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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章 笙歌殿

    端颐故意瞄了皇后一眼,支支吾吾不言。

    皇后只道她是小姑娘家心思,想和自己女儿分享小秘密,于是也不计较,当下道:“好好好,本宫这就回避,把地方都留给你们小姑娘。”

    端颐急忙摆手道:“让皇婶婶回避,这可怎么成呢,回头母妃知道了可要打我的。”说罢她又朝五公主道,“要不还是去五姐姐那里吧。”

    原本五公主心里还有些不屑,现在看到端颐的模样,又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当真这么宝贝?”她问着,屁股已经离开绣墩了。

    皇后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去吧。”

    五公主承袭了皇后瘦削的身形,却长得弱柳扶风,走起路来娉娉婷婷,楚楚动人,可知晓五公主脾气的人都知道这可是一位祖宗,作为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她在宫里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端颐跟在五公主身边,头一次享受到了什么叫做前呼后拥,路过御花园,无论是远的还是近的,那些宫人只要一见到她们,全都忙不迭地放下手上的东西俯首行礼。

    “咦。”端颐看着御花园汉白玉长道两旁的花草,轻轻道了一声。

    “怎么?”五公主微微昂着头问。

    想了想,端颐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往常宫里不是有各色不同的牡丹么?现在看着,怎么好像品种少了一些?”

    别的地方她不知道,但因着逢年过节要跟父王母妃进宫赴宴,宫宴又是在御花园摆的多,所以她留心到的就只有御花园了。御花园这几年变化极大,多了不少名贵的品种,尤其是牡丹,缘由是因为皇帝的喜爱,就算到了隆冬,御花园里也能看到成片的牡丹花海。

    那时候她惊奇地问皇婶婶,冬天哪里来的牡丹花,皇婶婶笑着告诉她道:“这可简单,将花苗放入窖子里,四周日夜不息地摆上炭火就可以了。”

    只是当她回府想要尝试时才知道,从皇婶婶嘴里轻松说出来的办法,竟然要耗费掉如此多的人力和金子!

    “是少了一些。”五公主也看了看两边的牡丹,随手让宫婢折了一朵过来赏玩,“听母后说,父皇有意派遣大军出征岭南扫荡越贼,最近要缩减宫中用度,可能因为这样的缘故,最近的牡丹花也少了吧。”她转着那朵娇艳的牡丹,不以为意地道。

    “可是……越国不是已经没了很久了吗?”端颐吃了一惊,出征可是大事,但她现在还是第一次听说,“出兵的事情我怎么没听我父王提起呢?”

    被端颐质疑消息的真实性,五公主不高兴地扔掉了手里的花道:“我怎么知道,总之我是听我母后这么说的。”

    见端颐还在惊疑,五公主皱着眉头又催促道:“管它呢,反正又不关你我的事,你不是有宝贝要与我分享么?那就快走啊,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端颐只好暂时将疑虑放入心底,抬脚快步跟上。

    又走了一段路,对面廊亭上忽然走过来了一队人,为首的宫装丽人云鬓高耸,看到五公主时面上微微浮现一抹笑容,“五妹妹脚步匆忙,这是要去哪里呢?”姿态容雅,娥眉淡扫,正是殷和郡主。

    见到是她,端颐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真倒霉。”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小声低喃。

    “呀,是殷和姐姐。”两人同住一宫,平日见得也不少,因而五公主对殷和还算热情,“端颐妹妹今日进宫,说有宝贝和我一起分享,这不,我正回宫呢。”

    殷和眉角细微地挑了挑,视线落到旁边的端颐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宝贝,我也很好奇呢,不知五妹妹是否介意姐姐也来开个眼界?”宝贝明明是端颐的,但殷和却只看着五公主道。

    她都这样直白地说出口了,以五公主好面子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果然,五公主大度地挥挥手道:“当然可以,那殷和姐姐便一起来吧。”

    殷和微微一笑,“谢谢五妹妹了。”

    两人一来二去,倒把身边宝物的原主端颐忘得一干二净,端颐瞪着眼睛,心里不情愿但顾忌着要与五公主交好,又无可奈何。

    于是最后坐在笙歌殿的,又多了殷和一人。

    看着笙歌殿的一草一木,端颐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算得上熟悉,她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耍,只因此处曾经是文帝最宠爱的皇长女长安公主的寝殿。

    此殿原本不叫笙歌,是后来才改的名字,长安姐姐说,笙乃十三簧象凤之身,是正月之音。嬴王哥哥为此殿改名作笙歌,有四海笙歌,天下承平的寓意,与长安互为表里。

    笙歌长安,可惜物是人非,昔人不再。

    现在的笙歌殿,已经成了五公主的寝殿。

    “拿出来吧。”五公主对她道,“希望你的宝贝可别让人失望。”

    端颐收回心神,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瓶,摆在了青玉桌案的正中央。

    “这是什么?”五公主瞧着琉璃瓶子,看不出什么奇特的地方,“里面有水?”

    “五姐姐稍安勿躁。”端颐从袖中取出锦帕,打开了琉璃瓶盖,将里面淡色的水倒了一些在上面。

    五公主和殷和好奇地看着端颐的举动,见她将瓶盖盖好后,将手中的锦帕放在她们二人面前一扬,然而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漂浮在空气里。

    “这个味道真好闻。”五公主赞道,“可是这是香吗?”她看着琉璃小瓶子的目光充满了兴致,她以前用的香可是一直放在香囊里随身佩戴的。

    殷和也颔首问道:“这样子的香还是第一次见呢,端颐妹妹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从一个朋友处讨来的。”端颐扯高了嘴角,十分满意这香水的效果。

    “那是谁?”五公主问道,“也替我去讨来吧?”

    端颐摇摇头道:“我朋友说这个只是最初的试验品,还没做出更好的成品,她说等成品出了,不仅可以给大家做独一份的香,还能让香味更持久,那时候大家都不必佩戴香囊了。”

第60章 柳堤旁

    “真的吗?”听到独一份的香,五公主的心思便活络开了,她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做一瓶独一无二的香水了。

    “据我所知,之前蕴奇斋也有出几款别致的香,端颐妹妹的朋友不会和蕴奇斋有什么关系吧?”殷和脸上的笑容笑得恰到好处,但端颐无端地就觉得她在试探。

    端颐忽然想起,月头在裴老夫人的寿宴上,殷和不就差点儿被阿笙抢了风头么?以殷和高傲又不服输的性子,估计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是记上了。

    不过她也不怕告诉殷和,毕竟她觉得殷和对这香水也是有些兴趣的,她就想看看殷和得知这款香水是阿笙做的以后,会不会舍得拉下面子去买。

    “说来这个人殷和姐姐也认识,就是阿笙啊,之前你们在裴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的。”端颐笑眯眯道,“对了,你说的前头蕴奇斋的那几款香,也是阿笙做的。”

    “这个阿笙到底是谁啊?”五公主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宫,宫外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得知,她转头看着殷和,“殷和姐姐也认识?”

    殷和握着绢帕的手紧了紧,面上云淡风轻道:“谈不上认识,不过是个商户女。”

    “才不是,阿笙只是在那里帮忙的。”端颐身子一扭,又对五公主道,“五姐姐不知道,阿笙可厉害了,不仅能制香,在琴道上还不输殷和姐姐呢!她可是穆先生的朋友。”

    殷和咬了咬唇,听见五公主果然开始拉着端颐打听起阿笙的事情来,于琴技,她心中确实不平,曾经的她活在长安的光环下,不为人所瞩目,现在好不容易坐到了“雒京第一才女”的位置上,却又杀出个阿笙要与她抢风头。

    虽然阿笙的琴音没有长安的好,但这不影响她对阿笙的危机感,她觉得那个青衣姑娘一定会是个隐患。

    端颐在这里坐到了中午,五公主留她用过午膳后就告辞了。

    出宫路上,她忽然灵机一动,几次想寻机摆脱引路的宫人都无法,等候在宫门的婢女阿珠看到郡主回来时是面有郁色的。

    “郡主在宫里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端颐不欲与她多讲,“走吧。”

