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恩怨事
“实话与掌柜说吧。”他的气势一收,又变成了寡言内敛的青年,“这是我弟弟送给祖母的礼物,祖母年事已高,想找到自己的孙子。”
二弟离家十数载,只在数年前送过一封信回蒋侯府,听闻他十五岁便下了山,行踪游历不定。
祖母道,二弟前些年托人送来的,都是他从各处淘来的具有当地特色的玩意儿,唯独今年送的有所不同。这只檀香镶玉木镯子木质上乘,做工精细讲究,必定出自哪家厉害的首饰铺子,她怀疑二弟可能回到雒京了,这份礼物也许就是他亲自买了送来的。
老太太还特意叮嘱他道:“阿阑啊,如果买的人不是小靖离,也必是受他委托的人,你就再顺着找找啊,一定要把小靖离找回来哟。”
因此,才会有现在他带着镯子来到蕴奇斋的一幕,他已经拜访了多家雒京的大铺子了。
掌柜方才感受到面前这人的气势,心知这人不好惹,想想店里的确没有保密的规矩,客人也没有特殊的要求,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告诉他吧。
“唉,买这只镯子的确实是个年轻人。”掌柜搓了搓手掌,叹了口气道,“不过他戴着斗笠,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例如他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住在哪里?”裴靖阑追问道。
掌柜摇头,“这还真没有,他买完就走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要买给哪位姑娘呢,还建议他别选这个款式来着。”
见掌柜不像是有隐瞒,裴靖阑有些失望,这可不好找啊。
“掌柜阅人无数,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问道,虽然找不到,但确认一下还是可以的。
掌柜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信誓旦旦道:“我想起来了!他不像是京中的贵族公子哥们,倒像是江湖人,看他走路的身形,应该还不差呢!”
春寒一觉睡到大中午,跑去竹里居找阿笙,再次被告知她有事外出了。
“怎么这么忙啊。”春寒有些郁闷,自从那晚在裴府寿宴远远见过她后,这两天都找不到人影了。
春寒闷闷不乐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最近知道了一些事儿,在考虑要不要告诉父亲之前,她想要听听阿笙的看法。
一直等到了申时末,阿笙才回到周家大院,一进门就被春寒的婢女拉着去了。
“阿笙你可回来了!”春寒原本正趴在桌子上,郁郁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阿笙踏入房门时,一跃而起。
阿笙似乎有点不适宜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微微后退了半步,冷静地问她:“怎么了?”
春寒挥退了婢女们,又把她们赶得远远的,这才亲自关上了房门,拉着阿笙在桃木桌前坐下。
“阿笙,没想到你这么有本领,居然认识穆先生。”春寒双手撑腮,有点羡慕地看着她,“寿宴那晚,你进来我就认出你了,只是隔得太远,你都没瞧见我。”
“碰巧罢了,他是我一位故人的朋友。”阿笙淡淡道。
“还有你弹琴也好厉害哪,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会琴,都没听你弹过。”春寒继续崇拜地看着阿笙。
阿笙有点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败下阵来,“说吧,到底找我是什么事?”
春寒高兴的脸色渐渐隐去,她沉默了一下,道:“阿笙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阿笙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大姐,她在夫家过得不好。”春寒声音低低的,模样看着有些低沉,“阿宝和我说,他们拘着大姐不让她出门,态度还非常冷淡,平日里也会对她多有挑剔。”她给阿笙复述了一些从阿宝处听来的事情。
“我早就知晓了。”阿笙听完,叹了一声。
春寒愣了愣,“你知晓?”
“嗯。”阿笙的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握拢,“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么?我无意间发现了。”
春寒低下头,攥着帕子,“我不知道要不要和父亲说,毕竟大姐自己也没说什么。”
“那不就是了。”阿笙望着春寒,这也是她自己最初的想法。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大姐在夫家受气吗?”春寒拧紧了眉头。
对于处理这类事情,阿笙没有经验,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春寒忽然一捏拳头,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不成,我觉得还是得告诉父亲,毕竟姐夫家还需要我们周家帮衬呢,我就不信他们还敢给我姐脸色看!”这次春暖最终得去裴府寿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周家为李家备下的昂贵寿礼,这也让春寒深信周家对李家的威慑力。
可是阿笙听了却眉峰微蹙,她并不觉得让周家打压李家是个好办法,于是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你先再好好想想,我觉得适当的敲打是可以的,但用力过猛就不好了。”
春寒却并不能理解阿笙的意思,她问:“难道让姐夫家得个教训不好吗?他们忌惮我们周家,就不敢再随便给大姐甩脸子了。”
微微摇头,阿笙身子往前倾了倾,神色认真道:“可是周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你姐姐还是要自己过日子的,你若是让周家折了她夫家的脸面,以后她在夫家只会更不好过。”
听了阿笙的话,春寒似乎一下子失了气力,她趴在桌面上仄仄道:“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啊,阿宝说大姐过得很不开心,我很担心她。”
“我们得从源头解决这个问题。”阿笙离开了座椅,走到窗子前。
“什么源头?”春寒茫然。
阿笙的手掌微微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光景道:“李家对你姐姐这个态度,是因为东人和越人的恩怨,他们虽是为了得到周家钱财上的支持而娶的你姐姐,但同时也觉得你姐姐作为一个越人,丢了他们的脸。”
春寒怔了怔,她从小长于南海番禺,那边几乎都是战后得以留存的越人,这就导致了她打小就没见过几个东人的情况,再加上周裕成的刻意保护,让她心中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那么友好的。
春寒靠坐在椅子上,怔忪出神了。
阿笙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毕竟东朝亡越已经三十多年了,春寒出生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家里人又对她多有保护,她心里头自然不像其他越人一般对东人那么仇视。
东人与越人的恩恩怨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得清的,两者之间的仇也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阿笙又叹了口气,留下春寒让她自己先想清楚了。
隔了几日,阿笙主动去峪王府上拜访了端颐。
端颐这些天身子不爽利,一直待在房中没有外出,此时见到阿笙来看她,顿时喜出望外。
“快过来坐!”
端颐在床上坐起,她身边的婢女给她垫高了枕头。
阿笙走过去时,发现这个婢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给她下绊子的婢女阿珠。
她轻轻挑眉,之前端颐支走阿珠的事,她并非不知情,这倒是很久没有见过阿珠了。
“阿珠你先出去吧。”端颐对身边的婢女道。
阿珠向端颐行了个礼,回身又给阿笙行了礼,这才慢慢退出房去。
见她如此,阿笙有些惊讶。
“阿笙,自从你和穆先生一起出现在裴老夫人寿宴上后,现在京中有不少人谈论你呢。”端颐状似无意地道。
阿笙明了,原来她这是出名了?所以这个叫阿珠的婢女见她不是越人,才不再使小心机了。
“阿笙你主动来找我,这倒是第一回啊。”端颐靠在床头笑道。
“王府的门槛可不低,我怎敢随意叨扰。”阿笙做出害怕的样子,逗得端颐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怎么又敢来了?”
这回阿笙摊了摊手,无奈道:“有事相求郡主,自然壮着胆子上门一试了。”
“说吧,什么事?”端颐很大方地询问。
“我想独立出做香料铺的生意,郡主认识众多世家小姐,还请郡主帮忙留意一下雒京各位的用香情况。”阿笙全盘托出,“当然,如果有宫中贵人的喜好就更好了。”
端颐倒不惊讶,反是有点佩服阿笙,她道:“看来你向把这生意做大啊,志向不小嘛。”
“我只是最近发现了这个商机罢了。”阿笙笑笑,“钱就在这儿,不赚白不赚。”
端颐“啧啧”了几声,应承下来,“行,只要到时候你有什么新发明,第一时间给我也送一份就好了。”
阿笙自然应允,陪着端颐聊了一会儿后,才告辞。
入夜,国舅府。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美姬的盈盈笑语与靡靡乐音充斥了整个花园,今晚国舅府正举行着一场晚宴,宴请的都是国舅亲近的大臣与谋士。
冬至宫变后,成王登基为帝,国舅府家的小姐也从当年的王妃成了当朝皇后,一时间,国舅府显贵无匹。
“各位,今晚我们不醉无归!”魏国舅怀搂美人儿,举杯向在座的诸位大臣道。
第30章 诱饵杀
“好好好!”
“当然当然。”
众宾已有些飘飘然,闻言,纷纷附和。
酒又过一巡,美姬们鱼贯而入,换下众人案上的碟子,布上新菜。
“来,国舅爷尝尝这道新菜,看起来很是别致呢。”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夹上一筷子菜,欲放入魏国舅口中。
“不急。”魏国舅丰腴的手指抬起美人儿的下巴,肆意打量她的娇容,“爱姬今晚为我布菜辛苦了,这道菜赏你了,一定要吃饱才好……”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美人儿捂脸做娇羞状,娇滴滴地道:“妾身谢国舅爷赏赐。”
魏国舅看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面上的软肉也随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的。
坐在魏国舅膝上美人儿羞红着脸,在他面前拿过小碗,吃了一口菜。
“来,喝酒!”魏国舅将酒杯凑到她嘴边,让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喝下。
喝了酒,美人儿嫣然一笑,丹唇一扬正欲说什么,脸色却倏地一白,手捂着腹部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魏国舅一惊,手上的杯子一下没放稳,骨碌碌滚过桌面掉到了地上。
万千娇媚已消失不见,美人儿极为痛苦地蜷作一团,不过几个眨眼,她的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黑色的污血从嘴角汨汨流出。
“有毒!”他双目圆瞪,猛地推开了怀里的美人儿,站起身来。这时,他才看到在座的诸位臣子,皆面色发青,口中淌出黑血。
“来人啊!”魏国舅喊道,花园外值守的侍卫蜂拥而入,“封锁府邸,把厨房和今晚当值的婢女都给我抓起来!可疑人等一个也不许放过,马上把大夫给我叫来!”
“是!”侍卫领命,疾步向外跑去,一瞬间整个国舅府都乱了。
魏国舅脸色十分难看,拖着球一般的庞大身躯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苏大夫到了!”片刻之后,一个医者打扮的人跟在侍卫身后,小跑着赶到。
“快!快给各位大人看看!”魏国舅命令道,“还有好好查查这是什么毒!”
“是、是。”苏大夫一叠声地应着,从魏国舅身边走过,往园中去查看各位大人的情况。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与魏国舅擦身而过的时候,寒光一闪,苏大夫忽然从胸口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向魏国舅的后背插去。
魏国舅惊得脸色煞白,呆在了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锋利的短匕从暗处迅疾击出,在最后关头直直刺入了苏大夫持刀的手臂上。
苏大夫吃痛,惨叫一声,抱住自己的手臂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几个侍卫上前压制住了他。
“你……你是什么人?”魏国舅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医者问道。
“你这个狗官!谋害先帝,残害百姓!你不得好死!”苏大夫忍着剧痛,愤恨地盯着他,口齿却依然清晰。
魏国舅听闻此言,浑身上下一个哆嗦,不过总归是风雨里走过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他又强自镇定了一些。
两旁的侍卫赶紧上前去搀扶他,他哼唧一声,恢复了点力气,借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华贵的衣裳。
“国舅爷,查到了,这个人三个月前进府,是之前死了的那个大夫黄仁弼介绍进来的。”一人疾步走入,在魏国舅身后附耳道。
“哼。”在众侍卫的环绕之下,魏国舅又恢复了以往的气势。
他看了眼地上仍旧怨愤地盯着他的人——大夫的目光充满憎恨,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忍住了心里的寒意,魏国舅挥了挥肥厚的手掌,嫌恶道:“拖下去,杀了。”
苏大夫被拖了下去,一抹阴影从暗处现身,“国舅爷,今晚的事情,恐怕无法轻易善了。”
魏国舅瞧见那人走出,连忙拱手,臃肿的脸上堆砌着笑容,“哎呀,真是多得明侍卫出手相助,不然我这条老命今晚就保不住了。”
“太尉大人早已料到会有人上门寻国舅爷,因此让我来暗中监视。”明夙神色冷漠,丝毫未因魏国舅的笑脸而有所改变。
“裴太尉早就料到了?”魏国舅惊愕,“那黄仁弼失踪后,我去找他,他为何不提醒我?”
