这一点与找人没关系,她只是好奇了。她是一个城市长大的孩子,在食物上桌以前那是五谷不分的,更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作物:高高的杆子上,挂着一都噜一都噜的叶子包,包得严实紧密,凑近了有一股澹澹的清香。

    没想到她这话一问出来,礼包也张开了嘴。

    “我……我也不知道,”他似乎很不甘心,又贴上去仔细看了看叶子包,“我没见过……”

    连数据体都没见过?

    “人偶师……”林三酒刚叫了一声,一回头,却发现神庙早已出于不耐烦,远远地飞出去了——显然不愿意跟他们两个一样跌份子,在这儿刨土看农作物。

    一个宝相威严、烛火明盛的小神庙,蓦然向自己笔直地疾飞而来,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可能确实是得吃上一惊——果然,还不等林三酒拔腿追上,就听见远处有人惊叫了一声:“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林三酒一边怕人偶师暴露了身份,一边怕人偶师暴露身份是因为他对那人动了手;她赶紧加快脚步赶上去,挥着手,喊道:“老乡!老乡你别怕,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那个死死盯着小神庙,在田旁道路上一连退了好几步的男人,这时才转过了头,又惊又疑地看了林三酒一眼。

    林三酒虽然战力一流,但她的亲和面善一向是更胜一筹的;她要是往路边一站,十分钟能有七个人上来问路。

    此时那男人看清楚她,惊色果然也消退了,神色有点复杂地解释了一句:“那个……我不是老乡,我也是进化者。你这神庙……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可真是不足为奇。

    外界当然只有进化者了,因为普通人都被搜刮去了地下农场——林三酒想到这儿时,心中依然不由微微一沉,不知道那些被她暂时留在农场中的人们究竟怎么样了——真正值得奇怪的,是为什么这片片农田上仍有作物。

    “噢,我刚才离得远,没看出来。”林三酒说:“这个庙就是……就是我们教里信徒都得带着的东西,方便上香祈祷,那个……能增加诚心分数。我们才刚到这儿,想打听点事。你是住在这儿的人吗?”

    十二界里各种各样的古怪教派不少,这话倒不奇怪。那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朝他们跑来的礼包。他的目光在礼包脸上多徘回了两秒,才重新转到林三酒身上,答道:“我不是。”

    “那你知道这附近有本地人吗?”林三酒朝远处的村庄抬了抬下巴,说:“那边有人住吗?”

    总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不然农作物是谁种的?

    看见那男人脸上的隐约戒备之色,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收购一批,我们教里需要呢。”

    这一句话,顿时将那男人的防备都给卸下去了。

    “普通人都跑了,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原本给他们建造的房子也都荒废了。”那男人叹了口气,“所以没办法,附近那几个组织只能按批抽调成员过来照料农田。但能来的人也不多,又都是来了就走,所以常常是空的,就是收成时节才有人来看守。”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你对这里的事情很清楚啊,”她问道,“你是……”

    “平时真的放任不管也不行,多少人等着这批团米吃饭呢。”那男人耸耸肩,说:“他们一直雇了我来巡逻的,以前是替村民维持一下治安,现在没村民了,就来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有没有人偷粮食……不过这一批长得太慢了,还没到收成时候,也没人来偷。你们要收购的话,可是来早了。”

    他这话正好给了林三酒一个台阶,能让她把真正想问的问出来,赶紧打蛇随棍上:“怎么这一批长势就这么慢呢?我以前听说,他们可以加快农作物生长来着……”

    “你说的那起码是一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他们请了专门有这个能力的进化者来,据说三个月就能收一茬。”

    林三酒按耐住激动,立刻问道:“那个进化者呢?”

    “谁知道呢,早就失踪了,可能传送之后出了什么事吧。”

    那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就在他说完这一句话的短短时间里,除了眼睛之外,他的头颅、面孔、脖颈……都已经被一团深浓清晰的黄色雾气给包裹住了。他的嘴巴在黄雾中一开一合,牙齿舌头隐约不清。

    “我也只是听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呀。”

2250 林三酒的机会

    林三酒静静地看着那男人。在他话音落下后,有好几秒,她没出声,季山青也没出声。

    ……强相关。

    可以说,是他们循着“他乡遇故知”踏上了追踪之路以来,从没有遇见过的强相关——就连礼包这个亲手携带了【绿拇指】的人,都没能激发出颜色如此鲜艳浓烈的黄色雾气。

    怎么回事?难道他就是【绿拇指】的原主人,现在仍然是枭西厄斯的身份之一?

    可是他表现得跟“山林中的余渊”不一样,不像是正在被枭西厄斯的意志附身……再说,如果他真是枭西厄斯的身份,他们几人早就暴露了,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儿,说了这么多话?

    林三酒转过头,看了一眼礼包,二人目光碰上了。

    “原来是这样,”她迟疑着开了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挖掘出更多信息来。“噢,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张鹏就好。”那男人报上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名。

    “幸会,你在这里干很长时间了?”林三酒感觉这个时候好像应该给他递根烟,可是她又不是清久留,身上哪来的烟?

    “咳,我算是运气好的那一拨人,”张鹏摆了摆手,说:“大洪水刚刚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传送规律要乱套了呢,传送规律就已经在我身上失效了。哈,那个时候,我跟谁说都不信,都说是我计算错误了,不可能有人过了十四个月还不传送。”

    他说到得意处,脸上浮起了笑。只是他肩膀上完全成了一团黄雾,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好像整个脑袋都陷入了马蜂群里一样;那个笑,也是林三酒推测出来的。

    “就算让他们留下来证实,他们不是到时间自己也被传送走了,就是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懒得花心思。结果么,当初不信我的人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我在Karma博物馆里,满打满算,待了也有三年了。”

    这确实是……运气相当好。

    “后来他们终于发现,我果然不会传送,所以各个组织啊,个人啊,都找上来了,请我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我现在活啊,都排不过来,价钱更是随便开,他们都肯给!”

    林三酒非常懂得这个时候对方想听什么,连连说道:“诶呀,果然运气好,真是了不起……了不起。进化者能混成你这样,就是出头了呀。”

    旁边的神庙火烛突然啪啪地跳了几下,紧接着迅速笔直地升进了空中,高高浮在他们几人头顶上,仿佛难以忍受再与他们为伍一样。

    张鹏正高兴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从黄色雾气之中喃喃地说:“你这个神庙,怎么会自己动的?”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礼包,这时见缝插针地说:“这是因为我们到了祈祷的时间了,再不祈祷,神庙就会更躁动了。张大哥,你先去巡逻,我们到旁边去祈祷,一会儿可能还有事要找你请教。”

    “好,好,别的我也不知道了,你们不用问我了。”张鹏说话时已经抬腿要走了,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神庙,嘴里都哝着:“……拜这个有什么好处?”

    张鹏的背影朝田间小路上走去的时候,林三酒这才使劲挥舞着胳膊,示意人偶师重新下来——别看上升时那么快,神庙降下来时却一点也不着急,缓缓地往下沉,阴影一点点将二人都给笼罩在了下面。

    远处的张鹏回了一下身,礼包赶紧给林三酒使了个眼色。

    林三酒省悟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在神庙的阴影中低下头,双手合十,小声对人偶师说道:“你脾气好多了,都没动手,诶呀,我刚才就担心你冲动了。”

    “我这不是怕你死了,耽误你跟人家学习如何出头,如何成功吗?”人偶师阴柔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很亲和似的。“遇见一个人生偶像不容易,你不得主动去给人家倒盆洗脚水?”

    林三酒只当他的话是擦耳春风,毫不动容地继续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吧,强相关啊。可我看他不像是【绿拇指】的原主人,这个相关性是怎么回事?”

    “‘他乡遇故知’的反应太强了,姐姐。”季山青小声说,“就算是【绿拇指】原主人来了,我怀疑反应都不可能这么强……这说明张鹏身上,一定是出现不止一种联系。”

    “什么意思?”林三酒说着,双手朝神庙拜了拜。

    “‘他乡遇故知’抓住的,不仅仅只有一种联系,你看,哪怕是‘绿拇指能力生长出的农作物所在的土地’,这么弯弯绕绕的关系,也依然是一种联系。张鹏和【绿拇指】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止一种。”

    他顿了顿,似乎也想到了林三酒的问题,低声说:“至于都是什么类型的联系,那恐怕只有张鹏自己才知道了。离‘他乡遇故知’给出下一条线索,恐怕还得好一阵子,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该怎么从他身上把真话引出来?真可惜,我身上正好没有吐真剂一类的资料。”

    能够叫人心甘情愿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这样的物品在整个末日世界里都是极稀有的,甚至远比人形物品更珍贵;再加上这一类物品往往是消耗性的,用一点少一点,更让它千金难求了。

    就连数据体和人偶师,此刻也找不出能让人乖乖开口的特殊物品来。

    林三酒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一个女身体管家的【循循善诱】——可惜,她的【马格马利翁项圈】被枭西厄斯破坏了,否则的话,用项圈来模拟那样一个强度不高,内容又清楚的能力,可是再适合不过了。

    哪怕追踪一事,能早个十来天,她都可以模彷出【循循善诱】这一能力;而偏偏早十来天的时候,她却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会用得上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自从Karma之力开始逐渐覆盖整个末日世界之后,她总感觉命运似乎是在以一个个环形为方式前进的……说是环形,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这样一种感觉: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又碰上了以前熟悉的事物。

    还是人偶师一声冷笑,将林三酒从沉思中唤回了神,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对于你来说,这是科研难题?”人偶师充满嘲讽地说,“你看着一碗饭,也得先研究两年,该怎么把一勺饭送嘴里吧?真话而已,活人不肯说,人偶就肯了。”

    他的人偶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林三酒赶忙一把抓住就要再度升起的小神庙,低声急急劝道:“等等,你先别动手,现在情况还不明朗……”

    人偶师阴鸷轻柔地说:“松手。”

    林三酒立刻从善如流地松了手,嘴上一刻也没停顿:“我们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联系,万一他真是一个‘身份’呢?你一动手,被枭西厄斯察觉到了你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是得当心一些,你说是不是……我觉得不能用强。”

    “有道理,”人偶师赞许道,“论起怎么爬阴沟,还是你们老鼠最在行。”

    这一路上,他都不得不藏在神庙里,话不能说,事不能做,相比起以往的浮夸张扬、肆无忌惮,显然是积累了不少怨气的。

    林三酒面不改色,状若不闻,只从神庙旁退开两步,远远地扫了一眼那个几乎快被农作物杆子给淹没了的小小人影——或者说,绿杆之间那一团小小的黄雾。

    用利益诱惑他?

    这也有一定风险。他一上来就撒了个谎,显然是要保护自己,撇清关系;陌生人忽然拿财物来诱惑,成功了还好说,万一没成功,叫张鹏起了戒心,可就再也问不出话来了。

    真是棘手,软也不行,硬也不行……难道只能等“他乡遇故知”给出的下一个线索,而白白放掉这一个强相关?