    马车稳稳地驶出宫门,端颐靠在软枕上,想着得再找个时间见见靖阑大哥才好,皇宫那么大,就算她能找着机会甩开那些宫人,也未必就能找到信园的位置。

    眨眼又过了数日,雒水边,柳堤上,凉风柔柔吹拂着嫩绿的柳枝,阿笙坐在石墩上,喝了一口琴童递过来的茶。

    对面,穆先生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年轻侠客身上,而后微微一笑。

    “多日不见,阿笙身边也有护卫了。”他开口,声线清醇。

    阿笙有些尴尬,今天她与穆先生约好小聚,可是蒋离非要跟着来,说担心她自己一个人会遇上危险,她也没有办法拒绝。

    “这是蒋离。”阿笙给穆先生介绍道,“是我的……”她顿了顿,“朋友。”

    蒋离闻言,眉宇舒展,阿笙正打算给他介绍穆先生,他道:“不用了,穆先生之名我知道的。”

    “既然是阿笙的朋友,就坐吧,别站着。”穆先生示意他坐在石桌边上另一只石墩上。

    蒋离爽朗地一撩袍子,大方地坐了。

    “前不久我给你说的安平坊,你去了么?”穆先生清浅的目光转移到阿笙身上。

    阿笙点头,“去了,可惜没有找到想要的人手。”想起安平坊拍卖奴隶的画面,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穆先生察言观色细致入微,他呷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可是见到不舒心的场景了?”

    “安平坊公然拍卖的奴隶实在是……”想到那些衣衫单薄的女奴,还有台下不怀好意的权贵,阿笙便有些难以启齿,“先生让我去那里,本意是想让我买下她们吗?”

    穆先生面色淡然,“我说过,她们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阿笙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先生不知,到了那个地方群狼环伺,阿笙也无能为力。”

    那一天虽然她的真正目的,是奔着那些早年被放出宫的黛夫人亲信去的,但是当她见到那群可怜的女子,也是真心实意想过要将她们买下的。

    穆先生看着泛起涟漪的湖面,不言。

    阿笙眸色转苦,苦笑着道:“先生是否也认为我没有骨气。”所以在面对那些显贵时退让了。

    “当然不。”穆先生坐姿端正,闻言看着她道,“强树易折,在恰当的时候退一步是对的。”

    阿笙颔首。

    一直听着他们二人谈话的蒋离,却在这时问道:“你方才说‘又’,难道还有谁这样说过你吗?”

    “那天恰巧遇到了乔装出门的郡主,见我没能买下女奴,似乎十分失望。”她平静地说了那天遇到五皇子和齐陵天的事。

    “这个女奴就是齐陵天新抬的侍妾吧?”夜入国公府那晚,他是见着阿笙问小丫头那位红裙美人的事情的,前后一想,就是那位女子无疑了。

    阿笙一叹,坦然点头。

    “乔装打扮,阿笙可是在说端颐郡主?”穆先生淡笑,“我听闻那位郡主乃性情中人,虽直率活泼,但应不会是不明事理之人,她大概只是在为那些可怜女子的命运伤心吧,”

    “听先生的话似乎很了解郡主。”蒋离挑眉道,“应该不止是‘听闻’这么简单吧?”

    阿笙也有些意外,她可是亲眼见过穆先生拒绝了多少上门求见的人,端颐对琴不感兴趣,甚至从未主动想要见穆先生,那么先生又是如何听闻郡主的呢?

    穆先生的指腹在玉白的茶杯上摩挲着,一直侍立在旁边的琴童替他开头了。

    “先生看似一直我行我素,对那些京中权贵不理不睬的,但其实先生心里对雒京的这些关系可是清楚得紧的。”

    凡事是有度的,如果穆先生不能把握好,早就把所有权贵都得罪透了。

    “知道我为什么住在云来客栈么?”穆先生神色淡然地问,广袖在微风间轻轻拂动。

第61章 失踪了

    阿笙低头一忖,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吃饭睡觉喝酒的地方,自古就是收集消息的好去处,云来客栈乃雒京第一客栈,吃喝玩乐样样齐全,每日客人来往熙熙攘攘,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各处商队,住在这样的地方先生想不知道点儿什么都难了。”

    穆先生又饮了一杯茶,算是默认了。

    天朗气清,此地临着雒水好不惬意,三人正品着茶,感受着这难得的午后时光,忽然有人形色匆忙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蒋离的眸子微微一眯。

    “姑娘。”来人在亭前垂首站定,向阿笙微微一福,就再也没有说话。

    穆先生看了来人一眼,继续喝了口茶,这倒是个沉得住气的,除了从来时的脚步上瞧出了急促外,此刻面上滴水不露。

    “芹姨,怎么了?”阿笙站了起来,芹姨平常并不会这样出来找她,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现下她大概是碍于周围有陌生人,才没有多言。

    “失陪一下。”她歉然地向穆先生点点头,然后与芹姨走到了外边。

    “出什么事了?”阿笙问道。

    “姑娘,是黄夫人出事了!”芹姨的眼里透着焦急。

    “芹姨你说清楚,黄夫人怎么了?”阿笙蹙眉,她让黄夫人留在府中,日夜有瑶花贴身保护,按理来说应是妥当的,除非……

    “是不是又有刺客入府?”她眸光一紧,府里可还有阿伯和春寒他们呢。

    “今日中午,黄夫人故意支使开了瑶花,然后自己找机会溜出了府外,等瑶花发现并且追出去的时候,黄夫人已经找不到了。”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阿笙追问,“是被人劫走了,还是只是一时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两点非常关键,她连忙让芹姨组织些人手赶紧再找清楚。

    出了这样的事,阿笙当下只能马上回府了,她回到亭子,对穆先生抱歉道:“家中出了乱子,今日是不能再继续与先生喝茶了,改日阿笙再约先生。”

    “可需要我帮忙?”穆先生温和地问,“虽然穆某只是云游至此,但幸好还是有人青睐的。”

    权贵好风雅,京中有求于穆先生的人颇多,只要穆先生开口提条件,相信应承的人还是不会少的,然而穆先生一向自持清傲,阿笙不想他为了自己污了心中那份秉持。

    况且,自己之于他来说,只是故交的弟子,在京中萍水相逢,穆先生能有这样的心已经极是难得了。

    她笑了笑,婉言谢绝,“谢谢先生的好意,但阿笙自己可以处理的,劳烦先生就太不好意思了。”

    阿笙要离开了,蒋离自然也告别了穆先生跟上。

    “出事了?”他跟上阿笙略微匆忙的脚步,在旁边低声问道。

    “嗯,黄夫人不见了。”阿笙直接将发生了的事告诉了蒋离,“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黄夫人究竟去哪里了,但愿她没有落到那些人手里。”

    蒋离听罢,想了想回道:“我觉得,如果黄夫人被劫走的话,应该跟裴家无关。”

    上次他与明夙交手,明夙应该把他在周家的事情带回裴家了,裴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态度,他估摸着他们不会再直接派杀手过来,而是想别的迂回法子,除非裴甫新真的打算以后再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阿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蒋离心惊肉跳的,心里打鼓她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但是阿笙看了他一眼后,就没再说什么,也没问他是怎么肯定的。

    蒋离抬头看了看四周,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紧了姑娘的步伐。

    “黄夫人有消息了吗?”回到周家大院,阿笙第一句话就问。

    芹姨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在京城的暗桩分头打探了。”

    阿笙蹙眉,在房内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那天她给黄夫人的那封信,“裴府,国舅府和齐国公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

    “已经叫人盯着了,没有发现黄夫人的踪迹。”芹姨深深吸了口气道。

    过了半晌,蒋离从外边快步走入,手里拿着一块手帕。

    阿笙看着他微凝的长眉,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想起那日在小院子里黄夫人颓然又绝望的神情,她还对她说,若是自己出了什么事,请她帮忙照顾自己的孩子。

    她那时候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对黄夫人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就让人将他们母子送去安全的地方。

    “阿笙,你看看这个。”蒋离拿着那方帕子,长腿两三步就走到了阿笙面前,“这是我从那孩子身上找到的。”

    阿笙赶紧接过那方帕子,打开来,是妇人凌乱的字迹。

    字不多,阿笙两眼就看完了。

    “糟了,黄夫人去裴府了。”她道,拿着帕子的手有些冰凉,“她要将齐国公知道了的秘密告诉裴甫新。”