“黄仁弼死了。”明夙抱着剑道,“太尉大人不确定他还把事情告诉了什么人,只好让国舅爷冒险一试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他死了国舅爷的嫌疑最大。”
“黄仁弼不是我杀的!”魏国舅坐在椅子上叫道,“如果不是他失踪,下面的人查了下去,我还不知道他是宋太医的弟弟,潜进我府中竟有这般心机……”
明夙对魏国舅的话根本不关心,他打断道:“太尉府不在乎黄仁弼是怎么死的,只在乎那可能引出来的人,越国余孽的隐患一直未除,我们本以为能借助黄仁弼的事引他们出现,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个普通大夫。”
“这与越人又有什么关系?”魏国舅问道。
“这事关系的可是黛夫人,越人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能不来找你。”
越人来找他会是什么目的,魏国舅不得而知,然而一想到那些传闻中疯狂的越国余孽,他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明侍卫,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细小的眼睛张到了极限,魏国舅难得的放软了姿态,低声下气道。
虽然有些敷衍,但明夙还是笑了笑,“国舅爷不必担心,太尉大人自不会让那些越国余孽张狂。”
“那就再好不过了。”魏国舅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对着明夙又堆起了笑容。
明夙若有所思,“越人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儿,看来还是得把动静闹大一些。”
“可、可黄仁弼的事,不宜声张呀。”魏国舅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起来。
“我们自有暗中散播消息的渠道,不会声张的,只需让应该听到的人听到就好。”明夙看着夜空,眼里闪过一抹幽光,“他们也不会声张的。”
“这便好,这便好。”魏国舅又松了口气,“总之还是太尉大人了得,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只是……明侍卫看今天这事儿?”
明夙侧头,皮笑肉不笑,“今天堂上死了那么多人,绝对隐瞒不住了。夜还长着,国舅爷还是尽快想好一个说辞交待吧。”
“哎!明侍卫……”
“我还有事要向太尉大人禀报,先告辞了。”明夙刚说完,身形便消失在了墙头。
“哼!”明夙走后,魏国舅的笑容一收,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怒道,“裴甫新这老狐狸,原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事,敢情是拿了我当诱饵了!”
“就是,裴太尉根本就不把国舅爷放在心上。”身边的心腹侍卫也附和道。
“近来贵妃在宫中也嚣张得很!”一想到这事儿,魏国舅心里更不舒坦了,若不是魏皇后一无所出,在宫中也没什么话语权,哪里轮得到裴家如此肆无忌惮。
“那国舅爷您准备怎么办?”心腹侍卫问。
魏国舅身上的气怒像被水当头浇灭了,他瘫坐在椅子上,颓然道:“还能怎么办,不得不低头哪。”
魏国舅府上的惨案在一夜之间就传开了,参加了昨晚宴饮的官员,家门前无不缟素哀泣。
明青田按照惯例前往国舅府上调查,得到的说辞是刺客是名精神失常的男子,现已伏诛,这让他不得不就此结案。
阿笙听闻这个消息时,刚用完早膳,是芹姨进来告诉她的。
“精神失常?”她顿了顿手头的动作,“那他是怎么混进国舅府的?”
芹姨摇摇头。
阿笙虽然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往心里去,今天又有两艘香料船到港,她打算去挑拣些品种回来做新香,因此让门房给她准备了马车。
马车不大,内里舒适,外表却朴实无华,棕黑棕黑的,只有腾飞的鸥鸟刻在车身的一角,那时周家的标志。
香料很快就挑好了,分门别类地装了几十个小麻袋子,将马车后半部分都堆满了,整个车厢都洋溢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混合香味。
阿笙决定与车夫一起坐到外头去。
日头已经转到了头顶上,路边的铺面传来饭菜香,路过一家点心铺时,阿笙叫停了马车。
“在这里停一下,我去买点吃的。”说罢,阿笙下车。
“阿笙姑娘想吃点心,让我去买就好了,您坐。”车夫热心道。
“我还要给春寒买一点,她最近心情不好。”阿笙摇头笑拒,对车夫和颜悦色道,“你不知道她的口味,她可挑嘴儿了。”
她走进巷口的铺子,不多时,手里提着两袋点心出来。
“走吧。”她正欲登上马车,谁知从斜刺里忽地冲出一道人影,猛地拽住了她的袖子!
“什么人?”车夫喝道。
“求小姐救救我们母子!”来人腿一弯,跪倒在阿笙面前,声色焦急。
阿笙这才看清楚了这个人突然抓住她的人,原来是一个普通妇人,她手里还拉着一个约莫才五六岁的男孩儿的手,此刻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汗水。
第31章 大进展
“你别急,先说到底怎么了?”阿笙反握住妇人的手,眼神安定又抚'慰。
“有人在追我们!求小姐让我们母子在车中一躲!”妇人的眼神里满是恳求,都快急出眼泪了。
“你们先上去吧。”事不宜迟,阿笙马上下了决定。
“姑娘,不可!”车夫急道,“他们身份不明……”
“无论他们是谁,都是女人和孩子罢了。”阿笙明白车夫的顾虑,他是不想他们惹祸上身,但是,如果要她这样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她真的做不来。
“姑娘!”车夫还欲阻止,被阿笙的眼神制止了。
“车上有很多香料,你们躲在里头。”阿笙道。
那对母子前脚才刚上马车躲好,后脚巷子那边便来了两个人,他们衣着不扬,低着头的样子就像那些混在人群里不易发现的人。
“二位有没有看到一对母子从这里经过?”
见到阿笙和车夫站在巷口,他们问道,声音沙哑,隐约透着一股嗜血的味道。
“没有没有,小人陪小姐买点心,刚刚才从里边出来。”车夫倒也反应机敏,连连摇头。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环顾了一周,没有纠缠,往一边快步走了。
确定那两人真的走了,阿笙让车夫赶紧驾车,自己则进了车中。她挪开车内几袋香料,那母子两人就躲在里面,露出了两双惊恐的眼睛。
“他们走了。”马车行走着,略微晃动,阿笙在母子二人面前蹲下。
车里的母子明显松了口气。
“你是什么人?”阿笙正色,注视着那名妇人,眸光审慎,“为何他们要追杀你?”
“小姐您是周家的人对吧?越人的那个周家。”那妇人看着阿笙的目光,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待阿笙回答,她就已经把炸弹抛出,“我告诉您,黛夫人是清白的,她没有谋害文帝,黛夫人,您知道不?就是之前宫里头的那位娘娘……”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阿笙的重点只听见了她前面的两句。
黛夫人是清白的,她没有谋害文帝。
竹里居。
芹姨为这对母子上茶,完了端着盘子退到了一边。
“小妇人夫家姓黄,我的丈夫黄仁弼是宫里原来的太医,宋太医的弟弟。”黄夫人喝了一口茶,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那时候大哥因为帮助黛夫人,一夕之间全家被诛,我夫君心里害怕会受牵连,带着我和孩子改名换姓连夜逃跑,直到一年前,夫君因为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所以才又回了雒京。”
阿笙面色平静地听着黄夫人从头道来,握着杯子的手却在无意识间握紧了。
“夫君一直知道黛夫人是无辜的,因为大哥曾经跟他说过宫里的一些事,他这次回来,就是希望能找出真正的幕后凶手。”想到前些日子去世的丈夫,黄夫人眼里含了泪光,“只是没想到,他还是被凶手给害了。”
“幕后凶手是谁?”阿笙眸色一紧,追问。
“魏国舅!”黄夫人咬牙切齿,眸光痛恨,“杀我夫君的,和下毒谋害文帝的人,就是他!”
阿笙听言,眸色转深,暗沉沉的。
“前段日子,他说他终于确定魏国舅就是当年谋害文帝的人,他要找人来帮他揭穿魏国舅的真面目,可是那晚我等了他很久也没等到他回来,直到前几天……”黄夫人捂脸痛哭,“巡检营从河里打捞起了一具尸体,正是我的夫君!”
“他们说我夫君是意外失足淹死的,但苏大夫是我夫君的好友,他见过尸体后告诉我,夫君口腔内没有异物,他是被人活活勒死以后才扔下河的。”黄夫人继续道,“杀他的人,除了魏国舅,我再也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了。”
“苏大夫在哪里?”阿笙问。
黄夫人更加悲伤了,她抽泣着道:“苏大夫……我没想到他气不过,昨夜竟行刺魏国舅去了,这傻子……白白赔上了一条命啊!”
想到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阿笙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昨夜意图行刺魏国舅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失常的疯子,而是为了道义报仇的苏大夫。
她闭眼,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有一事不明。”阿笙睁眼,看着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的黄夫人,“你丈夫因为要告密在前些日子已经遇害,为何凶手会直到今天才想起来你和你儿子?”
“之前夫君让我一直躲在城外的山上,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危险吧,他让我不要出来。”黄夫人解释道,夫君的担忧是对的,否则她和儿子早在他遭遇不测的那一天,也跟着一起被害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凶手一直没有找到我们母子。”
“那你今日为什么出来了?”
“夫君去后,苏大夫每隔三天就会上山一趟,把我们母子二人的吃穿都照顾好。”黄夫人抹了抹眼泪,“可是前天他上山时,带的食物非常多,还跟我们说这段时间他不一定来得了了,那时我就有预感他要做什么,只是他不肯说,我也没办法,直到昨晚我忽然心神不宁,最终还是担心苏大夫会出事,于是今天才冒险跑下来打听消息。”
“所以你们一出现,就被盯上了。”阿笙叹息。
“是啊,我们还没来到苏大夫的住处,就遇上了方才那两个奇怪的人。”黄夫人道,“幸亏碰到了小姐您,魏国舅想杀我,细数整个京城,估计只有与黛夫人息息相关的越人能够帮我了。”
“小姐,您一定要帮我,您一定要让魏国舅那狗'官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我会的。”阿笙定定地看着她,承诺道,“只是你要好好想想,当年宋太医究竟知道了什么,还有你夫君发现了什么证据,能证明魏国舅就是当年下毒谋害先皇的人。”
鉴于今天黄夫人的情绪很不稳定,阿笙实在不好问更多,只能让芹姨先将她母子二人安顿好。
阿笙紧急联系了瑶花和朔风,半个时辰后,三人在蕴奇斋二楼相见。
“姑娘这么急找我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还是阿笙第一次动用了暗线,紧急传唤了他们过来。
阿笙简短地和他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这个黄夫人出现得太好了,只要她能给我们提供线索,那替黛夫人洗清罪名的时日便指日可待了。”瑶花高兴道。
阿笙回想起今天追杀黄夫人母子的那两人,把他们的形容跟瑶花和朔风说了,“其实,我觉得他们不像是魏国舅的人。”
“从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来看,魏国舅应该没有样这种杀手才对。”瑶花直言道。
“从姑娘的描述来看,这两个人,”朔风斟酌了一下,“风格更像裴家的人。”他在外跑任务的时间比瑶花多很多,自然和裴甫新在南边的暗力量有所接触,他也熟悉裴家的这种杀手的路数。
“这样看来,裴家是和魏国舅站到一起了?”阿笙面无表情地敲着桌面道。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朔风道,“黄仁弼如果真的掌握了魏国舅毒'害文帝的证据,那魏国舅就危险了,他危险了,皇宫里头的那位哪还能舒服?”
