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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章 穆先生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阿笙侧身,看到一个圆脸的陌生少女。

    她还未答话,端颐便抢先为她说道:“这是我的朋友阿笙,她刚来雒京,你们不认识是正常的。”

    语罢,她又为阿笙介绍圆脸少女的身份,“阿笙,这是胡嵩林胡大人的嫡女,在家排行老三,叫她胡三就行了。”

    阿笙有礼地点点头,“胡三小姐。”

    胡三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青衫姑娘,正欲多与她说说话,不防郡主已拉着她往一边走了。

    端颐道:“阿笙,这摘星楼不仅是雒京赏景的好去处,还是赏雒水美景的好地儿呢,走!我带你看看去。”

    “阿笙,靖阑大哥回京的日子确定了,就在初三,估计现在早已在路上了。”端颐和她沿着雒水堤岸走着,说起她从父王那里听到的消息,“正好赶上第二天裴老夫人寿辰。”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两人走在水畔的柳荫下,水上拂来的微风凉爽惬意。

    阿笙看着水面上摇晃的粼粼波光,略有几分懒散地点点头。

    “前面小山上好像是个亭子,我们不如去那儿坐一会儿。”端颐一指前方,阿笙才发现那处临水的低矮山石上竟还有座小亭子,只是山上绿意茂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掩映其中的石亭。

    “好。”两人并肩慢慢向那座山石行去,忽听一阵琴音从上面传来,飘然迤逦,婉转悠长。

    端颐没想到上面会有人,回头用眼神询问阿笙,要不去其他地方?

    阿笙却没回应她,只是在原地止步,若有所思。

    琴音蓦地停了,似乎有人无声地暂停了演奏。

    “先生?”女子的柔婉的声音里透出一抹忐忑。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小童的声音冷淡地响起,“郡主,请吧。”竟是下逐客令了。

    上头一时又没了动静,女子似乎愣了愣,没有动作,过了小半晌才道了句,“穆先生……”似乎并不请愿就这么轻易离开。

    山石下的端颐忽地扯了扯阿笙的袖子,等阿笙略微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才对阿笙做了个口型:

    殷——和——

    然后又翻了个白眼。

    “郡主,先生已经给过您机会了。”小童的声音又响起,依旧冷冷淡淡的。

    “先生,”殷和咬唇,娇美的小脸上浮现委屈,“殷和不知自己的琴曲哪里出了问题。”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穆先生,原以为要费大功夫才能说动先生去裴府,没想到面前这位青衣琴师却只让她奏上一曲。

    她大喜过望,在这雒京中没有谁的琴技能比她出挑了,可现在……

    “杂念。”轻柔的话语慢慢飘在空气中,犹如一缕轻烟,倏忽消散。

    端颐站在山石这边,看着装束高贵的女子踉跄而下,颇有些失魂的离开了。

    她回过头笑着,对阿笙道:“殷和这人最好面子,你别看她长得柔弱,心气高着呢,她现在被那些贵女捧着一个第一才女的名头,恐怕还没试过有谁这样拒绝她呢,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琴技。”端颐开心极了,“原来这雒京第一才女,也不过尔尔嘛。”

    看着端颐这副样子,阿笙失笑,“她的琴技还是很高超的。”

    端颐做了个鬼脸,“什么第一才女,如果我的长安姐姐还在,轮得到她?”

    “走吧。”阿笙道,“此处景观甚好,再走走。”

    估摸着小宴快开始了,她们才慢慢往回走,刚走入摘星楼的水榭长廊,转过拐角,便看到游廊另一边走过两个贵女,不巧,这两人阿笙都见过,其中一人还是方才才遇见过的。

    “大哥初三就回来了,殷和姐姐估计是最高兴的人了。”绿衣少女挽着另一个装束典雅美丽的女子,掩唇而笑,“你们的婚事拖了那么久,这次等大哥回来,你们一定会完婚的。”

    殷和想起记忆中那个寡言沉稳的未婚夫婿,羞红了一张娇美的脸,“说什么呢,将军这次回来是面圣述职的。”

    裴心梅笑道:“大哥在西陲功名赫赫,爹爹说这次皇上定少不了一番封赏,说不定殷和姐姐一嫁给大哥,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了。”

    殷和轻声:“能嫁给将军,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看来我很快就要改口叫姐姐一声‘大嫂’了。”裴心梅亲亲热热地对殷和甜声道。

    殷和用扇子掩住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人前“第一才女”的骄傲。

    “只可惜,未能给奶奶请来穆先生。”殷和颇有些遗憾。

    “没关系,姐姐快点和大哥完婚,生个大胖侄子,就是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了。”

    “不要脸,还没过门呢,这就喊上奶奶了。”端颐瞧着那走进楼中的两女,哫道。

    “你才是多操心呢,横竖你才是外人。”阿笙摇头。

    端颐跺脚,只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宴过一大半,已是黄昏,有贵女提议去摘星楼顶楼一赏日落美景,得到了不少贵女的赞同。

    “走了,阿笙。”端颐招呼阿笙上楼。

    阿笙摇头,“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端颐道,“摘星楼可是除了奉天殿以外最高的地方了,你不上去看看吗?”她盯着阿笙的脸,没留意对方在听见“最高”二字时,那微微收紧的手指。

    “不了,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见她意已决,端颐也不勉强,只交待婢女把阿笙好生送回去。

    “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马车行到一半,阿笙开口。

    得了郡主的交待,王府的下人们自是不敢违她的意,顺从地把她放下了。

    马车走远了,阿笙吸了口气,抬步转入了隔壁的街道。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阿笙在一条冷巷的深处停下,那里有个漆色已经脱落的小门,门上没有做任何的标识。

    正如阿笙所料,门并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谁能想到,昔日名满天下的人,他的府邸,竟有一处小门藏在了这条冷巷的深处。

    青衣姑娘缓缓踏入小门,廊苑都是落叶枝桠,布满了灰尘,这座府邸看来已经封闭多年了。

    她的目光流连于院内的建筑上,慢慢往前面走去,竟似对这里极为熟悉。

    拐过月门,她走进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不大,也不富贵,不过一口石井,两三桌凳,几丛修竹罢了。

    廿九,是这里主人的生忌。

    微微叹了口气,她坐在石井的边上,手指轻抚那里刻的一个小小的名字,突然弯腰放下木桶,从井中打上了一桶水来。

    “这里的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清甜。”她鞠了一捧,饮了,呢喃。

    她回头看着地上的枝叶,轻声道:“你最爱干净了,可惜我连给你打扫一下这院子都不行。”扫了,若有有心人,就会被发现了。

    自是无人回应她,静谧的庭院,只有风在耳边轻轻吹过,带起她乌黑柔顺的发梢,温柔无比。

    “也不知道你归于何处,连个祭拜的地方都不给我。”年轻的姑娘坐在井边上,手轻触刻字,自言自语。

    “姑娘也是来祭奠故人的吗?”不知坐了多久,日影西斜,太阳已快到地平线上了,安静的院内突然有人问。

    声音很温柔,但却让阿笙吃了一惊,她以为不会有人进来的才对,毕竟府邸封闭那么多年了,而且来人脚步太轻,她根本不曾听到。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不答反问。

    看着青衣姑娘眉眼间的戒备,来人温柔地笑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便是怎么进来的。”

    他来到庭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眸色间满是怀念,“这个地方,许多年没见了。”忽又转眸,朝她道,“过来坐。”

    “你是?”阿笙在原处没动,眸中是深深的警惕。虽然一般知道冷巷的人,只有那人的亲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排除有人知道了。

    “我姓穆,是这个府邸原主人的故友。”他的声音极好听,像飞羽,像烟云,轻柔和蔼。

    “穆?”她怔了怔,看着那边清俊无匹的男子,下意识地喊出了近日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名字,“穆先生?”

    “琴童。”他唤了一声,外面走入一个白衣童子,正是阿笙那日在客栈外看到的那位。

    白衣童子抱着琴走入,规规矩矩的把琴置于桌面。

    看到琴,阿笙了然,这男子果真是近日炙手可热的那位穆先生,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他。

    “十年前,我以琴会友,曾与这里的主人相约游学,”穆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的古纹,“只是终未能成行,被我引为平生一大憾事,不曾想,竟是再没有机会。”

    那人在琴之一道天赋绝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无多少人知晓。听眼前的这位穆先生所言,他显然属于知晓的少数人,但阿笙眼中仍有戒备,并不因为他这番话就轻易卸下心防。

    “那时候他说,虽然他无法继续琴道,但一定会培养一个天下第一的弟子,只要我的弟子成不了第一,那我就永远也越不过他去。”穆先生道。

第15章 梦中事

    阿笙的神色终于稍稍松懈,松开了抱臂的手,“是了,这样的话听着虽像玩笑,但的确是他的风格。”

    “可不是么。”穆先生轻笑。

    若不是迫于无奈,那人是不会放弃习琴的,阿笙心想。

    她朝石桌走去,目光落在桌上乌黑的琴面上“这便是太韵古琴?”声音中有赞叹。

    “要抚上一首吗?”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她想起今日听到穆先生对殷和的评价,如今面对他,忽而有些拘谨起来。

    “还是不了。”她扯了扯嘴角,“许久没练,早就生疏了。”

    “来试试,无妨。”他站起来,让开座位,温和的微笑带着某种鼓励。

    阿笙心中有些奇怪,虽然她之前并没有真正接触过穆先生,但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名扬天下的琴师并不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人。

    这么想着,她已经坐到了座位上。

    不知为何,在穆先生的注视下,她忽然就紧张了起来,这种感觉,只有在以前那人考较她时出现过,外人皆言她的才情来自母亲,然而,真正手把手教她的,却是那人。

    手指轻轻放到琴弦上,感受到古琴弦在指腹传来的微凉,她深呼吸,而后慢慢地拨动了琴弦。

    音律行云流水地流淌在院子里,从初时的生疏,到后来渐入佳境。一曲毕了,阿笙偷偷用袖子擦把手心里的汗,抬眼瞄到穆先生,一时怔忪。

    穆先生闭眼站在修竹下,神色认真。

    “穆先生。”她唤。

    他睁开眼,“嗯?”

    “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是顿了顿才道:“约莫不曾。”

    “我对你居然有种熟悉的错觉,难道成为朋友真如别人所说的‘人以群分’?”阿笙苦笑,“你跟他很像,那时候他也是站在竹下听我抚琴,神情与你如出一辙。”

    方才她真的有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穆先生笑了笑,只道:“大概这就是我与他成为挚友的原因了吧。”

    阿笙觉得穆先生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明明之前素未谋面,却让她轻易地卸下了防备。

    “你以前的琴艺应是极好的,虽然生疏了,但重拾起来不难。”他提起她方才抚的一曲。

    阿笙再次苦笑,站起身来,“应是不能了。”

    穆先生微微抬着头,看那苍劲的竹子,轻声,“意难平。”

    阿笙怔然。

    “你的琴声里有太多的情绪,我需十分仔细地去听。”他回头走到她身边,低头,眸子里有不易察觉的怜惜,“琴声是一个人内心的倾诉,但你的表面几乎无懈可击。”

    她垂首,“先生名不虚传。”

    “你的听众不会开心的。”他在石凳上重新坐下,“因为弹琴的人并不开心。”

    阿笙一哂,倒并不在意。

    “但是,”他平视她,语气一如他的视线般平静,“我愿意成为你的听众。”

    太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阿笙直愣愣地看着眉目柔和的琴师,看着他拂了拂那角如莲衣袍上惹落的尘埃,起了身。

    “时间不早了,故人故地皆见过了,该走了。”在他说话的空当,青衣小童已经快步上前,麻利地抱起了古琴。

    “姑娘若有空,可以随时来找我。”他笑道,“今日我听了你一曲,下次我为你抚上一曲。”

    “可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她站起来冲琴师的背影提高了声量,声音间带了一丝仓促。

    她忽然想起,从见面到现在,这个温柔的琴师还不曾问过她的身份。

    “我知道你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驻足回过头来,静静道出了她的名字。

    “阿笙。”

    阿笙是带着乱糟糟的脑袋回的竹里居,关上门,她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我知道你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阿笙。”

    穆先生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从一开始,从什么时候一开始呢?

    是那人告诉他的吗?还是他知道石井上的字,自己猜到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哪个身份呢?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指,他知道她叫阿笙而已?

    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想着药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很久了,阿笙起来洗了把脸,这才重新躺回到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府邸,又做起了那段美梦。

    黄昏的金光恣意洒落在院中,竹叶在地上铺展出斑驳的影子,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后耍闹着,红粉色的发带在身后一跃一跃的。

    “二哥,你院子里这口井的井水好甜啊。”小女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突然道,“送给我好不好?”

    “这井里的水是从地底下涌出来的,又不是一件物什,怎么给你啊。”温雅俊美的少年无奈地笑笑,“你若喜欢,每天来打两桶回去喝好了。”

    “那多麻烦,人家该说我每天都来向哥哥要东西了。”小女孩撇嘴。

    “那你说怎么办吧。”少年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眉头只蹙了一瞬,小女孩就想到了办法,她高兴地道:“有了!那些文人每每写了诗词,都要题上自己的名字证明是自己写的,那二哥在这口井上刻下我的名字,这口井就算是我的了,里面的水我可以每天送给哥哥随意取用。”

    “哦,那还真是谢谢妹妹对我的爱护。”少年忍住笑,做了个揖。

    “那当然。”她神气地昂起了头。

    “那你打算让我刻哪个名字呢?”

    “就‘阿笙’这个吧。”小女孩笑着道,“和二哥的约定当然要用二哥给的小名。”

    “好好好。”少年刮了刮妹妹的鼻子,在井上刻了个小小的字:

    笙。

    画面朦胧一晃,还是那个少年与小女孩,少年站在翠竹下听着小女孩弹琴,一曲完了,少年转过头看她,声音里有着几分温柔的无奈,“一曲‘春怨’被你弹得如此铿锵有力,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软绵绵的曲子,哀哀怨怨的,女子就该学那巾帼红颜,恣意畅快。”

    “过些天大宴,你若不努力些,彩头可要被殷和抢走了。”少年摇摇头,走过来替妹妹整了整被风吹乱的鬓发。

    “她是挺用功的,现在住了进来也不跟我们来往,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伤心叔叔婶婶的事,不过我不担心她,她赢不了我。”小女孩微微昂头的样子,如骄阳般神气,少年看在眼里,眸中浮现淡淡的骄傲。

    小女孩忽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语气愤愤起来,“倒是二哥你,为何要放弃习琴?”

    “原来是为这个,怪不得今日的曲子弹成了这样。”他叹笑。

    “古人对牛弹琴,而牛不闻,非琴不合其耳,而是奏琴者非二哥也!”小女孩不悦,“二哥的琴弹得如此之好,只可惜天下人不识。”

    “并非天下人不识,而是琴音并不能带给他们真正的安定。”少年的神色既温柔,又认真,“现在所有的平和都是用血与刀锋换来的。”

    小女孩闻言,安静了下来,坐在凳子上不语。

    少年只好又道:“父皇仁慈宽厚,只是太过醉心于琴棋书画,导致朝中文风盛行,武将不受重用,而今北地有异动,我不能继续像他一样。”他复又摸摸妹妹的头发,“阿笙,你可懂?”