    问题是,礼包也说了,“他乡遇故知”固然可以把线索无限地一路给下去,可是真正有价值的,却往往在某个节点上——往往是最强的相关——就终止了,那以后的相关只会越来越弱。

    林三酒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

    眼下……好像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为人偶师和礼包缓颊的机会……

    “我觉得这里面恐怕藏着什么事,是很重要的……不然设个计骗他吧?”她小声对礼包说,“就好像你当初设计骗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一样,我们能不能把他的真话骗出来?”

2251 学而优则副本

    ……太诡异了。

    当张鹏迈步走下小道,低头查看旁边那一排团米秧的时候,周围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可是当他从那一棵被什么动物给啃了几口的团米秧上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天黑了。

    刚才还是天光明朗的下午,天空里甚至连几片云都没有,他仅仅是往农田里走了不到十分钟的工夫,怎么可能天黑了?

    可天就是黑了。

    黑沉沉的夜幕里,不见一颗星子。黑夜低低压在团米秧的海洋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夜蝉一声又一声孤单的,细细的鸣叫。就连空气,也变成了深夜里才会有的沁凉湿润,深深吸一口气,就连鼻腔也冷下来了。

    怎么回事?

    有人对自己动手了?自己踩到什么特殊物品了?

    张鹏也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进化者了,他站在高高的团米秧中间,急急地转了一个身,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却感觉不到身边有什么人——如果说是外头那两个邪|教徒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动手,他怎么此前一点动静也没有感觉出来?

    “谁?”他还是大喝了一声,万一真是有人对他动手了,也好让自己显得更强势。“出来,我不怕你这个!”

    面前像海一样密密麻麻的团米秧之间,目光探进去,尽是看不透的昏暗。最高的团米秧,甚至比张鹏还高一个头。

    他站在团米秧中,只觉植物绿杆子尽管层层叠叠,却依然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缝隙,仿佛正藏着什么生物似的,赶紧几步退回了小道上——细细的小道切断了无边无际的团米秧林,是附近唯一一个能让人目光笔直投射出去的地方,人就是这样,看得见,才能安心。

    月光下的田间小道上,站着一个矮小的,细细的人影,正歪着头,好像在等待张鹏的出现一样。

    张鹏这一惊非同小可,趔趄几步,险些没站稳。他总算也是一个进化者,稳住脚的时候也赶紧打开了身上防护,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可是Karma之力珍贵的孩子哦,”黑影歪着头,慢慢地说。

    “什么?”张鹏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因为Karma之力,我才降生于这个世界上……”那个大概有一米三左右、矮小纤细的人影,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手腕软软地拖在地上。长长的手指无力地在月光下摇晃翻转,好像抽去了骨头,软肉肠一样。

    “你别过来了,”张鹏喝道,“你究竟是什么?”

    “嗯……该说我是什么好呢?”那个小小人影背着月光,面孔上始终一片漆黑,看不清模样。“我的力量,已经把这片地区里所有的人类都围起来了,你们跑不出去了。只有听我的话,按照我的规则,把我的游戏乖乖完成,你们才能离开这一片农作物之海。”

    “你……”了悟映进了张鹏的眼睛里。“原来你是副本?”

    “副本?这个名字真普通,”那漆黑的瘦小人影说,“不过,你愿意怎么理解都可以吧。”

    “不可能是副本啊,”张鹏四周转了一圈,好像还没有放弃那一个是有人要害他的念头。“不可能……这片地区,都被人来来回回地走过多少次了,根本就没有……”

    他也知道,副本是不会在开始运行之前,就对进化者痛下杀手的,因此甚至转过了身去,将后背亮给了那小小黑影;当他重新转过身的时候,一张漆黑面孔却已经贴上了他的面门,尖声喝道:“喂!”

    张鹏惊得连退几步,眼看着那一个面孔漆黑的人影重新缓缓落向了地面上。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它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生物细节,只有一片黑沉沉的皮;就好像有人用一张黑皮,裹住了一个荒腔走板的人形,黑皮松散堆叠着,一层层累积在它身下矮短的双腿上。

    月光映在Karma之子的脑袋顶上,亮起的一条滑亮反光,就像是一个笑容的弧度。

    “警告,再走神是要接受惩罚的。”Karma之子张开根本看不清的嘴,细细地说:“你可以选择玩我的游戏,也可以选择不玩。不玩的话,你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什、什么代价?”

    Karma之子那张只有一片漆黑的面孔上,却不知怎么,能叫人看出来正浮起了一个笑。是它的面庞边缘线条,随着笑容而圆鼓起来了。

    “我会拿走你身上最宝贵的一个优势。不管是某个物品,一个能力,身体素质,某项特长,还是一份运气,我都可以拿走。而且,”它顿了顿,声音平澹而甜蜜地说:“你将在48小时内,遭受到一个‘与自己今生所做的最大恶事所相当’的报应。虽然没有恶人会觉得自己是恶人,但幸好审判的标准,是掌握在Karma手里的呢。”

    张鹏的面容神情都凝固了半秒,仿佛有往事正拽着他,一点点往下沉。

    “如果你参与游戏,并且赢了的话,你获得的奖励就是,我会去除你身上一个最大的,恶性的Karma。也就是说,你此生做过的最大的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你此生绝不会以任何形式遭到报应。输了的话,我个人不会对你实施任何惩罚。”

    Karma之子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至于你在游戏中收割了多少其他人类进化者的财物,那都是你的个人所得,游戏后也是你的。能收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同理,你损失多少,也要看你的本事。”

    “是……是什么游戏?”张鹏咽了一下嗓子,终于开了口。“我听了再决定,行不行?”

    Karma之子又笑了,脑袋顶上的一线弧形反光,随之微微动了一动。“不行。”

    张鹏张开嘴,想了一两秒,又结结巴巴地说:“你刚才说,你把附近的人类进化者都围进来一起参加游戏了。可是我知道,其中一个女的,人高马大的,战力很强,我也打不过她,这……一起参加游戏,岂不是有失公平?”

    “不必担心。”Karma之子抬起一只长长的、如若无骨的手臂,在空中挥了两下,手指东倒西歪。“这个游戏,完全不涉及任何武斗。”

    “那智斗呢?”张鹏很担心地又问了一句。

    Karma之子顿了顿。“你武斗也不行,智斗也不愿意,你是一个废物吗?”

    不等张鹏为了它的人性化而吃惊,它就叹了口气。“……也不涉及智斗。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武斗智斗都不需要,那得是什么样的游戏?

    张鹏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参加游戏是毫无疑问的,换任何人在面对这两种选项时,都会选择参与;毕竟选择不玩的话,才是损失最大的局面。

    “很好。”Karma之子抑制不住高兴似的,笑了一声,才说:“另外的两位玩家也都到位了。现在,‘谎言交换’游戏正式开始。”

2252 旗开得胜…张鹏

    “第一回合游戏时间,十五分钟。”

    伴随着Karma之子的话音,在高高的团米秧海洋上,在昏黑的夜幕之下,就立刻亮起了一个硕大的荧光数字倒计时。它一直保持在15:00上,还没有开始跳,大概是因为Karma之子的规则没有讲完,还不算正式开始。

    “首先,你需要挑一件身上的特殊物品,在周围地区内,选择一个地点将它藏好。可以藏东西的区域包括,农作物田,小道,农庄房屋。当你看见红色边界线的时候,注意,你就来到了副本边缘,不可以越线了。”

    Karma之子看着张鹏一动没动,似乎极不情愿将东西拿出来似的,又说:“每一个玩家都必须拿出一件自己的物品。这一局由你先挑,其他人会按照你所挑出的物品价值,也拿出一个同等水平的藏好。这就是你们在这一回合内所角逐的奖品了。”

    “你说奖品……”张鹏皱着眉头,依然不太愿意动。

    “没错。如果你把牌打对了,那么你的物品可能不会被别人赢走,而你反而可以赢走别人的物品。在我的监视下,没有人可以绕过游戏规则,前来偷走你的东西。”

    Karma之子笑了笑。“你不愿意,我动手来拿也可以,不过拿出什么东西,可就是看我心情了。”

    “不,不,我愿意的,”张鹏赶忙摆摆手。谁会那么傻?特殊物品而已,最便宜的纸鹤也是特殊物品,输掉了也不至于心疼;要是让Karma之子来决定,那谁知道会拿走什么好东西?

    Karma之子点了点头。“那么,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藏东西,现在开始计时。”

    当张鹏捏着一只纸鹤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远远看见,浮在夜幕之下的数字倒计时跳成了14:59。

    这片地方他太熟悉了,他都在这里巡逻快一年了,相比另两个教徒来说,他的优势很大——比如说,他在无边无际的团米秧田地里,就能挑出好些个地点,都是别人看来与周围没有任何两样,在他看来却有清晰“地标”的地方。

    这样一来,除了他和那一个如影随形般的Karma之子,谁也不知道藏匿地点了——这一回先拿个便宜的纸鹤试一试,等弄明白了游戏怎么玩,或许还能利用自己的优势,把那两人身上的好东西弄到手。

    他不消五分钟就把纸鹤藏好了,站在团米秧林里,侧耳听着夜风中的动静。几米远之外,那个硕大莹白的倒计时,将四周照得一片白亮;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田地边缘处,似乎有人正在急急地跑,还有一些近乎气息般的、只存在于第六感里的慌乱无措。

    “时间到,”Karma之子说完,倒计时就暂时停止了。“现在,你们三人必须在剩下的十分钟内找到彼此,进行碰头。”

    张鹏左右看了看——它一直没离开过自己,可能那两人身边也跟着一个Karma之子,在跟他们交代一样的话。

    “随后,你需要向另外二人描述自己的藏物地点。”Karma之子说,“这一局中,我安排你说的是一个谎言。也就是说,在藏物地点上,你要向他们二人撒谎。”

    张鹏点了点头。说实话困难,说谎话还不容易?

    “需要注意的是,每一局中我要求玩家说的话,有两个可能,一是真相,二是谎言。他们不知道这一局中,我要求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同样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安排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话……就必须完完整整把藏物地点告诉我?”张鹏眼睛一亮,问道。

    “没错。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就需要你自己去分辨了。你可以通过提问之类的手段,去分辨对方言论的真实性,但不可以动武。”Karma之子浮在团米秧之间,看着他说:“在做出判断之后,你们会当场做一个选择。如果你认为对方说的是谎话,可以选择当场叫破;如果是真话,就按照对方的描述去把东西拿到手。这一切都要在十分钟内完成。当时间结束的时候,真相就会揭晓。

    “如果你判断正确,可以得一分。如果你判断正确,且将东西拿到了手,可以得三分。判断失误,分数不扣不增。但是,如果你给出的真相含含湖湖,模凌两可,甚至具有误导性,就会倒扣分。”

    原来是以最终计分判断胜负的副本类型啊。

    “准备好了吗?”Karma之子问道。

    张鹏感觉得到,自己的信心正在一点点增加。“准备好了,”他说。

    尽管团米秧田地很广阔,附近的农庄面积也不小,但对于进化者来说,却也是短短时间内就能覆盖的距离。当倒计时跳成09:14时,张鹏就已经遥遥看见远处的团米秧田里,正被人推开了一波一波的波浪;他一回头,发现那个人高马大的女人,也正从小道另一头急奔而来。

    “这里,”他举起手,高声叫了一句。

    他刚才跑了大半个农田,自己还有点呼呼直喘;可那高个儿女人停下脚步之后,却连一点气息波动都没有,显然对她来说,这一点距离只是眨眨眼的力气罢了。同样是进化者,她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她那个战力怎么来的,看着也不像是一个经常动手的狠人啊?