    阿笙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低喃,“我怎么忘了,黄夫人也是知道裴家就是魏国舅身后的势力之一的,直接去找裴家,可比去找魏国舅那个窝囊废要强多了。”

    “阿笙你先别着急,黄夫人现在说不定还有救。”蒋离沉声道,黑湛湛的眸子落到青衣姑娘身上。

    “芹姨,你刚才说在裴府门口盯梢的暗桩没有见到黄夫人的踪迹?”阿笙回身,抓住芹姨的手急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蒋离眸光微沉,“那就是说,黄夫人有可能已经进去了,也有可能还在路上。”

    “赶紧让人去裴府的路上拦住黄夫人!”阿笙吩咐完,自己也忍不住往外走,她要亲自去找黄夫人,那时候她把信交给黄夫人,可没想到要她这么去做。

    若是黄夫人主动送上人家门去,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我和你一起去找。”蒋离拿上斗笠,追了出去,他相貌生得好,在人多的地方戴上斗笠还是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的。

    周家大院与太尉府的距离可不近,因着是下午的时间,大街上人来人往,找起来颇有难度。

第62章 入裴府

    阿笙没有乘车,而是一路步行而去,每当看到一个背影相似的,她都要上前去仔细看清楚。

    蒋离也陪在她身边一个一个的找,他的视力极好,观察力又敏锐,可以轻松地从两旁的商铺、茶肆中打量清楚每一个人。

    “干什么呀?”

    不知道被第几个妇人用奇怪地眼光打量她,阿笙并不气垒,继续一路找过去。

    “有发现吗?”她问蒋离。

    蒋离蹙眉,视线从隔壁一条巷子里收了回来,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一路找到了太尉府,还绕着府邸找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黄夫人要去裴府,定然会直接过来的,不会绕其它小道。”蒋离抱臂道,“就算她绕路了,只要我们等在这里,再找人盯好裴府的其它出入口,总能等到她的。”

    阿笙心里沉沉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太尉府的鎏金门匾上,“我现在担心的,是黄夫人已经进去了。”

    如果黄夫人已经落到了裴甫新的手上,那么现在每多耗费一秒钟,黄夫人就会跟着多一分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芹姨将一个坏消息带了过来告诉阿笙。

    “姑娘,没有。”过来得急,她额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阿笙终将目光再次落在了被她盯了许久的太尉府门前。

    蒋离察觉到她的心思,“你想进去探一探?”

    “上次送给端颐郡主的香,我手中还剩一点,如果借用蕴奇斋给京中勋贵送新品尝试的名义,说不定我可以进去。”阿笙低声道,当然,裴老夫人爱琴音,上次她与穆先生一起出现,相信裴家上下的人对她不会没有几分印象,凭借这一点,她也是有机会进去的。

    只是这样……还真是又沾了穆先生的光。

    阿笙在心里苦笑。

    “阿笙,无论你找什么借口,如果黄夫人是真的在裴家手中,他们就会猜到你一定会来救她的。”蒋离一语点破,“黄夫人被你救下,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阿笙浓密的睫羽抖了抖,“你说得对,是我一时着急,把这点给忘了。”蓦地,她又叹气,“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今天是进不去了?”

    蒋离负在身后的拳头握了握,“还是能进去的。”

    见阿笙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办法,一定可以进去。”

    片刻之后,太尉府门前的守卫便见着两个人直往门口而来,男的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女的眉目清丽,一袭青衣如画。

    “做什么的?”守卫拦住他们,冷冷道。

    蒋离嘴角一挑,笑了笑,摘掉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堪比珠玉般的无双俊颜。

    他朝守卫走近了两步,紫袍微动,在阳光的照射下丰姿昳丽。

    “你……”

    守卫愣了愣。

    “可识得这个?”蒋离从怀里取出一轮无暇紫玉。

    阿笙微微眯眼。

    “这是什么?”守卫看着紫玉,傻傻地问。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蒋离拿着紫玉,咬了咬牙又问道。

    “去去去,太尉府不是你兜售东西的地儿。”守卫道,要不是看在这青年长得好看的份儿上,他就要动手赶人了。

    阿笙勾了勾唇,明明是个紧张的场景,她却忽然莫名地觉得好笑,按照常理,这守卫不应该是恍然大悟,然后毕恭毕敬地对蒋离点头哈腰吗?

    蒋离的脸黑了黑。

    “将这个拿进去给你们主事的瞧瞧,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看蒋离的模样不似招摇撞骗的,守卫这才半信半疑地接过紫玉,往内走去。

    守卫的背影一消失,蒋离嘴角的笑容就淡了,阿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内传来喧哗声,似乎有一群人正往门外赶。

    “老夫人,老夫人您慢点儿。”有人急匆匆地低语。

    当先而来的老太太挽着福髻,身穿一件宝蓝祥云纹外衫,丝毫不顾身后婢女婆子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健步如飞。

    “阿离啊,是不是我的小阿离真的回来啦?”老太太嘴里叫着。

    “祖母。”蒋离往前走了半步,淡淡叫了一声,不显疏远,但也不显亲热。

    “真的是阿离呀!”看到蒋离立在门口,老太太喜上眉梢,“快些进来,快些近前来让我看看。”

    蒋离这才抬步走了进裴府,开到了裴老夫人身前。

    “长大了,长结实了。”裴老夫人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满目感慨,“这眼睛,这嘴巴,也长得像你娘。”

    蒋离听了眉梢不动,淡然地站在那里任裴老夫人和其他人打量。

    “唉,都别在这儿站着了,二哥既然回来了,祖母咱们进去坐再聊吧。”裴心兰在旁边暗暗打量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哥,与大哥不同,她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兄长的,逢年过节,祖母总要唠叨一番。

    “对对对,是我老人家高兴坏了。”裴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砖,“快进去,快进去。”

    “二少爷回府咯!”管家高声叫着,喜气洋洋地在前面开路。

    因为知道阿笙与裴家之间的仇怨,路上,他悄悄瞄了她一眼,意外地发现人家姑娘表情平静得很,半点也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了?”他低声问,负在身后手微微收紧,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内心是忐忑的。

    阿笙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却证实了一切。

    此刻人多,他不宜多问,只得把内心的问题压了下去。

    开到正厅,裴府的婢女给两人奉茶。

    裴老夫人的眼神这才落到了阿笙身上。

    “这位小姑娘……”她有些惊疑,“你不就是那天与穆先生一起的那位阿笙姑娘?”老太太虽然人老了,但是记忆却不差的,况且这小姑娘的琴曲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笙淡然地向裴老夫人问安,一举一动进退得宜,优雅自如,裴老夫人看着在心里暗暗点头,她是知道这小姑娘的来历的,乃出自隐士大家,现在光看这小姑娘的礼仪举止,比之京中贵女也是不差的。

    “阿笙是我正在追求的姑娘。”

第63章 曾相识

    “阿笙是我正在追求的姑娘。”阿笙刚向裴老夫人问完好,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局,蒋离就忽然开口道。

    在场的人都静了静,阿笙马上感觉到在她身上打量的眼光变了。

    她瞪了蒋离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在说什么?