    小女孩沉默了半晌,小脸微微绷起,竟也带了一丝严肃,“我知道了,二哥你去吧。”她也将手放在少年肩上拍了拍,“待二哥功成归来,妹妹一定十里相迎。”

    “好。”摸着妹妹的头,少年重重许诺,“十年,吾必归来。”

    醒来时外面的天黑沉沉的,阿笙披衣起身,刚走到门口,外面芹湘泠已听到动静,道:“姑娘可算醒了。”

    “怎么了芹姨?”阿笙拿过旁边的帷帽戴上,打开门,“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亥时二刻。”芹姨回答,又微微蹙眉,“姑娘,有位蒋姓公子上门,他说之前与姑娘有约。”对方这么说,她倒不好贸贸然不让他登门了。

    “确实如此,他是大理寺找来对付夜来香的江湖人。”阿笙伸了伸腰,活动开筋骨,“这样,明天我去一趟大理寺。”

    “姑娘,他现在就在前头候着呢。”芹姨道。

    “他这是等了我多久了?”阿笙讶异,当下便快步往前头走去,脚在跨出院门时却顿了顿,她隔着帷帽摸了摸自己的脸,犹豫了一下,终是在回去与出去间选择了后者。

    此时蒋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厅,当听到那轻微又急促的步子时,脸上蓦地绽开了点点笑意,沉闷一扫而空。

    “你怎的等我这么久?”见到他,阿笙脱口而出。

    说实话,蒋离自己也不知道,他兴冲冲地来了,就是不想就这么走了。

    他斟酌了一下,道:“闲来无事,等着便等着吧。”

    “如果我一觉睡到天亮,你是不是要等我一夜?”阿笙来到了他面前。

    “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蒋离舒展眉眼,隔着斗笠望着面前的姑娘,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你为何戴起了帷帽?”

第16章 夜中客

    阿笙后退了一步,左手微微压着帷帽,咳了一声,道:“方才睡觉,一时大意被蚊子咬了个大包。”

    蒋离眸中划过一抹笑意,并未多言,只在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正是那天阿笙在大理寺给他的那个。

    “那么快?”阿笙的声音里,微微露出了一抹诧异。

    “嗯,迷香已经收集好了。”蒋离看着青衣姑娘接过他手里的盒子。

    阿笙不动声色地问:“可是……这几天夜来香好像没有出来作案啊。”

    “是没有,”他收回手,唇角轻勾,像是心情很好,“只是恰好被我碰上了。”

    阿笙握着盒子的手一紧,微微垂了眸,“那……夜来香怎样了?抓到了吗?”

    他抱臂,“你说呢?”

    阿笙怕他起疑,不好多问,于是淡淡道:“有劳了,我会尽快给出回复的。”

    蒋离点点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道:“你得到结果之后,直接来大理寺就好,明大人和大夫们随时恭候。”

    阿笙颔首,她急着去确认答案,无意多留他。她转头看向芹姨所在,正想让她送客,没成想对面的人却突然对她道:“我饿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让厨房开个火。”阿笙愣了愣,才望着他道。

    “不必麻烦了,我知道有个面摊很好吃,”他站起身对她道,“走吧。”

    阿笙蹙眉,“我跟你一起?”

    紫衣的年轻侠客站在门庭处,夜间的凉风微微吹起他的黑发,他道:“我听你家下人说,你参加完宴会回来就直接睡了,应该也还没用晚膳吧?不饿?”

    阿笙心里叹气,周家的下人还真是什么都跟别人说。

    “这么晚了,我和你,不大好吧?”她仍是站在原地,虽然东朝风气开放,像春寒也总是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来,但孤男寡女,她总觉得不妥。

    “难道你怕我拐了你?”他笑了。

    阿笙拧眉,冷哼,“那样我就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不怕,那就走吧。”他又道,“我等你这么久,和我吃顿面还不行么?”

    阿笙在帷帽下轻哼,“我又没有要求你等我。”话虽如此,她却朝外走了,好吧,她确实也是饿了。

    蒋离笑笑,转身先走了出去。

    “芹姨。”阿笙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立在墙角的女子。

    芹姨意会,福了福,“姑娘放心吧。”

    阿笙走出周家大院,蒋离正在外边等她。

    “时候不早了,面馆离这里有段距离,我们得赶快,不然就收摊了。”他道。

    阿笙正想说,要怎么赶快,便见蒋离向她靠近了几步,忽然一搀她的手臂,她整个人便跟着他到了半空中。

    帷帽下她瞪大了一双眼,蒋离带着她敏捷快速地从那些高墙顶上穿过,风在周身围绕了,阿笙的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帷帽下的绢纱,不让自己的脸露出来。

    过了像是许久,又像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蒋离终于带着她落了地。

    他回眸看身边的姑娘,只见她紧紧捂着脸上的帷帽,一动不动地僵硬在一旁。

    “你怎么了?”看她的样子,难道他吓着她了?

    青衣姑娘忽地坐在了地上,长吸了一口气。

    “还好吗?”蒋离的声音有些担忧,他蹲在了姑娘身边,正想查看她的情况,却被姑娘拨开了他的手。

    “我……我没事。”她顿了顿,道。

    “你的手好冷。”他反握住了她的手,动作没有半分轻薄。

    热度从他有力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阿笙微微感觉好了一点。

    “你畏高?”蒋离微微蹙眉。

    “我没事。”她无力挣开他的手,只好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了起来,“走吧。”

    雒京外城不宵禁,东西两市彻夜灯火通明,蒋离带她去的面摊在西市的食肆一条街,小小的面摊混在各种铺子里,毫不起眼。

    面摊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叟,面摊门口随意摆了两张木桌,见到有客人进来,笑呵呵地招呼他们落座。

    “两碗面。”蒋离说完,又对阿笙道,“这家店就只有一种面。”

    “老伯伯,请帮我把面做粗些,像皮筋一样。”阿笙对老叟道。

    老叟一边揉面,一边笑答:“姑娘的喜好跟我以前的客人一模一样,那位小姐和她的护卫每次来,必定叫我把面揉得又圆又粗。”

    面端上来,汤色澄亮,素色的面条上撒着葱花,旁边还配了几片肉。

    俩人因为饥饿,很快就解决了大半。

    “好吃吗?”蒋离问。

    “那要看吃的人是谁了。”阿笙搁下筷子回答。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从不许我在外面吃东西,这里是我小时候唯一一次在外面吃的面摊。”阿笙能看到他斗笠下的唇边,轻轻泛起的弧度。

    这里的面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碗,其实并不见得有多好吃,只不过是承载了某些特殊的情感,才觉得与众不同罢了。

    “听你这么说,你原是雒京人?”帷帽下,阿笙挑眉,瑶花迟迟查不到这个人的消息,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平常的江湖游侠。

    蒋离笑而不答。

    深夜的食肆依旧热闹,来这吃宵夜的百姓不少,两人吃完面,准备离开时,这家小小的面摊又来了客人。

    “老伯,两碗面。”来人沉稳的声音穿透了街边的嘈杂,传入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阿笙蓦地就不动了,奇怪的是对面的蒋离也没了动静。

    “好嘞!”老叟应了,忽又听他一声惊呼,“是你?护卫大人?”

    “你记得我?”男子声线低沉。

    “记得记得!”老叟高兴地问,“怎么不见你家小姐?”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就在阿笙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又听见了他低低的嗓音。

    “她……已经嫁人了。”

    阿笙看着对面的蒋离,他的头微微转向她身旁,视线落在了她身后,应该也在打量那人。

    很快,他收回视线,对她道:“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阿笙颔首,离开之际忍不住将眼神微微扫向那名男子,他穿着一件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棉麻布衣,从她的角度看去,额发遮住了他部分面容,只能隐约看见线条刚毅的下巴。

    一个人,两碗面,两对筷子。

    另一碗面,另一对筷子,就摆在他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前。有过路的行人投来探究的视线。

    而男子就这样静坐于夜色中,街边的喧嚣无法沾染他,旁人的眼光无法影响他,一灯如豆,黯淡寂寥,他挺拔的背脊看起来就像一棵孤独的松。

    周家大院廊檐下的大红灯笼在空中轻轻摇摆,外墙拐角处的榕树梢上,新挂了一根丝带。

    阿笙进门时遇到了同样晚归的春寒。

    “我今夜去东市了,总算见识到了他们口中‘雒京权'贵的天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道,眼里却没有往日那般神采奕奕。

    “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阿笙问。

    春寒想了想道:“奢'靡的销'金窝。”

    日子转眼又过了两天,阿笙已经把迷香的成分辨别,并且在大理寺和那些大夫们研制抵御的法子。然而,瑶花仍然没有消息,阿笙面上不显,但心中免不了也浮起了几分焦虑。

    “芹姨,如果今晚瑶花还没有消息,你就联络城里的暗桩打探。”

    芹姨放下梳子,“好的,姑娘。”

    “今天我还会去大理寺,卷宗库的情况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钓了那么久的鱼,布下夜来香这个局,为的只不过是当年那份卷宗记录。

    到了大理寺,或许是明青田有交待,又或许是阿笙已成为熟面孔,衙役并未多对她盘'查,就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里面。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房子极大,阿笙找到负责的录事,微微笑道:“崔大人,我与大夫们协助明大人研究夜来香一案的迷香,现在到了瓶颈,听闻我朝以往也出过使用香料的罪犯,我来是想看看以往的卷宗,看是否能找到突破之法。”

    “阿笙姑娘是吧。”崔录事朝她拱拱手道,“昨日明大人已有交待,姑娘请随我来。”

    “如此甚好,有劳崔大人了。”崔录事带她到了卷宗库,打开了门锁,里面上下两层楼,一排排摆着的全是书柜。

    崔录事领着她进去,刚迈入一只脚,却突然觉得后颈上轻轻一麻,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夏日蚊虫多,他揉了揉后颈,并未多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阿笙神色从容,点点头,一点银光隐于袖中。

    趁着崔录事拐进了一排排书柜中,她的眸光落在房间的另一头,那里还有个小房间,玄铁门上落了一把粗'大的铁锁,走近了才看到,锁上有两个钥匙孔。

    从这两天她所知来看,机密卷宗都在那个小房间里,那么她要找的,极有可能都在里面。

    “姑娘,就是这三份卷宗。”过了半晌,崔录事抱着三本册子走来,“但是大理寺有规定,为了安全起见,卷宗不能带出房间,姑娘要看就只能在这里看了。”

第17章 知音人

    “当然,不然拿出了房间,卷宗若有遗失,谁也承担不起。”阿笙接过卷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那姑娘就在这里看吧。”崔录事道,“我先去用午膳。”

    阿笙淡然地看着他往外走,果不其然,崔录事还未走到门前,脚下就突然一软,眼前阵阵发黑,“哐当”一下倒在了地上。

    青色裙裾出现在他身边,一只纤细的手取下了他腰间的钥匙串。

    阿笙将门口的钥匙拓在纸上,这才又慢悠悠地把钥匙重新挂回崔录事的腰上。算上瑶花手里的,她已经拿到了两把钥匙,剩下的一把如无意外,应该就在明青田身上。

    药效消失得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崔录事就醒了过来,他虽然疑惑,但人年纪大了,又没吃午饭,以为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倒是没有起疑。

    从大理寺出来,阿笙想了想,直往云来客栈而去。

    后日就是裴府老夫人的寿宴,以裴家如今在雒京如日中天的地位,祝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她原打算借着送寿礼的名义进入裴家,但非邀请函上的宾客难以真正进入府中。她想了想,如果有另一条更方便的捷径,何不一试?

    等在云来客栈门口的人早已寥寥无几,估计是穆先生油盐不进,令各家失了耐心,转而去寻其它更适合的寿礼了。

    穆先生住在客栈顶楼的上房,刚上了三楼,便见一白衣小童面无表情地垂首站在门前。

    眼角看到有人靠近,他心里浮现两分不耐,面上却滴水不露。

    “先生正在休息,恕不见……”青衣姑娘已经来到他面前,看到那张略显苍白却不掩秀丽的面孔,他的声音突然卡住。

    阿笙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就……”

    “等等!”话还没说完,琴童就朝她施了一礼,“阿笙姑娘请稍后,我去请示先生。”

    一眨眼的功夫,琴童便从房中走出,推开了房门,“阿笙姑娘,先生有请。”

    琴童在阿笙入内后,在她身后关上了门,穆先生的住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般客栈的模样,唯一显眼的,是房中长案上摆着的一张古琴——太韵。

    “我早已料到你会来,所以提前交待了琴童。”

    阿笙转头,轻袍缓带的琴师从帘后走出,青衫如莲,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

    “穆先生似乎很爱青衣?”这个闻名天下的琴师,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没有穿过青色以外的颜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曾立志要超过琴师穆沧,所以着青以自励。”穆先生看着阿笙些许意外的神情,目光带笑,“怎么,没想到理由竟然是这样?”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阿笙扯了扯嘴角,穆沧身为一代名琴师,昔日曾是先皇文帝的座上宾,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那么阿笙呢?”平静的眸光落到了青衣姑娘身上,他问,“阿笙又为什么喜欢青色?”

    “我?”阿笙默然了一瞬,想到他那日的话,忽地紧盯了他的眼,缓缓道,“我的亲人含冤而死,我曾立誓在他们的冤魂得到安宁前,永不着颜色鲜丽的衣裳。”

    穆先生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平静的模样反倒令阿笙心里一突,她心中暗暗揣测,难道,他知道?那日,他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知道是谁,然而她不确定他究竟知道多少。

    “如此。”穆先生点点头,道:“青色柔和,能起到安宁镇静的作用,青衣很适合你。”他似是没有察觉她的试探。

    阿笙心理思量着其它,两人在房内对坐,一时无语。过了片刻,阿笙提及了今天她来此的目的,“穆先生,今天我来……”

    青衣琴师抬手,止住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的目的。”他道。

    阿笙的手轻轻握紧了衣袖,心中微微忐忑,对于请穆先生出席裴府老夫人寿宴一事,她其实并无把握。

    “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他神色淡然,“第一个,你与裴家有人情往来?”

    阿笙否认,“没有。”

    “第二个,你与跟裴家相关的其他人有人情往来?”

    阿笙仍旧否认,诚实道:“也没有。”

    “你不为裴家而请我,也不为他人的委托而请我,那就是说,你为自己而请我了。”穆先生淡淡总结,“原来你只是想得到一张去裴家的通行证。”

    他一语道出了她的目的,阿笙低着头,正是该局促不安的时候,心底却奇怪地并不担忧。

    怪哉,她竟然不担心穆先生会出卖她?

    从穆先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他神色不变,“你想从裴家身上得到什么?”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在穆先生的眼前,谎言似乎是透明的,与其用搪塞别人的话来搪塞他,倒不如坦言。

    “上次在嬴王府,我答应了你,下次要请你听琴的,”他没深究这个话题,反而起身走至琴案前,随手抚弄了几个调,“那便开始吧。”

    阿笙坐在原处,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猜不透面前的男子了,只见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挑动了琴弦,泠然之声随即流泻而出。

    幽雅的客房琴声淙淙,如流水击石,如流云和风,随手拨来,令人顿生妙思,意境随声远。阿笙觉得自己忽于苍茫天地间,似处在高山之巅,又似处在静海扁舟之上,所感所闻皆波澜浩瀚。

    当琴曲最后一个尾音颤颤消失在空气中,阿笙还未能回过神来,半晌她才怔忪道:“现在我终于相信他和你是朋友了。”

    这个“他”虽然未言明,但是二人都心知肚明。

    “为何?”