“如果黄夫人能提供指证魏国舅的证据就好了。”瑶花正容说道,“魏国舅当年是怎么下毒的,又是怎么栽赃给黛夫人的。”
“黄夫人说,她的夫君要把魏国舅的事告诉能帮他的人,那他成功了吗?”朔风一针见血的问道,“黄仁弼是在告密前就被杀了,还是在告密后才被杀了?”
这是个好问题。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黄仁弼认为能帮助他的人是谁?他会站出来说话吗?魏国舅又是否会再做些什么?”朔风补充。
“黄夫人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过两天吧,等她稍微平复下来,我再去问她。”阿笙颦眉道,“也不差这一两天了。”
“不过这总也是个好进展。”瑶花冷毅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这总比我们自己慢慢摸索着进宫去寻找真相要快。”
“瑶花,从今天开始你就回来吧。”阿笙突然命令道。
瑶花大感意外,马上高兴地问道:“真的吗?姑娘愿意让我回到您身边了?”
“不,不是回到我身边。”阿笙打破了瑶花的兴奋,“我要你守在黄夫人母子身边。”
瑶花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马上应了。
“瑶花,裴甫新不见到他们母子二人的尸首是不会死心的,她们很重要,我需要你时时刻刻保护着他们。”阿笙看着瑶花,目光真挚。
“是,瑶花明白。”瑶花跪在地上,垂首道,“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朔风继续在外面收集消息,尤其是裴家和国舅府的。”阿笙转头面向朔风道,“还有,你要收集黄仁弼和苏大夫这两人的所有资料,若有重要线索,立即来报。”
朔风领命。
阿笙看着窗外渐渐黑沉下来的景色,雒京的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了,冬至宫变,裴家、魏家,还有其他的世家,他们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目的,都是为了那个高居庙堂之上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远方静默又巍峨的皇城上,眸色深沉。
第32章 新消息
端颐的动作很迅速,这才过了两天不到,阿笙就收到了她派人交与她的厚厚的一沓资料,上面详细记录了雒京各行业、各府上的用香情况。
“郡主说,她的朋友多,王府的管事也知道不少,所以这才会那么快就收集好姑娘想要的消息。”端颐派来的嬷嬷道,“另外,郡主还说了,姑娘若是想要知道上面贵人的事儿,到时候请到府上来,她当面讲与姑娘听。”
宫中贵人们的事情,外头的人是不能妄议的,阿笙也知道这不便写在纸上,于是颔首道:“阿笙知晓了,有劳嬷嬷代我谢过郡主。”
回头阿笙见到了周裕成,给他讲了她的想法。
“阿伯,我想将香料的生意单独拎出来做。”阿笙道,“最近香料的销路很好,如果我们能做出款式更好的香,相信会有更多人光顾。”
“你有想法就好。”周裕成对她倒是很放心。
“之前出海,海外之国有一种制香的新技艺,即将花瓣置入琉璃瓶中加热提纯,他们将之称为蒸馏,过后可得花露,涂抹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周裕成恍然,“原来你想做花露,可是你会吗?”
“我看过他们的制作过程,应该不难,唯一的难处在于那个琉璃瓶,或许要专门找个匠人来做。”阿笙自己也没有经验,她仅仅是看过而已,需要实践。
周裕成颔首,笑道:“雒京还没有这玩意儿,如果你做成了,必定大卖啊!”
“能吸引到宫里头的注意就好。”阿笙只是扯了扯嘴角。
想了一宿后,阿笙画了一张图纸,上头是个形状奇怪的琉璃瓶子,经过多番删改,总算和她以前看到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把做瓶子的事交给了芹姨去办,然后就自己闭门捣鼓那堆香料去了。
傍晚,阿笙投入得连晚饭都没吃,等她发现自己忘了吃饭时,她已经因为饥饿对香料的味道产生了反胃的感觉。
她打开房门,仄仄地走了出去,刚呼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便见一道紫影翻过后墙,轻盈地落在了翠竹林中。
阿笙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打开院中放置的食篮,里面是已经冷掉的茄子肉丝和苦瓜,让她看了更加不好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是因为见到我吧?”蒋离倚在一颗竹子上,打趣问道。
阿笙坐在石凳上,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想法。
蒋离自己走了过来,看了她的面色道:“不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了石桌的饭菜上,鼻子忽然嗅到了一阵复杂的香气从阿笙身上传出来,他瞬间就明白了。
“空腹闻香?怪不得你会不舒服,犯恶心吧?”
阿笙哼唧了一声。
蒋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从里面倒出药丸,挑了一粒深色的送到阿笙眼前。
阿笙不动。
“这药能给你舒缓一下,放心吃吧。”他将药碗放到了阿笙手里,“你还欠我两个承诺呢,作为你的债主,在你还清债务之前我都会让你活蹦乱跳的。”
就目前来看,蒋离的确没有害她的理由,阿笙吞下药丸,凉凉的,带着一丝丝酸味,对缓解她的恶心起到了不少作用。
“你怎么来了?”她有气无力道。
“来看看你呀,我的欠债姑娘。”蒋离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容光滟滟的玉颜,斗笠放在他手上转了几个圈才收到了背后。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阿笙把食篮推开,她觉得自己还是去找些热的东西吃比较好。
“还没。”蒋离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路过她房门口时顿了顿,俊挺的鼻子皱了皱,“你这都混了多少种香料?”
阿笙还没回答,她的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等我。”
蒋离抛下两个字,紫衣如风,如来时般轻盈迅疾地离开了。
阿笙提着食篮,不知道自己是先去厨房找吃的,还是等他回来再去。药丸在她胃里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凉凉的感觉抚慰着胃部,她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想呕吐的感觉了。
蒋离并没有让阿笙等多久,他的速度非常快,翻过墙垣时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下一瞬人已经在你面前了。
“你刚吃了药,不能吃油腻的。”他的左手托着一只木碗,里面的东西半点都没有洒出来,“我给你买了粥,还有素菜包子。”
蒋离把粥和油纸摆在她面前,闻到热腾腾的食物的味道,阿笙的肚子叫得更欢畅了,不吃白不吃,她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松软极了。
“先是偷拿大理寺的卷宗,现在又要制香,我很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阿笙吃了一半的食物,饥肠辘辘的肚子得到了满足,她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蒋离于是问道。
“赚钱罢了。”阿笙咽下嘴中的食物,才回答他道。
蒋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阿笙心里知道他肯定不相信,不过上次他说过这不关他的事,只要他不妨碍她,她也懒得管他。
“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的香卖得比现在还好。”他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吃饭,“你要听听吗?”
“愿闻其详。”她挑了挑眉,有点怀疑他的主意。
“夜来香善于使迷香,只要你让我把她抓回去……”他勾了勾唇角,“毕竟这个案子满城瞩目,到时一旦传出是你帮助大理寺破解了迷香,只怕任何人一说到制香,便会马上想起阿笙姑娘。”
“夜来香不会再出现,所以别想了。”阿笙拒绝,就知道他给的不会是个好主意。
“那还吧。”蒋离不在意地耸耸肩,一撩紫衣下摆,在阿笙对面坐下,就这样看着她吃晚饭。
阿笙蹙眉,“还有别的事么?”看这人的架势,似乎打算长坐?
“咳。”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着躲闪开了她的目光。
阿笙狐疑,正待好好盘问他,外头进来的女子却让她不得不压后了问话。
“姑娘,”瑶花单膝跪下,行了一礼,“那位夫人说她有话要同姑娘您说。”她不动声色地飞快看了蒋离一眼,暗自戒备。
第33章 无根寻
“好,我这就过去。”
阿笙忽略身边蒋离落在瑶花身上饶有兴味的眼神,撇下他就往前而去。
只是没想到这厮竟然也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问。
“我没有跟着你呀。”蒋离无辜地眨眨眼,“我一个人待在这院中也太无趣了些,打算参观参观传言中豪富的周家大院呢。”
阿笙无语,径自加快步子丢下他去了。
黄夫人被安排在一处相对靠内的院落,为了她的安全,瑶花晚上就睡在她的外间。
“黄夫人这几天休息得可好?”阿笙踏入院落,便见仍有憔悴的黄夫人靠在窗边,眸光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小姐的庇护了。”黄夫人回神,看见阿笙后走了出来。
她走到阿笙面前,哀哀叹了一声,神色凄楚道:“这些天我想了想,整理出了一些我知道的东西,或许对姑娘能有所帮助。”
阿笙带黄夫人入房,这才道:“还请夫人细细道来。”
“那我便从当年大哥帮助黛夫人这件事开始说起吧。”黄夫人坐到了阿笙对面,回忆道,“那会儿其实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大哥的这些事的,毕竟他口风紧,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半个字,可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给夫君透露了一点宫里的事。”
或许是因为发现事情越来越棘手吧,阿笙猜想,宋太医当时可能也预感到自己处境危险,他害怕如果再什么也不说,这些事情恐怕要永远跟着他进地府,为防止不测他就透露了口风给弟弟。
“就算大哥一直都不说,我们也不会相信大哥会帮黛夫人毒杀先皇,他是多么老实忠耿的人哪!”黄夫人抹了抹眼泪,“他那时告诉夫君,黛夫人在亲自为先皇调理身体,然而每况愈下,夫人忧心不已,她的药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虽不敢说有多好,但用的都是固本培元的药材。”
“夫人用了很多种法子,始终无法探明先皇的身体为何会持续衰败着,后来她怀疑先皇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只是此事干系太大,她又并不确定,只好找来了大哥,让他去秘密查探。”
阿笙眉头蹙起,皇帝的吃食无一不是经过了严格的审查,这毒,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先皇身上的呢?
“宋太医可是查出什么来了?”虽是问句,但阿笙的语气很是笃定,若宋太医什么都不知道,不至于冬至夜后就被灭了满门。
“应该是查出什么了吧。”黄夫人有丝犹豫,不过转眼她又变得悲愤起来,“大哥一定也和夫君一样查到了是魏国舅所为,所以才被灭口了!”
“夫人,我想知道具体的事。”阿笙追问道,“宋太医当年究竟查到了什么?如果按照你说的,他查到幕后之人是魏国舅,那总得有个过程和证据的吧?”
黄夫人在阿笙失望的目光中摇头,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大哥当年查到了什么,她根据夫君的说辞,只肯定了那幕后的人,必是魏国舅无疑!
阿笙的失望是真切的,魏国舅是幕后之人这样的消息,其实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价值,毕竟她知道魏国舅这个所谓的幕后之人,无非也是颗棋子而已,而真正下棋的人……
她脸上闪过一抹嘲讽。
“黛夫人当年对先皇所用的药方,不知夫人可知晓?”她又问黄夫人道。
黄夫人摇头,那是宫里头的东西,她怎么会知晓,而且她不通医术,大哥也不会把这么细的东西告诉她。
“实不相瞒,我前些天刚得了消息,先皇确实是中了慢性之毒,而且这毒下在先皇身上至少已经有两年了。”阿笙因着顾虑,不方便直接告诉黄夫人她拿到了大理寺的卷宗,只能这般委婉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黛夫人那几年一直在帮先皇调理身体,她是唯一能直接插手先皇所用药物的人,因此本身就嫌疑极大。”顿了顿,阿笙又道,“更何况在那段时间,先皇用了她的药后,身体不仅没有起色,反而更差了,这让人不怀疑她实在太难了。”
黄夫人虽然说的都是当年她经历的事实,但实际上并没有提供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能帮助黛夫人洗脱嫌疑。
阿笙强调道:“所以我很想知道宋太医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既然他知道是魏国舅下的毒,那他一定知道这毒是怎么下的,或许也知道那是什么毒,如果再有黛夫人的药方比证,那至少能让整件事情清晰了。”
黄夫人听闻,又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都是我没用,我的夫君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可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
听着黄夫人的哭声,阿笙闭眼,揉了揉眉头。
瑶花站在后边,忍不住插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黄仁弼不可能一点证据也不留下吧?”难道还真是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留下吗?