    蒋离朝她眨眨眼。

    果然,原本打算开口问蒋离这些年来经历的裴老夫人等,注意力马上被这句话转移到了阿笙身上。

    因着蒋离回来,正厅里聚集了裴府所有的大小主子,原本自然是为了看这个传闻中的二少爷来的。

    阿笙立刻感觉自己被一群三大姑五大婆包围了。

    “我先去给父亲打个招呼。”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阿笙身上,蒋离淡淡道,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先离开了正厅。

    阿笙抽空望了他一下,接收到一个安定的眼神。

    “裴大人在何处?”他出门,转头问一个婢女。

    婢女愣了愣,道:“今天休沐,大人应该在书房。”

    蒋离点点头,在婢女的引路下走到了太尉大人的书房外,然后就让婢女离开了。

    书房附近安安静静的,没有女子的声音,也没有警惕的氛围,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抬步走了进去。

    此时,裴甫新正在窗前写奏折,蓦地抬头,看到了窗外远远站着的紫衣青年。

    裴甫新拿狼毫的手顿了顿,鹰目微眯,两父子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

    看着在自己记忆中甚少被回忆起来的人,蒋离觉得他好像还是老了一些,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感觉了。

    裴甫新仍然一句话也没说,看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半晌,蒋离收回了视线,眉梢平淡,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书房。

    阿笙在正厅被裴老夫人盘问着生辰八字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有些头疼地扶额,忽然对上了一双兴奋的眸子,再一细看,原来是裴心竹那个小女孩。

    她的旁边站着一脸木然的裴心兰。

    裴心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毕竟二哥才刚回来,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感情,即使现在忽然多了个未来“嫂嫂”,好像对她来说依然陌生地紧,于是此时才没有作声,只拿眼镜瞧着老太太拉着阿笙问东问西的。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蒋离终于回来了,踏入正厅后,他下意识地寻找阿笙,不期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他一怔。

    阿笙看到蒋离的感觉,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她与蒋离什么关系也没有,一问三不知,只好自己编了一些,如果他再不回来,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回答裴老夫人的问题了。

    “祖母,我和阿笙就先走了。”他十分自然地站到了阿笙身边,对上首的裴老夫人道。

    裴老夫人惊讶道:“走了?阿离你不留下吗?”

    裴心兰也吃惊道:“二哥你才刚到家啊!”

    蒋离淡淡道:“我就是路过回来看看。”说罢,就拉着阿笙手臂出去了。

    礼不可缺,阿笙回头稍一行礼才连忙跟上。

    “二哥这就真的走了?”裴心兰愣愣地问祖母,看着二哥离去的方向。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由他去吧。”

    太尉府前院,蒋离拉着阿笙走得飞快。

    阿笙反手拉住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蒋离放慢了脚步。

    “黄夫人怎么样了?”阿笙低声问他。

    “黄夫人不在这里。”蒋离道,神色认真,如果黄夫人在这里,凭借他的直觉,裴甫新那里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阿笙一听,眉头顿时蹙紧了,“不在这里?那黄夫人会在哪里?”所有地方都找遍了,难道黄夫人在来的路上出了岔子?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蒋离道,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你先回去等等看,看黄夫人是不是路上又改变主意了。”

    虽然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是蒋离还是希望如此,他又道:“我再去周围找找看。”

    “好。”阿笙点头,与蒋离一起跨出了太尉府,因为心里着急,她并没有注意到从另外一条路上过来的人。

    二弟第一次回府,明明是他更打眼一些,可裴靖阑诧异于自己的第一视线,居然是落到了他旁边的那位青衣姑娘身上。

    这个姑娘,他见过,在蕴奇斋的门口。

    裴靖阑失神了一下,那位青衣姑娘已经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咯哒咯哒地离远了。

    国舅府一间柴房里,一个妇人缩在柴堆中不发一言,沉默异常。

    过了半晌,外面传来脚步声,同时有把献媚的声音响起。

    “大人,就是她了,不会有错的。”那人笑着道。

    “把门打开。”另一个傲慢的声音在柴房外响起。

    一阵锁链声后,柴门被人从外拉开,有几人走了进来,当先的人身材浑圆,伸出一根丰腴的手指指了指中年妇人。

    “把她带过来我看看。”他道,“黑乎乎的谁看得清楚。”

    “是,是。”旁边的人点头哈腰,走到妇人面前粗暴地将她拖到了胖子面前,抬起了她的脸。

    “国舅爷,就是她。”

    一听见“国舅爷”这声称呼,原本无精打采的妇人猛然掀开了眼皮,看向头上那个面部肥硕得臃肿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魏国舅,那个丈夫心心念念要惩治的弑君凶手。

    魏国舅看着妇人眼里愤恨的眼光,皱了皱眉,这样的眼光让他极不舒服。

    “你就是黄仁弼的夫人?”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事关自己的小命,魏国舅可没放松过找人的这件事,他没有太尉府那样的本领可以闯进去周家大院寻人,但是派人日夜不停地盯梢还是可以的。

    这不,就被他刚好逮着了。

    “是又如何。”黄夫人冷冷道。

    “你把事情告诉什么人了?”魏国舅问道,“周家那个阿笙护着你,想必……”

    “她什么也不知道!”魏国舅的话还没有说完,黄夫人就急急道。

    话音刚落,接触到魏国舅明显怀疑的眼光,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急切,于是立刻又冷笑了起来。

    “反正你们也是一窝的,告诉你也无妨。”

第64章 黄泉归

    “国舅爷,您打算怎么办?”心腹手下凑到魏国舅圆滚滚的身体旁边,试探着问道。

    魏国舅面色阴沉,“没想到齐家竟然知道了。”

    “齐家知道了,却又不挑明,”心腹语气不平道,“国舅爷,那他们这是摆明了想坑您一道啊!”

    魏国舅闻言,一拍桌案,“哼,以为抓到了我的小辫子吗?哪里这么容易!如果齐家敢动我,我也必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来人,”他取过自己的名帖,而后又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去太尉府。”

    光滑的雕兽桌案上,放下了一封信。

    “原来那小子是因为这样才肯回来的。”裴甫新嘴角笑了笑,鹰目中却锐利无比。

    “信中,魏国舅说周家的阿笙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明夙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角,“上次我跟他透露了周家的事情,他倒是希望一点都不要沾上他们,这点拙劣的说辞也相信。”二少爷和阿笙姑娘都找上门了,怎么可能对这一切半分不知?

    二少爷就算了,但是那位阿笙姑娘……

    “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明夙跟随裴甫新多年,十分了解大人的想法,一旦涉及到冬至宫变,大人是绝不会手软的。

    “周家的处境微妙,但世人以为那就真无人敢动吗?”裴甫新眼里寒光一闪即逝,他看着窗外夏意明媚的光景,丝毫未能沾染到他半分。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周家豪富,虽然我没有找到证据,但我敢肯定,每年他们一半的利润都进了那些前越余孽的口袋。”

    “属下明白,若不是周家不能暗中处理掉,只能从明面上来,大人早就将这个隐患除去了。”明夙拱手低头道,语调恭敬,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顿了顿,他还是又问道:“只是……二少爷……”

    裴甫新的背影没有犹豫,“真到了那时候,不必管他。”

    “是。”

    深夜,黑影一闪,落入了周家大院,他跪在房门外低声道:“朔风求见姑娘。”

    里面传出熟悉的沉凝女音,“进来。”

    朔风大步踏入,见阿笙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可书页还翻在第一页上,显然阅读的人心神不凝。

    见阿笙没有开口的迹象,只将眸光落在他身上,朔风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她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黄夫人有消息了。”

    阿笙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微微一紧。

    “方才不久前收到消息,有人看到黄夫人走入了一条冷巷,然后再没出过来,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终于在国舅府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笙的眼睛闭了闭,放下了书本,“活着?”

    “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朔风的声音低了下去,沉沉的。

    “我知道了。”阿笙闭着眼睛道。

    离开之前,朔风忍不住抬头看了姑娘一眼,灯光在她的睫羽下留下了一片阴影。

    良久,阿笙披上外衣,起身走到院外,今晚的月色寥寥,偶尔一两声的虫鸣让这清冷的月夜更加寂寥。

    “姑娘,我们带黄夫人回来了。”芹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笙身后道。

    阿笙没有犹豫地迈步走出院子,看到有两人抬着一副担架,上头盖着一抹白布,下方隐隐约约露出人的形状。

    阿笙正想上前,忽然石子路的另一边冲出了一道小小的人影,抢先了她一步扑上前去掀开了白布。

    阿笙脚步一顿,注视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站在母亲的遗体前,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小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惨白惨白的。

    由于今天所有的人都出去找黄夫人了,并没有人留心这个孩子,因此对于这个孩子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他今天又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

    周遭的空气在这一刻肃穆极了,针落可闻。

    短短的两月内,他接连失去了爹爹、娘亲。

    阿笙想了想,她记得黄夫人称呼过这个孩子叫燮儿来着。

    “燮儿。”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孩子的眸光动了动,但是没有转过来。

    阿笙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安慰这个孩子才好,当年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时,同样也没有人来安慰她。

    半晌,孩子默不作声地掉头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他踏着碎石子,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摩擦声,“嚓”、“嚓”、“嚓”,那声音仿佛每一下都踩到了人的心头上。