    “你们的曲风在某种程度上很像,画从乐出,就像是同一人的弹奏。”她感叹道,“只是先生的领悟要更高。”

    “这几年我去过塞外,出过西陲,也下过南洋,我只是想把自己见过的、听过的告诉大家罢了。”

    “然也,不过正所谓阳春白雪,其曲弥高,其和弥寡。”阿笙笑了笑,“有人与我说,先生虽是大雅之音,但听在普通人耳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穆先生莞尔,还没来得及开口,阿笙就又道:“于琴师而言,这天下间最难得的,便是一位知音人,若有子期,伯牙又怎会绝弦?”

    穆先生手支颐,似在沉思,“如此听来……阿笙似乎知晓我的知音人?”

    “裴老夫人酷爱琴之一道,也见识过不少名师,我相信她会是先生的知音人。”阿笙的话让话题又回到了她今日的来意上。

    房内安静了几秒,穆先生看着青衣木簪的姑娘,忽地微微一叹,“阿笙,我待你与旁人不同,你可知?”

    阿笙的视线落在窗边的盆栽上,“我自是知晓的,却也惶恐。”

    “你惶恐是因为你对我有猜疑。”穆先生的视线也落在窗口那盆兰花上,午间的阳光暖和地铺落其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待你不同,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穆先生是如何通透的一个人,她若隐若现的戒备,他又怎会不清楚。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阿笙沉声道,“加之我与先生素未谋面,先生却能一语道出我的名字,这已经足够令人生疑。”

    “的确,你会这么想是应该的,是我没有跟你解释。”穆先生摇头无奈地笑了,“那是因为多年前我与故人的约定。”

    “什么约定?”阿笙问道。

    “你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故人立志培养弟子一事吧?彼时他虽决定弃琴从戎,但其心未息。”穆先生侃侃道来,“只是他言,弟子尚未成气候,于是我们便以十年之期相约,正好他归来,我们便在他的生辰宴上一见高低。”

    阿笙静默,过了会儿又叹然,“所以穆先生那日出现在府邸,是赴那十年之约了?”

    “没错。”穆先生看着窗台上生机勃勃的花叶,慢慢道,“纵使故人已逝,承诺过的还是不能失约。”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很简单,故人曾言弟子阿笙喜爱他院子里的那口井,那日我见你坐在井边,神色思念,便猜测是你了。”

    阿笙一时无言,她没想过竟会是这般缘由。

    “只是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穆先生继续道,这回带了点微笑,“听完你的琴,我就知晓了,也算是了了这十年之约了。”

    “原来是这样。”阿笙面有愧色,“倒是我多想了,误会了先生。”她心里却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倒是你,我着实低估了你对我的防备,”穆先生语调一转,微微上扬,“我不过就是认出了你,你就这么紧张,莫不是有什么秘密?”

    阿笙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正想着要如何说,穆先生已经道:“方才你说你着青衣的原因,不会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吧?”

    阿笙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总之是我多心了,改天先生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阿笙义不容辞。”

    穆先生则低低地笑了两声,没有深究下去,道:“你现在倒还来请我帮忙呢。”

第18章 计谋深

    “若先生不愿,我亦不强求。”阿笙道,“毕竟我并无把握,只是与徘徊在客栈外的人一般,来试试运气罢了。”

    “那我得告诉你,你是幸运的。”穆先生看见阿笙惊讶的申请,慢声,“他们都是为他人而请,而你是为自己而请,既然是为了你,那我就答应了吧。”

    阿笙走后,白衣的童子推门而入,就看到清俊淡雅的先生倚在窗边,默默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他知道,先生这是在看刚才那位姑娘。

    “先生如果想亲近一个人,那真是十分容易的一件事。”白衣童子轻叹。

    穆先生淡淡道:“阿笙的戒备心非常强。”

    “先生费尽心机,不远千里赶来雒京,拒绝了那么多人,无非就是为了这位姑娘。”白衣童子道,“我从未见先生对谁如此上心过。”

    “只要是她所愿,我都会尽力达成。”这位名扬天下的琴师肩靠着墙,低语近似呢喃,“因为,她是我最后的……”

    琴童竖起了耳朵专心听,可终没听清楚他的下半句。

    阿笙回到竹里居,离开云来客栈之前,穆先生的答应让她出乎意料,她原在心里以为穆先生是拒绝的。

    她想,或许自己是托了那人的福?穆先生或许是看在故人的脸面上,才对她这位弟子照拂一二的。不过无论如何,总归来讲,她自己的意图已经达到了。

    芹姨一见到阿笙,就快步向她走过来,眉梢含着喜色。

    “姑娘,瑶花有消息了!”

    “芹姨,她怎么样了?”阿笙急问。

    “没事,好着呢。”芹姨道,“她说最近大理寺追查得紧,晚上不便相见,明日隅中她在蕴奇斋等候姑娘。”

    蕴奇斋是周家在雒京的知名产业,达官贵人们一方面讨伐着越人,一方面又从不会拒绝这些来自南方,甚至海外的奇珍异品。

    阿笙步上二楼,这里的房间都是供客人们鉴宝用的,铺面临街,繁华的街景在房内可一览无余。

    “属下见过姑娘!”

    阿笙关上门,方一转身,房内的一男一女就躬身向她行礼。

    “免了。”阿笙不甚在意,她看向那名玄衣青年,“朔风?”

    “姑娘,”瑶花抢先道,“这几天日属下都在朔风处,大理寺查得紧,为了安全起见,这才一起来了。”

    “属下无召而见,实是因为太久没见姑娘,您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地,太危险了。”朔风一向冷淡的脸,在阿笙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亲眼看一看,属下不放心。”

    阿笙摇摇头,“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你们倒先抢着回答了。”她踱步到瑶花面前,看着心腹手下慢慢道,“这些天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还知道我担心?”

    瑶花倏地跪下,“属下该死!”

    阿笙拉住她,让她站起来,皱眉道:“别动不动就‘该死该死’的,受伤了没有?”

    “就是一点轻伤,已经好了。”瑶花道,“这个蒋离实在厉害,这些天我只能藏在朔风处避风头,完全不敢露面。”

    “蒋离到底是何身份,你们查到了么?”阿笙凝眉问。

    两人摇头。

    朔风道:“这个人来历太神秘,什么都查不到。”

    “我观他的行事作风,倒有点像赏金猎人。”阿笙在酸枝方桌一边坐了,道,“你们既然说他如此厉害,那在江湖上不可能半点名气也无吧?”

    “江湖卧虎藏龙,高手辈出,”朔风想了想,“有可能他只是一个刚入江湖的新人。”

    瑶花也道:“没错,只要他不为那些世家所用,就不会影响到我们。”

    阿笙摸着细细的乌金链子,看来她也只有从蒋离本人身上入手了,只要确保他不会妨碍他们,那就万事大吉。

    “这是我昨日从大理寺崔录事身上拿到的,”阿笙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了一把钥匙,“卷宗库大门钥匙的拓版。”

    “那我们现在就只剩明青田身上的那把钥匙了。”瑶花接过卷好,放入袖中。

    “明青田身上的钥匙,容我想想。”阿笙蹙眉,明青田为人精明细心,是三人里最棘手的。

    就在三人谈话的这会儿,楼下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初时他们没有理会,可这会儿声音已经吵杂得令人无法忽视。

    “姑娘,我去看看。”朔风走到窗边,往下瞧了瞧,道,“好多百姓聚集在路两旁。”

    阿笙也走到了窗边,果不其然,街道两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巡检营的甲兵们不得不站成一排,维持秩序。

    阿笙忽然想起廿九那天,摘星楼小宴那会儿,端颐曾跟她提过的,定远将军裴靖阑入京叙职的日子。

    而今天,正好是初三。

    远远地,长街另一头,出现了一队矫健的人马,动作整齐划一,气场肃穆。人群纷纷安静下来,就怕扰了这份严肃的气氛。

    当先之人一骑黑马,在众军士的相随下徐徐策马经过。面对雒京百姓热情似火的注视,薄甲银枪的将军只是沉默,线条刚毅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反应。

    这位定远将军,正是那晚阿笙与蒋离在面摊巧遇的布衣男子。那日,他穿着一件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棉麻布衣,与她这些日子里听闻的威震西陲的大将军,有十分的出入。

    按照端颐在摘星楼时告诉她的,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路上才对,是何缘故让他提前回到了雒京?

    英姿凛然的军士们很快就走过了,阿笙收回视线,任由身后的朔风将窗扇子合上。

    一时,空气有些静谧,谁也没说话。

    阿笙皱眉,“怎么都看着我?”

    “咳,没有。”接触到阿笙不悦的眼神,瑶花一向冷毅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在,她看了朔风一眼道,“定远将军裴靖阑回雒京了,明天应该也会出现在裴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吧。”

    阿笙点点头,话间看不出什么表情,“所以呢?”

    “没什么。”瑶花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严肃了语气,“姑娘明天还是之前的计划?”

    “不,明天我会和穆先生一起去。”

    瑶花抬眼,语气充满意外,“姑娘请到了穆先生?”朔风的脸上也有些讶异。

    “嗯。”

    “那就太好了,有穆先生的帮忙,姑娘行事方便多了!”瑶花声音都带了喜色。

    “别高兴得太早。”阿笙泼冷水,“裴府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还很难说。”

    “这倒也是。”朔风同意道,“有裴甫新的裴家简直就是个铁桶,若不是如此,我们早混进去了,何苦让姑娘亲自冒险。”

    “你们不用担心我。”阿笙道,“总之你们赶紧把崔录事的钥匙做出来,等明青田身上的最后一把到手,就马上把当年的卷宗拿到手。”

    “姑娘,明青田明晚应该也会去裴府祝寿,不如趁他不在,我去他府上找找,看看有没有钥匙的踪迹。”瑶花提议。

    阿笙凝眉细细一想,道:“不妥,别忘了还有蒋离,你不是都被他追得藏起来了么?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万一蒋离就住在明青田府上怎么办?”如果真是如此,那瑶花可谓是自投罗网了。

    “我和瑶花一起去,姑娘看这样可好?”朔风向前迈了一步,主动请缨。

    阿笙略作沉吟,同意了,“好吧,那你们小心些。”

    裴靖阑前脚出宫,后脚宫里的赏赐就源源不断地进了太尉府。

    裴府的下人们在前院不停地清点着满地的大箱小箱,分门别类,整理入库,忙得不可开交,而一位四十来岁满头珠翠的中年贵妇人则坐在前厅喝茶,看着这前院的热闹笑得满脸春风。

    裴靖阑回到裴家,见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我的儿,你可终于回来了!”看到他的身影,中年贵夫人猛地从贵妃椅上站起,神态既激动又欣喜,眼中甚至泛出了点点泪花。

    “娘。”看着急急小跑着过来的裴夫人,裴靖阑只是点点头,面色淡然。

    “你看你,又瘦了。”裴夫人心疼儿子,一边打量他一边念叨,“我就知道,在那边陲之地,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

    “娘,我是去戍边的,不是去吃喝的。”裴靖阑淡淡道。

    “我不管,那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一待就是这么些年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裴夫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让你爹给皇上说说,把你留在京中吧。”

    裴靖阑声音平静地拒绝,“那个地方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等奶奶寿宴之后,我就回去。”

    “这就又准备走了?怎么能够呢?”裴夫人急道,“你忘了你还有……”

    “夫人,大少爷。”裴管家走过来,打断了裴夫人的话,态度恭敬又带着点点疏离,“老爷有请少爷到书房一聚。”

    裴夫人的话被打断,心里虽然不爽快,但家里谁人不知裴管家在府里的地位,他就像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是裴太尉在府中的心腹,一般没有谁愿意开罪他。

    等裴靖阑到了书房,那个双目如鹰的半百之人,已经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坐了一会儿了。

第19章 滚出去

    “儿子见过父亲。”

    裴甫新锐利的视线落在下首半跪的年轻将军身上,比起四年前,他瘦了许多,但更成熟稳重了。

    “自我流放够了么?”他也不叫他起来,反而拿起了案上的玉瓷盏,呷了一口茶。

    年轻的将军没有作声,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态。

    裴甫新也不恼,似乎对他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端着茶盏对儿子道:“这一次,你不用再回去了。”

    原本垂首半跪的人倏地抬头,没等他提出抗议,裴甫新已经继续,“早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皇上允了。”

    “父亲!”

    裴甫新没有理会他,只道:“最近越人很不安分,前不久还意图加害李长史的亲眷,皇上已经决定打击荆州一带的越人据点,旨意过些天就会下来,很可能会让你带兵前往,你准备一下。”

    裴靖阑握紧了拳头,用力闭眼。

    “你已经不小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裴甫新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另外,你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这些你母亲会跟你说的。”

    “父亲,儿子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裴靖阑没有抬头,平淡的声音坚定异常,可就是从他这样的反应上,深知儿子脾气的裴甫新却读到了浓浓的排斥。

    “砰!”玉瓷盏被重重地放到了桌案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裴甫新微微冷了声音,“四年了,我以为你会有所成长,没想到还是原地踏步!”

    裴靖阑依然沉默地跪在那里,他的无言就是他无声的反抗。

    “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应该往前看。”裴甫新一只手握住金丝楠木椅的把手,身体微微往前倾,盯住了下面的儿子,“殷和虽没有娘家帮衬,但淮安王夫妇的影响在军中旧部里颇深,作为他们的遗孤,你娶了殷和就相当于得到了这些旧部的支持。”

    “父亲只是想着多拉拢一些人,好让皇上同意南伐吧?”裴靖阑面无表情,冷淡极了。

    “殷和相貌好,才华好,性子也好,”裴甫新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要让我学习您吗?”

    裴甫新皱眉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裴靖阑依旧面色不变,淡然道:“您当初不就是这样么?抛弃了母亲,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娶了蒋侯府的小姐。”

    “你懂什么?”裴甫新怒视着他。

    “我不懂,我只知道那几年,我与母亲在街头颠沛流离地生活着。”如果不是那样,母亲又怎会变成了现在这般的人,裴靖阑嘴角扯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只是您似乎也不珍惜那位蒋小姐,不然她为何早早离了世,为何二弟离家十数载而不归?”

    “孽障!”裴甫新怒极。

    “我只想说,我不喜欢殷和。”裴靖阑终于抬头,看着盛怒中的父亲,一字一句道,“我娶她就是害了她。”

    “出去!”裴甫新砸了玉瓷盏,“给我滚出去!”