阿笙的眼睛亮了亮,问黄夫人道:“夫人先别哭,你好好想一想你夫君有没有留下了什么,例如手稿和什么记录之类的,又或者是别的叮嘱你好好看管的物什?”
黄夫人的哭声一顿,又掩面摇头,“除了给我留了个黑不溜秋的镯子,什么都没了。”
“姑娘,朔风那晚也连夜去黄家看过了,什么也没有发现。”瑶花在阿笙身后低声道,“裴家的杀手、国舅府的人,早就将那儿翻了个底朝天。”
那就是说,就算有留下什么痕迹,也早被那些人给抹杀了。
“夫人可知道你夫君打算向谁告密?”阿笙只能期望黄仁弼是在告密之后被杀的了,那样还能给她一点追踪的头绪。
“夫君那些时日来去匆忙,尤其是他送了我和孩子上山后,我们就只有晚上能见着面,话都没能说上几句。”黄夫人用巾子擦拭红肿的眼,“但是他有跟我提到过,这位大官在京中扎根多年,家道中允,想来是位不偏不倚、秉公无私的好官。”
阿笙在心里默默一叹,又是一位不知姓名的人。
第34章 虎添翼
又和黄夫人谈了一会儿,阿笙才从她的房里走出来,看着院中植物嫩绿的藤条深深吐纳了一口气。
黄夫人与她说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请求她向魏国舅报复,以平她夫君和苏大夫的冤魂。
阿笙揉了揉眉心,原以为黄夫人能带给她十分有用的线索,没想到始终只是雾里看花,无根可寻。
“你怎么知道是魏国舅杀了黄仁弼呢?”
就在阿笙觉得有些疲惫时,有人冷不丁地问,声音清越舒朗。
阿笙一怔,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考虑过,黄夫人说了,她就下意识地认为是魏国舅无疑了。
不过她随即转头就冲那人道:“君不知听人墙角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么?”
紫衣侠客满脸无奈,“只怪我听力太好,原本我只是在这附近闲逛的。”
“你都听到了?”阿笙眯眼。
他眨了眨眼,眉头一蹙,假装苦恼道:“大概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吧。”
阿笙忽然有种无力感,蒋离这人就有让她无可奈何的本事,若要灭口吧,他现在又没做什么碍着她的事,她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要赶他走吧,她又赶也赶不走。
重点是,蒋离武学造诣极高,内息深厚,她技不如人,就是无计可施。
她现在总算体会到弱者的悲哀了,那就是只有被强者欺压的份儿。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蒋离靠在墙垣边上,抱手道,“是那个被黄仁弼告知了秘密的人杀了他。”
他不知道阿笙心里的感慨,再度把话拉回到方才的话题上。
“那个黄仁弼找来帮他对付魏国舅的大官?”阿笙一惊,心思果然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更为复杂了。
“我不知道黄仁弼是怎么判断那个大官会帮他的,”蒋离神色认真道,“但如果是我,站在黄仁弼的那个角度,我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无论那个人看起来多么的正直。”
阿笙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成王败寇,如今雒京的掌权者们,有几人不是冬至宫变的得利者?就算不是,也无非是一些势力低微的家族,和一些以中立自保的家族罢了。”蒋离道,“这些人都不足以,或为自保而不会应黄仁弼所求。”
“我懂你的意思,黄仁弼这是在自投罗网。”阿笙的语气沉甸甸的。
“蝼蚁岂可撼树?”蒋离摇头。
“我不认同你这句话。”阿笙蹙眉,“首先你是否蝼蚁还尚未可知,真要这么想的人,才是成了真的蝼蚁。”因为在事情一开始,就已经否定了自己了。
“其次,若真是蝼蚁那又如何?”阿笙眉梢扬起,微微冷笑,“只要数量够多、肯下功夫,再粗壮的大树也会被蛀食一空。”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蒋离摸着下巴,琢磨道,“只可惜黄仁弼当了那只势单力薄的蝼蚁。”那就只能被人轻易地捏死了。
“现在我只希望,能找出黄仁弼认为会帮他的那个官儿。”阿笙回想了一下方才黄夫人与她所说的,“大官,在京中扎根多年,那会是世家么?”
“不一定,谁知道他指的扎根多年是多久呢。”蒋离踏入院子,慢慢走到她面前,“现在的皇帝登基也快五年了,他上位以后京中可多了不少大官。”
他在阿笙面前站定,阿笙才恍然间意识到,她居然在跟蒋离,一个并不知底细的人在讨论这些线索。
看到阿笙默默后退了一步,眉梢间重又带起的戒备,蒋离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姑娘的防范心果然很重呢,不过这也让他肯定了心里的一个猜测。
“你不用这么戒备着我。”蒋离无奈道,“我说了我不会插手你要做的事的。”
“没有人会在自己额头上写明自己的真实身份。”阿笙漠然道,显然对蒋离的身份还是有所怀疑,“你到底是谁,靠近我有什么意图?”如果说之前他们是因为夜来香之事不得不见面,那么现在,她能感觉到蒋离的确是在接近她。
“好吧好吧,”蒋离长叹了口气,潋滟的眸色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的确在故意接近你,不过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别有居心。”
他偏了偏脑袋,嘴边噙了笑,“诚然,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笙维持着原来的表情,眼神极淡的落在了蒋离脸上。
“我或许以后都不用戴斗笠了。”他叹道,毫不意外地看到阿笙露出了一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神色。
“原来我戴斗笠,只是为了防止麻烦找上门来,而如今已经防不住了。”他继续道。
“哦,那些要找你以身相许的姑娘已经使你就范了?”阿笙挑了挑眉道。
“这倒不是。”蒋离哑然失笑,“不过我希望阿笙姑娘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乌衣巷十六号呢?”阿笙疑惑,这人不是有自己的住所么,怎么还跑到她这儿来住,“你不回去吗?”
蒋离叹气道:“总之这段日子是回不去了。”
阿笙默然。
“我向来有恩必报,我可以帮你调查黄仁弼之死一事。”
蒋离与她站得极近,阿笙能从他幽深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姑娘,不可轻信他人。”瑶花从黄夫人的房内走出来,提醒她道。
阿笙沉思了数秒,之前大理寺找蒋离协助调查夜来香一案,必定是明青田授意的,她对明青田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他找了蒋离,说明蒋离一定在这方面有过人的本领。
这点,在他轻而易举地找到瑶花时,就可窥一二。
况且,蒋离武学高深,连瑶花也不是他的对手,若他能帮她,那必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
思虑再三,阿笙对蒋离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蒋离用眼神示意她说。
“保密。”
他笑了,“这是自然。”他伸出手,“拉个勾?”
阿笙有些不屑道:“若你背信弃义,拉勾有用么?五岁孩童都不信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尾指就被人勾了去。
他的手指十分有力,却并不弄疼她,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坚实的可靠感。
阿笙愣了愣。
“你这话倒跟我一位故人极像。”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尾指,蒋离舒展眉眼,潋滟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过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第35章 有客来
阿笙收回手指,将手背到了身后,若无其事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合作,那我有一件事要告知你。”她的手指蜷在身后摩挲了几下,那种有力的感觉仿佛仍在其上,“那天我遇到黄夫人时,裴家的杀手正在追杀她们母子。”
蒋离顿了两秒,“你怀疑黄仁弼要去告密的对象,是裴太尉?”
“裴甫新是一品大员,裴家如今在京中正如日中天,黄仁弼的确很有可能会去找他告密。”阿笙说完,却又忽然断然,“但,不是裴甫新。”
夜里院中有蝉鸣,混合着此起彼伏的鸣声,蒋离便听阿笙继续道。
“如果是他的话,以他那只老狐狸的性格,只怕会先假意迎合,然后再顺藤摸瓜的揪出他身边所有人来,把有可能知情的人全都解决掉。”身后橘色的灯光从房内映在阿笙发上,她道,“直接悄悄的杀人,这种手法更像是不欲声张此事,也不想让人得知他们已了解到真相。”
“当然,这个假设得基于你的假设是准确的前提下。”她对蒋离道。
蒋离道:“不过据你所言,现在裴家也插手到这件事里了?”他微微皱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本来就是一丘之貉。”阿笙哼道,“魏国舅沉迷享乐,他不可能有自己的暗势力,那么除了买杀手,最方便的就是借助裴甫新的力量了。”
“我会去调查的,有线索马上告诉你。”蒋离松了松身上的筋骨,歪头笑看她道,“那么阿笙姑娘,现在是否可以先为我安排住处了?”
蒋离就这样住进了周家大院中,眨眼过了数日,阿笙又找来了许多花瓣,日日关在房里闭门不出,春寒来过两次,也被熏出去了。
芹姨送来了阿笙之前要的那个琉璃瓶,阿笙更是聚精会神地捣鼓这个“蒸馏香水”,半步不出了。
直到门房那边派人捎来一句话。
“姑娘,穆先生来访。”
那时天上小雨霏霏,琴童举着一柄油纸伞,青衣清俊的先生在伞下缓步行来,丝毫没有雨中的狼狈,从容淡雅。
“从来都是别人对先生争先恐后的,先生主动拜访谁,这倒是稀奇。”琴童举着伞走到一处廊下,过了这片花草园,前面就是竹里居了,“不过,也就只有阿笙姑娘了。”
“你在此处等候,不必跟随了。”穆先生从琴童手上接过油纸伞,迈出廊檐,踏入雨中。
传话的人刚走,阿笙丢下手中的瓶瓶罐罐,赶紧跑到后头的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左右嗅了嗅没有那么浓烈的香味,才微微放下心来。
“芹姨!”眼角余光瞥到有人穿过了石拱门,她唤道,“快帮我梳个发髻。”因着好些天不出门,她都是随意地将头发一挽了事。
“不用了,”那人低低笑了,声音温雅如风,“这样就挺好的。”
阿笙一怔,僵僵地转头,来者不是她以为的芹姨。
油纸伞上勾勒着烟雨河山,他打着伞站在小桥上,湿润的微风拂起了他身后披散的墨发,也拂起了一角如莲的衣袍。
“先生怎么……”
“婢女给我指了路,我便直接过来了。”
他走近了,手腕的衣袖略微滑下,举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
“先生里边请。”在他的注视下,阿笙不知为何,竟有些羞赧,她往旁边让了半步。
穆先生收了伞,举步走入厅内,看着桌上的那一堆瓶瓶罐罐,闻着空气中奇异的香气,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直到看到那只造型奇特的琉璃瓶,他才颇感兴趣地开口道:“蒸馏瓶?”
阿笙将所有的窗户都打了开来,回首道:“先生识得?”