    “姑娘?”瑶花忍不住问道,她担忧地看着那个孩子离去的方向,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贴身保护黄夫人,对这个孩子自然而然也是有些感情的,此时看着这个孩子,除了担忧之外,涌上心头的还有自责。

    若是她能早点发现黄夫人的异常,若是今天她没有听黄夫人的话,而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那么今天的悲剧一定不会发生。

    “让他去吧。”看着孩子挺直的背脊,阿笙收回了目光,她相信这个孩子不会出事的,反而,会更努力地活下去。

    因为,她就是过来人,这个时候这个孩子最需要的大概是独处,然后想明白一些事情。

    她交待了瑶花和芹姨好好做好黄夫人的身后事,疲惫地回去房间了。

    过了不久,芹姨来敲她的门,说从黄夫人衣衫的内侧发现了一封血书。

    “这是从黄夫人身上脱下来的外衫。”芹姨亲手将那件沾了灰尘与泥土的衣服交到了阿笙手上。

    待芹姨出去后,阿笙挑亮了一盏油灯,展开衣服细细地看了起来。

    衣衫内侧的血书是黄夫人咬破指头书就的,字迹虽然凌乱,但不影响阅读。

    “已将齐府之事告知国舅,幸不连累小姐,还望照顾小儿一二,黄泉之下若有知,定庇佑小姐珍重长安。——黄何氏绝笔”

    阿笙放下衣衫,凝视着烛火的豆花静默了好久,眸底闪过多种情绪。

    冬至宫变已经发生将近五年了,然而还是不停地有人因为这件事而付出了性命,黄仁弼夫妇,他们都是为了冬至宫变而死的。

第65章 是地狱

    但是魏国舅……

    阿笙眼中冰冷的锋芒一闪而过,她又想到那个孩子强忍泪水的倔强背影。

    她会让魏国舅付出代价。

    几天之后的夜里,魏国舅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地从天香院醉醺醺地走出来。

    “国舅爷,下次再来啊!”老鸨满面笑意地跟出来道,又连忙指挥左右的人,“快!快好生扶着国舅爷,别摔倒了啊!”

    “好好好,明天、明天还来!”魏国舅大着舌头道,最近处理完了黄仁弼弄出来的一连串烦心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这些天简直夜夜笙歌了,比起以往,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舅爷您小心。”上马车的时候,车夫搀扶了一把魏国舅的手,头放得低低的,就像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低声提醒魏国舅道。

    魏国舅只是挥了挥手,闭着眼躺倒在了车内软衾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驾车的车夫转身时,在灯火的映射下,露出了一张年轻英挺的脸。

    马儿起蹄,挂着香炉的马车缓缓朝东市外的夜幕驶去。

    “姑娘确定要这样做吗?现在......让朔风收手还来得及。”

    此时竹里居里头安安静静的,阿笙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那些香料,芹姨眉目淡然地站在一旁侍候着,只有瑶花有些心神不宁。

    她也恨魏国舅的行径,但她更担心的是姑娘的安危,自入京以来,姑娘一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如果因为这次的动怒引来杀身大祸,那就功亏一篑了。

    阿笙起身,将一把香料撒进了香炉里,香烟袅袅而起,她秀致的脸庞线条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她淡淡的嗓音在寂静的气氛里响起,是漠然的。

    “魏国舅只是个摆设,他在京中的地位无足轻重,只要这后手做得漂亮些,就算有人怀疑,也找不出证据。”

    阿笙看着袅娜升腾的香烟,魏国舅和裴家勾结在一起,他不可能不把黄夫人透露的消息转告裴家。

    裴甫新此人,可不是魏国舅那样脑子长草的草包,以他的能耐,再结合前几日她上门的时间,就可以轻易推断出她知道了所有的事。

    现在她已经不安全了,裴甫新已经注意到她,甚至还有可能累及了整个周家。作为澹台瀚哲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她相信,一旦裴甫新在明面上找到周家的纰漏,他定然会第一时间将整个周家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想到这里,她眼底有歉然,看来她要马上提醒阿伯注意些了。

    瑶花的顾虑显然更多,她也并非是只听命令不会思考的人,她知道姑娘心里的想法,这也是姑娘回到雒京之后的第一次出手,然而现在裴甫新近在眼前,这么大的隐患她不得不防。

    “裴甫新已经盯着姑娘了,黄夫人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天,姑娘趁着这个当口出手,必然会让那只老狐狸更加咬着姑娘不放了。”瑶花提醒道,“虽然只要周家一天不倒,他就一天不能对周家下手,但这周家在他眼里可不一定包括了姑娘,看看他之前竟敢派杀手进来就知道了。”

    阿笙却道:“只要不累及周家,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可是这样,姑娘您就会很危险了啊。”瑶花眉头蹙起,“裴甫新或许原本只是盯紧了您,并没有立刻起杀心,但您这样一做,他就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在裴甫新眼里,现在不过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危险性,但只要我脱下了羊皮,威胁到了他,他就十分可能立即动手屠狼。”阿笙顿了顿,回到桌前坐下,这才又开了口,“可是,即使我现在不脱下羊皮,终有一天还是要被人屠宰的话,倒不如将这个与他对上的日期提前。”

    “姑娘,裴甫新这老狐狸手段如何您不是不知道,不然您也不会隐藏自己这么久了。”瑶花听完阿笙那么一说后,大急道,“就连主上,有时候也要避其锋芒......”她未说完的话,在看到阿笙的手势后戛然而止。

    “相信我。”青衣娥眉的姑娘坐在椅子上,眸光沉静地落到了属下身上。只说了三个字。

    见瑶花不再坚持了,阿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抓起一把香料撒到了香炉里,她垂下眼皮盯着那若有若无的烟气,眼底酝酿着风暴。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最大,也是最真实的原因。

    那就是,她已经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现在她手里有了更好的王牌。

    芹姨在一旁看完了这一段,面上的表情分毫未变,只是夜晚回了屋子,在确定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她提笔写了一封密信,一如往常那般装作日常书信传给了遥遥千里之外的人。

    雒水边,夜间最是昏暗寒凉,挂着香炉的马车慢慢地轻声沿着河岸走着,来到最远离繁华的一段,周遭寂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半盏茶功夫,魏国舅从睡梦中稍稍惊醒,他方才感觉原本平稳的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是车轮碾到了什么碎石子上。

    “还有多久才到啊?”他揉了揉惺忪的眯缝眼,嘟囔道。

    外面久久没有人回答。

    或许是醉酒后的人脾气都大些,平时随心所欲惯了的魏国舅更是如此,他忽然拍着车壁大声叫嚷道:“到底到了没有啊?外面的你耳朵聋了吗?啊?”

    话音落下,黑暗的马车内部,空气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过得几秒,魏国舅才终于听到一道轻细的低柔男音,这道声音在寂静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是鬼魅在耳边的细语呢喃。

    “到了。”

    “到府上了吗?”魏国舅挣扎着发福的巨型身材,从软衾上坐起,撩起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瞧了瞧,虽然他醉眼迷蒙,但此时却也隐隐意识到了外头的风景不太对,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这里是哪里?”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

    “是地狱啊。”外面的人轻轻地回答他,声音却在魏国舅的身后悄然响起,轻细、渗人。

第66章 论公平

    次日清晨,巡检营从雒水河畔打捞出了一架马车,同时从车厢内发现了一具泡得发白的圆胖尸体。

    当日的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向来端庄的皇后一袭素衣,不顾形象地哭泣着奔入大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魏国舅死了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雒京的大街小巷。

    彼时的阿笙正坐在周家大院的画亭里用早膳,听着芹姨与她道这外面的事情,眉眼抬也没抬半分。

    芹姨说完,福了福,就退下了。

    清晨的风穿过巧夺天工的花园,吹起了青衣姑娘的一截发梢,亭子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她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将粥舀进口中。

    “是你。”身后的人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清冷。

    “是又如何?”她淡淡问道,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没有马上回答她,在他停顿的时间里,阿笙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有了些七上八下的意味。

    她微微握紧了汤匙,对这种感觉产生了些许烦躁。

    “不如何。”身后的人再次开口,语调轻松,似乎还耸了耸肩,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阿笙的身边,“魏国舅杀了黄夫人,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阿笙抬眼看着落座她身旁的蒋离,听他这么说罢,方才在自己心中产生的那丝烦躁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感觉自己心里一松,却并没有深究。

    她的脸色稍缓,不过还是忍不住问蒋离道:“既然一命抵一命很公平,那么若这个抵命的对象是裴家呢?如果我要让裴家给冬至宫变的无辜受害者抵命呢?”