    阿笙从蕴奇斋出来,决定步行回周家大院。因着蕴奇斋靠近东市,这附近的商铺显然气派许多。

    日头已经位于头上方,阿笙随意选了一个叫一品居的酒楼,就在一楼大堂临街处坐了。

    午膳时辰,虽然客人不少,但店小二的速度还是可圈可点的。

    饭吃到一半,忽听街边有沸沸扬扬之声传来,阿笙蹙眉,最近自己好像经常遇到这样的事,这会儿怎么连吃饭也不得消停了。

    “这位少侠,你这怕是酒喝多了脑子发昏吧?”一声讥讽的冷笑从路边传来。

    阿笙举箸,继续吃着她的饭菜。

    忽地有人一声轻笑,声音清越泠然,就像昆仑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沫。

    阿笙夹菜的手一僵。

    抬头,紫色长衫落拓,果不其然,不就是蒋离么。

    他今日看着,与往日似有些不同,阿笙微微眯眼,虽还是一样的装束,但雪白袖口处用银色鲛丝绣了祥云暗纹,隐隐约约多了股清贵气儿。

    只见他手里提了一只小巧的青色酒壶,手指一动,洒脱地往嘴里倒了一口。

    “齐大少,你的人打碎了我的玉佩,你不会想着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斜斜地倚靠在身边的人身上,斗笠下,蒋离一双带着七分醉意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丝不满。

    众人的眼睛随着他的话王地上看去,一只碎裂的玉佩躺在大街中央。

    被称作“齐大少”的锦衣男子手握马鞭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不在乎,他的马下跪着一男一女,脸上黥着“奴”字。

    阿笙的视线落在他们背上,那里衣衫破裂,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在上面纵横交错,丝丝鲜血渗染了衣衫。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打碎了你的玉佩?”齐陵天哼道。

    “唉,向齐陵天这个小霸王讨道理,这我还是第一回见,怎么可能?”阿笙的隔壁桌议论道。

    “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蒋离转过头醉眼迷蒙的看着身边被他靠着的人,问道,“阿仲,你说是吧?”

    阿笙这才注意起蒋离旁边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上去十分机灵。

    “没错,我们方才走过,没想到齐大少的奴隶突然扑过来。”被称作阿仲的少年立刻点头作证,“撞到您就不说了,还把您的玉佩打碎了,这玉佩成色极好,千金难换啊!”

    喝醉酒的江湖侠客立马扭头,“怎么,堂堂齐大少难道想赖账?”

    齐陵天的神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我责罚自家奴仆,他们一下子没跪好,又不是故意的,你别自找麻烦!”

    “我不管,你打你奴隶是你的事,但你把人抽到了我身上,撞碎了我的玉佩,就要赔我。”蒋离一摆手,坚持。

    “就是,毁人财物就要赔,齐大少不会没念过书吧?”阿仲也跟着道,附带一脸鄙夷。

    齐陵天被他的表情气的七窍生烟,可这件事现在在明面上是他有错在先,自己不便发作,于是强压一口气道:“我的人撞碎了你的玉佩,稍后自会家法严惩,这事就这样吧。”他吩咐其他仆从道,“带走!”

    “齐大少请留步!”阿仲高声道,“这玉佩重要,就是惩罚,我们也要亲自给这两个没眼色的奴隶惩罚,还请您行个方便,把这两人给了我们,玉佩一事就算了。”

    “对对对,国公府家大业大,齐大少不会连两个奴隶都如此吝啬吧?”蒋离大笑道。

    没料到这两人这么难缠,齐陵天坐在马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了就证明他吝啬,他怎么可以容忍其他人这么说他,不走?这两个奴隶在齐家多年,阿丽还是他的贴身侍婢,知道不少家族秘密,怎能轻易落入别家手中。

    况且,前夜......

    “不就是两个奴隶而已,齐大少真的这都舍不得吗?”阿仲微仰头对着高高马上的锦衣少爷道,眼里有些许似惊讶,似鄙夷的意味。

    齐陵天握缰绳的手紧了又紧,脸色铁青的在他马下的两个奴隶身上扫过,又在对面的醉酒侠客与少年身上扫过。

    “齐大少,别婆婆妈妈的耽误我去藏酒居,那里还有一批新进的西域金萄酒等着我呢。”蒋离突然不耐烦了,“他们两个撞碎了我的玉佩,我自是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神色阴晴不定的思虑许久,齐陵天手里的缰绳狠狠地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冲撞开去,长街上的人群纷纷躲避,有闪躲不及的被马儿一下踢倒在地,顿时哀嚎一片。

    “阿仲。”蒋离唤了身边的少年一声,少年应了,上前去把两个奴隶掺了起来。

    “去找个好一点的医馆。”蒋离淡淡吩咐,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知道。”阿仲拍拍胸脯。

    “走了走了。”蒋离摇着酒壶,又变回了一副喝醉酒的模样,自己摇摇晃晃的扬长而去。

    阿笙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扬起了嘴角。

    “大哥,你那两个奴隶呢?”

    深夜,齐陵天刚进国公府的大门,就看到朱红亭廊里有人坐在阑干上等着他。

    他脸色极差的哼了声。

    “看来那两个奴隶没能带回来啊。”坐在点缀着翠金琉璃的阑干上的人笑嘻嘻地说道,看着自家大哥阴沉的脸,好不开心,“父亲在书房等着你回话呢。”

    长房和二房斗得厉害,齐陵天见到道这个二房所出的弟弟,心情糟糕的程度可想而知,一双拳头握的死紧,嘴里挤出几句话:“想来那人也不会放过这两个下贱的奴隶,量他们也没机会将那秘密说出去。”

    “万一那江湖人没有将他们灭口,而是稍加责骂后赶走呢?”齐陵玉“好心”的提醒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暗地里盯着我们国公府呢,万一那二奴再落入别家手中,特别是像明青田大人那样的......”

    “齐陵玉你......”齐陵天指着弟弟,刚欲说什么,就被人冷冷打断了。

    “大哥有什么话还是跟大伯父说去吧。”齐陵玉的语气满是嘲讽,不屑地冷哼一声,不等他说话,直接走了。

第20章 大寿日

    齐陵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脸色阴沉得可怕。

    “大少爷,国公爷还在等着。”一边的奴仆看他站了许久,忍不住提醒道,待看到齐陵天那狰狞的表情时,心下顿时一惊,想起自己听过的那些流言蜚语,都说二少爷并不是二老爷亲生的,而是与大少爷一般是国公爷的儿子,是当年二夫人勾引国公爷生下的。

    而二夫人生下二少爷之后很快就撒手人寰了,据说其实是因为遮丑而被家族秘密'处理了。

    如今第一次亲眼看到大少爷对二少爷这般脸色,这个仆从心里一凛,深深低下头去。府中一直私下传言两位少爷水火不容的事,然而两人在人前都装的亲'热,哪像现在看到这般,竟是连装都不屑于装了。

    “马上让人看着被那侠客带走的两个奴'隶,有什么消息立刻送回。”

    “是。”齐陵天身后的心腹领命,快步离去。

    齐陵天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往书房而去。

    烛影重重,蜡台高照,灯色明亮,望着这间在黑夜里敞亮的房间,外面守夜的仆从们无一不屏气凝神,连动作也要放轻下来,空气里只余静谧的虫鸣嚎声。

    “爹。”从方才进门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了,沉香木打造的鎏金兽首书案后的中年男人伏首处理公务,看也没看上这个儿子一眼,齐陵天沉不住气了,只能再次唤道。

    “爹,我已经派人跟着那个江湖侠客和他的帮手了,只要那两个奴'隶落单了,我的人就立刻把他们捉回来。”

    上首静默无声,那个埋首在案前的中年男人放下狼毫,但仍旧没有理会他,齐陵天被迫继续僵硬地站在那儿,脸色灰霾。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齐陵天觉得自己的双脚都麻木得快没有知觉的时候,书房的门一动,一个黑衣蒙面人无声地落在他身边,身后的剑上沾染了刺目的血色。

    “国公爷,发现目标时他们刚出医馆,现后患已除。”

    齐家家主,当朝一品世袭国公爷,齐成荫终于放下一直在看的折子,点了点头,那个蒙面人马上闪身出门,就如来时一般迅疾。

    “爹。”齐陵天试探性地唤道。

    “不成器的东西。”齐成荫终于骂道,“看看你弟弟是怎么做的?一收到消息说你丢了那两个奴'隶,他就立刻派出家族杀手去处理了。”

    齐陵天想起方才齐陵玉的模样,咬牙站住不说话。

    “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该断不断。”齐成荫继续骂道,“出去,自己回去想个清楚!”

    齐陵天一拂袖子,愤愤摔门离去。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步履仓皇地飞奔到了乌衣巷十六号,砸开了紧闭的木门。

    “老大!出事了!”

    今天是裴太尉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为了这七月头的盛事,许多世家贵族早早地就开始搜罗奇珍异宝,只盼能博老夫人一笑。

    寿宴酉时才入席,然而上午辰时刚过,就有送礼的马车断断续续地朝裴府的方向去了。

    “阿笙?”春寒敲响了竹里居中的厢门。

    “怎么了?”阿笙在里边问,没有露面。

    “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和大姐去裴府老夫人的寿宴?”春寒站在门外问道。

    “春暖姐姐也会去么?”说实话,阿笙有些惊讶,她以为春暖的夫家会继续把她拘在家中的,尤其是这样重要的宴席,这代表着的可是她夫家的脸面。

    “为什么不去?”春寒哼道,“爹以给姐姐的名义,为姐夫家准备了一份贺寿礼,这可比他们原来准备的好得多了。”

    听着春寒的语气,阿笙心里猜测,她难道终于察觉到春暖的不妥了么?不过也应如此了,她最近可没少找春暖来着,保不定春暖身边那叫阿宝的丫头,也会跟春寒说些什么。

    “哎呀,阿笙你就不能开个门再说么?”春寒性子急,说话间又拍了拍阿笙的房门。

    “我刚起,还没洗漱呢,不好意思见你。”阿笙在里边道,就是没有想要开门的意思。

    “咦,你不是一向早起么?”奇了怪了,春寒在心里道,阿笙一向比自己起得早,今天自己都起了,阿笙竟才刚起,她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阿笙你不会病了吧?”

    “没有,是我昨晚睡得迟。”阿笙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传来,如果是个心细的人,就会发现这不是一把刚起床时该有的嗓音,“你先去吧,我再躺会儿。”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春寒再三问道,这可是个好机会,然而房里人的答复只能让她道,“好吧,那我就先去了。”

    春寒走后,阿笙坐在竹子编就的床边上,对站在墙边不作声的芹姨道:“这药妆只得六七个时辰,倒还是桩麻烦事,幸好穆先生约得迟,让我只需酉时前到云来客栈寻他便好。”

    “其实姑娘若能在戌时以内赶回来,那就是最稳妥的。”芹姨恭声回答。

    “这个我不能保证。”阿笙走到梳妆镜前,拿起木梳轻梳头发,“今晚可是重头戏,怎么可能结束得那么早,况且,这世上不是还有个词叫做‘意外’么?”镜子里的姑娘眸中露出些许兴味。

    “这倒也是,那就等姑娘要出门了,我再给姑娘上妆吧。”芹姨看着她点头,却看到阿笙拿出了帷帽,“今天姑娘不是要做药妆么?怎的又拿出了帷帽?”她奇怪地问。

    一个挺拔的侧影忽地从脑海里飘过,阿笙淡淡道:“双重防备罢了。”

    殷和今日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准备今晚的裴老夫人寿宴,当然,她更重要的目的却是为了那人。靠在琉璃金丝软塌上,她想到那日窥见的回京的将军,他高坐骏马之上,脸色肃然,身姿挺拔如松,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颤动。

    洗发,沐浴,熏香,美甲,上妆,盘发……整整一套流程下来,几乎花费了她大半天的时间,然而她还是提前了一个时辰,刚过申时就到了太尉府。

    “见过郡主!”

    “郡主吉祥!”

    太尉府她这些年已经来过许多次,早已不陌生了,而她与定远将军的关系,在京中也早已不是秘密。

    带着随身婢女,她先来见过了裴老夫人,那位老太太今日气色特别好,笑眯眯的,一见到她就让她坐了。

    “奶奶,都是殷和没用,不能为您请到穆先生。”殷和半是愧疚,半是自责,小脸微微垂下,尺度拿捏得刚刚好,我见犹怜。

    老太太自然也不例外,安慰她道:“穆先生的好谁也没见过,但是郡主的好,老身见着了。”

    “这是我亲手做的万寿荷包,希望奶奶喜欢。”她的话刚说完,身后的婢女就打开了一路捧着的盒子,将里面的荷包呈了上去。

    老人家见到这些小辈用心做出来的礼物,自然开心,夸赞了殷和几句,就收下了。

    “阿阑回来了,你们……应该还没有正式见过吧?”老太太拉着殷和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如趁今天,见见?”

    殷和低下头去,讷讷不言。

    老太太大笑,道:“不用怕羞,待会儿阿阑就要过来了,我已经让下人去喊他了。”

    殷和低着头,娇羞地笑了。

    没过多久,一个藏蓝的身影向堂内走来,步履稳健,气态昂扬。

    看着那个走近的男人,殷和羞红了一张脸,神色激动。回忆初遇,彼年正是元年,开春后她和众命妇一起前去朝拜新皇后,出来就见到他跪在上书房前,坚毅的眉眼,孤寂的背影令她一眼就心砰然。

    当知道他是为长安公主请旨,希望陛下允许他把长安接回家中休养时,她也有过黯然神伤。后来,帝后以长安未出阁,且为天家公主,他带着不方便,而且宫里的御医对治疗长安的病情更有帮助等原因为由,不允。

    那半年里,只要这个男人结束任务回到京城,她总时不时地就见到他在御书房,亦或是宫门口长跪。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偷窥他长跪,甚至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在心里,她甚至希望长安能就此痴傻下去,毕竟谁家也不会欢迎一个失了势,更是痴傻的公主。

    再后来,长安死了,死在信园的大火中,她兴奋了好久,向皇后娘娘悄悄暗示了心意。不出她所料,裴家很快便接纳了她,她顺利地成为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他的未婚妻。

    “奶奶。”那个她心中的男子向老太太道喜,可惜才说完就借口还要做寿宴的布置离去了,竟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这孩子!”老夫人道完,转眼只能安慰了殷和几句,“他只是没看到你,咱们还有机会。”

    殷和心头失落,恐怕在那人眼里,就只能看到长安吧。

    裴太尉府前,忽然来了三人,是一位青衣如莲的先生,一位白衣的抱琴小童,还有一位青纱雪裾的帷帽姑娘。

    “此时酉时已过,先生这才与我姗姗来迟,”阿笙笑看身边的清俊琴师,道,“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深意吧?”

    “这个时间,刚刚好。”穆先生回道,那淡定的样子颇有些高深莫测。

    三人已走近太尉府正门,能在太尉府前守门的又岂是普通人,守门人对他们一打量后,目光落在了身后童子抱着的琴上,犹豫着上前,态度恭敬着问:“请问……您可是,穆先生?”还微微弯了腰。

第21章 寿宴戏

    “我家先生到贵府为老夫人祝寿,还请通传。”琴童走上前去,虽说着请求的话,头颅却微微高矜地扬着。

    “是是是,先生还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守门的仆从自然也是听闻过近日的传闻的,对于这位或许会成为老夫人座上宾的贵客,自然不敢稍加怠慢,当下一溜烟儿小跑着进府去了。

    很快,里面就有了结果。

    碎乱的脚步声渐近,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妆容精致的贵族姑娘,正领着一大群婢女仆从迎了出来,大的那个姑娘还在数落着守门人。

    “怎么不先把先生请进来喝茶?有你这样子让贵客站在外面的吗?”