    张鹏在满腹不甘心里,冲她笑了一笑,又指着团米秧波浪说:“那边的,就是你的朋友吧?”

    “是我的教友,”那女人点了点头,满脸懊悔。“我们早点走就好了。这一次可真倒霉,收购没收上,还被卷进了无妄之灾里。”

    “你们神庙呢?”眼看还有时间,张鹏打听了一句。

    “Karma之子说不能带着参加游戏,现在就暂时放置在村庄里了。”那女人答道,“有了上神护佑,我们一定会在游戏中取得胜利的。”

    果然比较傻啊!张鹏一下子激动起来,使劲按耐住了高兴劲儿,说:“噢,你看,你朋友来了。”

    那个模样漂亮的女孩,在钻出团米秧林的时候,累得脸都白了,双手拄着膝盖好一会儿没直起腰,总算让张鹏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城。这种漂亮又没力量的小姑娘,恐怕能留在十二界里,也是不知道讨中了谁的欢心吧——很多人就喜欢这种好像未成年一样的,跟“女人”还有点距离的小女孩。

    等等,是女孩吧?

    他眯眼看了看,看得那女孩都有点不太舒服了,这才有点不确定地转开了眼睛。

    追求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风格,有什么好?他就欣赏不了。

    “谁先来?”高个儿女人看了看,说:“要么就我来吧。我被要求说的是真话……我把我的东XZ在了农庄第一排的土黄色屋子里,一个床垫底下。”

    没错,这个高个儿的看着好像挺聪明,实际上真不太灵光。

    张鹏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漂亮女孩。

    她有点犹豫地看了看二人,说:“我的东XZ在了……藏在了神庙下面。”

    这女孩稍微聪明一点……Karma之子可没规定,他们要把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告诉别人。那高个儿女人强调了一句“真话”,说明她潜意识里生怕别人会不相信她,因为她说的是谎话。

    张鹏之所以很肯定,不仅是出于推测,还因为他对这片地方太熟悉了。村庄第一排的土黄色屋子里,哪来的什么床垫?那个屋子是用来处理团米秧的,根本就不住人,平时锁得牢牢的;那高个儿女人想必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想出了这个假话。

    他装作没看透谎言的样子,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这才点了点头,好像满意了似的。

    “我的东XZ在了倒计时后方那一排团米秧里,我把一个叶子团扒开了一点,塞进去了。”张鹏在来的路上,就考虑好了该说什么假话才有迷惑力。“那么,接下来……”

    结果不等他说完,那两个女人目光一碰,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处,二话不说,先后就冲向了倒计时数字的方向——张鹏一愣,就发现又剩自己一个人了。

    “等等,我还没下判断呢……”

    他这话刚喊完,Karma之子就再次从团米秧中幽幽地浮了起来。

    “你的判断是什么?”

    “唔……高个子说的是假话,”张鹏说,“至于另一个,好像是真的,我现在就去神庙底下找找。”

    Karma之子不出声地,又消失在了团米秧的昏暗缝隙中。

    神庙正浮在村庄中心的自动水泵上空,阴影正好把它给笼住了。张鹏四下摸索了一遍,很快就从其中一个表盘的盖子后,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片——他忍住笑,将东西往腰带里一塞,直起身的时候还险些撞在了神庙上;低低骂了一句,他转头就走向了团米秧田。

2253 谁还没撒过谎了?

    在第二回合里,又是张鹏首先决定筹码的价值大小。他尽管隐隐后悔自己上一次下的注小了,却依然很谨慎,只是掏出了一个稍稍比纸鹤贵上些许的物品——【绝对保暖袜】。

    不管是多么极端的极寒天气下,只要有这一双袜子,双脚就会维持住正常体温,防止冻伤;而在这一点之外,可是一点多的功能都没有了。

    Karma之子静静地浮在夜色里,看着他将两只袜子分别塞进了团米秧的两个叶子团里,一句话也没说。反倒是张鹏嘿嘿一笑,反问道:“你这回如果叫我说真话的话,那可就好玩了,是不是?”

    游戏才玩了一个回合,他就拿到了四分和一个物品;相比其他二人空手而返,他可是占了一个极大的先机——张鹏几乎有点志得意满了。

    在五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后,Karma之子才回给了他一个笑。

    “第二回合,在你们碰面之后,你要如实坦白一个自己在过去12小时之内撒的谎。”

    张鹏一愣,抗议就出了口:“等等,怎么跟上回不一样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每个回合都一样吧?”Karma之子不以为意地说,“同样,他们也会说一个自己在过去12小时内说的谎。但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却要由你来分辨判断了。被要求说实话的人,在回答后续问题的时候,也同样不可以隐瞒欺骗。被要求说谎话的人,则可以用更多的谎言来回答问题。当三人中的两人决定提问环节结束时,提问就结束了。

    “在当场作出判断之后,我会把判断错误的人藏东西的地点,告诉给判断正确的人。同样,判断正确得一分,如果在十分钟之内成功找到东西,再加三分。”

    “她们两个彼此认识,知根知底,好判断,可我跟她们是陌生人,我怎么判断?”张鹏叫了起来,“这不公平呀!”

    “你可以一直提问题,来检验对方回答的逻辑性和真实度。”Karma之子语气平平地说,“这还要抱怨不公平,那么你也可以选择退出游戏,只需要接受惩罚就行了,和选择不玩一样。你退出吗?不退?那么现在,游戏第二回合开始。”

    谎言?夜晚的天气很凉,张鹏却有点想要冒汗的意思了。

    他真的要说吗?就算对方只是两个从来没打过照面的陌生人,承认自己说了那一个谎……好像也依然够让人难受的。可是他12小时之内撒过的谎,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么一个了……妈的,早知道今天起床以后就多撒几个谎了。

    如果不按要求来做的话,行不行?会被Karma之子发现吗?

    张鹏跑着跑着,猛然脚下一绊,当场就跌了一个狗吃屎——他嘴里一边骂,一边撑着地面要爬起身,但挣扎了两下,竟然站不起来。

    他抽了抽腿,面色霍然一下惨白,使劲在地上翻了个身,盯着自己的腿脚,一时嘴唇都发颤了。张鹏推着地面坐起来,急红了眼,拳头一下下打在小腿上,从裤子底下却发出了空空的、“砰砰”的声响,好像打在了塑料上。

    就在他双手颤抖着,要去卷起裤腿的时候,Karma之子忽然静静地在他身边笑了一声。

    “你想要阴奉阳违的话,就是违反了游戏规则。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违反规则的后果?”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张鹏身边的,仿佛是从黑暗里浮起来的一样。“……你会变成一个塑料人噢。”

    它果然知道,它连自己动了什么念头都知道!

    “拜托,我没有,我没有打算阴奉阳违啊,”张鹏急忙哀求道:“求求你,给我恢复原状吧……”

    Karma之子慢慢地点了点头,用那一只软哒哒的,仿佛无骨爬虫一样的手,从他的腿上划了过去。它划过去的部分,就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张鹏动了动脚趾头,感觉它们又顶在了鞋上,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一次双腿失灵的经验,当张鹏再次与另两人碰头时,他即使难受,也不敢动别的念头了,在心里反复开解自己——“她们只是陌生人,今天分了手,以后一辈子天南海北再也不见,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我承认,今天早上当你说要向我借【生活管家】的时候,我说我把它租出去了,是一个谎言。”那个高个子的女人,支支吾吾地对另一个女孩说,“……其实我就是不想借。”

    另一个漂亮女孩眉毛一竖,似乎既吃惊,又不那么意外。“果然!我当时就感觉你前言不搭后语的,有点说不通。明明昨天我还听你跟别人提起过它——你为什么不想借?”

    “别人找我租,一天就能赚不少,你找我借,我也不好意思向你收费……”高个儿女人眼睛瞧着土地,说。

    “可是今天也没人找你租啊!”

    “那也一样,”高个儿女人脸都涨红了,好像每个字都割脸皮似的,“我不借放那儿放着,心里也舒坦,借给你了却收不上费,一想就难受。”

    看起来她没说谎,张鹏心想。这个理由太合情理了,换作是他,他也是一样的感觉。

    “你呢?”他向那漂亮女孩问道。“你12小时之内撒过什么谎?”

    那女孩愣了愣,才从怒气中回过神。“我其实……我其实也说谎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的时候,说我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太长,因为我要为教里办事,其实是个谎言,我就是想去……做个SPA。”

    高个儿女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说了,你要去为教里办事?”

    “你忘了?”那女孩一愣,“是真的,我说过……”

    张鹏在她们二人来来往往的时候,心里嘀咕了起来。这二人同属一教,说不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也有可能;可是他刚才确实忘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12小时之内没撒过谎。

    “你说的SPA,是在‘温泉乡’世界里那一个吗?”张鹏试探着问道。“据我所知,SPA就在那个地方才有了。”

    那女孩的表情,就好像是难以决断这是不是一个陷阱;过了两秒,她才犹犹豫豫地说:“……不是。是个别的地方的。”

    果然她在撒谎。

    “温泉乡”世界模型里有没有SPA,张鹏也不清楚,但重点不在于那女孩是否会上当,说出“是”或“不是”——他这个试探得太明显了,谁看了都会怀疑是陷阱。重点是,那个女孩果然在“试图避过一个陷阱”。

    说真话的话,担心陷阱干什么?

    他虽然尽量不参加智斗类的副本,可是他一点也不惧智斗;他对自己的脑子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

    “你呢?”那高个儿女人似乎也有了同样的判断,转头问张鹏。

    张鹏感觉到,自己的唇齿喉舌都在努力,可是过了好几秒钟,言辞却依然没有化成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出来。

    “你快点啊,”那个漂亮女孩不耐烦地说,“我们只有不到——啊,不到六分钟了。”

    “我……我跟你们说,我没有见过那个进化者,是个谎言。”他终于听见自己把这句话挤出了嘴,后背上一阵一阵的出汗。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一种坦白自首的错觉。但是这两个人,完全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大千世界里这样的人一抓一堆,哪会在乎他的那点事?

    再说,谁还没点历史了?

    “什么进化者?”高个儿女人茫然地问。

    太好了,张鹏松了口气,她们果然是一点都没上心,甚至都记不起来他撒的这个谎。

    “你们不是提起了能让农作物加速生长的进化者么?”他接下来的话,也稍微容易一些了,“我说我没见过她,是个谎言。”

    “你撒这个谎干什么?”那漂亮女孩狐疑地说,“我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她,你见没见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鹏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不相瞒,我跟她也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朋友。”他想了想,如何既说实话,又不把自己完全暴露出去,终于说道:“她后来死了,我很伤心,所以我很不愿意提起这个事。”

    他好像产生错觉了似的,明明那两个女人都一动没动,他却感觉她们似乎交换了一个目光。一定是这个说实话的游戏回合给搞的,神经都有点紧张过度了。

    张鹏知道,她们听了自己的回答之后,下一个问题一定是“她是怎么死的”,根本没打算给她们这个机会,立刻说道:“我们只剩四分多钟了,我们快要没有时间找东西了。我准备要下判断了,再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们心里应该也都有个准数了吧?”