    蒋离正经地端坐在石墩上,他侧头看着阿笙,她的脸色是平淡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嘲讽或讥笑。

    阿笙再次开口,声音很平静,很轻,“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那日在裴府发生的事情?”

    蒋离这些天虽然仍然在保护她,但却很少在她面前直接出现,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故意躲避她?

    闻言,蒋离轻咳了声,垂下了眼皮,他这几天没有在阿笙面前晃,的确有他自己心虚的成分在里面,“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吗?”那日在太尉府,他就已经很确定阿笙不是才知道他的身份,因为她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惊讶。

    阿笙放下汤匙,用帕子抿了抿嘴,“就在第二次裴家派出刺客来寻黄夫人的时候。”她将帕子摆放在石桌上,眸光淡然地落到蒋离身上,“你们在我的房门外打得那么欢快,乒乒乓乓的,真以为我会一无所知么?”

    就在那晚,她听到了那个刺客与他的对话,只是她选择了静观其变。

    蒋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心打量着阿笙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他很怀疑,阿笙现在表现得那么平静,其实是不是只是暴风雨前的节奏,或许她心里正在酝酿着滔天怒火?

    阿笙却笑了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想多了,我为何要生气?”

    “生气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你和裴家……”蒋离蹙眉,有些不懂了。

    “不。”阿笙丹唇一启,吐出了一个字,随即,她直视着蒋离又道,“若是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隐瞒而生气,那大可不必再多虑了,否则,早在我发现你身份的那一日,你已经被我扫地出门了。”

    她以为蒋离听了她这话会放下心来,没想到他却是一怔,又问她道:“你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她皱了皱眉,不解,“你想要我有什么感觉?”

    蒋离怔然,静静地看着她,亭子里的氛围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阿笙莫名其妙,不懂他这是作何意。

    半晌,蒋离蓦地苦笑,“原来,你从未真正相信过我。”

    “我从不真正相信任何人。”桌上的点心已经冷掉,阿笙盯着它们,面无表情地道。

    只要从未信任,就不会被背叛,也不会被伤心。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永远也不会背叛你,朝夕相处多年的人如是,有血脉亲缘的人更是如是。”此刻,青衣姑娘的眸子里褪下了那平淡宁和,只余眉梢间的一片冷然。

    蒋离看在眼里,原本想说的反驳的话在这一刻,悉数化为难言的感觉,心尖上仿佛有针刺的微疼。

    阿笙,你究竟是什么人?

    冬至宫变,到底让你经历了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管蒋离的沉默,突然间,阿笙的一句话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开口。

    阿笙的冷意藏到了眉峰下,她蹙眉看着紫衣的俊美青年,“我先头问,如果我要让裴家给冬至宫变的无辜受害者抵命呢?”

    再次,蒋离苦笑,“我也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

    阿笙颦眉,眸子里闪过困惑。

    蒋离微微叹了口气,他看着身旁这个倔强的姑娘,轻声道:“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下朝以后,齐国公走在御道上,回想着方才朝上发生的事情,浓眉皱起。

    一月以前,他从找上门的黄仁弼处意外得知了冬至宫变的惊天秘密,原来文帝不是被黛夫人毒害的,而是死于魏国舅之手,魏国舅在药膳房安插了棋子,又打通了太医院的关系,让他们在药里做手脚,替换了其中的一味药材。

    当时得知这个秘密时实在太过心惊,若是这样的秘密流传了出去,恐怕整个朝野将会掀起新一轮的狂澜。

    他甚至不敢去猜测整件事的幕后主使人是谁,然而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冬至宫变的最大赢家,大权在握的当今皇上,会放过捅出这个秘密的齐家么?

    不会。

    所以他选择第一时间将黄仁弼灭口。

    只是后来玉儿给了他一些建议,原来握着这个秘密也是有些好处的,现在南边的越人蹦跶得正厉害,时不时就要行刺一两个官员,所有从冬至宫变中得利的官员如今都害怕得紧。

第67章 酒意来

    如今齐家也算抓到了魏国舅的小辫子,如果有一天齐家遭了难,就可以以此威胁魏国舅拼命搭救,不然就将此事抖给那些越人,他就不信魏国舅那个怂包不害怕。

    何况他们齐家并没有参与到当年的事情里头,就算有一天越人的势力变得强大起来,只要齐家将这个秘密卖给越人,也定能得个好结局。

    只可惜,魏国舅现在死了,这个秘密握在齐家手里,倒失去了最佳的利用价值,反而容易惹来一身腥。

    “齐大人。”齐国公正拧眉思考,后方有一人忽然开口唤他道。

    他回头,看见举步向他而来的,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品大员——裴甫新裴太尉。

    “裴大人。”齐国公朝裴甫新拱了拱手,脸上摆上日常寒暄的笑容,“不知有何贵干呀?”

    裴甫新来到齐国公面前,抚了抚袖子上的皱褶,与他一起缓步往宫门口的方向走,“最近齐大人的日子似乎过得不怎么好呀。”他状似无意地道。

    齐国公愣了一下,又笑了,“裴大人此话怎讲?”

    裴甫新嘴角意味不明地挑了挑,也不和齐国公绕圈子了,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夜里,国公府似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吧?”

    齐国公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不过脸上还是极力保持笑容,“国公府门庭虽然已不如往昔,但每日还是有不同的客人登门造访的。”

    “齐大人就不必和我绕圈子了。”裴甫新锐利的视线落在齐国公脸上,鹰目一凝,险些让齐国公的假笑当场破功,“黄夫人没了丈夫,自然还要找人申冤,齐大人您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会没有谱儿吧?”

    齐国公拢在官服袖子里的手掌一紧,面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自古以来,一命偿一命,本官主持公义,只是想替那个可怜的妇人出头罢了。”裴甫新将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着,“齐大人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是您还是您儿子触犯了王法吧。”

    说罢也不看齐国公一眼,径自往前扬长而去。

    齐国公站在原地,明明天上艳阳高照,可他却如置冰窟,全身发寒。

    早膳后,巳时初,蒋离又出门去了蒋侯府。刚到了侯府大门,便见一高大的黑服男子从门内走出来。

    他站定,挑了挑眉。

    对方也看到了他,眸色温和。

    “哟,真巧呀大哥。”他摆出嘻哈的神色,向男子挥了挥手。

    “不巧。”裴靖阑看着弟弟,慢慢道,“二弟,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你找我回家,来侯府做什么?”蒋离眯眼。

    裴靖阑拾阶而下,走到紫衣青年面前,眸底有暗色,“祖母病了,希望你能回家住一段时间。”

    “那不是我的家。”蒋离道完,侧身绕开男子走进了侯府内。

    裴靖阑看着弟弟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

    “外公外婆!”

    蒋离刚走进侯府里,就嚷嚷开了。

    “阿离回来了?”侯府老夫人听见下人来报,笑着迎出来。

    “嗯!”蒋离看到她,送上一个乖巧讨好的笑脸。

    “多大的人了,整日没个正经!”忽然一声低斥从角门处传来,蒋老侯爷板着脸走入。

    “外公,老板着脸可显老,你看外婆还那么美,你却那么老,这样可不好。”蒋离双手环胸,依旧嘻笑着道。

    看外孙这副模样,蒋老侯爷轻哼了哼,端起茶盏道:“见到你大哥了?”