    守门人被骂得不停诺诺,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跟着。

    来人近了,阿笙认得走在前面的这个姑娘,正是那天在峪王府见过一面的裴府大小姐裴心梅,那么后面那位小的,毫无疑问就是三小姐裴心竹了。

    看着那么一群浩浩荡荡来迎接的人,阿笙心想,俗话说的好,大人物总是晚出场的,穆先生这个时间点才来,不仅得了主人家的重视相迎,一定还得了满场人的期待,这不,待会儿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想必您就是穆先生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高雅出众,心梅久仰了。”裴心梅强摁住心头的激动,仪态优雅地道,“里边请,祖母已经久等了。”

    裴老夫人的寿宴摆在花园里,围绕着湖岸摆了不下百桌,因着东朝风气开放,男女之间并未用屏风分隔开来,只是分席而坐。

    一个巨大宽阔的水榭横架在水面上,上面另设独立坐席,外间用屏风阻挡了视线,众人只需一眼,便知这都是为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们设置的。

    正如阿笙心中所料,他们进去时,宾客们早就到齐了,齐刷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他们。

    穆先生似浑然不觉,步履不紧不慢,悠然得很,琴童抱着太韵古琴,跟在他神后神色清傲。唯有阿笙,有帷幕的阻隔,看不出面色为何。

    阿笙在来的路上,有瞄到捧着菜盘子的婢女们,看来贺词唱礼的环节已过,接下来就是上菜以及欣赏歌舞了,穆先生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请穆先生上座。”裴老夫人吩咐裴管家道,后者应了,态度恭敬地去请了穆先生。

    上了水榭,权贵满座,而穆先生只是环视一周,微微俯了俯身,就算是见了礼。

    阿笙和琴童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

    裴老夫人倒并不在意,温声开口道:“穆先生隐于世外,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她这么一说,在座的权贵中纵有人不满,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挑出刺来。

    “老夫人海涵。”穆先生抬了抬手,做了个礼,既不热乎,也不疏离。

    阿笙在帷帽下抬起眼,迅速地过了一遍四周坐着的人,心里大致有了底,总之该来的一个也不少。期间,她瞄到端颐盯着她猛瞧,神色困惑。

    “本宫很好奇,先生此前拒绝了那么人的邀请,为何今日又忽然前来?”上首,一个年轻温润的声音开口。

    “五皇子的疑惑,也正是老身的疑惑。”裴老夫人颔首,她当初也曾私底下派了她的大丫头去请穆先生,可惜得了与其他人一般结果,连先生的面都见不到。

    “穆某行事一向全凭心意,心之所向,自由所往。”穆先生淡淡道。

    “殷和也曾亲自前往邀请过先生,可彼时先生意尚坚,不知殷和是否能知道是什么让先生改变了想法呢?”右侧案后坐着云鬓高耸的娇颜女子,琴童记得她正是廿九那日来找先生的郡主。

    “有缘人相请,我便来了。”穆先生只说了这么一句。

    殷和的视线游移到了穆先生身边,那位青纱雪裾的帷帽姑娘上,穆先生此次来雒京只带了一名琴童,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今晚他身边却多了一位姑娘,想来就是邀请者无疑了。

    殷和又看了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男子一眼,对方神色漠漠,定然不变,显然一点也不关心这里的情况,神魂不知游走到哪里去了。她揪着帕子,又想起开宴前在老夫人那匆匆的一见,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这人已经借口请辞了,胸口不由更加郁结。

    此刻,她有心在心上人面前露露脸,于是向那位带着帷帽的青衣姑娘道:“想必姑娘就是唯一成功邀请穆先生的人了吧?”她在“唯一”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顿时,各家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的探究。

    “可是姑娘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呢?”殷和笑着补充问道,那笑容看着亲切,实则暗藏着小心思。

    “我并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大家不认得我实在是太稀松无奇的事儿了。”阿笙微微福了一礼道,“小女子阿笙,一直跟着叔父隐世山林间,前不久才到的雒京,现在是蕴奇斋的主事之一。”

    这句话刚说完,阿笙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她稍稍抬首,看到左前方的桌案后,有人正向她拼命眨眼,神色激动,可不就是端颐么。

    原本她正疑惑着,直到听到阿笙的声音时,才豁然开朗。

    这时候端颐心里那个开心,她一直不喜欢殷和,那天在摘星楼看见她在穆先生处受挫时,她就喜不自禁,如今看到穆先生竟然被阿笙邀请到了,她想象了下殷和内心的剧烈争斗,更是高兴得无以复加。

    “蕴奇斋?”这个名字在雒京可谓如雷贯耳,都说奇货可居,蕴奇斋从不缺少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更重要的是它搜罗宝物的能力,各家各户若想送件什么别致的礼品,那必得还去蕴奇斋挑选。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殷和的预设之列,她原以为阿笙会是什么小家族的小姐,想借此机会扬名,以及替家族向裴家示好。

    毕竟,那些争相邀请穆先生的人,不都存着这样的心思么,她会去请穆先生,也是希望能好好拉拢着裴老夫人,顺带稳固自己在京中“第一才女”的声名。

第22章 心机现

    “想必在座的各位大人、夫人都是蕴奇斋的老顾客了,最近因着裴老夫人的寿宴,我们的利润更是翻了几番。”阿笙的表情众人虽看不清楚,但却能轻易听出她话里带着的微微笑意,“于是我们蕴奇斋便想着,请穆先生在裴老夫人寿宴上奏一曲,以示我们的感谢之情。”

    “原来如此。”五皇子击掌笑道,“只是不知姑娘是如何请到穆先生的呢?”

    “这可得问穆先生了。”阿笙把锅推到穆先生身上,“我只是那么一试,先生就答应了。”

    此话一出,基于良好的贵族修养,座上的权贵们虽不会哗然,但也面面相觑,看向了穆先生,等着他回答。

    “穆某早先便说了,做事全凭心意。”穆先生不慌不忙,道,“哪一刻突然愿意了,便答应了。”说完,他抬手,琴童会意地摆好了琴。

    穆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开始抚起了琴,琴曲不长,素手弹来,随心而起,兴尽而止。

    满座寂然。

    “传闻先生太韵琴声起,乃出世之音,能使动物亦为之伫足,”裴老夫人默然半晌后,忽然叹息着道,“今日闻之,果然不同凡响,这大概是老身这辈子里听过的最好的琴曲了。”

    众人回神,皆心惊。

    “殷和郡主与我说起先生拒绝了她所邀时,她话中还有些不平与委屈,”说罢,裴老夫人又笑着对殷和道,“郡主今日可服?”在所有人面前,老太太没像私底下那般亲热的称呼殷和的名字。

    “穆先生名不虚传,殷和佩服到骨子里了。”殷和毕恭毕敬地垂首道。

    裴老夫人笑着点头,只听殷和又道:“只是先生彼时拒绝殷和,是因为殷和琴艺不精,如今先生却应了阿笙姑娘,想来阿笙姑娘的琴艺必定在我等之上了。”她一顿话说得滴水不露,面上恭敬之色不变,但其中内容却要把阿笙逼上梁山。

    穆先生皱眉,他不想把自己的话说第三遍。

    在一旁坐了许久的端颐,忽地一声冷哼,在此时安静的场子中极其明显,见她如此,裴老夫人显然是误会了。

    “端颐郡主何故面带轻色,莫非阿笙姑娘的琴艺真在殷和郡主之上?”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表情各异,有惊讶的,有轻蔑的,有皱眉的,但绝大部分都抱着看戏的心态。

    毕竟殷和号称雒京第一才女,尤擅琴道,无论阿笙与她对上之后结果如何,都足够成为一笔谈资了,若阿笙败了,那穆先生面上无光,若阿笙胜了,那殷和这个“第一才女”的名头,可要保不住了。

    就在大家窃窃私语之际,殷和脆生生的女嗓又响了起来,“端颐与这位阿笙姑娘似乎走得颇近,想来对彼此有些了解,既然端颐这般有信心,那殷和愿与阿笙姑娘以琴相会。”殷和说完,又往对面看了一眼。

    这次,男子终于似有所感,头微微向这边偏了一点。

    尽管只有一点点,也给了殷和更澎湃的动力。

    阿笙蹙眉,想把话题重新拉到正轨上,“郡主此言差矣,我并非以琴说服穆先生。”

    殷和却似认定了这件事,坚持道:“姑娘何必如此谦虚,莫非……是不愿和我切磋一番?”

    话是这么说,殷和心里想的却是对面那人,他应该没有亲眼看过她的才艺吧?她要趁此机会,好好的展示一番,因为现在的她,有不输于当年长安的琴技。

    “姑娘便与郡主切磋一番吧,老身也想看看姑娘的琴技呢。”坐在上首的裴老夫人亦道,兴致勃勃。

    阿笙眉头紧皱,无意之际对上穆先生清寂无波的眼眸,里面似有安定的力量,让她忽地松懈下来。

    她不说话,裴老夫人便当她默认了。

    琴拿来后,殷和当仁不让的先抚了一曲,乐调的起转承接无一不精妙,下面在座的一些同龄的贵女也在心中感叹,这样的演奏,阿笙要赢就很难了。

    “用我的吧。”阿笙在中间的琴案前坐下,正欲试音,穆先生便道。

    殷和有些惊讶,穆先生竟然把太韵古琴给这位陌生姑娘弹了。

    或许是上次在穆先生面前抚过一次,勾起了以往学琴的一些记忆,这次阿笙的状态明显好多了。琴音泠泠,飘然轻盈,越往后走越是流畅自如,抚弄琴弦的双手隐隐携着一种洒脱的自然。

    一曲终了,众人脸上的神色都由怀疑变成了讶异、赞叹。

    “这个结果老身没办法评呀。”裴老夫人叹道,“殷和郡主指法超然,琴艺纯熟,姑娘虽略显生硬,但胜在了意境上啊!这般的曲风,老身以前只在一人身上听到过……”她摇头叹了口气,满脸惋惜与遗憾。

    殷和转头看向对面,发现那个位置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今晚已然欣赏了那么多极佳的琴曲,本宫不虚此行啊!”五皇子鼓掌,而后又看了眼一直面色淡然地坐在下首的穆先生,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此人不简单。

    这个想法一出,他就暗暗好笑,自己这是在场子里待久了么?怎么连看着一个琴师,都如此多疑起来了。

    穆先生似是浑然不觉这道探究的视线,淡淡提醒道:“还是先请各位大人用膳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裴老夫人才察觉自己遗忘了这点,当下连忙道:“传膳!快快传膳!瞧我这把老骨头,一听到美妙的琴声,就陶醉得什么都记不得了!”

    宾客们开始用膳,歌舞助兴,席间气氛和谐自得,热闹融融。

    渐渐地,晚膳过了一半,阿笙抬头看了一眼水榭,发现有好几个位子都空了,甚至连殷和都不在位子上了。

    她的视线从峪王夫妇身上飘过,一直坐在他们身边的端颐方才也走开了,一直未归,颇为奇怪,按照她的性子,这样的热闹场合不该缺席才对,然而想到她前不久才跟她说的自己的计划,阿笙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了。

    阿笙和穆先生打了声招呼,寻了个由头,也悄悄地离了席。

第23章 戏连台

    太尉府占地颇大,亭台楼阁起伏相连,灰檐飞宇,朱翠碧瓦,凿池造山,裴家作为这几年新兴的家族,能拥有如此奢华的居所,先不论圣眷如何,至少皇帝对他们的是功劳极认可的,无怪乎如此炙手可热。

    今日裴老夫人寿宴的规格、庆寿的来宾,可是一般百年世家拍马都比不上的。

    阿笙一路行来,基本没见着几个下人,大概都去寿宴上伺候着了。她默默地观察着四周,细心记下自己看到的,面上却装着一丝急色,脚步略微比平日快了一些。

    她打着的正是出恭的名义,即使下人们在寿宴上都要忙不过来,压根儿没人注意她,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裴家在暗处的力量她还无从知晓。

    蓦地,一抹云鬓高耸的背影闯入了阿笙的眸中,在池子对面的长廊转角拐了过去,适时她站在画桥上,将那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是殷和。

    阿笙想了想,抬步跟了上去。

    转过长廊,绿意深深,殷和已不见了踪影,往前一段便是一条打横的复廊,在岔道口上,阿笙选择了继续向右走。

    约莫走了半刻钟,前面出现了一道月形拱门,阿笙走近了,忽然听到有人在里边说话。

    “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声线微低的女声啜泣着。

    阿笙正想往前再走几步,透过洞窗,却忽然看到了复廊另一边那个云鬓高耸的女子。

    殷和正躲在复廊另一边的月门后,就在阿笙一墙相隔的左前方,看来这条复廊连接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廊苑,殷和背对着阿笙,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

    “你到底是在跟谁过不去?”那个女声又啜泣着响起。

    阿笙放轻脚步,调节好呼吸,这才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下一个洞窗旁边,透过这个洞窗已经能窥到廊苑内的情形了。

    隔着些许距离,那是个头戴金步摇的倾髻妇人,身披鸟衔花草纹云帔,阿笙记得她是方才席上见过的太尉夫人,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言语,面色似有忧心之事。

    “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过不去。”她对面站着的蓝裳男子淡淡道。

    “你有!”裴夫人声音大了些,“你在跟我较劲,你怨怼我当初放弃了你,你一直认为我是用你的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所以我说什么你才都不会听!”

    “难道不是这样么?”男子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苦涩至极,“六岁时,你为了富足的生活,将我交给了父亲送入炼血堂,十岁时,为了正室夫人的身份,又同意了父亲将我送入宫中做暗桩,在你过着鲜艳亮丽的日子时,你可知我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生活?”

    “如果不是我当初的决定,我们两人谁也走不到今天!”裴夫人收起了泣音,面色厉然,“而且先帝醉心于文人雅事,除了小心提防嬴王,你入宫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男子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着,沉默了半晌,轻叹道:“或许如此吧。”

    “所以阿阑,别跟娘闹脾气了好么?”裴夫人又软了声音,“我年纪也渐大了,这几年,娘时时刻刻都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娘。”裴靖阑终于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在裴夫人惊喜的目光中,他垂眸道,“可是我说了,我并没有跟其他人过不去,是我自己不愿。”

    裴夫人的目光瞬间从欢喜变得失望,“你……到底要如何才愿意?如果你是不喜殷和,那你说,你喜欢哪家的姑娘?为娘都去为你争取来。”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裴靖阑负手在身后,声色平淡,“我并没有喜欢哪家的姑娘,只是不忍殷和郡主被白白耽误罢了。”

    “你与殷和已的关系无人不知,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要悔婚?这……你让人家日后怎么做人?你考虑过人家的名声没有?”裴夫人道,“若是没有合理的缘由,我们家如何向圣上以及皇后娘娘交待?”

    “方才娘不是还问我喜欢哪家的姑娘?”裴靖阑的笑变得有些凉薄。

    “这……娘都是为你好,你若有喜欢的姑娘那还有个理由,若没有,娶了殷和又有何不可?”裴夫人皱眉,攥紧帕子。

    裴靖阑侧身,微微面向殷和的方向,意有所指,“我以为我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很明确才对,若郡主是个聪明人,她早该知道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明智的选择。”

    殷和听着他们的对话,早就气息不稳,何况她又从不知道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以裴靖阑的本事,打从她一靠近,就知晓了。

    只是他没有说破,只是顺水推舟地提醒她。

    他知道这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只能这么做,他希望退婚是由女方先提出来的,这样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女方颜面的损失。

    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婚期一拖再拖,然而殷和那边却毫无反应。

    阿笙并没有直接注视裴靖阑,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因为她知道,练武之人通常有极为敏锐的第六感。

    裴夫人显然并不知道殷和在月门后偷听,她终于气急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信你父亲也已经告诉你了,你不能再回去那边陲之地了,这个亲,你必须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裴靖阑抬头,以阿笙的角度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但这显然狠狠地刺激了裴夫人。

    “你站住!”裴夫人一声尖叫,适时裴靖阑正欲离开,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将军刀削般笔挺的脊背,厉声道,“你当真还在惦记着她?!为了一个死人?!”