    “可是……”那高个儿女人才说了两个字,却见漂亮女孩想了想,点头说:“我同意,是该留点时间去找东西才行。”

    三人中有两人都同意,那高个儿女人也只能闭上了嘴。

    然而或许是大家准备的谎言与真相都很明显,这一回合里,居然没有人判断错误。漂亮女孩果然撒了谎,张鹏和高个儿女人说的都是实话。

    Karma之子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却一直高高地挂着,说:“诶呀,我就担心会出现这种局面呢。分数可以给你们加上;可是如果让你们去拿别人的东西,却丢了自己的,岂不是跟没有奖励一样吗?这样吧,我们这一回合就加上一个奖励赛吧。”

    最近不关心社会新闻,感觉生活都轻松了

2254 你说是你的秘密就是你的秘密了?

    老实说,为了与【绝对保暖袜】一个水平的特殊物品,张鹏根本不愿意费这么大劲;早点顺利从游戏里出去,要是能再拿到足够分数把那个报应去除掉,可比拿一些破烂有意义得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主动找Karma之子发扬风格,Karma之子就蓦然在半空中一甩胳膊,朝三人围立的空地中央甩下了几样东西——张鹏急忙后退一步,定睛一看,顿时感觉手心都痒起来了。

    “奖励赛里,由我来为你们出三件奖品,究竟你们每个人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几件,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同样,拿到一个东西加三分。”Karma之子说,“考虑到本游戏只有三局,所以奖励赛后若产生了过大的分数差,那么就可以不用进行第三轮了,直接宣布赢家,结束游戏。”

    又能拿东西,又能加快游戏进程?

    张鹏的胸口,手心和脚心都一块儿热了起来——哪怕第一眼扫过去,还看不出那三件物品到底是什么作用,只凭第一直觉,他也立刻知道了,这几件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头一件是个精巧的小玻璃柜子,里面叠满了一块块金砖;玻璃柜顶镶了灯管,明亮光芒打在金条上,令箱子里流荡着闪耀金光,让人看了就错不开眼。

    这也奇怪了,明明黄金在末日世界里没有多少价值,拿来换一碗饭都没人肯,他此刻却根本拔不开目光,想必是特殊物品的效力吧?

    “第一个,是【乱世黄金】,本品包括了玻璃柜和金砖两个部分。”Karma之子比着它介绍说,“看在任何末日世界中人的眼里,每一块金砖都依然具有末日之前的同等高价值,同样珍贵。这就意味着,你可以拿它换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了……不过金砖在离开玻璃柜之后,二次交易的时候,就会失去这种魔力。”

    那也不是他的问题了,张鹏想道。假设这个【乱世黄金】是他的,他拿金砖换了东西,金砖就变成了没有价值的垃圾,那不是更好吗?他想法把废物一样的金砖拿回来,装回玻璃柜里,就能又用一次了。

    “第二个,【滴米之恩必当涌饭相报】。”Karma之子用软趴趴的手,推了一下那只叠放在高台上的大海碗。“不论任何食物,你只需要放进去一勺子的分量,等待一段时间后,新长出来的同一种食物就会填满这只大海碗。”

    张鹏不缺饭吃,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大海碗可能的售价,却觉得自己饿了。

    “第三个,【落难王子之信】。”

    那是一个有点让人看不出作用的东西——一只信封上印着一个皇冠的图样,用于封口的蜡泥上,还印着一只徽章的印记。

    “将这封信交给陌生人。信中说明了你是某国一位因政治争斗而流落在外的落难王子,还需一部分金钱/物品/物资就能组成军队,重夺王位了,并承诺在登上王位之后必有重酬。本品最高有65%的成功几率。”Karma之子补充说:“信的本体其实仍在你手里,你交出去的只是复制品。”

    65%可够高了!不管几率多少,有可能从别人手里弄到想要的东西,这物品可太好了,不试白不试。

    至此,张鹏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定了要参与延长赛的决心;他笑着对Karma之子说:“我们应该怎么玩?”

    Karma之子又是一挥手,地上的物品不见了。张鹏怅然若失地看了空地一眼。

    “现在,这三件物品都被我藏在了你们刚才藏物品的地方。也就是说,你们刚才藏进去的东西,都被新奖品替换掉了,你们自己的东西在游戏结束后可以退还。”Karma之子继续说道:“等于说,你们现在每人都知道一个藏匿地点,但是你不能去拿你自己藏匿地点上的东西,你只能拿别人的,而且你不能主动将自己的藏匿地点告诉别人。”

    这是为了阻止玩家交换信息吧?

    Karma之子笑了一声,说:“我会给你们发一张纸,纸上写着你们之中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不见光的秘密。事主的信息都被隐去了,所以你们不知道这个秘密是谁的。你们需要通过对话问答的方式,来猜测谁的纸上写了什么秘密……”

    张鹏心里一沉。这个副本果然能够知道他们的过去?

    “唔,我来打个比方吧。”Karma之子硕大的脑袋歪向一旁,说:“比方说,B怀疑A的纸上,写的是他的秘密。那么B首先就要向A打听,纸上写的是什么,在确定之后,B需要作出声明。声明受我认可后,A就要向B提问,让B证明那的确是自己的秘密。”

    “为什么?”高个儿女人问道。

    “因为当B连续四次答对了与纸上秘密相关的问题之后,A就必须要把物品的藏匿地点告诉B了。如果答错了,那么A就可以拿走自己藏匿地点的东西,B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这岂不是等于拿自己最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去换取特殊物品吗?不,也不算是交换;因为纸发下来的时候,自己的秘密也已经暴露出去了。

    张鹏有点犹豫了——对方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应该也不会关心他干过什么事吧?

    “别忘记我们这个游戏的名称,叫做‘谎言交换’。你们在沟通的过程中,每说一句谎,我都会向你说谎的对象作出提示;这样一来,你获得的藏匿地点,将也是一个谎言。”

    这个游戏可真够讨厌的……反正张鹏不觉得有什么好玩,根本就称不上是“游戏”。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Karma之子一挥手,几只信封就朝三人各自飞了过去;张鹏伸手一拍,将它夹住了。

    他信封中的秘密,讲了游戏中一个玩家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踩入了副本的经历。简而言之,玩家把朋友的位置出卖给了副本中的搜索者,换来自己逃出生天;回到教内后,为了逃避责任,她根本不承认这一段经历。

    这有可能是对面二女中的任何一人……张鹏咬着嘴唇想。那么,是谁拿了自己的秘密?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那高个儿女人低着头,似乎仍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事;可是那个漂亮女孩的目光,却飞快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重新回到了纸上。

    ……莫非是她?还是她在误导自己?

    他干脆对那女孩试探地说:“找出纸上秘密的主人,实际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了,我们人少,你用排除法就能知道了。”

    “那未必,”漂亮女孩说着,目光看向了高个儿女人,问她:“你究竟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片地区?”

    “当然是啊,”那高个儿女人答道。

    Karma之子安安静静,看来她说的是真话;这一点漂亮女孩也想到了,又扫了张鹏一眼。

    纸上一定说了,那个秘密发生的地点,就是这片团米秧田,以及村庄附近吧。

    这样一来就可以肯定,漂亮女孩拿的果然是自己的秘密了……张鹏在肚里暗叹了一口气。算了,落在陌生人手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还能换一个好东西回来,更是值了。

    “我要作出声明,”张鹏指着漂亮女孩说,“她拿了我的秘密,对吧?”

    那女孩朝他抬起了眼皮,面色凉凉的,跟刚才好像不太一样了。

    Karma之子沉默了半秒,才慢慢地说:“我认可。现在请你向他提问。”

    那女孩盯着手中的纸,过了半晌,才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2255 一件最寻常的秘密

    要说为什么,那自然只有一个原因。

    张鹏听见那一个建议的时候,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生出惶恐、犹豫或愧疚之心,这一点让他后来想想,也觉得暗自吃惊。

    是因为她明明有那么好的条件,却总是一副无知嘴脸,不知感激?那些能力,物品和钱财,放在那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女人身上实在可惜了,浪费了,他早也不是没想过,要是那些东西统统都是他的就好了。

    或者,是因为她一开始严辞坚决地拒绝了他的示好?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女神的样子,挺可笑的,充其量不过是中上之姿;拒绝完了,又要摆出一副遗憾抱歉的模样,说还是更愿意跟他做朋友——他张鹏缺的是朋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过是为了吊着他,这点女人的手段,他还不懂?

    真正让张鹏腻烦生厌的,大概还是在她失去了【绿拇指】能力之后,就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起来了,老是说什么她有印象,她知道是谁偷走了她的能力,要张鹏陪她一起去发掘真相。

    他傻啊?好好日子不过?

    一天到晚,逮人就说,祥林嫂一样,满嘴都是什么“老太婆”、“老太婆”的,让人看了都想扇她一嘴巴,好叫她有个人样。

    最近那幻想又加强了,给老太婆加了一个什么背后主人,说老太婆也是听他命令行事的;真够可笑的,如果真有那么强大的人物,她能活着跑出来就知足吧,还想让张鹏一起去送死?

    直到那一天晚上。

    张鹏记得很清楚,当时团米秧快到了收割时节了,他和小绿鹤都留在了村庄里过夜,一人一间屋子。等到了半夜里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被一片月光给照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想去解手;才一坐起来,就看见自己床尾坐了一个面容松垂的老太婆,一双三角眼在黑夜里闪烁着甲虫虫壳般的光亮。

    “我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张鹏喃喃地说,目光笔直地越过林三酒和季山青二人,投向了无尽的团米秧田地之外,那片看不见的村庄上。“真的有老太婆,小绿鹤没撒谎……”

    “她跟我说的话,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张鹏继续说道。

    接下来,那老太婆张开了松瘪干皱的嘴唇。

    “如果你杀掉我指定的人,”她嘶哑枯干的声音,在夜里听着仿佛是来自一具尸体的。伴随着她的话音,黑夜里浮现出了一片淡淡的银色文字;老太婆看也不看,手就从文字上划了过去。“那么,你就会继承她的战力,能力,物品,身体素质……就连智商都可以化成数字,加到你的智商上去。”

    张鹏甚至都没有问,她要自己杀的人是谁,因为小绿鹤整天都在说自己记得一个老太婆,一定是她偷走了【绿拇指】。

    “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老太婆慢慢地一笑,说:“你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渐渐越来越疯,最后死亡前神智终于失常了。”

    那一点问题都没有,她现在已经给人一种偏执症似的感觉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杀了她的原因,因为杀了她,所有好处都由我继承了,那个老太婆没说谎。”

    张鹏说完,有点回过味来,感觉自己有点没收住,多描述了不少人家没问的细节;他有点不安地朝那二人看了看,发现高个子对他的话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一眼看看纸,一眼看看Karma之子,好像压根没听进去多少。

    另一个女孩淡淡地皱着眉头,一副很寡淡清高的样子,但是要说她对自己这番讲述很在意的话,好像也谈不上。

    张鹏越发放心了——看来过去这一年里,他根本就是多虑了。这是哪?这可是末日世界!杀个人算什么,天天都有为了一点点身外之物打劫的呢,他这样能够把一个人吃干抹净的机会,谁看了能不赶紧抓住?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有资格说他不对?换了谁都一样,他也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以前他怕人知道,根本就没必要。

    别人知道了,羡慕还来不及。

    “不对吧,”那女孩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纸上字眼,“虽然这里没写……可是那个老太婆如果真那么厉害,她干嘛自己不去杀人?为什么要借你之手?”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张鹏志得意满地笑了一笑,答道:“我也问过那老太婆这个问题。你知道她说什么?她告诉我,让一个人疯,让一个人死,那都不难。难的在于,需要一个与小绿鹤关系足够好,足够让人信任的好朋友,站出来证实她早就疯了,所以说的话一直都是呓语,都不可信。这样的人,老太婆可不能凭空造一个出来,可不就只有我了吗?”