    “嗯。”蒋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蒋老侯爷喝了口茶,敲了敲椅子把手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蒋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两手环着胸不言。

    “阿离,我知道因为你娘的事情,让你心里一直对裴家有疙瘩,但是你祖母年纪也不小了,也说不得还有多少年看头了。”老夫人看着孙子,叹息了一声。

    “她不是我祖母。”蒋离看着地板,嘴里故作冷漠道。

    “裴府老太太恐怕一直都不知道你的身世吧?”老夫人捧着香茗,眸光悠沉,“其他人我不敢说,但她确实是把你放在了心上的。”

    “原来我那便宜大哥来侯府,就是让您们二老劝我回去裴家啊。”蒋离勾了勾唇角,靠在椅背上,姿势不变。

    “哼,我可不劝你。”蒋老侯爷握着茶盏,面无表情道,“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得了,不说这事情。”蒋离放下手臂,坐直了身体,“外公,上次我跟您说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老侯爷神态沉稳,淡淡道:“将那姑娘带来看看。”

    “好。”蒋离一口应下,然而将身旁放着的香茗一口饮尽,大步离开了侯府。

    侯府老夫人看着孙子挺直的背影,蹙眉问旁边的丈夫,“你说阿离会回去裴家么?”

    蒋老侯爷拍了拍爱妻的手背,“那小子一向嘴硬心软。”他从不回裴家,岂不也是害怕与其他人产生更多的瓜葛?

    入夜,阿笙靠在床头看那些与香料有关的记载,刚翻完最后一页,正准备洗去药妆睡觉,她拿了巾帕走到水盆前,一低头,不期然正好看到头上的倒映。

    一块瓦片正被人挪开,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她忍了忍,憋着气闷冷冷道:“蒋离,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屋顶的瓦片被人挪走了几片,露出了一个灌风的洞口来,紫色衣袂在那个口子上一闪,然后露出了一张珠玉琳琅的脸孔,鼻梁高挺,眸色潋滟。

    “阿笙,我有酒,也有故事。”蒋离趴在那个洞口上,低头瞧着底下眸似寒星的姑娘,语调温柔却又有着几分寂寥,“你可以陪陪我么?”

    片刻后,摘星楼楼顶,阿笙紧紧拽着蒋离的手臂,心里后悔得要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看到他落寞的眼神,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就点头答应了。

    “你有酒就喝,有话就说。”阿笙忍住自己的冲动不往左右看,强自镇定道,“只是为何要来这样一个鬼地方?”

第68章 今夜月

    蒋离左手提着两坛酒,蜷着一腿坐在摘星楼楼顶上,右手任由阿笙抓着。

    他嘴角微微一勾,放下两坛酒笑道:“此夜此月此处,难道不风景独好?”

    “蒋离,我要下去。”阿笙没心思跟他瞎扯,秀眉皱起,双唇紧抿。

    “行啊,我保证不拦你。”蒋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的任由阿笙自己来去。

    摘星楼是除了奉天宫以外的雒京第一高楼,阿笙此刻被蒋离放到了楼顶正中央,此地甚为宽敞,视野开阔,但却又不会让她看见楼顶与地面的落差。

    阿笙左右一看,气馁了,这人这样子,就是存心让她没办法走呀。

    她拳头握了握,抿着嘴不说话了。

    见她如此,蒋离潋滟的眸子里有笑意一闪而过,他看了看自己右手臂上青葱似的手指,问青衣姑娘道:“你是从小就畏高?”

    “不是。”阿笙动了动嘴唇道。

    “那你是如何怕高的?”蒋离又好奇地问。

    阿笙不想与他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转移开话题道:“你不是有故事要说么?我现在听着呢。”

    蒋离拍开两坛酒封,伸手递了一瓶给阿笙,“是呀,你不是问我和裴家的事情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阿笙松开抓住蒋离的手,犹豫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了小酒坛。

    蒋离收回了手,垫在脑袋后面,身子同时往后一放,躺倒在了楼顶上。

    “其实,我并不是裴甫新的亲生儿子。”他淡淡地说着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仿佛自己只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这也是我后来遇见了我的生父才知晓的。”

    他就着手,喝了一口酒又道:“小时候我总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父母的关系那么冷漠,我娘总是一个人待在自己安静的小院子里,那时候我看到的,是裴家对她的不闻不问,是下人对她的凉薄以待,可是我娘总是默默无言,不争不怨。”

    阿笙闻着从小酒坛子里传出的醉人香味,静静地听着蒋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我那名义上的‘父亲’也是有来找过我娘的,是我娘不让他进院子。”蒋离声音一轻,似乎笑了笑,“后来他便来得少了,娘亲周围的人渐渐开始传一些风言风语,伺候她时便也不是那么的敬重了。”

    阿笙将小酒坛子放在肚脐上,学着蒋离那般样子躺在了楼顶上,看着上方的月明如水,千里无云。

    “我娘作为大夫人,原本她的衣物是每日一洗的,后来也变作两日、三日,甚至一周,庭院里头的落叶到了后头,甚至隔上一月才有人来打扫。”蒋离的眸子被月华染上了如霜清冷,他喝了酒,却更显清醒,“除了正月,我娘从不踏出院子,那寸小天地平日里自然也无人踏足,她每日除了教导我功课以外,就是看看书,做做针线女工,再没有别的了。”

    “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娘愿意忍受这样的生活,可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终没有再多说。”蒋离又喝了一口酒,看着那轮皓月,似在问阿笙,又似在独自喃喃,“你知道吗?其实我娘对我是很好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我娘就特地自己翻看医书学习医术来照顾我。”

    听到这里,阿笙忍不住侧过头去望蒋离,他如玉的侧颜在明月下光滑白皙,弧度优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更具立体感。

    此时,他眼眸微合,长羽浓密,遮住了底下逐渐笼上星点迷离的眸光。

    “在我五岁那年,我娘还是去了,去得安安静静的,裴家并没有大肆操办她的殡礼。”蒋离的语调十分的轻,与这寂寥的夜色融为一体,“她这一辈子都过得不快活,是裴家没有照顾好她,是生父辜负了她,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她自己的选择。”

    阿笙心中微叹,她不了解蒋侯府的老侯爷与夫人是怎样的人,但作为侯府小姐,若蒋离的母亲不想,她是完全可以让自己从这样的生活中脱离开去的。

    阿笙想问为什么,蒋离已经接下去说了。

    “原来,我娘在嫁入裴家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此事大概只有我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知晓,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武官,能娶蒋侯府的嫡女,已经是他毕生的运气。”

    蒋离换了另一手枕在脑后,“对于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多加置评,总之,在我娘过世以后,我便被外公外婆接到了侯府亲自教养,直到七岁的时候跟随师父上山。”

    “那现在,你与裴家……”阿笙轻声道,她想起那日裴老夫人见到蒋离时的态度,那是真的关心蒋离的。

    “我与裴家只能算是陌生人吧。”蒋离道,不假思索。

    “但是我看裴老夫人,她并不这么想。”阿笙垂眸,又道,“她毫不知情,你在她眼里就是她惦记着的亲孙子,你拒绝她或许就会伤了她的心。”

    “我小时候她并没有这么念叨我。”蒋离淡淡道,“或许是因为那时候我病弱,所有人都以为我不会活得长吧,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还会有更多孙子的。”

    阿笙并肩躺在蒋离身边,他故作淡然的语气下,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落寞。

    “今天我收到消息,说老太太病了,似乎还不轻。”

    “那你打算如何?”她问道。

    蒋离的睫毛颤了颤,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看着阿笙道:“明天我会从周家大院搬出去,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你保护了我,我给你提供一处住所而已,公平交易,何谈谢谢二字。”阿笙眸色清明,又问,“你是回乌衣巷十六号?”

    蒋离嘴角扯了扯,“或许会先看看那位老太太吧。”

    阿笙笑了笑,道:“蒋离,原来你也是个心软的人。”无论别人之前做了什么,只要他们对你好,你就容易妥协了。

    这样的人,是可爱的,但也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

第69章 问信任

    没想到潇洒自如,来去如风的落拓江湖侠客,竟有着一颗这样柔软的心脏。

    蒋离哼了哼,“我只是不想日后有遗憾罢了。”说完,他撑起身子仰头,将手里小酒坛子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阿笙笑着,也喝了一口酒,虽然那辛辣的感觉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但她却任由那酒液滑入喉中,感受着同样火辣的感觉一路灼烧入腹。

    “阿笙,我走了以后,你还是让你的人近身保护你吧。”蒋离忽然看着她道,“我知道,或许你其实也并不信任他们,但至少有他们在,比起未知的危险,更令我放心。”

    阿笙拿着小酒坛子的手顿了顿,她沉默了一下道:“其实我如何,与你似乎关系不大吧。”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横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她蹙着眉打掉了那只手,便听见空气中清朗的笑声,“阿笙你说什么傻话,从我决定要加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我尽力做好我的就够了,只是我也希望你能多给我一些信任,当你回头,你要明白你不是一个人。”

    阿笙的表情不变,心头却忽地一动。

    蒋离漆黑的眼眸里此刻倒映了破碎的晶亮星辰,他枕着手臂凝视阿笙,姑娘的侧颜秀丽姣好,气度自然绰约,他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才变得如此戒备与不信任人,但他知道信任就像一颗树苗,是需要日以继夜地照料生长的,只可徐徐图之。

    蓦地,他又笑了,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还有,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债主?”