    裴府前边的寿宴正如火如荼,谁也不知道缺席的人去了哪,又在做什么,然而数个街坊外的明府,有两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翻过了高墙。

    明府不比其他大族的府邸,明青田清廉的声名在外,家中仆从不多,且大多都已经不年轻了,再加上今晚明青田及其家眷都去了裴老夫人的寿宴,家中只剩了几个看门的仆从。

    瑶花和朔风潜进明府不费吹灰之力,加上明府并不大,他们很轻易地便找到明青田的书房。

    两人小心翼翼地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钥匙的线索,于是他们又把其他房间挨个找了一遍。

    “没有。”朔风与瑶花对视了一眼,后者眉头皱起。

    “难道带在身上了?”

    朔风想了想,道:“以明青田的谨慎,应该不会随身携带如此重要的东西才对,我们再找一次,注意看有没有什么暗格。”

    “好。”瑶花点头,两人便又回到了书房从头找起。

    然而又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们遗漏了的?”朔风抱臂,眉头蹙起。

    “我去外面再找找。”瑶花道。

    朔风站在房里,面对着瑶花出去的方向,明青田这人有如此多年的断案经验,他会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是最容易在人眼皮子底下被遗漏的,但是又让他有安全感的?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找过的所有地方,视线忽然落到了门上。

    他把门合上,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几遍,又捡起被他们忽略在地上的拴门的木条,还真让他在木条上找到了端倪。

    园中幽淡的花香被夜风携卷着,送入弥漫着紧张气息的廊苑中。

    “请您注意言辞。”裴靖阑没有回头,然而声音瞬间沉冷了下去。

    “我说得不对吗?”裴夫人梗着脖子道,“她死了!当初后宫诸嫔不便为她殓尸,还是皇后娘娘亲点的我去'操'办的!我亲眼看见的她的尸'体,都烧黑了……”

    “够了!”裴靖阑冷喝道,常年握剑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他咬着牙,似乎极力遏制声音中的颤抖,一字一句道,“别再让我听到你说……”

    “醒醒吧阿阑!”裴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眸光里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就算她现在还活着,你以为她就会喜欢你吗?不!她只会恨你,深深地恨你!把你恨到骨子里!”

    她说完,空气间似有刹那的凝固。

    “那就让她恨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说完,大步离开了廊苑。

    裴夫人看着儿子决然的背影,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抽空了似的,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任由尘埃沾染了她华贵的衣裙。

    阿笙回席的时候,端颐正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一见到阿笙,她就急急道:“阿笙,你见到靖阑大哥了吗?我找了他几圈都不见人影。”

    阿笙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吧,那看来我的计划只能等下次了。”端颐的肩膀垮了下去,然后又问,“你是怎么请到穆先生的?看样子,你们关系还不错?”

    两人往前走着,阿笙没有应她,端颐回头,看到青衣的姑娘在发呆,只有身体还在重复地保持着行走的动作。

    “阿笙?”她唤道,对方没有反应,端颐忍不住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阿笙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

    被她这么一打岔,端颐也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她挠挠头,“那我们回去吧?”

第24章 离人泪

    端颐与阿笙沿着湖边小道回到水榭之上。

    阿笙记得今晚春寒、春暖姐妹也是有来的,只是这里宾客满座,一眼看去根本找不到她们在哪儿。

    “吃些吧。”穆先生将小碗摆在她面前,“今晚我好像都没怎么看见你吃东西。”

    “谢谢先生。”阿笙低声道谢。

    “母亲频频张望,可是在找什么?”坐在五皇子下首第一位的裴甫新,关切地看着裴老夫人,对于母亲,他向来孝顺。

    裴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唉,我在等小靖离啊。”

    裴甫新默然,拂了拂袖子,没有言语。

    裴老夫人嘀咕道:“年年见礼不见人,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他回来。”

    这一场寿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觥筹交错,客人们云云不断地庆贺着裴老夫人的大喜,直到老太太坚持不下去,疲惫地先行回去休息。

    裴老夫人退场了,穆先生也跟着请辞,与来时不同,静悄悄地走了。

    “先生只需带我回云来客栈便好,我自己回去。”阿笙再三坚持,穆先生本欲送她一路,也只得作罢。

    “路上小心些。”到了云来客栈门口,穆先生嘱咐,言辞切切。

    阿笙回首,看着门前长身玉立的人,他如莲的青衣被灯笼映出的橘色光芒轻轻笼罩,眉目细致温润,眸光在这夜色里如水般静默温柔。

    她忽然又想到梦中那个胸怀抱负的少年,他清明的眼中也有过如斯的温柔。

    “先生不必担心。”她听见自己这么道。

    明青田带着妻儿回到府中,纵使一天下来已疲惫不堪,他仍习惯于睡前整理、重温这些天的卷宗。

    推开书房门,方迈进了一步,他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丝警觉,是一种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的感觉。

    环视书房,没有少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东西发生了变动,可他就是直觉有人进来过。从前,正是凭借着这种优于常人的感官,让明青田的地位多年来在大理寺一直无可撼动。

    他慢慢地踱步到书房的各处,一圈下来,他已经确定自己的书房的确被人“光顾”了。

    沉思了一会儿,明青田的目光落在了门上。

    回周家大院的路上,若是走出主街道,或离了西市的范围,百姓会一下子少了下来。

    阿笙转入另外一道,身后的热闹距离她越来越远,行人也逐渐零星。漫长的街道,除了偶尔一两家店铺门口挂的灯笼,再无别的亮光。

    阿笙抬手摘下帷帽,让夜风肆意地吹拂在脸上,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传来。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样的路上,如果放在以往,她肯定会害怕,然而这些年的成长,教会了她享受孤独,享受这样仿若只有自己清醒的世界。

    前方的街角处有黯淡的光线透出,是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小小酒馆,不过二层楼高,牌匾粗糙,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耳畔忽有一声马儿轻轻的嘶鸣,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被拴在门桩上,不时扫动长长马尾。

    这是战马,与普通马儿颇有些差异,阿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瞧着它黑色的毛发,觉着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马儿又是一声低低的嘶鸣,电光火石间,阿笙猛然想起初三那日的盛事,战马、黑毛、薄甲银枪归来的将军。

    深夜的酒馆里早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安安静静的,就连守夜的店小二都不知跑哪里打盹儿去了。

    一楼狭小的店面里,一桌酒坛堆积如山,蓝裳的男子趴在那里,动也不动,已然酩酊大醉。

    阿笙站在酒馆门口,犹豫了很久,在视若无睹与上前查看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来到男子桌边,这人浑然不觉,毫无动静。

    在桌子上敲了几声,阿笙声色平静道:“客官不好意思,小店打烊了。”

    可是男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手揽在酒坛上,一手随意摊在旁边。

    瞧着桌子上那堆空了的酒坛子,阿笙拧紧了眉,这人是喝了有多少酒,才会醉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客官,小店打烊了!”她重复道,同时使了点巧劲儿,伸手在他身上掐了一把。

    很快,这烂醉的人就有了反应,他微微撑起了脑袋,凌厉的眉峰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夜深了,客官还是早些回家吧。”阿笙看着他道,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皱着眉,眼神涣散地看着她,好像一时没听懂她说了什么,呆呆怔怔的。

    见他一直盯着她看,阿笙蹙眉,想着要不还是算了,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只布了薄茧的大手忽地抓在了她的手臂上。

    “殿下……”

    他柔软的呼吸,带着酒味轻轻吹拂在她的手臂上。

    阿笙低头,看着那只手掌良久,将它拂开。

    “你认错人了。”

    “别走……”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声音里藏着淡淡的惶然,暗沉细碎的眸光里,是难以言明的悲哀,“你恨我吗?”他问。

    这样的眼光,就像一件脆弱的玻璃,实在太容易打碎。

    没有等到回音,良久,他忽地低低笑了起来,“恨吧……恨吧,至少这样,你还在。”笑声苦涩,他终又伏倒在桌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街边传来细微的马蹄声,路过酒馆时,有人短促的叫了一声。

    “吁!”

    骑手下了马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年轻的将军脸朝下地趴在桌面上。

    “将军,您怎么醉成这样了?”副将细细查看他的情况,他似乎处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双眸微睁着,却无甚焦距。

    “她走了,她走了……”裴靖阑枕在木桌上,喃喃不止。

    副将西南跟随他多年,对将军的往事自然知晓几分,能让一向克制的将军放纵至此,除了那位传闻中的长安公主,不会有别人了。

    他从小长于西陲,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公主,唯一对她的认知,还是来自于军中雒京籍的老兵们,茶余饭后闲暇时,士兵们总会在篝火前聊一聊家乡的风土人情。

    有一次,就聊到了那位长安公主。

    “你们不知道,长安公主名头可大着哩!小小年纪就敢和朝中大儒争辩史论,还对先皇说要大办什么女学,哦……对了,她还提倡姑娘家要多出门,甚至到了后来,公主自己公然在京中带头骑马呢!”

    “是呀,我也有印象,那时可多姑娘效仿她了,就连那些世家小姐,也蒙了脸在大街上骑着马四处跑呢!”

    雒京来的老兵数着那一桩桩、一件件长安公主干的事,道:“许多这些事哟,哪一次不是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

    “听你这么说这倒是个厉害的主,只是听说已经没了。”另一人道。

    老兵摇着头,叹了口气,“唉,宫里头哪……没了庇护,管你多厉害、身份多尊贵呢。”

    西南当时听到这些,心中并没有多大感想,只是纯粹地把它当作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至多只是觉得这是位特立独行的公主罢了。

    后来,西南成了裴靖阑的副将,一跟就是好几年直到现在,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也明白将军心头的那道伤,只是他不知那位公主何以影响将军至此。

    他忽然就不想让将军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如果不是将军这些年一直在较劲儿,他会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会有一段更锦绣的前程。

    “.…..她走了。”裴靖阑仍在喃喃。

    “她已经走了好多年了。”西南坐到了将军对面,声色清晰,“将军,您该认清楚了。”

    “为什么你们都叫我认清楚?”仿佛受了刺激,醉酒的人忽然狠狠瞪着对面的副将,“我一直很清楚!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他连连重复了好几遍,到了最后,却仿若失了气力,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将军痛苦地抱住了头,西南将视线挪至一边,鼻子呼出一口短气,“如何会是将军害了公主?末将听闻……好像是宫里走水了?”

    醉酒的年轻将军没有再回应他的副将,西南上前想搀他回去,却意外地看见他眼角有水色的亮光。

    这是因果的关系,如果不是他,长安怎会痴傻,怎会没逃过那场大火?

    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四年后,终于在这醉酒的一夜,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阿笙回到了周家大院,一路上,她面色如水,看不出端倪。

    “姑娘不是说要双重防备?怎的已经摘了帷帽?”芹姨等在竹里居前,看到阿笙的帷帽是随意拿在手上的。

    “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阿笙丢下帷帽,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现出淡淡的疲惫之色。

    “为何?”芹姨准备着卸妆的洗脸药水,问道。

    “人们总说,与对方有着强烈羁绊的人,就算是烧成了灰都认得彼此,这其实是不对的。”阿笙揉了揉眉头,看着镜子里神情疲倦的自己,道,“那些曾经与你越是亲厚的人,当你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越不会认得你,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忘了你,恰恰相反,而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

    芹姨捧着水盆,怔了怔。

    “尤其是那些没有亲眼见过你尸体的人,他们心存侥幸,可以骗自己说其实你还活着。”阿笙拆散发髻,发下的眸子十分清寂,“可尽管他们嘴上说着自欺欺人的话,内心却清楚得可怕,明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却还是希望永远不被人拆穿。”

    “因为,被拆穿的那一刻,就是侥幸的美梦破裂,从云端跌落现实的一刻。”

第25章 入瓮计

    第二日下午,阿笙去了蕴奇斋,瑶花和朔风已经在二楼了。

    “姑娘,我们得手了。”朔风从胸口摸出三把钥匙,“钥匙也已经连夜做好了。”

    “那好,今夜我们就行动。”事不宜迟,阿笙果断决定。

    三人商量过后,为了确保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卷宗,阿笙负责进入卷宗库内寻找,瑶花和朔风互相配合,在外面放风。

    当晚子夜,夜已经极深了,大理寺伫立在夜幕下寂静无声。在瑶花和朔风的帮助下,阿笙翻过高墙,和他们一起潜入了大理寺,往卷宗库的方向摸去。

    一路上,三人顺利得出奇,只遇到了一个巡夜的守卫,他们很轻易地便绕开了他,找到了卷宗库。

    阿笙心里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浮现,但就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真是太顺利了,她想。

    到了卷宗库的门口,阿笙那抹怪异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了,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我觉得太顺利了。”她皱眉道。

    听她这么一说,瑶花和朔风也停了下来,两人戒备地四处检查了一番。

    “姑娘,没有异常。”瑶花回来道。

    阿笙稍稍松了眉头,道:“或许是我多疑了吧。”说完,她掏出第一把钥匙,打开卷宗库的大门。

    朔风左右瞧了瞧,对阿笙道:“姑娘,我去外头守着。”

    阿笙颔首,瑶花留下来守在门口。

    进了房间,阿笙解下腰间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火折子,吹了吹,顿时,室内莹莹一亮。

    走到另一头的小房间前,阿笙看了看玄铁门铁锁上的两个钥匙孔,然后将火折子置于一旁,借着它明亮的火光把剩下的两把钥匙轻轻插入锁内。

    “咔嗒”一响,锁开了。

    阿笙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小房间内的情况,确定没有不妥,才走了进去。

    房内几尺见方,并没有像外头一般放置书架,一个个大红木箱子井然有条地摆放在墙边。

    阿笙打开第一只大箱子,里面满满地放了一箱子卷宗,她翻了翻,发现这些卷宗记录的无一不是大案,独立成本,按照时间顺序放置在箱内,应是大理寺备份用的。

    东历三百三十九年距今不到五年,按照时间顺序的指引,阿笙很快找到了装有这个年份的卷宗的箱子。

    或许是事件太重要,又或许是事件太特殊,总之当她看到这本写着“冬至宫变”的卷宗时,这几个字是用刺眼的朱砂写成的,映在纸上,宛若血迹。

    还不待她细看,门外忽然有人闯入,瑶花一脸急色地闪身进来,语速极快。

    “快走!姑娘,有埋伏!”

    阿笙心头一跳,原本她心头的那丝怪异果然有问题,她认识明青田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作为一个心思缜密、精明善断的人,他的治下怎会如此松懈?