    那女孩歪过了头,似乎有一个“你?”字想问而没问出口。

    “原先这附近种田的,负责管理的,有很多人。人人都知道,我是她的好朋友,对她有求必应,”张鹏如今说起“朋友”二字,也依然忍不住语气里那一点怨恨。“还有的女孩子说我是什么来着……噢,什么‘忠犬系男’。”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时隔许久再提起这几个字,让他担心自己的脸又扭曲了。

    “……答对了,”Karma之子宣布道。

    “那……第二个问题,”那女孩刚一开口,张鹏立刻打断了她。“第三个了吧?”

    Karma之子静了静,说:“是的,第三个。”

    很显然,那女孩子犯了个错,刚才没多加考虑就把第二个问题问完了。她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从问题上误导他,让他回答错误——可是这个秘密就是张鹏自己的,他怎么会回答错误?

    “小绿鹤当时说了一些关于失去能力和老太婆的话。你还记得她具体说了什么吗?”那女孩看着纸,问道。

    张鹏一怔,没想到她在这儿下手了。确实,要说自己做的事,那他记得很清楚,可是那女人成天疯疯癫癫,嘴里没完,很多话他压根没往耳朵里去,要详细答上来还不大容易。

    “唔,她说自己有一段时间,是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确实有一段时间她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还以为她跟我撒谎,说了一个假的传送时间呢。”

    张鹏一边回忆当初小绿鹤的话,一边用些其他不相干的事来拖延时间,不过好在包括Karma之子内,谁也没催他快点说重点。

    “回来之后她说……她说自己的能力被别人给转移走了,自己就没有了。她那时在研究该怎么产生意识力,恰好有一个练习方法,能让她在哪怕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对自己身上的情况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那些他以为自己根本没听进去,早就忘了的事情,逐渐又在脑海里浮起来了。

    “她说在那段失踪的时间里,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被别人控制了,做什么都不由自主。”

    张鹏记得这一点,是因为他那时听了以后十分肯定,小绿鹤绝对被人睡了。“她身上最出名的能力就是【绿拇指】,确实稀有,作用大,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喜欢请她去加速农作物生长。她那段时间里,模糊记得自己见过一次老太婆,用过几次【绿拇指】,似乎还有一些和她同样处境的进化者……然后,【绿拇指】就从她身上被拿走了。”

    再多的他也想不起来了,包括这段话,张鹏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记错的地方。他惴惴地看了一眼,发现Karma之子慢慢举起一只手,说:“……答对了。”

    他松了一口长气。

    “那……最后一个问题,”那女孩似乎也知道张鹏的胜利不可避免了,干脆将纸一揉,问道:“你说如今各路人马都来求你做事,你的活都排不过来,却还是愿意花大量时间来这里巡逻……总不见得是巡逻的工钱特别高吧?是不是和你在这里杀了小绿鹤有关系?你为什么一直回到这里来?”

    虽然问了三句话,但意思是同一个。这个问题答完了,他就能拿到刚才三件特殊物品之一了。如果他再仔细思考一下,说不定能把自己藏匿地点上的东西也拿走……只要故意让人回答错误就行了,对吧?

    “因为她的尸体就在这,”张鹏一边思考怎么才能问出误导性的问题,话一边从口中滑了出去:“埋在那片村庄里了。她每腐烂一点,我就能感觉到她体内的潜力值,身体素质之类的东西,往我身体里流一点。那老太婆也没说,原来这个过程这么漫长,他妈的。”

    “噢。”

    一直没说话的高个儿女人,忽然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纸。她抬起眼睛,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凉凉的光。

    张鹏抬起头,发现两个女人和Karma之子,都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夜幕依然低垂着,但夜风里似乎有什么变化,他听不见夜蝉鸣叫了。

    什么叫完美死亡闭环,塔利班统治下的女人不能看男医生,而女人因为不能上学不能工作,所以也没有女医生。

2256 副本的另一面

    当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副本。

    黑夜的降临,只不过是因为人偶师的一件物品,【披上肩膀的夜幕】: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一片天地从白日里拉出来,披上夜幕。看起来好像可以改天换地,效果惊人的物品,说穿了,其实也没有多少实际用途。

    林三酒站在原地,看了张鹏一会儿,随即弯下腰,将自己靴子后方地面上一个小东西收回了卡片库里。

    “那是什么?你捡起一个什么收起来了?”张鹏的脖子立刻伸长了,又看了看Karma之子,“她拿了个东西,你看见了吧?你怎么不管管?”

    此前模样诡异的Karma之子,现在静静地站在地面上,头歪垂着,两只手拖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就好像一个没电了的玩具娃娃。

    “怎……怎么了?”张鹏后知后觉,好像终于开始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戒备之色重新从他眼睛里浓了起来,他左右看看,对季山青说:“你把藏匿地点给我,我要去拿我的东西了!”

    如此贪婪的人,哪怕到了这个谁一看都知道不对的情况里,最惦记的还是他的奖励。

    季山青没说话,也没动;张鹏看看他,又转过头,说:“……Karma之子?”

    林三酒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低成了气流。

    “不枉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林三酒说着,将Karma之子拎了起来,往地上一掷——张鹏这一惊,差点让他跌到地上去,结结巴巴又问了一次:“怎、怎么回事?”

    所谓的Karma之子自然也不存在。

    它其实就是一个季山青在短短十来秒间,用黑色皮革和圆木球、几根支架做出的假人,身体比例、四肢长度,包括容貌,甚至都没仔细做,反而带着一种荒腔走板的诡异感。

    在诞生之后,它就立刻从地上站起了身——因为它已经是受人偶师操控的一个木偶了。

    季山青接着在它的喉间放上了一个发声器;发声器可以把他心中想说的话,一一“翻译”成语音,从“Karma之子”的嘴里说出来。

    行动是由人偶师控制,说话却是由季山青控制;这也就意味着,二人即使再不喜欢彼此,也必须要互相配合、照应合作,才能将“Karma之子”的假象维持下去——现在看起来,他们二人的合作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姐姐?”季山青回头看着林三酒,问道:“现在知道他跟枭……没关系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们到底……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副本?”张鹏此时蹲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手刚从地上捡起了那一个软垂无力的人偶Karma之子。“是……是你们在骗我?可是怎么可能……天都黑了……世界上根本没有Karma之子?”

    “怪不得你武斗也不要,智斗也不要,”季山青都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脑子确实不行,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张鹏霍然站起身,将黑皮人偶往地上一扔。“你们是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还要问,可见确实不够聪明。

    林三酒连多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张口问道:“你把小绿鹤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了?”

    张鹏恍然大悟,终于把线搭上了。“你们是为了她来的?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姐妹?亲戚?小绿鹤以前怎么没说过有你们这样的人在?”

    “完全不认识,”林三酒平澹地说,“我们与她连面都没见过。”

    张鹏一愣,又疑惑,又像稍微松了口气。“那你们为什么要为她的事,费这么大功夫?不认识的话,那也好,你们要什么,咱们都可以谈……”

    “尸体埋在哪了?”

    林三酒冲他一笑,问题出口的时候,曾经活生生卸掉了几头猪骨头的钢鞭,就再一次从她手中垂了下来。

    张鹏面色一惊,终于知道轻重缓急了,说话时几乎咬了舌头。“在、在村子后面,”他急急地说,“她死了以后,我和村里人给她挖了个墓,就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

    “埋了多久?”季山青低声问道。

    “快、快一年了吧……你们看,我对她还是很有情义的,墓也是我说要挖的……”

    季山青点了点头,对林三酒说:“怪不得‘他乡遇故知’没有把我们引到那边去。她的尸骨恐怕都已经降解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一些白骨,如今也不过是‘绿拇指曾经的主人的骨头’了,与【绿拇指】本身,已经算是一种弱相关了。”

    “那我们的追踪线索,难道到这儿就要断了吗?”林三酒问道。

    张鹏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脚下一点一点地开始无声往后退。

    “那倒也不至于,”季山青说着,忽然朝张鹏转过了头。“【绿拇指】的线索确实是走不下去了,但我们不是有了一个新线索吗?既与【绿拇指】有间接关系,又接触过曾经做过‘身份’的小绿鹤,甚至还与老太婆有过直接接触……相比【绿拇指】来说,他固然不如,但也不差。”

    张鹏意识到他们是在说自己的时候,脸色骤然一下难看起来。

    “你被Karma之力碰过了吧?”林三酒看着他,笑了一笑。“这附近的地区都早就被Karma之力覆盖了,你日日都来巡逻,想必早浸透了Karma之力。”

    说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原来有一些Karma,是要由我们之手送出去的。当初‘他乡遇故知’跟我说,羁绊因果都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果然一点错也没有。如今兜兜转转,你要在这里遭受你的因果业报了。”

    这句话,似乎让张鹏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疑虑,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去了不到几步,就勐然在一个漆黑人影前方急急刹住了脚步。

    谁都没有感觉到,那一个高瘦笔直的漆黑人影,究竟是什么时候一步走出了夜色,静静地拦住了去路的。

    人偶师垂着眼皮,似乎打量了一眼张鹏脸上浮起的恍悟与恐惧,就腻烦了。

    “怎么还不自己死了呢?”他低沉柔和地问,“……非要我脏了手?”

2257

    防盗来了!马上要过年了我还更新,这个精神是不是值得批五十天假

    沉重的铁链,随着人体一次次的闷声撞击,哐啷哐啷地发出了刺耳响声,时不时冲破了引擎声,又被重新包裹住了。

    嘶哑的哭叫声,像是水波里若隐若现的影子,显得卡车里隆隆的、幽暗的行驶声越发无动于衷——“放我出去!”一个女人半哀求、半嘶吼着,“放我下车!”

    与杀戮旅馆那一幕不同,那个隐没在黑暗里嘶喊着的女人,足足喊了好几次,林三酒眼前仍旧是一团昏暗的卡车车厢。

    是因为卡车司机一直抓着她没松手,所以副本“预告片”也一直没有结束的原因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左边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鲜血,含混了那女人破碎、急切的声音:“左边是蔬菜——”

    什么蔬菜?