穆先生打量了那只瓶子,“曾在塞外一商人手中见过。”
“我在做香水呢,我在海外之国见过他们如此提炼香水。”阿笙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先生今日找我,是因为……”她看着穆先生。
“有些时日没见了,走访朋友罢了。”穆先生敛袍在桌前坐下,自从裴府老夫人寿宴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这的确是阿笙的不是,寿宴之后都未曾登门谢过先生。”阿笙连忙道,目光带着些许歉意。不过听他称呼自己为朋友,她心里就莫名地有几分高兴起来,只是过了会儿又有些难过了。
“我也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穆先生清浅的眸光落在阿笙脸上,“阿笙可是在难过?”
阿笙没想到穆先生竟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她撇开脸笑了笑道:“听见先生对我以友相称,我心里是高兴的,只是又想起了逝者。”
“如果长平看到你,他会希望你是一直高高兴兴的。”
阿笙垂眸,半晌又抬头笑道:“不说这个,上次在裴府寿宴上我抚的那曲,先生可还记得?”
“记得。”穆先生的视线在阿笙脸上转了一圈,收了回来,颔首。
“先生以为如何?”
穆先生实话道:“并不是真的好,反倒像是刻意的模仿,只是很高明,很少人能看得出来。”
“然也,先生果然知音。”阿笙点头,穆先生说得不错,她模仿的是以前的自己啊。
“琴讲究的是心性,为自己奏就好。”穆先生淡淡道。
阿笙知晓他说的是自己多年不碰琴的原因,但她还是无法再像以前那般,“琴对于我来说,有太多的过往,现在抚起,徒增伤悲罢了。”
穆先生虽然眸中有淡淡的惋惜,但还是尊重她的选择,于是不再予以置评。
“你做这香水,可是打算开一门新生意?”他问道,转移了话题。
阿笙看着墙角堆放的香料,“是啊,准备开个香坊。”
“可找好地儿了?”
“未曾。”阿笙答道,“不过周伯伯已经在帮我物色了。”
“你的人手可找到了?”穆先生又问。
阿笙心里奇怪他为何关心起她开香坊的事来,不过还是回答道:“铺子都还未选好,自然不曾考虑人手的事宜。”
第36章 风飘雨
“既然如此,”细雨绵绵,穆先生挑亮了屋内的蜡烛芯子,明灭的光影让他的面色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隐晦,“我倒可以向你推荐一处地方。”
阿笙看着穆先生放下剔灯用的白铜小条,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整齐。
“地方?”她问。
“安平坊。”
阿笙颦眉,“这个地方是?”
“你去了就知道了,”穆先生淡淡道,“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阿笙颔首,应道:“过几天我就去看看。”
只是穆先生下一句话,却有如惊雷一般炸响在阿笙耳边。
“据闻安平坊从前是由黛夫人建立的,有不少宫女到了年纪放出宫后,都去了那里呢。”
既然那个地方有不少以前的宫人,那么会不会有黛夫人从前在宫中的亲信呢?
穆先生走后,阿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宋太医既然协助了黛夫人,那他查到的所有结果不可能不会告诉黛夫人,而作为黛夫人的身边人,对此也是有可能知晓一二的。
晚间,芹姨提着食篮入内布菜,阿笙放下书卷,随意问道:“蒋离这几天怎么样?”
她在房里一待就是好些天,也没有功夫去关注他的情况,突然想起,才发觉是有些时间没见到他出现了。
“蒋公子好像出去了,这几天我见他都是白天才回来的。”芹姨一边将菜肴摆到桌上,一边回答道。
阿笙点点头,没再多问。
就在这天夜里,两个衣着不扬的人进了国舅府,在堂内见过了魏国舅和那名叫明夙的侍卫。
“国舅爷、明大人!”
他们齐齐跪下,正是那天在巷子里追踪黄夫人母子的两人,他们齐齐将最新发现的情况报告给了上首二位。
“你确定那黄仁弼的家眷搭上了越人?”魏国舅坐在堂上居中的位置,握紧椅子扶手瞪眼道。
明夙站在他下首,不言语时就像一团影子一般无声无息。
“那日我们追踪黄夫人时,路上遇到的人里就那位姑娘最可疑。”其中一人低头回道,声音沙哑,“其他的人我们这几日都一一排查过了。”
“这下可不好了,让越人知道是我干的了。”魏国舅跺了跺脚,常年喝酒而臃肿的脸上浮现急躁,他转头对明夙道,“明侍卫,他们要来杀我,你和太尉可得救我啊!”
明夙没有理会魏国舅的求救,他问跪着的两人道:“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是蕴奇斋的主事之一。”两人回答道,“前不久她还跟那个琴师穆先生一起去过老夫人的寿宴。”
“哦,原来是她。”阿笙跟穆先生出席过一次裴老夫人的寿宴,就在京中彻底扬名了,谁都想知道她是怎么请到穆先生的。
“明侍卫,这位阿笙姑娘我听闻好像不是越人哪。”魏国舅疑惑皱眉道,“那黄仁弼的妻子会把这事情告诉她吗?”
明夙还没来得及说话,魏国舅又拍着椅子扶手摇头。
“不对不对,这个阿笙虽然不是越人,但她也是周家的人。”他喃喃道,“如果真是她藏起了黄仁弼的妻儿,说不定周家也已经知道了。”
“你们先去确定黄仁弼妻儿的所在。”明夙对那二人挥了挥手,“无论如何,他们二人都是不能留的。”
“是!”二人领命退下。
魏国舅急了,问道:“明侍卫,就只杀那黄仁弼妻儿二人?”
“不然呢?”明夙回首淡淡问。
“那周家也不能留啊,他们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魏国舅眨着眯缝的小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毒辣。
明夙脸上挂了一抹讽刺的嘲笑,道:“国舅爷是不是欠考虑了?这么大一个家族一夜灭门,你当真以为能遮盖得过去?”
“可是、可是……”
明夙冷笑着打断他道:“国舅爷难道就不曾想过,为什么周家在越国亡后,却还能一直立足,甚至生意越做越大?”
三十多年前东朝亡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越国皇族遭到清洗,多少与之有关的家族一夜不复,就算有逃过清剿的,也是他们发配为奴为婢的家人。
此后,数十万被迫逃至海外的越人,几十年来再没能踏上亡国的土地。
在这般惨烈的景象中,唯独周家是个异数。
周家,在这场腥风血雨里屹然不倒。
魏国舅的动作一顿,的确,他从没想过这些事情,因着他们家出了魏皇后,这些年里凭着国舅仪仗他高枕无忧,纵情于声色犬马,从不需要考虑这些。
明夙看着魏国舅那充斥的只有酒色的肥硕脑袋,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不过又恰恰正是他这般安于享乐、不图政事的生活,让魏皇后以及他国舅的地位无所动摇。
毕竟,一个空壳子的皇后,一个空壳子的国舅府,如此不足为虑,谁有心思去对付他们呢?倒不如就先让他们在这个位置上放着。
“周家难道是我们的人?”魏国舅想了想,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以越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周家真是叛了越国,你觉得他们还能活到今天?”明夙抱手冷笑。
“这、这……”魏国舅有点被弄糊涂了,他费力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虽然他不参与权谋已经多年,但好歹还是有些基础在的,可却是越想越觉得吃惊。
“这个周家的水当真这么深?”他吃惊地问。
明夙懒得接话。
魏国舅想了一会儿,又急了,“那这个周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嘛!他们到底跟越人有没有联系?到底会不会想害我啊?”
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联系,明夙在心里想道,可看着魏国舅那副样子,心里又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本来就欲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越人,如果能通过周家的渠道扩散出去,那绝对是精确无匹的,这样一来倒省了太尉府的功夫。
现在他们只要好好盯着国舅府,等着越人自动前来上钩就好了。
不过这些话明夙自然也没有心思再跟魏国舅说,免得又换来他新一轮的聒噪,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当好这个诱饵罢了。
第37章 安平坊
安平坊位于东市的繁华街道,是一处歌舞坊。
十几年前在黛夫人的支持下,安平坊收容了不少可怜女子,并且教习她们精湛的舞蹈、乐技,专为宫廷、世家大族演奏。
安平坊,其实可以说是一个舞乐班子。
安平坊的班子除了上门演奏,每晚在坊内也会进行各种表演,此时阿笙就站在坊内,看着宽敞的空地上搭着一块高平的台子,身边来来往往经过了许多衣着体面的看客们。
昨日下午,穆先生跟她提了一嘴安平坊后,她按捺不住,今天一入夜就跑来了。
她随着那些看客们在台前坐定,目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遍,安平坊果然是个高级的表演场所,布置高雅大方,光线的明暗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也不知道安平坊是不是平日里就这么多人,总之今夜的安平坊那是真真正正的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随着演出开场的时间临近,阿笙暗暗观察着,却蓦地在二楼包厢一扇打开的窗户内,看到了一张认识、却并不熟的脸。
说不熟,那是因为阿笙只见过这人一面,对他有点印象。那时她正在那个叫一品居的酒楼内用饭,正好撞见了他和蒋离的冲突,他的奴隶打碎了蒋离的玉佩,最后把两个奴隶交与了蒋离带走才算完了。
如果没记错,好像是叫齐陵天?
齐陵天将窗户打得更开,这样方便室内之人获得更好的视线。
“五殿下今晚无论想要哪一个,账都记在我身上。”齐陵天回头对身后坐在锦席上的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温声道:“都是些可怜姑娘罢了,若能救几个,也是好的。”
包厢内其余几位世家公子闻言立马附和着,赞扬声一片。
“不如陵天也挑几个。”另一人道,“听闻前些时日你才在街上失了两个得用的啊。”
齐陵天笑了笑,没表态,但是浓眉下的眸中却闪过一抹阴郁。
场内的光亮倏地一暗,再亮起时,一队舞姬已经踩着鼓点上了台子,她们踏着欢快的节拍,旋转、扭腰、抬臂,把今晚开场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阿笙坐在下面,眼神认真地一一在那些舞姬脸上扫过,那么年轻,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黛夫人身边的宫人。
这一舞毕了,在一片叫好声中,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绫罗的女人缓缓走上了台,缀着宝石的五彩步摇在她行走间摇曳着。
“各位贵客,今天是十五,按照老规矩拍卖将在每个中场间进行。”她柔柔地笑道,朝坊内的诸位福了一福,“那么还请各位今晚玩得开心,尽兴而归。”
阿笙看着这个女人的笑脸,心里莫名地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不过看来她今晚赶了个巧儿,看来正凑上热闹了,只是不知今晚安平坊要拍卖的,又是什么呢?
女人走下了台,婀娜多姿的舞姬重新再次鱼贯而出了,挥舞的彩带绚烂多彩。
阿笙猜测了一下,觉得无非就是什么宝贝,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在珍宝斋,多的是奇珍异宝。
她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打探一下宫人的事才好。
她又想到了方才那个上台说话的女人,年纪倒也符合,只是……
阿笙皱了皱眉。
正当阿笙继续默默关注着周遭安平坊的人时,左边两道身影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两个少年并坐在一块儿,一个脸上挂着婴儿肥,另一个则是一张圆脸。
不同的是,今晚他们的衣着扮相足足就是两位小郎君,完全没有了阿笙第一次见他们时的寒酸样儿。
阿笙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们,该不会是又瞒着家人逃出来的吧?