    瑶花一把抓住阿笙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带了出去。

    “朔风正在前头挡着呢。”瑶花握紧了阿笙的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然而,两人走到卷宗库的大门口时,还没来得及拉开房门,便听见一群脚步声朝这边快速靠近,外头火把摇曳的火光若隐若现地照在大门上。

    “我去引开他们。”瑶花拉开了一条门缝,看了一眼外边的情况,微微侧过头对着阿笙的方向道,“姑娘你先留在这里,人一走你就马上跑,我们会来找你的。”说罢,拉起了面纱。

    就在瑶花准备闪身出去时,阿笙反手拉住了她,在她耳边极快道:“扮作夜来香。”

    没有时间给瑶花多想,她也没有思考为什么,听到阿笙的话后,她立马照做了。

    就在瑶花出去引开那些人时,阿笙返身迅速跑回到小房间内,将那些个箱子全部打了开来,而后抓起遗落在地上的火折子,毫不犹豫的将至扔到了那一排箱子上。

    火苗遇上书纸,几乎是一瞬间就点燃了。

    阿笙跑回到大门口,卷宗库外已经没人了,估计谁也没料到瑶花后面还藏有一个她。

    在大理寺待了那么多天,大致的地形她还是记得的,找准了方向后,阿笙当即往后头跑去。

    长风过耳,面纱紧紧贴服在脸上,这次大理寺的伏兵应该倾巢而出去追瑶花他们了,阿笙听到远处的街上隐隐传来嘈杂的呐喊。

    不过,即便没有追兵,阿笙很快就犯了难——

    高大的围墙挡住了她的逃路,一墙之隔,就是大街了。

    在这样的困境下,阿笙的脑子转得飞快,她迅速判断周围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辅助她翻过围墙的工具。

    在确定翻墙这条路自己行不通后,阿笙立刻往后门跑去,她不确定那里还会不会藏有守株待兔的伏兵,但她现在只能去那里看看了。

    离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阿笙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时间已不多,她从拐角处看了几眼后门的所在,四周静悄悄的,大门紧闭,一定落了锁。

    这几年在南越,她跟在莫叔身边学了不少本领,但过往的任务从来都是十拿九稳的,像今天这样出了岔子的事是极少发生的,即使发生了,他们也没给她机会一个人面对过。

    阿笙深吸一口气,这种紧张的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她从后腰拔出一柄匕首,利刃出鞘,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家伙。

    将匕首藏于袖中,她一口气跑到门前,期间没有见任何不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手起匕落,坚硬的门锁遇上锋利至极的寒刃,像豆腐一般被一切为二,“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阿笙的手放在门上,只要稍一用力,大门就会被她轻易推开。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彼时与她一门之隔的大街上,是一队全副武装手持强弓的卫兵,箭在弦上,箭镞冷芒粼粼,已经对准了这扇单薄的木门。

    只待门内之人,推门而出。

    阿笙推开了门。

    大理寺正门,明青田的双眉间皱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看着卫兵们追去的方向,目光凝重。

    那日裴府寿宴后,他回家就发现有人潜进过他的书房,来人移动过他的东西,虽然只是很细微的痕迹,但他还是发现了。随后他清点了房内所有的东西,全都在,基本可以排除是窃贼所为。

    这么看来,他可以推断来人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是,他,或他们,是在找什么呢?

    来人检查得很细致,明青田知道自己在门上藏的卷宗库钥匙也被动过了,但他不能确定来人是否是奔着这把钥匙来的,毕竟,他房内一些机密的卷宗也被动了。

    所有的东西都被动过,这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当晚,他想了一遍最近大理寺在处理的案子,想到那些案子里可能潜藏着的错综复杂的势力,明青田更加不能妄下结论了。

    最后,思来想去,明青田决定布一个局,他不确定来人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也不确定他的目的为何,但无论他意在何为,他最终一定还会去大理寺看看。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守株待兔。

    只是,就连明青田自己也没想到,刚布下的陷阱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大人料事如神,他们果然今晚就行动了。”身边的属下对他道。

    明青田双手负在身后,皱着眉道:“运气罢了,我并不知道他们会在今晚动手。”说完,他暗自庆幸,幸好他第一时间就布置了下去,还特地请来了巡检营相助。

    “来的人不止一个,且都是身法精妙的高手,大人可猜到他们的身份与来意?”

    明青田捋着山羊胡子,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最近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实在不好猜测。”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任何头绪,除非能抓到人来审问一番。

    属下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巡检营的人能不能帮我们抓到他们。”

    明青田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蒋离在何处?”

    “那位少侠……咦?方才还在的,此时可能追人去了吧。”

    “咚!”

    “咚!”

    “咚!”

    “……”

    一道道箭矢透入门板,深深地钉在了木门上面。

    阿笙被人紧紧地捂住了嘴,不由分说地按到了一边的墙上,身后是来人坚实健硕的胸膛,他的呼吸轻轻地拂在她的头顶上。

    时间忽然像是凝滞了几秒。

    下一秒,袖中的匕首瞬间滑出,阿笙回手就是一刺!

    虽然这人表明上看着是救了她,但敌我不明,她无法容忍一个不知目的的陌生人与她如此近的贴在一起。

    身后的人反应也很迅速,上身后仰,灵活地躲过了她的攻势,同时瞅准时机,反手在她手腕上一震。

    顿时,阿笙只觉得握住匕首的右手一麻,匕首无力地从她的手心滑落。

    “好匕。”

    一个清越又熟悉的声音赞道,同时阿笙的肩膀被一只手握住,不轻不重的一推,后背就贴到了墙上,再次动弹不得。

    两人贴得极近,阿笙看见自己的匕首正被一只骨节均匀的手拿住把玩,她抬头,一瞬间就愣住了。

    来人戴着他独有的墨色斗笠,但因为此时的站姿以及身高的差距,那顶斗笠完全失了作用。

    “是你?”

第26章 乌衣巷

    “是你?”阿笙盯着他的脸,怔了怔。

    任谁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张脸,琳琅珠玉,丰姿昳丽,潋滟的眸子犹如一汪春水,顾视之间,碧波荡漾。

    他的视线从那把匕首上收了回来,低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觉了不妥。

    稍稍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她道:“是我。”

    显然,他说的和阿笙说的并不是同一码事。

    阿笙心里头道,那时她可与现在的自己大不一样,他怎么可能会认出来。

    此时,后门的卫兵见门内迟迟没有反应,已经试探着要进来了。

    阿笙隐隐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救我!”她一把扯住蒋离的衣襟,压低了声音。

    蒋离带着她闪身到一处花坛后,两人蹲了下来。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他微微勾唇,“你不知道我是来抓你的么?”

    “你还欠我一个许诺。”阿笙瞪着眼睛,提醒他,“我上次答应帮了你。”

    “可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看着她,一脸正直道。

    “救我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吧?”

    “那就要取决于你做了什么了。”

    卫兵已经推开了后门,正往里谨慎地查看着。阿笙心里着急,看着蒋离无辜的表情,她更是气结,“你到底要不要救我?”

    “三个承诺。”蒋离沉稳的声音在她耳际道,不急不躁,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趁火打劫。”阿笙恨恨地定义。

    “快说。”蒋离看着地上越来越靠近的人影子,道。

    阿笙也看到了人影子,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蒋离的胳膊,急道:“好……”

    “好”字还没完全出口,阿笙已经腾空而起,等她回过神时,蒋离已经带着她翻过了围墙。

    “别看。”他捂住了她的眼,下一瞬,阿笙感觉自己又离了地面。

    很快,似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移开了手掌。

    阿笙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她知道他们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这里是……”

    “还在大理寺外呢。”蒋离道,“不过这里没有伏兵,你可以放心。”

    现在大理寺的人都出去抓瑶花和朔风了,阿笙也知道现在不好离开,万一走的时候撞上就不好了。

    阿笙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忽然,一丝焦味随着吹来的风,送入了人的鼻腔中。

    抬头,卷宗库的所在隐隐有火红的光芒。

    “我的好姑娘,请问你还做了什么好事?”遥遥看着卷宗库的方向,蒋离忍不住叹息着问道。

    “如你所见。”阿笙平复了心情,面无表情道。

    蒋离抚额。

    “你要怎么做?”阿笙立马戒备地看着他,问道,“把我交给明青田?”

    话才刚问出口,她的额头就遭到了一记轻轻的爆栗。

    “你是不是傻?”他望着她道,“这种情况,当然是……跑!”

    说完,他就拉着她在街上狂奔起来。

    大理寺内起火,出去抓人的卫兵和巡检营一定会回来救火的。

    阿笙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着,她被弄糊涂了,这人,明青田的外援,是真心救她的么?

    或许是嫌弃她跑得太慢了,紫衣的侠客伸出长臂将她夹在肩下,脚下一点,瞬间飘出了数十丈远。

    阿笙注意到,蒋离这一路都是带着她在街上疾奔着的,并没有为了走捷径而翻上屋顶,她忽然间意识到,他这么做的缘故是因为她。

    正如方才他捂住她眼睛一般。

    跑了约莫一刻钟,他减缓了去势,带着她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

    阿笙看着蒋离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老旧的门扉发出了难听的吱呀声。

    “乌衣巷十六号。”蒋离走了进去,回头看穿着黑衣夜行服的姑娘,“进来吧。”

    “那是哪儿?”阿笙蹙眉,站在原地不肯动。

    “我家。”他言简意赅道。

    就在这时,有人跑了出来,对着蒋离喊。

    “老大!你回来啦?”

    十五六岁的少年跑了出来,衣服都没有穿好,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正是那日阿笙在街上看到的,名唤“阿仲”的少年。

    看到门外的阿笙时,少年的脚步顿时来了一个急停,他望了望阿笙,又望了望蒋离。

    “老大,”他看着蒋离道,“你……”一双眼睛滴溜转得贼快。

    “回去睡觉。”蒋离站在门边道。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阿仲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回走,“不打扰老大您的好事啦!”

    蒋离无奈地叹气,对阿笙道:“别管他,他就是这样的。”说罢,待阿笙进来后,在她身后合上了门。

    蒋离住的地方不大,只是个普通的一进院子,庭院很宽敞,但空荡荡的并没有摆什么家具。

    “说吧。”蒋离点亮了小桌上的陶灯,在屋里坐下。

    “如你所见,我无话可说。”阿笙知道自己避不过,但是要对他全盘托出更不可能,毕竟蒋离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交的陌生人罢了。

    “如我所见?那好,我来问你,”蒋离手指交叉放在腹部,身子往后一靠,“你和夜来香是什么关系?”

    阿笙蹙眉,虽说她让瑶花继续扮作夜来香,但瑶花得先把追兵吸引走了再用迷香吧?这人没有去追瑶花,是如何发现的?

    “别否认。”蒋离道,“我看到她了。”

    阿笙不作声,盯着桌上那盏灯看。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还蒙着纱巾呢,”蒋离的声音十分轻松,“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他这么说,阿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纱巾。

    “我认人的能力,时间久的不好说,但短的却是从未错过。”蒋离道,“如果不是我认出了你,你现在已经成了刺猬了,所以你应该感谢我。”

    “的确,今晚你救了我一命,可这是我用三个承诺换来的,所以算不得什么恩情。”阿笙扯下纱巾,冷哼,这样的承诺充满了未知,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蒋离看着阿笙越发紧皱的眉,不以为意,“所以说吧,你和夜来香是什么关系?”

    阿笙又移开了视线,就是不回答。

    “好吧。”蒋离起身,“要喝茶,还是喝水?”

    阿笙自是不理睬他,他说罢就去了隔壁,半晌后端来了两个粗瓷杯,“忘了家里没茶叶,只有水了,将就将就吧。”

    阿笙看着杯中的水,想到瑶花和朔风,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以他们俩的身手,若大理寺再没有像蒋离这般的外援,估计还是很难抓住他们的。

    “你的匕首,还你。”一柄匕首推了过来,是先前落到蒋离手中的那柄,她还匕入鞘,想说什么,在抬起头后便忘了。

    就在方才她沉思的时候,蒋离已经摘下了斗笠,摆在旁边的矮柜上了。

    不得不说,那次他来请她帮忙解出迷香配料时,她问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那时他的回答是,如果他不挡着脸,要找他以身相许来报恩的姑娘都要排到昆仑山了。

    那会儿听到他这么说时,她是嗤之以鼻的,然而如今看来,这人的确有迷惑姑娘的资本。

    “你不戴你的斗笠了?”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在家里就不需要了。”他用手指拨了拨乱了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际,阿笙记得他那里原本有一轮紫玉,“况且你也见过了。”

    阿笙复又无言,把归鞘的匕首收入怀中,蒋离坐在她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举动。

    倏而,阿笙的动作很明显地一滞,眸子大睁,摸了摸自己身上后面色大变。

    她迅速站了起来,环顾了一眼地上后,疾步往门外走。

    “你是在找这个吗?”蒋离的声音在她即将迈出门的那一刻,及时地在她身后响起。

    阿笙转身看去,看到蒋离手里正拿着一本薄薄的卷宗,封面殷红的字迹让她心稍安,方才,她还以为丢在路上了。

    然而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混合着愤怒和惊慌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原来你改行作偷儿了。”她盯着他,眼神极冷,似乎有丝凉气在空气中无声传递。

    阿笙唯一能想到的让蒋离下手的机会,就只有在路上了,今晚的自己神经紧绷,以至于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自己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杀气。”蒋离坐直了身体,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看来你今晚潜进大理寺就是为了它。”

    “还给我。”阿笙冷冷道。

    “可以。”蒋离将卷宗放在桌上,“只要你告诉我夜来香的事,我就还给你。”

    阿笙不是很相信他。

    接触到她怀疑的目光,蒋离淡淡地补充道:“我只答应了明大人帮他追查夜来香的事,其它的事与我无关。”潜意思就是说,他不会管阿笙今晚干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夜来香的事,”阿笙与蒋离潋滟的眸子对视,“但我不会交出她。”

    蒋离应许了,阿笙把夜来香做过的事交待了一便,当然,也仅限于那些盗宝的事。

    “所以说,那些赃物都已经折现给贫民了?”蒋离挑眉,追不回赃物,这件事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平息了。

第27章 卷宗录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阿笙走向桌子,把卷宗拿了回来,“今日之后,再不会有夜来香。”只要夜来香不再出现,他们也就无法继续追查下去,那么这桩案子就算断了。

    至于那些被盗宝的官员们,大都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就任他们跳脚去吧。

    蒋离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你弄出夜来香的案子,原来大理寺,不,应该说是你手里的这份卷宗,才是你真实的目的。”他看着阿笙仔细收起卷宗,微叹道,“我竟无意间代替明大人,成了你的大鱼了。”

    阿笙收好卷宗,就要离开。

    蒋离在她身后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个承诺。”

    “不,是两个。”阿笙头也不回,“你欠我的那个,抵消了。”

    从乌衣巷十六号离开,阿笙径直回了周家大院。与她相隔着一段距离,蒋离在高楼顶上坐着,看着她安然走进了周家,才收回了视线。

    “冬至宫变。”他嘴里咀嚼着的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四年前他回到雒京赴约时,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

    但就是因为这一场宫变,令他生平与人的第一个约定,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约定,这辈子都无法完成了。

    蒋离往身后的屋顶上一趟,对上的月儿已经藏进了云雾里,只余零散的朦胧光华在四周缭绕。想起借倒水的间隙,在那份卷宗里看到的部分内容,很多都是对黛夫人罪状的举证,他不知道阿笙千辛万苦要这份卷宗来做什么。

    另外,那晚阿仲惊慌失措地告诉他,他们从齐陵天鞭下救的两个奴隶,出了医馆没多久就死了。那会儿他结了账,突然想到那两个奴隶身无分文,便又买了药追了出去,只是当他找到他们时,却恰好撞见了凶手行凶的一幕。

    阿仲道,那凶手手法利落,处理得干净果决,看样子应该是专门的训练有素的杀手。

    蒋离可以断定,那两个奴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紧要的秘密,不然齐家不会想到第一时间杀人灭口的。

    齐家作为雒京的老牌世家,立家百年,表面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的子息看着也并不出挑,但能够在这么多年里历经风波而不倒,这需要多厉害的掌控能力。

    这样的齐家,内里又怎么可能是中庸一族。

    到底是什么秘密能逼得齐家如此着急?