    林三酒都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漂浮在绿湖中了,好像身体与灵魂错开了,越扯裂缝就越大,只能感觉到左手手腕上好像正被铁闸紧紧压着一般;昏暗中那个女人的恐惧,好像也传染了她。

    能力与战力都沉睡了,她深陷在一个副本的湖里,湖水阻挡、吞噬了她的力量,手腕被死死扣着……假如这一切还不够糟糕的话,还能加上另一点:林三酒眼前始终是卡车副本,听见的始终是那个女人求生时的疯狂呼喊,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惊惧、疑惑正在迅速燃烧着她胸口里的空气。

    她想喝一声松手,但嘴唇刚一张开,就感觉到了唇边咕都都浮起的水泡。

    仿佛是身体与灵魂脱了壳:身体仍在水下,被卡车司机死死攥着,灵魂却被困在了卡车车厢里。

    她使劲想要指挥身体动起来,但她的挣扎就像是在挥舞一根飘带;身体总是滞后几步、缓慢发散,那聚集起来的一点点力量总是落不到点子上。

    怎么回事?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林三酒始终就没有从卡车司机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敏锐直觉也从未对他生出过警惕;哪怕刚一被抓住手腕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也以为卡车司机只是想要引起她注意。

    但是,假如卡车司机抓她手腕,只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的话,为什么他还不松手?

    那个说话挺爽利、觉得无望之下还要一圈圈寻找进化者是一种折磨的卡车司机,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对他来说,自己应该还是一个副本才对,他没有理由对一个副本动手……

    不知道是肾上腺素,还是一瞬间的恍然,冰凉雪亮地打进了她的血液里。

    对他来说,自己真的还是一个副本吗?

    当林三酒建议由自己下湖找人的时候,那一群将游湖公园团团围住的副本中,有一个副本说了句“让它去的确合适”。

    然而当卡车司机说自己也要同来的时候,他说的是“让她自己下水,岂不是……”

    假如在别的副本眼里,“他乡遇故知”应该是个“它”;那为什么在卡车司机眼里,自己却是“她”?

    正确的问题或许应该是,卡车司机是从什么时候、怎么发现,林三酒是一个“她”,而不是“它”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慢慢思考的奢侈了。

    杀戮旅馆的话仍言犹在耳;若是被副本按住了,长时间逃不出去,她最终就会化成一个副本生物——如果她不会先呛溺而死的话。

    “我要、我要再跳一次,我要跳去第三排第十个箱子,我要活下去!”

    副本“预告片”里的那一个女人,好像重整了一下神智,再次叫起来的时候,已经不那么歇斯底里了;尽管她只是画面中的一个影像,但说来也巧,她与林三酒都正在同一时间里,试图从同一个副本手里求生。

    只靠身体的挣扎,林三酒脱不出卡车司机的禁锢。

    她又挣扎几下,只觉胸中气息越来越薄、越来越短,知道她耽误不起多少时间了。她咬着牙,从模模湖湖、隐隐约约的感觉中“摸索”到了自己的身体,拖拽着遥远的另一只手,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好不容易将它搭上了卡车司机的手臂。

    副本化出的“角色”,也是人形;是人形,就可以被种子能力吸收吧?

    只不过与其他能力一样,种子能力也陷入了沉睡里。

    在如此危急关头,林三酒却像是眼睛上蒙了布、在黑渊里漫无目的地捞东西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捞”了几次,才终于触碰到了种子能力的边,将它激灵一下惊醒了一点点。

    就像一个真正的活物似的,种子能力刚刚一有动静,就被林三酒又逼又挤地从手上放了出去。

    哪怕只是收起副本的一个“角色”,她只要暂时能够脱身,就——

    卡车司机的手臂蓦地滑进了种子能力中。

    能成功!

    林三酒一时间甚至不敢生出惊喜,仿佛整个神魂都浓缩了,针尖一样,全聚集在种子能力与卡车司机所接触着的那一点上。

    连一秒也用不上的吸收过程,却挤满了连数个小时也塞不下的一件件意外。

    她碰着的显然是卡车司机另一条胳膊,因为她自己的左手仍旧受制于他的禁锢;被种子能力一口咬住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继续跌落进来,眨眼之间已经被吞噬掉了一整条胳膊——眼看他的肩膀也要步上后尘时,种子能力却忽然一顿。

    随即,它就像被按灭了的灯光一样,霎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三酒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自己仿佛突然迎面撞上了一片刚才还不存在的坚实大地,一时间五感、神魂以及对空间的感知,全都被像撞钟一样撞飞了体外。

    哪怕是有湖水作为缓冲,她猝不及防仍旧被砸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连眼前视野都黑了,旋转飘摇着跌入了湖水的波荡之间。

    在那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卡车副本内部的影像,求生的那个女人,紧握住她左手腕的力量……林三酒忍住一阵阵仿佛要叫她昏过去的痛,勉强从混沌污浊的绿水中,重新打开了一片模湖的视野。

    她明白自己是被什么给撞开的了。

    卡车司机已经从水里消失了;从刚才卡车司机所在的地方,现在只有一辆巨大的卡车,正在朝湖底深处徐徐沉落下去。

    怪不得种子能力吸收了一条手臂就失败了,原来是卡车副本见状不妙,立即改换成了卡车形态。他竟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来自于“人形”,果然不愧是副本;只是换成卡车形态后,他自然也就失去了在水中的一切机动能力,一时间只能飘飘摇摇地朝一丛丛苍白尸体间沉下去。

    人偶师,得先一步救出人偶师才行——

    林三酒连冲上湖面换气的工夫也没有,调转方向,一头也扎向了湖水深处。

    她全神贯注朝湖底那一个黑影游去,只有余光里,隐约瞧见远处湖水里的卡车不见了,重新化做了一个人形。这一次卡车司机没有再来抓她,反而扑腾着游上了湖面,迅速从湖里消失了。

    为什么?去给其他副本报信了?

    如果说她眼前是一副拼图图片的话,那么至少有一半的碎片,好像都对林三酒隐身了。

    不过隐身的那一半,现在不重要;司机是否去报信了,相较而言也不重要。

    只有一样事物,或者说,一个人,始终压在她的视野里。

    林三酒越往深处游,光线就越是昏暗;苍白硕大的尸体,从她身边散步一样地漂浮过去,一双双昏白无光的眼睛,从幽暗里起起伏伏。

    她终于游到人偶师身边时,已经快要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沉入湖底泥沙里,再也浮不上去了。

    湖底一套黑色衣服里,鼓囊囊地塞满了泥沙。林三酒曾以为是飘散开的、人偶师的头发,原来是一大团黑色水草;刚才被她使劲一拨,水草就悠悠地浮散开了。

    只需要绝望地抓上一两次,在岸上看起来隐约是人偶师的影子,就会顺从地变成了几块。

    当林三酒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确实再也浮不上去水面了。

    绿湖水仿佛突然生出了稠密的、绵延的质地,将她紧紧地攥住了,深深压在湖底;从湖底飘过的尸体面容上,好像也因为计划成功而长舒了一口气,浮起了笑容。

大年初一啦,给你们拜个年

    今年春节离新年太近了,吉祥话上回说完了,新的一批还没出厂上架呢。

    那咱唠嗑吹水吧(看我南北融合得多好),大家过年都干什么了?我反正是连春晚的广告都没看……

2258 再度出发

    从各种角度来说,小绿鹤被收作“身份”时的经历,似乎都跟林三酒以为的不一样。

    “她当然是被枭西厄斯给收作身份的,变成身份之一以后,也跟余渊表现得差不多,自己的意志都被压了下去,对身体被占据时所发生的事几乎没有印象。”

    林三酒盘腿坐在一张长木凳子上,把疑惑喃喃地化作了声音:“可是枭西厄斯为什么要放她回来?都已经变成他的身份了,还把她放回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就算小绿鹤本人活转,也没法回答;更何况她此刻目光望着的,只是小绿鹤一只残破不全的手骨。

    小绿鹤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命运坎坷了,死后却也不得安生,依然被他们打开了坟墓,捞出了一只从胳膊上断裂下来的手骨。即使进化者一向对生死无畏,林三酒不免也有些心下戚戚,总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对。

    然而为了进一步追踪下去,他们别无他法。

    等礼包解读完手骨之后,它的资料就要和【绿拇指】一样,被装进“他乡遇故知”的容器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亡后的小绿鹤找回了自己同样死亡了的能力——或许算是林三酒唯一能想到的安慰。

    “有件事,我们不是一直都想不通吗?”季山青将白骨从手帕中小心取了出来,好像有几分不情愿似的,将它握在了手里——还不是一下子就握紧了拳头的,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收拢,似乎他也感到不大舒服。

    “枭西厄斯明明可以创造身体管家,为什么还要收进化者做身份?或者这个问题反过来问也是一样的,明明有了身份,为什么还要创造身体管家?”

    林三酒看了看人偶师。神庙外烛火昏暗,只是静静地漂浮在农舍屋顶下,好像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他之所以又回去了,她怀疑是因为人偶师怎么也不肯和他们一样,在一间简陋农舍里歇脚。

    “你有什么猜测吗?”她向礼包问道。

    季山青却摇了摇头。“在发掘出更多讯息和线索之前,我的猜测跟扔鞋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看来他们只能想办法从下一个追踪到的身体管家——或者“身份”——身上寻找答桉了。

    “手骨还好解读,可是张鹏那么大一个人,你也要全解读了放进‘他乡遇故知’里去吗?”林三酒忽然又生起一个担忧,在礼包开始解读之前,赶紧问道:“我担心你的能量会不会不够?”

    季山青每被姐姐关心,脸上总要亮起一层光——明明林三酒关心他关心得并不少,可是数据体似乎并不会像人一样,习惯于爱或优待。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仅是浪费能量,也很没必要。”他笑着解释道,“他和小绿鹤作为进化者,身上的因果、联系都太多了,一一被‘他乡遇故知’给列举出来,反而会给咱们造成麻烦。

    “关于追踪,我是这么计划的:一,只追踪三者之间的‘共同线索’;二,在我将数据放入‘他乡遇故知’里的时候,就先将它们做一遍精简。像是许多生物信息,就没必要解读出来放进去了。这样一来,就能大大减少我们被引入歧途的概率,找到身体管家相关线索的可能性也提高了。”

    真不愧是礼包,思虑自然比她周详多了。

    在季山青闭上眼睛,开始解读手骨与张鹏的时候,林三酒悄悄地站起身,走向了农舍门口。

    夕阳即将沉下地平线了,广袤开阔的傍晚天幕,被染成了暗蓝、粉紫和柔软浅红,一波晕开了一波,逐渐跌进远方的惘然未知里。

    遇上有的时刻,比如现在,她就会生出不真实感。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好像她往后退一小步,就会消匿于人群中了;怎么会偏偏是她,要站出去面对枭西厄斯?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朋友也跟着一起吊在了线上……余渊,玛瑟……

    林三酒摇了摇头,发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有时候事就是这样,就怕想。想多了,就不敢去做了,因为路只有那样细细一条,四面八方都可以让人摔下去;只看着脚下,只想着迈出的每一步,才是走完一条远道的办法。

    最后几道光线也快要沉沉暗哑下去了,身后屋子里更是一片静寂漆黑。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人偶师不知何时从神庙里出来了;他站在屋子中央,正低头看着不远处双眼紧闭的礼包,两张苍白的脸,浮于黑暗里。

    怪不得他那样讨厌礼包,林三酒想。

    人偶师一言不发地绕过屋子,在一张木椅上慢慢坐下来,皮革挤紧的摩擦声,好像黑夜被他的重量压下来,浮起了皱褶。林三酒自然而然地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一起等待着礼包重新睁开眼睛。

    人偶师看了她一眼,又转过了头。

    凉冷空气里,漂浮着一阵澹澹的香粉气味。

    她不想去担忧未来了,她在这一刻里扎下了脚。

    屋子里第一道亮起的澹光,依旧是浅黄色的;随即,第二道细细的、枝蔓似的铁蓝色,好像一道缓慢而不散的闪电,在空气里切开了曲折裂痕。第三种颜色,是一束近似浓血似的红,慢慢从容器里滴落下来,探嗅着,找上了前两种颜色标记。

    “成功了?”