婴儿肥少年紧紧抓着圆脸少年的袖子,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激动,视线在台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阿珠,没想到这个安平坊还真有两把刷子,怪不得我哥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总是时不时地就上这地儿来。”
“安平坊是官办的呢,自然不是外面那些小班子可以比的。”圆脸少年回道,看起来知道得还不少。
这两人,正是端颐郡主和她的婢女阿珠。
端颐这段时间在王府也是憋惨了,自从上回偷跑出来闹出事情以后,她就一直被家里人拘着,昨儿个才恢复的行动自由。
这不,在府内待了还没有一天,又带着婢女跑出来了。
阿笙隔着数人看着这两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收回了视线,转头打量其他人去了。
很快,就到了第一次表演的停歇时间。
第一次的拍卖开始,端颐和阿珠伸直了脖子,等着拍卖的宝贝亮相。
七个盖着红布的笼子被一群壮汉们抬了上来,下面的人群瞬间就喧闹开了。
“第一轮拍卖一共七个,然后随着逐轮递减。”那个头戴宝石五彩步摇的女人又出现了,她笑道,“越到后面越是精品,各位贵客都是老熟人了,多的规矩就不用我意娘说了。”
阿笙蹙眉,看着那七个笼子,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想法。
可能因为是第一轮,笼中的东西没有那么金贵,所以安平坊也没有逐个揭晓的心思。
“唰——”
七个笼子的红布同时掉落在地面。
“啊!”端颐掩唇,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七个相貌各异的女子坐在笼子里,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满堂的视线顿时火热地注射在她们身上。
然而最惹人注意的,还是这些女子的脸上,全都齐刷刷地烙了一个墨青色的“奴”字。
贩卖奴隶。
这是阿笙第一时间想到的。
她知道澹台瀚哲登基后颁布了一系列法令,其中一条就包括了奴隶制度,但当众贩卖,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
“阿、阿珠……”端颐拉了拉阿珠的衣袖,有些颤颤地说道,“她们、她们……”
阿珠暗沉的眸子盯着台上的女子们,里面闪过怒意、恨意,还有……悲凉。
第38章 贩奴场
她就是奴隶,虽然不是以这种方式被卖出,但心中也不免有悲凉感升腾而起。
作为奴隶,比牛马等畜生还不值钱,若遇上残暴的主人,谁能想像得到她们的下场。
第一轮的七人虽姿色平平,但还是很快就被竞价拿下了,阿笙坐在台下没有动作,眸色如寒潭,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每当一人出价,端颐都频频左右前后去望,忽见一青衣姑娘坐在右边隔着几人处,沉静不语,与周围的喧嚣的权贵们格格不入。
端颐小碎步很快地走了过去,唤道:“阿笙?”
安平坊并不限制女子入内,平日里还是有些大胆的夫人来看看歌舞的,今夜也有夫人们到场竞拍,但毕竟人数少,阿笙一个姑娘家还是很显眼的。
阿笙对她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端颐让旁边的人往左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空位,“阿笙你怎么在这儿?”她挨着阿笙坐下。
“凑巧罢了。”阿笙淡淡道。
端颐眉头紧皱,“我还以为你也是特地过来买奴隶的。”
“这里是每个月都会举办奴隶竞拍吗?”阿笙问道。
“我也不知道。”端颐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虽然我们府里也有奴隶,但是那都是嬷嬷带到府上来的。”
阿笙颔首,王府不比其他地方,自然有更好的奴隶来源,而实际上,世家们都有自己的渠道,所以才会很少在市面上看到公然贩卖奴隶的场面。
此时,新一轮的歌舞已经上场,热闹非凡。
阿笙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这个大堂。
踱步到安平坊后面的院子,这里比起前头的热闹嘈杂,可要安静得多。
院子很大,打造得像江南的风格,蜿蜒的走道凌于水上,微起波澜的水面倒映着画亭的风光以及红彤彤的灯笼。
阿笙走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里屋子多,她也没遇见什么人,更别提那些宫人了。
直到遇到了一个婢女,阿笙才在她的带领下回了前头。
不知道是第几轮的拍卖了,这回台上只剩了三名女子,阿笙方一坐下,端颐便拉着她神色激动。
“阿笙,我们买下她们吧!”
阿笙的目光落在了台上的三名女子身上,相较于她第一轮见到的,这三名女子已经算是国色天香了。
“她们真的好可怜。”端颐在旁边祈求道,“阿珠和我说她们会被那些男人糟蹋的。”
阿笙微微低叹了口气,她并非磐石,岂会没有恻隐之心,所以刚才她借口离开,一来是为了找找那些宫人的踪迹,二来也是想避开这样的场合。
然而她也很清楚,这样的可怜女子太多了,想要真正解救她们,是要废除澹台瀚哲的奴隶制度。
端颐似乎也明白阿笙的心思,她继续祈求道:“就一个,阿笙我们就救一个。”
阿笙的目光再次在那三名女子身上扫过,前面两名眸光或呆滞,或麻木,与前头第一轮的女子丝毫不差,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唯独这第三名……
阿笙眸子微眯。
第三名女子跪在笼子里,头微微低着,看不真切神情,头戴宝石五彩步摇的女人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女子长了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眸光极淡地看着台下那些富贵的权贵,眼神就像一潭沉寂的水。
阿笙对端颐道:“第三个,我们买她。”
端颐瞧了瞧那名女子,没看出跟前头的有什么差别,她点头应道:“哦哦,好,那就她吧。”
阿笙转动着左手上的乌金细链,三个含苞的花骨朵儿边缘泛红,神秘而妖异。
她不会错看,就在那名女子抬头的一瞬,她眸子里来不及收敛妥当的锋利雪芒。
那名女子沉寂如水的眼中,压抑着的是尖锐的恨意!
这样的眼神……阿笙思忖,多么的熟悉,大概她自己还不会压抑的那时候,也是这样外露的吧。
第一名女子已经卖出,二楼包厢的窗后,除了齐陵天,相继有好几道身影一闪而过。
看着二楼包厢,阿笙蹙眉,若有所思。
五皇子也来了?
安平坊能如此阵仗地拍卖奴隶,背后的势力只怕不容小觑。
从前是黛夫人,那么仙子,支持安平坊的人又是谁呢?
第二名女子开始竞价,二楼包厢的人还是没有动静,阿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是在等着最后才出价么?还是说……
“锵——”铜锣敲响,第二名女子被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买走。
阿笙又看了一眼二楼,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出价。
“后面还有几轮?”她问端颐。
“一共七轮。”端颐答道,“还剩两轮。”
那就是说这轮过后,只剩下三名女子了。
“好,接着是我们第五轮的第三位姑娘。”台上的意娘柔媚笑道,“各位贵客可以开始出价了。”
“五十两!”
“七十!”
“我出一百!”
……
“七百八十两,还有人更高的吗?”竞价声停顿了几秒,意娘环顾全场,问道。
阿笙的视线又从二楼的包厢扫过,她启唇,“一千两。”
见着是一个年轻姑娘,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端颐坐在阿笙身边,感受到周围扫过来的目光,冷哼了一声,挺了挺胸。
她心里想的是,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出价吗?然而自己却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一副男装的打扮。
“一千两,还有更高的吗?”意娘提起,压下场内众人的喧哗声,询问道。
众人又是继续对着阿笙指指点点着说什么,在意娘以为没有人要继续加价,即将宣布结果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二楼落下。
“一千五百两。”
阿笙闻言,眼神落在二楼包厢窗前站着的男子身上。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齐陵天站在窗前,眯缝着眼与下面阿笙的视线对上。
“齐陵天!”端颐惊讶道,“他怎么也在这儿!”
齐陵天京中小霸王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一时间众人看好戏的目光落到了阿笙身上。
第39章 程咬金
“两千两。”
沉默了两秒,阿笙沉声开口跟上。
端颐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阿笙要放弃了。
齐陵天挑眉,他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敢跟,敢和他齐陵天抢人,胆子不小。
迎着他的目光,阿笙勾唇扯出一个笑容,状似不经意道:“本来就是价高者得,齐大少爷定然不会是不按规矩来的人。”
齐陵天负手在后,没回应她的话,只又沉了声音报出了了下一个价格,“两千五百两。”
“三千。”阿笙淡淡跟上。
很快,价格就被他们二人抬高到了八千两,周围看戏的人都啧啧出声,不过是个奴隶而已,有必要哄抬到那么高么。
而那名被阿笙与齐陵天争抢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抬起头来过,对这个场面似乎毫不关心。
以齐陵天那小肚鸡肠的脾气,阿笙知道自己打从一开始跟他杠上,就被他记住了,因此也不打算让给他,而齐陵天咬牙撑到现在,估计也已经变成了只为挣个面子。
阿笙正欲开口吐出“九千两”,一道年轻温润的嗓音便从包厢里传了出来——
“一万两。”
阿笙蹙眉,看着那个缓缓走至窗前的华服男子,他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噙着春风般的笑容,看着就像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五哥怎么也在这儿?”端颐在隔壁皱眉道,声音中透着些许不满。
“阿笙姑娘。”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笙,声音却含着笑意,“陵天之前失了爱奴,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个看得过眼的,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给他如何?”
“五哥怎么能够这样!”端颐小声道,却顾忌着怕泄露身份,将脸转到了背对五皇子的另一边,她不满是不满,但也怕被家人知道她偷溜出来这种地方。
阿笙站在原地没有言语,眸光落在台上那个一直对此不闻不问的女子身上,她低垂着眉眼,看不到神色。
“阿笙……”端颐拉了拉阿笙的袖子,意思还是不想让她放弃。
阿笙低低叹了一口气,她虽有同情,但理智却一直占了上风。她不像端颐那般有峪王府罩着,可以随心所欲,现在的她初来雒京没多久,还需要隐藏自己的锋芒,不宜得罪人,尤其还是五皇子。
更何况,现在五皇子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口,看来今晚这个面子,她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好……”她听见自己叹息般地说,然后感受到了端颐失望的眼光,“五皇子都如此说了,阿笙自然得卖这个面子,还请五皇子多多照顾我珍宝斋的生意。”
五皇子的笑容更温柔了,“阿笙姑娘成人之美,这是当然。”
阿笙又不由自主地望了台上的女子一眼,她所在的笼子被人抬了下去,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一种感觉。
这个女子,她们将来还会再见。
拥有那般恨意的人,又如何会轻易地屈服于命运。
剩下的两轮哄抢得更热烈,最后基本上都被包厢里的人买走了,阿笙心情不虞,失了耐性,坐了坐就想走了。
端颐跟着她走,颓着肩膀看起来也情绪低落。
她真的觉得那些女子很可怜,差一点就救到了,最后功亏一篑,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尤其是阿珠告诉她那些女子接下来的命运,端颐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我走了。”她闷声对阿笙打了个招呼,带着阿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笙独自一人站在安平坊门口,看着端颐和阿珠离去的背影,面色有过复杂,最终又压在了平静的表面下。
深夜的周家大院,除了前院还有几处房子亮堂着外,后院已经完全被静谧笼罩,只余廊下挂着的暗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
起夜的小婢女拐过长廊,正欲下台阶走过花园,忽然上方木梁上倒挂下了一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一个腾挪拖到了一边。
“呜!呜!”小婢女惊恐万分地挣扎,穴道一疼,登时僵硬了身躯。
前面一暗,她对上了一双粗犷的男人眼睛。
“黄仁弼的妻儿在哪里?”
小婢女拼命摇头,泪如泉涌。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
“不要乱叫。”身后捂住她嘴的另一个人,松开了钳制住她嘴巴的大掌。
“我再问你一遍,”前面的男人冷冷道,“黄仁弼的妻儿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婢女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黄仁弼,她都没听说过。
锋利的匕首往她的脖子处一蹭,霎时蹭出了一线血痕,小婢女更加惊慌了,那男人哼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真的不知道!”小婢女吓得尖声道,她穴道被点挣扎不得,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下,“两位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洒扫的,你们说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前面的人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道那个叫阿笙的姑娘?”
小婢女拼命点头。
“她住在哪儿?说!”