    蒋离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天上月华缥缈的光晕,美轮美奂,可是在它笼罩之下的雒京,却黑暗得可怕。

    雒京的暗流他并非一无所知,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所有的秘密,正在交织成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网。

    已经三更天了,阿笙回到竹里居,意外地看见芹姨坐在她的院中,面色微沉,看样子正在等人。

    她心里纳闷儿,这可是件稀罕事,毕竟她与芹姨除了一些日常的必要交集外,其它时间都是各管各的,互不相干。如今看到她这么晚了坐在自己院中,还是第一次呢,阿笙实在觉得有点稀奇。

    “芹姨,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她走上前去,除了这个可能她想不出其它的了。

    “姑娘可算回来了。”芹姨看到她,面色稍霁。

    “瑶花和朔风呢?”她问。

    “出去找姑娘了。”芹姨福了福,“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回来。”

    “不用了。”阿笙摘了纱巾,露出一张药妆下略显苍白的脸,“今天太晚了,让他们明天下午去蕴奇斋等我,卷宗到手了。”

    翌日上午,周家大院书房,青衣姑娘与畜着美须的中年男子对坐窗前,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摊开的正是昨天方到手的卷宗。

    “胡嵩林,这几年才显露了头角的小新贵。”

    “我对他本人没有印象,但他的女儿,之前倒见过一次。”阿笙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淡漠的弧度。

    “根据这上面的记录,他原是嬴王在北地行邸上的幕僚,是嬴王被刺一案的唯一目击者,后来还帮助大理寺佐证了是黛夫人派人行刺的嬴王。”周裕成放下卷宗,抚了抚胡须道,“想来他崭露头角靠的就是这事儿了。”

    “唯一目击者。”听到“唯一”这个形容词,阿笙发出一声嗤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我倒要看看他都目击了什么,是如何把行刺嬴王的罪名强安在黛夫人头上的。”

    “这个卷宗上面倒是没有说仔细。”周裕成道。

    阿笙又翻了翻卷宗,皱眉,“这份卷宗记载得太粗糙了,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内容。”

    “事后才写上的东西,本身的真实性就已经大打折扣。”周裕成道,“况且现在成王已经成了皇帝,你还指望他能留下多少内容?”

    “所以证据其实是有缺的。”阿笙无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这份卷宗并不能证明黛夫人谋害了先帝和嬴王。”

    “冬至宫变发生得太快,在那般混乱的情况下,成王公然指证黛夫人时,其实并没有拿出什么实际证据,都是他自己说的多。”周裕成看着窗外的花园,郁郁葱葱,他叹道,“可是他只要向世人证明黛夫人是越国公主,人们就会无条件相信他。”

    “她……是越人没错,可她并不是什么公主。”阿笙握拳,冷声骂道,“澹台瀚哲这个弑君的卑鄙罪人、骗子!他才是那个毒害先帝,行刺嬴王的人。”

    “你我不是早就明白了么,他所谓的指证黛夫人的真实身份,无非就是为了寻一个光明正大入主宸宫的理由罢了。”周裕成摇了摇头,微微闭眼,“他有世家的支持,有兵有权,而黛夫人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

    无论如何,当年毫无依靠的黛夫人,对上势力强大的成王,其结果必定是毫无胜算可言的。

    她十分不愿意去承认这样的事实,然而却不得不认清。

    阿笙忽然有点泄力,故意自嘲道:“所以现在我们拿到了这份卷宗,其实都是无用功咯?”

    “这倒不是,它至少也为我们点明了方向嘛。”周裕成乐观地说,“现在你知道可以找哪些人了。”

    “胡嵩林很明显就是他们放在明面上的诱饵,这份卷宗记录得不清不楚的,唯一可以提供嬴王遇刺的真实情况的人就是他,若想要证明黛夫人没有谋害嬴王,最终只能找他。”阿笙十指交叉在一块儿,视线游移看着窗外,“只是我们眼下却不能动他,一动必定惊了蛇。”

    “嬴王这边你或许可以先放一放,再想别的法子。”周裕成建议她道,“不如先看看如何证明黛夫人没有毒害先皇,或者证明她不是越国公主。”

    “如何证明她的身份不是越国公主……说真的这个我没有头绪。”阿笙面色带着一丝懊恼,“身份的证明,以及令天下人信服是最难的东西了,倒不如为她证明没有谋害先皇和嬴王更来得实在,只要这两条罪状能洗清,天下人就有理由相信她的身份也是被澹台瀚哲伪造的了。”

    “那你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毒害先皇一个方向了。”周裕成提醒她。

    阿笙重新拿起桌上的卷宗,仔细地看了会儿,才道:“卷宗上说这个倒是详细了些,它说文帝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在冬至夜那晚才忽然爆发出来过世的。”

    “有说毒药的名称么?”

    阿笙摇头,“没有,太医院的太医查不到这是什么毒药,只推测很可能来自海外。”

    “若是有药渣就好了。”周裕成说完,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小的可能性,那么多年了,谁还保留着药渣呢?而且成王一旦得手,还会留着药渣这种证据么?

    “这里说经过太医院最后的检查,先皇食用这种慢性毒药已经至少有两年以上了。”阿笙想了想,忽然觉得有处不对的地方,“可是太医几乎每日都要来给先皇请平安脉,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不妥?”

    周裕成和她对视了一眼,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先皇有出现症状,可都被误诊为其它的病症来治疗,二是太医院早已经被人收买,三是这个慢性毒药太厉害,潜伏时间内旁人很难看出来。

    “到底如何,去太医院看看就知道了。”阿笙最后说道,“每一次问诊肯定会有记录的,如果这两年里先皇中的慢性毒药有症状出现,肯定会记录在册,我们可以据此尝试去找毒的来源。”

    周裕成颔首,“如果没有记录,那就真的只有最后的两种可能了。”

    阿笙回想记忆中的那个清瘦又文俊的男子,在他倒下前,她几乎从未发现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她不知道他是否在所有人面前隐藏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两年的慢性毒药,好歹毒的心机,成王准备谋反的时间应该更先于两年前吧?只可惜那时的他们都沉醉在安乐的世界里,不知朝堂之上的毒瘤正一天天恶化,他们终究发现得太迟了,毫无防备。

第28章 应不识

    “你们受伤了?”蕴奇斋二楼房间,阿笙惊讶地问。

    瑶花和朔风僵硬地站在她面前,两人谁都不肯坐下。

    “昨晚是我们思虑不周,差点儿让姑娘……”瑶花满眼自责,朔风也惭愧地低下了头。

    阿笙叹了口气,“是芹姨罚了你们?”

    “属下保护姑娘不力,是心甘情愿领罚的。”两人抢着道,说完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阿笙也瞧不出他们的罚是挨在了屁股上,还是背上,她拍拍两人的肩膀,神色温和,“我很好,你们先回去躺着吧。”

    “姑娘今天不是有要事吩咐我们?”朔风不动。

    看着属下坚持的目光,阿笙心知她若不交待清楚,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只好长话短说地快速给二人过了一遍卷宗上的内容。

    “胡嵩林这个人虽然暂时不能动,但你们还是要密切注意着他。”阿笙道。

    “就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瑶花冷毅的脸上多了一朵乌云,“这卷宗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一笔带过?”

    朔风也双手环在胸前,冷冷地道:“说不定他根本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本卷宗是事后才写成的,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真正的过程到底如何就不是那些人关注的重点了,因此这本卷宗只需要要突出,胡嵩林指证黛夫人谋害嬴王,罪状落定就够了。

    “朔风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阿笙叹道,“那要证明黛夫人没有做过,就只能从头来查,查出凶手到底是谁了。”

    “是啊,如果有胡嵩林详细的口供,说不定我们还能从里面找到构陷之处,但现在什么也没有……”瑶花一手撑在桌子上,一筹莫展。

    “不管真凶是谁,总是这狗皇帝的走狗,或者就是他自己。”朔风冷笑一声。

    听到朔风骂澹台瀚哲是狗皇帝,阿笙心里莫名有些复杂。东人仇视越人,是因为他们以为黛夫人谋害了他们的文帝和嬴王。越人仇视东人,则是因为东人亡了他们的国,流放了数十万前越遗民。

    当然,还因为许多东人在越人面前,从来都是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这深深地刺痛了越人的自尊心。

    阿笙身上混合了二者的血液,她长于东人,得救于越人,她无法选择二者的其一,这也是莫叔身边的某些人所担心的,只是幸得莫叔鼎力支持。

    那个朔风嘴里的“狗皇帝”,是她最大的仇人,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终有一天她必定会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向天下人撕下他那副伪善的嘴脸。

    然而,他又是她无可否认的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一瞬,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骂他,阿笙心头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不过朔风骂得对,她忽地在心里嘲笑自己,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对那冷血之人竟还存着这般荒谬的念头。

    那些人对她的质疑和担心,不无道理。

    “姑娘您怎么了?”两人看出了她突然的走神,不由唤道。

    “没什么。”阿笙回神,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夜来香这个身份不能再出现了。”她对着瑶花道。

    “是,那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瑶花问。

    “嬴王那边的事我或许要去北地一趟,只能先放一放了,先处理好雒京这边的。”阿笙抬手,拢了拢额际的秀发,给他们讲了卷宗里黛夫人毒害先皇的记载,“下一步,我要去太医院打探一下。”

    “太医院在宫中,恐怕不好进去。”朔风环胸,长眉微蹙。

    “总会有办法的。”阿笙笑了笑,并不担心。

    今天的密谈告一段落,瑶花和朔风再次向阿笙请求回到她身边。

    阿笙听闻,顿了顿,思考中。

    瑶花紧张地想要跪下说什么,才动了一半,就疼得咝咝抽气。

    “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好好回去趴着吧。”阿笙摇了摇头无奈失笑,“我现在的身份也用不起你们跟着哪。”

    “可是其他小姐们,哪个出入不是一堆人伺候着的。”瑶花不解,“让我们其中一个跟着而已,并不夸张。”

    阿笙还是不答应,道:“可你们不是那些花拳绣腿的婢女哪,真正有眼力介儿的人,一眼就会看出端倪。”她只是一个全无背景的孤女,身边却有高手寸步不离地相随,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她真是个简单的人吧?

    瑶花还想争取,朔风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向阿笙躬身道:“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只要姑娘需要,属下随时得令。”

    阿笙看着她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眸中闪过欣慰的神色,她开解道:“朔风、瑶花,你们是我背后的力量,是敌人在暗处的利刃,切不可如此快就暴露于人前,给了敌人防备的机会。”

    两人同时恭敬地低头,同声道:“属下明白!”

    蕴奇斋的一楼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琳琅满目的各式珍奇,另一边则是私人订单的接待区。

    阿笙下楼时,一楼的生意还不错,她观察了一会儿,问掌柜道:“最近香料卖得很好?”

    掌柜笑呵呵道:“是啊姑娘,特别是您上次调制出来的那几款,都已经卖断货啦!”

    “这么抢手吗?”这倒是阿笙没有想到的,那时候她随手配了几款香,目的只是为了把与夜来香的迷香气味类似的香混进去罢了。

    “这是最近香料的账本,姑娘可以看看。”

    阿笙接过掌柜递来的账本,翻了起来,最近香料的进账真的大幅提升了许多。

    “最主要是家主好几年都没来雒京了,这次一来就是几艘香料船,直接带起了雒京的香料生意。”掌柜在一旁补充道。

    “买家都是些什么人?”阿笙放下账本问道。

    “亲自来买的都是世家的夫人小姐们,另外也有大家族的管事直接来和我们下订。”掌柜笑道,“毕竟现在雒京的公子们啊,他们的衣物居室也是讲究熏香的。”

    香料价格不菲,尤其是南洋的珍稀香料,只有世家才享用得起,阿笙看着账本上打眼的进账数字,她知道这个进账还将走高。

    “姑娘上次配的几款香销路真的特别好,如果能再配几款新的……”掌柜打量着阿笙的脸色,犹豫着提议道。

    阿笙忽然有一个很好的想法,能帮助她进宫的想法。

    告别了掌柜,阿笙从蕴奇斋出去时,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她低下头,与他擦肩而过。

    裴靖阑的脚上仿佛生了根,他伫立在台阶上,回身怔怔地去看那个离去的青衣墨发的背影。

    怎么可能?

    他问自己,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她?

    然而他的身体已先于思想行动了,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青衣姑娘身前。

    看着姑娘陌生的眼神,他一时怔忪,不知道要说什么。

    “请问有什么事么?”姑娘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嗓音与他记忆中的不甚相同。

    “没什么……”他含糊地道,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此刻他终于有机会仔细瞧了。

    方才一瞥之下,她给他的感觉的确很像,但细细看来,她的眉眼,应该说是她的五官,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想到他那晚似乎见到了长安,他心里苦笑,笑自己真的入了心魔,酒醒了,竟还是出了幻觉,路上见着个姑娘都觉得相像。

    明明她们二人,神态完全不相似。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姑娘显得有点紧张,但这可以理解为是因为陌生男子的大胆行径。

    她终是忍不住挡住了他的视线,微微撇过脸,“公子这般,恐怕不妥吧?”

    她的声音很冷淡,裴靖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逾矩。

    “抱歉。”他立刻垂头,神色歉然,朝她做了一礼后绕过她走进了蕴奇斋。

    阿笙松了袖下捏紧绢帕的手,她之前想的没错,现在也印证了她的想法。

    已经快五年了,这几年正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长成的大好岁月,她的脸庞、她的五官比起当初已经完全长开了,声线也有了些微的变化,而他却一直记着记忆中的人,又怎么可能认出来呢?

    何况,有芹姨的药妆手艺帮衬,她的顾忌可以更加放松些的。

    裴靖阑走入蕴奇斋,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这里的奇珍异宝果然数不胜数,然而他一眼也没有落在这些宝贝上,直接去了柜台。

    “掌柜,请问这件礼品是出自你家的吗?”他将手里提着的盒子放在了台面上,打开来,是一只乌黑的檀香镶玉木镯子,幽香沁人。

    掌柜眼力极好,一眼便认出了自家的货物,当下点头道:“的确是我家的,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裴靖阑站在柜台前,身形挺拔如松,“这是送给裴老夫人的一件寿礼,我受她所托,希望能得到一点有关于买家的消息。”

    “这……”掌柜犯难。

    “这并不是什么特殊货物,你们应该没有保密的约定吧?”

    男子明明还是同样姿势,掌柜却突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沉默又压抑,如山一般沉重,这是裴靖阑这几年在军中历练所得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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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介绍:
(新书《喜雀》连载!)
清平年间,蓄谋已久的惊天宫变,血染雒京。四年后,青衣姑娘来到了纸醉金迷的雒京,步步为营,一双素手搅乱帝都风云,直逼当年真相。
“我的亲人含冤而死,我曾立誓在他们的冤魂得到安宁前,永不着颜色鲜丽的衣裳。”
“待我手刃仇人之日,我必穿上这世间最华美的衣裙,将他们踏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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