    当季山青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迎上去问道。

    “嗯,”礼包点点头,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只循着三种颜色交集的地方走就行了。只有它们交集的时候,才是与枭西厄斯有关的痕迹。”

    三种颜色形成的痕迹,就好像松松交缠的几条线,又像是DNA的螺旋结构,即使中间会远远地分散开,但看它们势头,似乎总要重新汇合在前方的某一处。

    “就好像……”林三酒想到了一个不太合适的比喻,“增加了一个搜索条件,搜索结果就会更精确?”

    “是,也可以这么说,”礼包点了点头。“此外,我还特地强调了一下‘身体管家’这个因素的比重……‘身体管家’的联系,会比其他因素更优先出现。一旦我们抓住了一个‘身体管家’,其他两拨人就也可以同时开始追踪了。”

    哪怕是现在,她也常常会忍不住赞叹数据体的神奇。

    在将手骨放回坟墓里以后,林三酒就准备好再度出发了。

    当几人离开那一间农舍的时候,谁也没有提醒人偶师,他刚刚收的人偶落在后面了。

    林三酒最后一次回头,张鹏人偶正站在门边,木呆呆地看着几人在黑夜中越走越远;她不知又往前走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身后风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人身砸倒在了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

2259 追击新线索

    “诶?这什么玩意儿?”

    一个丰腴女人勐地叫了一声,浑身肉都跳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一道澹澹的蓝色光气在碰上她的手以后,缓缓消失了。她使劲甩甩手,左右看看,与她目光相碰的人都转开了头,不肯多沾事,以匆匆走过的脚步表明,与自己可没有干系。

    “……什么呀,真是的,”她喃喃地说,拿出一张看似是特殊物品的手帕,小心地在手上擦了几下。眼见没有什么异样,她揪成一簇的嘴也渐渐松开了,低声骂了一句:“谁把这儿当垃圾场,乱扔乱放东西?”

    进化者聚集的十二界,已算是景象奇妙了,而Karma博物馆因为聚集了不知多少末日世界的模型,又是另一层的奇观:若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大概就像是无数奇幻电影的一幕幕底片,交叠穿插着组成了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异界。

    在这样的环境里,空气中偶尔浮起一截没来由的颜色,也不至于叫人群都轰动起来;大多数人一走一过,瞥上几眼,绕开两步,人流的波动就把浮起的颜色给带走了,冲碎了,在一个狮身人面像偶尔会低头闻嗅行人的世界模型里,消失不见了。

    “……在找到一个‘身体管家’之后,我们就可以把容器交给2号美杜莎凋像了,”

    在礼包同步了频率之后,林三酒假装好像在居高临下地看风景,低声对远方的大巫女与清久留分别交代道:“到时你们来了以后,向2号美杜莎报上姓名和密码,她就会把一个装着‘他乡遇故知’的容器交给你……”

    她刚来Karma博物馆的时候,曾被一个巨型斯蒂芬克斯从半空里扭头看了一眼;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人是可以进入这一尊巨型凋像的——在大大小小的许多狮身人面像之中,唯有最大的这一座,可以让人顺着肚子爬到眼珠后头,低头看脚下世界模型里的风景。

    被染上了三种颜色的“他乡遇故知”,在神话凋像世界里已经起起伏伏好一会儿了,但好像连它都不太肯定似的,只抽出一股颜色,在人群里嗅探寻找着,一闪而过。

    在“他乡遇故知”的效力出现之前,他们二人一庙也只好等着。

    斯蒂芬克斯的眼珠后头,其实是一片宽宽敞敞、层层进进的石头厅,乍一看简直像是艺术品展厅,因为沿墙放着一个一个的神话凋像,不知道是人搬进来的,还是本来就有。

    看见林三酒回头,2号美杜莎凋像也慢慢朝她拧过了脖子,僵滞地微笑起来——林三酒赶紧扭过了眼睛去。按照底下牌子的说明,跟美杜莎凋像对上眼三次,就有随机产生新凋像的风险;末日世界模型里固然不会了,连美杜莎凋像本身都被人根据特性再利用,成了物品交接点了,可目光相碰时,也怪叫人不舒服的。

    “哦对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们一下,”季山青正小声补充说:“你们得想想办法,辨认出线索指向的究竟是‘身份’还是‘身体管家’……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得用不同的办法去处理。”

    控制“身份”的是枭西厄斯的意志,硬撞上去,只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而一个正常模式下的身体管家就不同了——后者也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另两组人里,大巫女手段高超,清久留头脑灵活,应该能想出办法来;在这一个问题是,林三酒这一组倒是难得沾了一回人偶师的光——她刚回头冲神庙笑了一笑,神庙门口的火烛就啪地一下灭了,好像重重合上了眼睛。

    一个走近斯蒂芬克斯眼珠子后,也伸头看底下风景的进化者,看了一会儿,忽然木着一张脸,冷不丁地说:“没问题,我去现代寺庙时,拿到了一部分祈祷之力。”

    是大巫女?

    林三酒和礼包对视一眼,果然又听大巫女遥遥通过那个陌生人的喉舌,解释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祈祷之力。因为每一个人的意识力都有其独特特性,可以在不同场合情况下发挥出不同作用,所以逐渐地形成了一个体系……向现代寺庙交出一部分意识力的人,相应地,也可以从现代寺庙领一份他人的意识力集合体,也就是‘祈祷之力’。”

    “就好像……血库一样?”林三酒小声对礼包说,“献了血的,就能用血?”

    季山青点了点头。

    “虽然总量不大,但是可以拿到好几种不同特性的意识力。在我手里,它们能发挥的作用就大了……分辨‘身份’与‘身体管家’,正好可以用上。”

    清久留是否也想说些什么,林三酒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在大巫女话音落下之后,那个陌生进化者就从同步频率里清醒过来了;他微微一睁眼,额头“冬”一下抵上凋像,透过斯蒂芬克斯的眼睛,看着下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说了一个字:“诶?”

    林三酒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心好像突然被人往下一拽。

    三种颜色,清楚而强烈,正裹绕在一个进化者的脑袋上;就像当时张鹏一样,三色气雾围住了他的头颅,仅露出来一双眼睛。

    他仍惘然不知自己新戴上的“头盔”,依然在步伐稳定地朝前走,接到路人投来的眼光时,他还要还回去一眼,附上一句:“看什么看?”

    比这更稀奇的景象,十二界里也不缺,所以身旁那个看着三色气雾忽然浮现的陌生进化者,此刻也松驰了肩膀,点评了一句:“他把脑袋围上那个干什么?”

    林三酒与季山青交换了一个目光。

    这一次不比追踪【绿拇指】的时候了;有了礼包的改进,又增加了“搜索条件”,几乎可以肯定,底下的人不是“身份”,就是“身体管家”了——总之肯定与枭西厄俄斯有很大关系。

    林三酒轻轻在礼包肩上一拍,朝神庙投去一眼,一人一庙同时扭转了方向;神庙先她一步,滑向了出口。

    “姐姐,”礼包忽然小声叫了一句。

    林三酒回头时,他眉头微簇,面色苍白,轻声嘱咐道:“小心点,速战速决。真的不要我一起去吗?”

    “我知道的,”她轻轻一笑,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你还要做我们的指挥部呢。”

2260 人家也懂上保险

    其实追下斯蒂芬克斯凋像的时候,林三酒就已经有所感觉了:那人不像是一个“身份”。

    “身份”都是枭西厄斯直接控制的,性格意志也都是枭西厄斯本人的;她很难想象,枭西厄斯会对陌生路人喊一声“你看什么看”。

    而接下来的几分钟跟踪,也证实了她的猜想——那个男人一步三摇晃,两个膝盖敞开着往外送,胳膊肘肚皮撞了几个人也不以为意,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不远处正有人静静地跟着他。

    就在他快要从一个点心摊子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手臂往回一伸一探,抓起了堆叠在白布上的一个油炸小团。“我尝尝,”他不等摊主喊起来,就将油炸小团塞进了嘴里,含含湖湖地说:“试吃一口,试吃一口,你那么多呢,好吃了我就买……”

    他面颊肌肉鼓动起伏,几口就将油炸小团吞了,又用舌头从牙缝角落里刮出一点余渣,往地上一吐,说:“嗯,一般吧,不够脆,不买了。”

    等那摊主从摊后绕出来骂人的时候,那男人早已一扭就钻进了人群里;摊主也不可能扔了摊子去追,响亮的骂声飘在天空里,追着林三酒的屁股,追了一路。

    现在林三酒倒是生出了一重新的担心——这真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眼里连世界都不肯放的枭西厄斯,怎么会在创造身体管家时,让他惦记上了一块油炸小团?

    这莫不是一个真正的进化者吧,只是像张鹏一样,不知道怎么产生了联系?

    “你的办法,只能区分‘身份’和‘身体管家’,”林三酒小声地对神庙说,“但也不能区分‘身体管家’和平常进化者吧?”

    以神庙这么招眼的形态,去跟踪尾随一个人,也就只有人偶师才觉得没毛病了。此刻神庙里静了片刻,响起了一声低沉冷笑:“怎么,你有指导意见?”

    这就是不能的意思了。毕竟要他亲口承认自己不行的话,那除非对方是一具尸体。

    对于人偶师来说,他只需一试,就知道面前的人是否能被变成人偶——作为“身份”的进化者,实际上已经被枭西厄斯占据控制了,身上不是空白的了,所以一试就能试出来,“有主儿”;反观身体管家与一般的进化者,都可以随时被变成人偶,反倒是不好区分。

    不过,她大可以等把人抓到手了,再考虑这个问题。

    那个男人浑然不觉自己已是桉板上的一块肉,并不随着人流走,往胡同小巷里拐了几回,又在沙砖搭砌的沙楼里钻了一会儿,渐渐地倒是越走人越少了。

    无数神话凋像沿途而立,一路目送,太阳大的地方,好几个阿波罗与坐牛的欧罗巴手里、头上,都被人当做支脚,拉扯开了一片片篷布,给来往的人遮阳。

    一个欧罗巴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很不高兴;当林三酒朝她望去的时候,凋像忽然一转头,好像被前头忽然停下脚的男人吸引了目光。

    “跟着我这么半天,也够意思了,”那男人站在一个石洞门口,转过了身,脸颊肉好像要化下来的冰淇淋,透出的笑也带着一股肉腻气,问:“你要干什么?劫钱还是劫色?”