“阿笙、阿笙姑娘,就、就住在,前、前面……”小婢女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为了保命,她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对方了。
刺客收回匕首,一个手刀落在小婢女颈侧,小婢女登时陷入了昏迷。
竹里居黑漆漆的,阿笙今晚回来没有心思捣鼓那堆香料,洗漱完后就直接睡了。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外间的门闩发出了“咯嗒”的轻微声响,然后门就被人推开了。
猝不及防地,在门开的同时,门发出了尖锐的“吱呀”声。
内间的阿笙倏地睁开了眼睛,反手取过一边的帷帽,极快地戴在了头上。
她的房门是精心设置过的,门扇调得很紧,白天还不觉得,一到了晚上,只要是开门关门,就会听到明显的“吱呀”声,这也是她的防范措施。
阿笙从床底摸出一包药粉揣进怀里,才重新盖好了被子,她忽然又意识到了面上的帷帽,于是转了个身面朝里边。
来人显然很谨慎,听到门声后,静默了许久,似乎在确认阿笙没有任何动静,才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第40章 惊魂夜
内间,黑沉沉的,只有极其黯淡的月色透过掩上的窗户,室内看得极不真切。
床帷厚重,影影重重,内里人的情况看不清楚,只听到平缓的呼吸一起一伏地从里边传出来,听着像是正沉睡在梦中。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近,慢慢撩'起了一角床帷,露出了里面背对外边睡得正熟的姑娘,她的身子微微蜷着,双手藏在了怀里。
对视一眼,两人举起了锋利的匕首,向姑娘的脖子抵了过去!
就在此刻,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姑娘猛地睁开了眼,身子一翻,转而由躺卧变成了跪坐于床上,同时藏在怀里的双手向前一挥,两道药粉精准地挥到了刺客面上
“啊!”两个男子发出了短促的惊叫,捂着眼睛疾步后退,用力擦拭着脸上沾的药粉。
趁着这个空隙,阿笙跑到窗前,用力推开了窗户,一跃而出。
那个药粉带有一定刺'激性,不过估计也只能阻挡他们一下而已,阿笙更加加快了速度往外跑,同时嘴里大呼。
“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她没有轻功,不过刚跑出竹里居,后面那两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把将阿笙摁倒在地。
花园铺着细碎的石子,被人猛地一扑,阿笙的手臂、膝盖立刻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口,甚至有些小石子还挤进了她的伤口中。
“有刺客!有刺客!”阿笙一边扯着喉咙大喊,一边拼命挣扎,不让刺客有机会点到她的穴道。
她的视线有一瞬间扫过自己左手上的乌金细链,然而念头只起了一秒,她眸光闪现一抹狠色,并没有动它。
很快,她的双手就被人反扭在身后,肩膀固定在了地上,再没有机会碰那条链子。
穴道一痛,她还是被人定住了。
“黄仁弼的妻儿在哪里?”由于今晚的狼狈,按着她的人显然失了耐心,抓着她的头发和后领厉声问道。
强忍着头皮上撕扯的疼痛,阿笙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嘴硬。”男子加大了力度,将她的半个身子提了起来。
“有人来了,先带她走!”另一旁的蒙面男子拉住他的手道。
周家虽然豪富,但是生活并不奢靡,整个周家大院的仆从也仅仅是刚好够用的数量,人数并不多,当然这里面也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芹姨住得离她最近,阿笙猜测来人可能就是她。
早在蒙面男子听见有人来的时候,阿笙就被点上了哑穴,现在被人扛在肩头,身形极快地往大院边墙而去。
当初因着各种便利的原因,周裕成安排阿笙入住的竹里居就位于大院的边上,两个刺客几个起落便轻易翻墙而出。
阿笙蓦然有种被自己坑了的感觉,可是扛着自己的人正不断地飞檐走壁,她除了闭上眼睛再没有其它能做的动作了。
阿笙被人头朝下地扛在肩上,两个刺客明显早有预谋,两人有条不紊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她忍住头晕目眩,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脱身之计。
他们想要她说出黄夫人的所在,必然是还没找到,毕竟周家大院大大小小的院落少说也有几十座,她把黄夫人藏起来的时候,除了自己身边的人,其他人谁也没告诉。
心下肯定了这一点,阿笙至少确定自己目前是生命无虑的。
就在阿笙想着到时候要怎样说的时候,原本一直往前快速施展轻功的两人忽然停了下来,阿笙能感觉到抵着她肚腹的那只肩膀,忽然绷紧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笙心想,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处楼檐上,自己头往下的姿势刚好能看到离地面高高的距离。
她猛地又闭上了眼睛。
劫走她的两人一动不动,似乎正在与什么人对峙着。
阿笙僵硬地等着,时间在这一瞬似乎过得非常慢。
过了许久,可能又只是片刻,她旁边的一人突然十分谨慎地开口,“你是何人?”
另一方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声音泠泠,像风一样融入夜空中,圈圈荡漾开来,凭添了几分清魅,似乎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听到这个声音,阿笙的长睫一抖,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滚了滚。
同时,她能察觉到两个刺客更加戒备了。
“我们按命令办事,还请这位拦路的侠士让个方便。”旁边的男子又道,双手朝那边拱了拱。
那人悠悠叹了一声,“可我也答应了别人,要护她周全哪。”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也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让他们走了,于是一把将阿笙放下,携手就往那人闪电般攻去。
阿笙的背砸在地上,她皱了皱眉,这刺客下手当真没个轻重,她估摸着自己今晚的形容定然十分难看。
就在这个当口,那边已经交上了手,高手过招并不像普通人想的那般长久,不过片刻,胜负已分,阿笙感觉到一人轻轻地往她这边靠近,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
然后,身上痛了两下,她就感觉自己能动也能说话了。
维持这个动作太久,加上一路上的头晕眼花,阿笙一时之间也不能马上起来,她问来人道:“你怎么在这儿?”
蒋离蹙着眉,“黄夫人的刺客?”说罢,他小心地避开阿笙身上的伤口,将她报抱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却又守着规矩,并不亲昵。
“嗯。”阿笙应了声,她闭着眼,感觉蒋离抱着她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她忍不住又问道:“方才那两人……”
“跑了。”蒋离瞥了她一眼,在街上施展起轻功来,“先检查你的伤势要紧。”言下之意就是怕她出了什么事,不去追了。
阿笙睁开眼,这才看到自己的裙子和袖子上沁上了点点红梅,之前形势太紧张,她一直没注意到,直到现在蒋离说起,她才感觉自己的膝盖和手臂火'辣辣地,疼得要紧。
回到周家大院,这时整个大院都已经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惊醒了,周裕成正在组织人手去找她。待看到蒋离带了阿笙回来,他这才松了口气,然而看到阿笙身上的血迹,马上又紧张起来了。
第41章 还有你
“这是伤哪儿了?大夫!快叫大夫过来瞧瞧!”周裕成急忙道。
蒋离抱着阿笙入门,春寒也急急跟在后面照料着。
“小伤,用不着这么大阵仗。”阿笙笑了笑道。
蒋离冷哼道:“若不是今晚我恰巧碰上了,你就不一定还能笑得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阿笙才想起来,“芹姨说最近这些天你晚上都不在大院?”
“这些事情等会儿再说。”
大夫来的时候,出去找她的瑶花和芹姨也回来了,彼时大夫正用剪子剪掉了伤口附近的衣料,露出她膝上大片的淤青,以及手臂上细碎的伤口。
瑶花看到这个场景,当即就跪在了她的床前。
“属下罪该万死!”
阿笙靠在床头道:“你何错之有,今晚的刺客是冲着黄夫人来的,你快点回去她身边。”
瑶花面色一凝,俯首道:“姑娘,我去保护黄夫人,那让朔风回来保护您吧!”
“你先回去吧。”阿笙只道。
瑶花眉头蹙成了“川”字,但是无法,她只能弓腰退了下去。
退出房门时,她看见了抱臂倚靠在屋外墙上的蒋离,于是瑶花对他抱拳行了个江湖礼,目光诚挚道:“今晚多亏蒋少侠出手救回姑娘,此等大恩瑶花铭记于心,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瑶花万死不辞!”
蒋离面色看不出波澜,只云淡风轻道:“不用,让你们姑娘亲自来还就好。”
阿笙的手臂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看着大夫帮她细细地挑出石子,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
芹姨在一边看着,皱着眉头道:“我看姑娘你睡下了,才去了黄夫人那里转了一圈,没想到刚走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姑娘被那两个刺客劫走。”她顿了顿又道,“周家的侍卫太少了,以后要加多些人手,最好姑娘您也让他们巡逻这一边。”
之前瑶花与其他传递暗信的人,都是夜间从后墙翻进来的,为了避免被人看到多生事端,阿笙让周裕成免了这边的巡逻,这才导致了这次她遇险没被及时发现的情况。
阿笙包扎好的一手揉了揉眉头,“这次那些刺客没能得手,只怕很快就会再来,黄夫人那边才需要多增派人手。”
“阿笙,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黄夫人是什么人,但是你的安全也很重要啊!”春寒忍不住也说道,她坐在床边上,用药酒帮阿笙揉着膝盖上淤青。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阿笙不欲再多言此事,转移了话题,“阿伯现在估计正在安排保护的侍卫,春寒你去帮我说一声,我很好,但是我这边就不用了刻意安排了。”
春寒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被芹姨抢了先。
“姑娘若是还在担心身边保护过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的话,现在这种情况完全不必担心。”芹姨一脸不赞成,“你刚受了袭击,周家对你加大保护也是在常理之中。”
“好了,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再说。”阿笙加重了语气,芹姨和春寒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包扎好后,芹姨陪同大夫出去,春寒也一道顺路回房,她对芹姨抱怨道:“阿笙真是太固执了!”
芹姨垂眸,只是恭谨道:“我们都是听姑娘的命令行事,姑娘自有她自己的考量。”
春寒结舌,没想到方才还站在她这边战线的芹姨会这么说,“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建议归建议,执行命令归执行命令。”走到岔道口,左边往春寒的闺房,右边继续往外走,芹姨对大夫朝右边伸手道,“这边请。”
春寒站在岔道口上喃喃道:“那万一遇上了猪主子,岂不是死得很惨?”
竹里居,所有人都走光后,蒋离象征性地敲了敲敞开的房门,慢慢地抱臂走进了房内。
阿笙抬眸,隔着帷帽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半晌,轻轻道:“今晚,谢谢。”
“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蒋离淡淡道,视线落到阿笙被白布包裹的双臂上。
“嗯。”阿笙并不意外,以蒋离的听力,别说隔着一座墙而已,就是隔着整个院子他都能听见。
“所以你的自有安排是什么?”他潋滟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放心,在得到黄夫人的下落前,他们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阿笙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况且我自有保命的办法。”
“哦?”蒋离挑眉,声音依旧很淡,“那你怎么不使?”
“两个小角色而已。”阿笙在床上动了动,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要留到更重要的时候,绝不能因为他们就浪费掉。”
“更重要的时候?”蒋离淡淡的语气变了,他发出了一声嗤笑,“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更重要的?”他嘲讽道,“如果你今晚死在了那两个刺客手上,你认为你还有那所谓的更重要的时候吗?”
“我说了我有自己的判断。”阿笙皱眉。
“那些刺客今晚失败了,一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他们只会派来更厉害的人物,你不要人保护,就凭你自己可以处理?”蒋离继续讽刺她道,“是啊,两个小角色你都对付不了,你能对付更厉害的刺客。”
阿笙不知道蒋离今晚为何会一反常态地斥责她,她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什么斥责,当下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脱口而出道。
“不是还有你么?”