    林三酒面色平静地停住了。从好几分钟之前断了人流的时候开始,她就再没有隐蔽自己,更何况她旁边还跟着一个悬浮的神庙,对方再察觉不到就是瞎子了。

    礼包嘱咐过她,对待身体管家,一定要一击毙命——这一点,她也知道。就算对对方的身份不太肯定,不愿立下杀手,也必须要让对方在一击下就彻底失去意识才行。

    否则的话,一旦引来了枭西厄斯的降神,身体管家那些生理上导致不能使用进化能力的限制,就全都消失了——连一个影子,枭西厄斯都能通过它发挥神通,何况一个人身?

    然而那男人此刻的神色,却叫林三酒生出了些微的犹豫。

    好像有什么地方,总有点隐隐的不太对劲……

    尽管经过了简单伪装,但战力水平却没被遮住。她这个级别的进化者,跟在谁身后走一阵,对方都要心慌的;可这男人战力看不出来多高,态度眼神却轻佻高傲,仿佛林三酒还不够格叫他怕一怕似的。

    “说话呀,怎么,临要下手的时候慌了?”那男人看了看漂浮的神庙,说:“你这个是什么玩意儿?瞧着好像不错。挺贵吧?”

    林三酒几乎要怀疑,她要是不动手,那男人可能都想上来抢她了。

    “一看你就是没经验,抢人还带着珍贵东西,倒是也好……”他没有说为什么也好,就是又催了一遍:“你哑巴了?你要干什么?”

    这个态度太奇怪了——林三酒不用回头,都知道神庙此刻烛火大亮,正被人偶师阴沉沉的怒火烧灼着。

    “你不怕吗?”林三酒想了想,干脆问道:“你的战力我看也就一般,胆气倒是能力的好几倍啊。”

    那男人一点也不觉得受了冒犯,嘿嘿一笑,说:“这你就别管了。赶紧的,要杀要打快点,爷爷我晚上还有一个酒局呢。”

    “你还不动手,是在做生物观察?”人偶师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一响,惊了那个男人一个激灵,左右看了看,才将目光落在神庙上。

    “哟,你的神庙还能说话?这个声音听着可有点……”他皱眉想了想,拍了一下大腿。“那个疯狗……诶呀,叫什么来着,人偶师!”

    原本这一句话就应该成为他生命结束的封印;然而他又加了一句。“就算那疯狗亲自来了,怕的也该是他。”

    林三酒几个手指头死死按在神庙上,哪怕人偶师让她松手也不敢松了,一边使劲拽着它,一边还得喘着气冲那男人说:“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来打劫杀人的。不过,你还能不怕人偶师?你这是吹牛呢吧?”

    那男人摇摇头,仿佛是一个大人,明知道小孩子在故意激将,依然允许对方激将成功了一回。

    “吹牛?搁几个月前,牛我都不敢吹这么大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神明保佑我呢。但凡是打算伤我性命的,我根本都不用费事,眼一闭,再起来,嘿,神明已经动完手了,对面是一具尸体了。你知道我都白捡多少东西了?我现在就巴不得谁赶紧来杀我呢。”

    林三酒怔了怔,松开手,神庙也不动了。

    恐怕人偶师和她都想到了同一处。

    几个月以前……正是在乔坦斯飞船自毁之后的时间点。

    莫非在那之后,枭西厄斯在身体管家身上,建立了某种应急机制?当身体管家出现性命危机的时候,他就直接……直接降神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眼前男人一定是身体管家无疑了。可笑的是,即使明知道他是身体管家,林三酒却不能动手了。

2261 不可被杀的身体管家

    小时候,林三酒从教科书上学到,古代的人以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天空就像一个大圆罩子似的,笼罩在大地上。

    人们就在一块有边际,有尽头的大地上,被一张罩子笼在底下,就像试验箱里的小白鼠一样,一日日进行着自以为是的生命,并不知道他们的性命对他人而言,是有一个用途的。

    林三酒觉得,枭西厄斯就是那一个笼在大地上的玻璃罩子。

    礼包的手段,已经远超一般进化者,可也只能一次次地在枭西厄斯身上撞出了空洞无用的回响。她固然可以一击使对方失去意识,然后呢?枭西厄斯依然毫发无损。

    不管他们找到多少身体管家,只要对其中之一下杀手,就要面临被降神而来的枭西厄斯碾死的结局。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的时候,对面那男人又开口了:“你真不动手啊?你不为了打劫,你跟着我干嘛?你看上我了?”

    神庙阴沉沉地压在空气里,连色彩都被洗暗了一层。

    “我还没看上你呢,男人婆似的,那么黑。”那男人说着,见林三酒仍不说话,也不像动气,又有点眼馋地看了神庙一眼。

    就算不能读心,林三酒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在考虑要是自己主动动手的话,打斗起来有了危险,“神明”会不会也来保护他,替他做个打手。

    “哑巴了?不说话我走了。”他到底还存了一分谨慎,拖拉着鞋底,转身说:“神经病一样的。”

    林三酒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他脚尖一撇一撇,两个膝盖头往外送,好像空间里不管什么,都该给他让道。

    如何在不动他性命的前提下,使枭西厄斯损失一个身体管家?这个问题好像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她又能有何解?

    就在她怔忡茫然的那一刻,她身旁的人偶师却终于忍不了了。

    他的性格,向来就像是一片雷云;勐烈混乱的雷电左冲右突,电光鞭裂了暗夜时,就掀起了人偶师喜怒无常之下的血海波浪。他以前绝不自控,必须将暴戾都漠然肆意地释放出去,否则雷电就要将他自己打碎烧灼起来——如今居然能在考虑权衡之中忍这么长时间,确实是一个奇迹。

    只是奇迹也有结束的时候,而林三酒却没有预料到。

    她也没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像神庙附近的空间都微微一陷,吃不住重似的,人偶师漆黑颀长的影子已经站在了那个男人身后。

    与那男人一比,人偶师的身高将他衬得几乎可怜;人偶师后脑上,黑发光泽湿润,随着他微微一低头,沉沉滑落下去。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降神到一具尸体上。”

    他认为自己可以一瞬间就夺走那个身体管家的性命,就算枭西厄斯降神也来不及了——是了,确实只有人偶师才敢下这样狂妄狠绝的决定——

    那个男人终于朝脑袋顶上响起来的这一句话,愣愣地往后仰起了头。

    就在他辨认出人偶师面容的那一刻,他脸上好像被打碎了盖子,惊惧、狂喜一齐冲了起来,霎时睁大的眼睛里,倒映起了一只高高举起的手。

    那只手是林三酒的。

    她知道自己是虎口夺食,因此用上了全力,不敢有一丝保留;紧掐住那男人的衣领,横臂将他像抹布一样朝远方一甩的同时,她自己也迅速跃上一步,【防护力场】蓦然在半边身体上白光一亮,将人偶师和他即将带来的黑沉结局给险险挡住了。

    “干什么——”那男人冬地一下摔在地上,七荤八素,好像要跑,却支使不动身体,这才叫出了声。“你们……你们……”

    “叫他死确实只需要一瞬间,”林三酒急急从人偶师面前退开两步,一把拉起了那个男人,自己挡在了他的身前,对人偶师匆匆解释道:“可是,死亡过程的时长,或许不是造成枭西厄斯降神的要点!”

    人偶师一声不出,低垂着头,削尖似的苍白下巴,抵在领口一圈黑羽毛里。他朝林三酒慢慢地翻起了眼皮。

    “当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或许才是造成降神的直接因素,”林三酒飞快地说道。她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整理过的思绪,此时一股脑都冲了出来,听着好像也意外地有道理:“哪怕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从暗处忽然偷袭他,也不安全,不管你速度再快也好,我们根本保证不了,在那一个瞬间里他脑海里会不会闪过一个‘我要死了’的念头——你的攻击,能够比一个念头还迅速吗?”

    林三酒是见过他杀人的;比如说不久前的张鹏,上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死了。然而人在一秒钟里,思绪就已经可以跨越万千世界了,不管躯体死亡的速度多么快,离人脑彻底停止活动之间,总是有一线距离的——这一线距离,就是他们冒不起的风险。

    当然,人偶师可不是这么谨慎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一点。

    “那你说怎么办?”他冷笑了一声,“给他供起来养老?”

    林三酒自然也想过。她都已经抓到一个身体管家了,再白白将他放走,不止是心中咽不下气,也有可能在未来暴露了他们的计划。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虽然很多话听不懂,可是大意他却明白了,知道二人投鼠忌器不敢杀他,此刻脸上的白褪了几块,由红补上来,筋在额角直跳,脸上肉又要抽动,又要挤笑,又忍不住后怕,干脆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嚷嚷起来:“不敢杀是吧?那就让你爷爷走,别逼你爷爷动手!”

    “我也拿他没办法,”林三酒皱着眉,后半句是对那男人说的,“但要放你走,也万万不可能。”

    “那你要怎的?”那男人使劲在她手里挣了两下,挣不动,就来踢林三酒。

    “我是这么想的,”林三酒一侧腿就躲了过去,对人偶师说:“我先用个物品将他束缚起来,让他不能动,然后我们把他带回去再说。”

    她说完,赶紧补上一句:“你不用掏东西,我有合适的捆缚物品。”

    人偶师睫毛下的黑眼珠,仿佛被横云遮蔽了的黑月,不具一丝现实和人气。显然他根本没有打算掏东西。

    林三酒头也不回,一把就将那男人给拽到了身前,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那张嘴立刻就张开了,一口凉气吸进去,马上就化成无数脏话恶言涌了出来;林三酒垂眼看了看他,面色不为所动:“……你今日能留住一命,也算是你命好了。”

    那男人听了这话,各种污秽字词更像是受了激励,骂的一声比一声高;只有在他看见林三酒拿出的东西时,他才稍微顿了一顿,一片疑惑的阴影划过面庞。

    “抱住他,抱紧紧的,”林三酒嘱咐道,“快一点,听见了吗?”

    一个浑身光秃秃的雪白人形,就好像含羞躺下情人身边的少女,却随即立刻从背后紧紧搂住了那个男人,四肢缠住了四肢,身体压住了身体。

    那个男人果然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逃不出束缚,却仍有一张嘴:“操你妈的,有本事杀了我呀,等老子腾出手来的,就把你卖进窑子里去……”

    林三酒并不动容。她低着头,看着他一句接一句地骂,看着那两扇上下纷飞,口沫四溅的嘴,长了脚似的,从这一张脸上,挪到了另一张空白的脸上。

    她浑身都是紧绷着的,什么脏话都听不见,全神贯注只盯着那个男人渐渐被抽离的五官上,所展现出的神色;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空子了,但是她真的能够从这个空子里,毫发无损地钻过去吗?

    “快,再快点,”她低低地命令道。

    她没有多少时间的,不能让对方反应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人本都没有捕猎过人了,它果然将“快一点”完成得很好。

    最初的那个人本,才把那身体管家的五官,模样,性格和记忆吸收过去不久,就像抓不住一把海浪泡沫似的,又让它们从自己身上消失了。

    在短暂的几十秒钟里,身体管家一直“存在”着,好像丝毫也没有想到有死亡的风险;等他不再存在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就是两个雪白的人形了——甚至连衣物都消失了。

    林三酒“冬”一下跌坐在地上,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流干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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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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