空气似乎安静了半晌,蒋离冷嘲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几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我?”
阿笙锦被下光着的脚趾缩了缩,她将头别到了床内侧,兀自冷硬着声音道:“你现在住我的、用我的,况且我还欠你两个承诺,你身为债主,保护我不是很应该么?”
不待蒋离说话,她又急急地替他做了决定,“隔壁还有个房间,从今晚开始你就住我隔壁吧!”
蒋离忽然低低地笑了,清越魅人,“嗯,你的确还欠着我两个承诺。”
阿笙躺到床上,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背对着他怒道:“我要睡了,帮我熄灭那盏灯,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第42章 朔迷离
蒋离又看了眼躺倒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姑娘,眉目舒展开来,依她所言帮她熄灭了灯盏。
正欲合上门时,他听见阿笙的声音从床里头闷闷地传出来。
“那个……”她道,“今天那两人见到你武功高深,下次来的肯定是高手。”
月色从蒋离身后披落,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了延伸进房内,他静静地听她说话。
“瑶花说你很厉害,但是,”顿了顿,阿笙又道:“你……你自己也小心。”
他潋滟的眸子浮起笑意,声音被月色感染,听着似乎显得十分柔和,他答道。
“我会的。”
“明大人,那个姑娘身边有人,那人极厉害,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太尉府,两道影子跪在堂下,朝台阶上负着一手站立的男子道。
明夙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个手下一眼,他们捂着胸口,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他走到两人面前,搭了下他们的手脉,内息被化了大半,这等武学路数……
他微微皱了皱眉,对两人道:“你们下去养伤吧,我亲自去会他一会。”
受伤的两人互相搀扶着退下后,明夙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翌日,因着阿笙双臂受了伤,她看着满桌子的香料,只能无奈放置一段时间。
“姑娘现在受了伤,就不要出门了吧。”早晨上妆时,芹姨对她道。
于是阿笙用过早膳后,想了想,只能去书房找周裕成说话了。
“莫煊当初不是给了你保命的东西,为何你要置自己于险境?”
昨晚忙着加派人手去了,没机会见着阿笙,因而今日周裕成一见到她就唠嗑开了。
阿笙头痛地叹了口气,“得了阿伯,我昨夜已经被她们说了又说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茶香缭绕,在书房烹茶已经成为周裕成的老习惯了。
“知道错就好。”他一边倒水,一边加重了语气道。
“你知道莫叔给我的东西是什么,那个东西一出,刺客必死无疑。”阿笙道,“他们死了,我怕引来麻烦。”
“你要做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周裕成将茶盏推到她面前,重重地看了她一眼。
“是是是,我不会再有下次了。”阿笙接过,面上微微带了暖色,“我保证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你的香坊,我已经找好地了,就在东市。”周裕成啜了一口茶,淡淡道。
“东市?”
东市确实多权贵,然而听到周裕成说香坊选在东市时,阿笙心头却并不觉得如意。
“你开这个香坊的目的不就是瞄着宫里头么?”周裕成坐在小桌的对面,手上稳稳地捧着一盏香茗,“那东市就是最好的地方。”
阿笙垂了视线,看着自己手边冒着热气的茶水。
周裕成的眼光一直不错,无论是买卖还是为着她的目的,东市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里名流极多,她的香水更容易抬高价格,更容易被带入宫中。
“嗯,东市的确是上上之选。”忽略心头那抹异样,阿笙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平静,“那就在东市吧。”
她拿起茶盏呡了一口茶,听周裕成继续道。
“翻修的工程不日也将开工,你有心意的打理人选吗?”
“说到人选这个事儿,”阿笙顿了顿,“穆先生与我说了安平坊。”
“安平坊有奴隶出售,他想让你买奴隶吧。”周裕成道。
“阿伯知道安平坊公然拍卖奴隶这件事?”阿笙眸色一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喝茶的人。
周裕成面色不变,他道:“安平坊拍卖奴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雒京的富贵圈子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他放下香茗,又道:“只是那公开拍卖的都是有姿色的女奴,你若想要其他的,就得去和他们的管事买了。”
“还有其他的?”阿笙颦眉,“他们哪里来的供货渠道?安平坊背后的人又是谁?这些阿伯知道么?”
“我虽然没有买过,但你也知道,我作为商人不可能离了这样的圈子。”周裕成说得十分稀松平常,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奴隶的数量其实并不多,尤其在相对平和的时期,典奴司的奴隶简直供不应求。”
“典奴司是什么地方?”阿笙问。
“奴隶的来源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官员获罪妻儿发卖为奴、百姓卖儿女以及战俘。”周裕成双手交叉握着,回答道,“而第一种,官员的妻儿被判为奴后,就会直接被典奴司领走。”
“原来典奴司就是一个官方人牙子。”阿笙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
“可以这么说吧。”周裕成看着她道,“官奴的行情和价格是最好的,一般很早就被那些金字塔尖的家族订光了。”
阿笙这时听出了不妥,她蹙眉,福至心灵地问道:“难道安平坊的供货渠道就是典奴司?可是既然官奴如此抢手,那为何安平坊还有货源?”
周裕成闻言,终于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所以这就是安平坊哪,你问我它背后的人是谁?它背后可不止一人!”
阿笙握着白瓷玉盏,安静了半晌,又斟酌道:“我从穆先生处得来的意思里……安平坊原来是黛夫人的产业。”
“曾经是这样没错。”周裕成点头道,“但是皇帝都可以换人了,安平坊又怎会还是当年的安平坊?”
“我昨日去安平坊,原意是想找找那里是否还有黛夫人身边的宫人。”她道,又叹了口气,“可惜一无所获。”
周裕成拿过阿笙的玉盏,为她换新茶。
“我想,那么些年了,黛夫人又出了那样的事,会不会那些宫人也受了连累,或者害怕被殃及悄悄地跑光了?”
冬至宫变当夜,成王澹台瀚哲的人马攻入宫中,虽生擒了黛夫人,但她殿中的数十名宫人却被当场处决,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这并非没有可能。”周裕成说完,又安慰她,“现在不是还有黄夫人这个希望么?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可以找找其它的。”
第43章 传纸条
“我还是想深入安平坊探看。”阿笙心意坚定。
“也罢,不查个究竟明白,你也是不会心死的。”周裕成也不拦她,任她去了。
然而,就阿笙现在这个样子,她就算想马上前去安平坊,也有心无力了。
膝盖的淤青肿痛让她走路也不得不照顾着,她比平常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回到了竹里居。
蒋离正躺在她的院中晒太阳。
她愣了愣,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叫他留下了。
“你一个伤患,不好好在床上养着,一上午又跑去哪儿了?”他闭着眼,一只手臂盖在眼睛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
“你昨夜又出去了?”她从小桥上慢慢走下来,看着他道。如果这人早上在,以他的本事,早在她起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在你身边,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他不答反道。
“黄仁弼之死一事,你调查得怎么样了?”阿笙走到距离他一步的地方停下,看着他问。
“已经在查了。”蒋离懒洋洋道,闭目养神的姿势不变。
阿笙见他如此,无言点点头,准备走进房中。
蒋离在她身后道:“你现在白天也未必安全,若要出门,记得叫我。”
她回头,看见蒋离放下了手臂,正侧头看着她。他的眸光依旧潋滟,但从他的眼底,她能察觉到一抹疲惫之色。
最近蒋离似乎都是到了清晨才回来,那他必定整夜没合眼吧?现在白天他竟还真打算跟着她。
她道:“你看我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了,今天想出门也有心无力了。”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关上了房门。
蒋离看着紧闭的门,笑了笑,重又闭上了眼睛。
峪王府,端颐坐在花园里,撑腮盯着那些姹紫嫣红的鲜花,她在思考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见到定远将军裴靖阑。
已经好些天了,她还是一筹莫展。
以前想要见到靖阑大哥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她入宫去见长安姐姐,就必定能看到靖阑大哥跟在她左右。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靖阑大哥早已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见到,她原有想过找人堵在他下朝或去军营的路上,但那样又太引人注目了。
定远将军新近才回了雒京,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公然邀约,自己的清白名声可就毁了。
“郡主在烦恼什么?”阿珠捧着一盘果盒来到她身后,并将端颐喜欢吃的果脯打了开来。
阿珠向来想法多,端颐想了想,问道:“我想见靖阑大哥,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接着她又补充道,“要神不知鬼不觉的。”
阿珠想了想,很快答道:“直接去太尉府上吧,那里不是还有裴家的两位小姐?郡主可以以此为借口,到时候再悄悄去见将军就好了。”
“我也有想过这个办法,但是裴太尉府上太大,若没人引路通传,我又怎能见到靖阑大哥呢?”
“郡主为何突然要见将军?”阿珠奇怪道。
因着阿珠对越人的态度,端颐自是不会告诉她长安的事,于是她便含糊道:“老朋友,想叙叙旧。”
鉴于端颐以往的种种事迹,阿珠也没有起疑,她又想了想,说道:“郡主可以掐着时间去裴府呀,等到将军回来您再进去,不就刚好可以制造一个偶遇了吗?偶遇的老朋友聊聊天,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端颐面上的表情一苦,她可不是真想和靖阑大哥随便聊聊天,不过转眼她又舒坦了,她心想,自己为何不能趁那个时候塞小纸条给靖阑大哥再约呢?
她当下便对阿珠高兴道:“快,快帮我打听一下靖阑大哥是几点回家的!”
日暮戌时,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天色将黑未潶,裴靖阑骑着他的坐骑乌云缓缓归来。因着他长期以来一直是驻外武官,在雒京并没有自己的宅邸,所以还是住在裴府。
乌云载着他刚回到府邸前时,一驾暗红色的梨花木马车刚好也从对面驶来,王府的标志印刻在马车边缘。
裴靖阑拍拍乌云的脖子,乌云会意地停下脚步。
他翻身,身姿利落地下了马,牵着缰绳站在一旁让王府的车架先行,只是那架马车径直朝裴府门前驶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暗红马车的窗帘子一翻,露出一张活泼俏皮的圆脸,随之响起的是一道精神焕发的女嗓。
“靖阑大哥,多年不见,你可还识得我?”
端颐挑起帘子,对那沉稳安静的男子展演笑道。
裴靖阑怔了怔,视线停留在端颐脸上,“端颐郡主?”五年不见,足以让眼前的姑娘从稚嫩的孩童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是我。”端颐颔首道,视线也在裴靖阑身上打量,她的笑容忽然一收,正经道,“靖阑大哥也与我印象中的不同了。”
以前的裴靖阑安静内敛,并没有如今的气概,现在的他却拥有了山岳一般的气势,并且内藏于身,更显魄力。
“郡主怎的这个时间点来了?”他问道,看着端颐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晚饭的时间点己过,端颐这个时间点前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饭后出来走走,来找你妹妹玩儿。”端颐站在裴靖阑面前,眨巴着眼睛道,又回头吩咐阿珠等人,“你们快点去通报。”
“是。”阿珠应了,带着几个婢女婆子上前去报名号,剩下的婢女皆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
见此,端颐趁机将一个纸条塞到了裴靖阑手中。
裴靖阑神色不变,却看了她一眼,端颐赶紧挤眉弄眼地朝他使了个神色,恰好这时阿珠回来了,端颐趁机道:“我就先进去了,改天再与靖阑大哥叙旧。”
说罢才走入了府中。
裴靖阑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了,才展开手中被塞进来的纸条。
半晌,他揉碎了纸条,面色如水,看不出底下的暗流。
入了夜,有了昨晚的教训,今夜整个周家大院显然守卫严密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