    唇角一弯,青衣姑娘也微微展颜了,她看着皓月当空,“是啊,我还欠你两个承诺呢,所以你想好了吗?”

    她的笑容自然流露,真挚又美丽,在这一瞬,蒋离有种冲动想问她到底是谁,但心里一紧,还是放弃了,他不想让她又回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他想,他终会自己发现的。

    时间很快到了八月,魏国舅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天黑路难行,现场马车失足痕迹明显,又在雒水的下游找到了车夫的尸体,最后整个事件被断定为是意外。

    雒京繁华依旧,雒水河边车马络绎不绝,每日新鲜话题层出不穷,很快,魏国舅的事情就被人们抛到了脑后

    就在时间悄然流逝的同时,香坊已经装修完毕,阿笙也做了十来种香水,周裕成派人过来请阿笙去书房。

    “香坊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你是它的主人,自是由你亲自来取个名字妥当。”周裕成坐在窗前笑意融融地看着阿笙走进来。

    “真是多谢阿伯如此上心了。”青衣姑娘回以笑容,来到窗前的小桌,席地而坐,“不过我认为,既然香坊要引人注目,那最好一开始便有个大的噱头。”

    周裕成捋着美须点点头,“那接下来就全交给你了。”对于阿笙,他总是十分放心的,这丫头的主意有时候比他还多。

    “阿伯,裴甫新现在已经盯上我了,你也要小心些才好。”阿笙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就怕连累了周家。”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周裕成双手垂放在两膝上,平视着阿笙道,“不过这点你不用担心,下周我就和春寒一起回南海,只要回到了我们的地盘,裴甫新也就鞭长莫及了。”

    阿笙心里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走了以后,裴甫新没了顾忌,你要更加小心。”周裕成叮嘱她道,“光是你身边的这些人,可阻挡不住裴家派来对付你的杀手。”

    “我自有准备。”阿笙心里一暖,眸光染上温情,“何况莫叔那边也会做好计划的。”

    “这便好,那我便能够放心离去了。”

    从书房出来,阿笙漫步花园,看着暖阳照耀在姹紫嫣红的繁花上,她扶花站了一会儿,召来了瑶花对她道:“以后我出门你就跟着吧。”

    “是。”瑶花深深一鞠躬,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姑娘终于同意让她光明正大地跟在身边了,这是不是代表着姑娘愿意更信任她了呢?

    “一会儿你随我去一趟安平坊。”阿笙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属下心里在想什么,她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

    虽然上次在安平坊一无所获,但她总觉得那里不可能一丝线索也无,那些伺候过黛夫人的宫人,只要他们曾经在那里出现过,那就一定有迹可循。

    午后的安平坊才刚开门,门庭清冷,没有半个客人。

    看门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放下手,就看到一位青衣姑娘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劲装的蓝衣女子。

    “姑娘,我们的戏班子还没有开始梳妆呢。”安平坊平日里也有不少夫人来看戏剧歌舞,可是这么早来的他还是头一遭遇到。

    “我不是来看戏的。”阿笙声色平淡,“我是来与你们坊主做生意的。”

    看门的人愣了愣,上上下下打量了阿笙一眼,见她穿着不似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又有了一些犹豫。

    阿笙见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是蕴奇斋的阿笙,这笔买卖相信你们坊主会满意的。”

    阿笙是何人看门人并不清楚,但蕴奇斋他却是知道的,那可是南海周家的产业,周家豪富,出手阔绰大方,想到这里,看门人望着阿笙的眼光变了吧,“你等等,我进去问问。”说罢,一溜烟儿小跑着进去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看门人出来了,此时他跟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身后,一见到阿笙便对女人道:“就是她,她说她是来和坊主做买卖的。”

    那个女人的视线落在阿笙身上,不着痕迹地将她快速打量了一遍,然后露出一个妩媚半露的笑容,“蕴奇斋阿笙?那个请动了穆先生的阿笙?”声音柔柔的,似乎能沁入人心。

    阿笙唇角含笑,点了点头,视线在女人头上的五彩步摇上划过,也道:“意娘?”面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阿笙在安平坊见到的主持拍卖奴隶的人。

第70章 买奴隶

    意娘又是柔柔一笑,“没想到阿笙姑娘居然识得我。”

    阿笙没有直接回答,反是意味不明地道:“我今天的来意,也与意娘平日的生意有关呢。”

    “哦?”意娘挑眉,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还请阿笙姑娘进来里边聊。”

    意娘将阿笙带到了二楼一间厢房内,由于还没开门迎客,午后的安平坊内静悄悄的。

    “不知阿笙姑娘想做怎样的买卖?”她从桌面上拿起一只彩漆瓷杯,给阿笙倒了一杯茶,“是上等品,还是次等品,亦或是残次品?”

    “残次品?”阿笙的手落到茶杯的边缘上,玩昧地咀嚼了这个词。

    意娘柔媚一笑,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指拂了拂耳边的发丝,“就是那些完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既然不值钱,那为何还会有卖?”阿笙问道。

    意娘捂嘴轻笑两声,“阿笙姑娘从未见过贵人们的玩法,自然不知道这些残次品可玩的花样,他们虽说不值钱,但有时候那些贵人们兴致上来,还是会过来要一批的。”

    “哦?”阿笙不动声色地问,“都有些什么玩法呀?说不得我也玩一玩。”

    “姑娘可知人台阶、人椅子、人痰盂、人夜壶?”意娘此话一出,毫不意外地看见阿笙微微变了变的脸色,然而她已经见怪不怪,又继续说道,“现在这些人工具都已经很少用残次品啦,有些大老爷还喜欢用貌美的上等品呢。”

    阿笙的胃抽搐了两下,她忍住了作呕的感觉,从前只是传闻据说,现下却是在意娘嘴里得到了确认,没想到雒京权贵的风气已经到了这样令人恶心的地步。

    “啊对了,最近那些公子爷们又出了新玩法,让残次品的生意又活了起来。”意娘朱红的指甲捏住绢帕道,“他们称这个玩法为‘人猎’,就是将猎场里面的动物都换成人啦,听说玩着可刺激了!”

    “够了,我知道了!”阿笙打断了她,放在桌下的双手用力握起,再听下去,她怕她会忍不住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所以阿笙姑娘想要怎么玩?”意娘不在意地轻轻地挥了挥绢帕,带过一阵香靡的味道,“说出来,意娘才好为你推荐呀。”

    “我不打算玩。”阿笙眉目冷凝,“我只是想要买些能够让我一劳永逸的工人,数量上大概至少要二十人。”

    “懂了。”意娘应道,神态间没有半分难色。

    阿笙看在眼里,看来安平坊贩卖奴隶的生意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于是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原本我想直接去典奴司的,只可惜那里并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给我,安平坊可能保证我要的数量还有质量?”

    意娘闻言又是一声柔笑,眼里闪过一丝得色,“这是自然,安平坊绝对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货?”阿笙一直用手指摩挲着那杯茶,却半口未动。

    “那就要看姑娘要求的品质了。”意娘道,“上等品的数量可遇不可求,次等品半月,残次品最多不超过七天。”

    “十天。”阿笙道,眸色清冷,“十天之后不管有多少,我全部都要。”

    “姑娘爽快!”意娘拊掌笑道。

    阿笙眸子转开,“我记得安平坊原本是收容那些落难流离女子的地方。”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她看着厢房里的摆设,翡翠玉帘摇曳,金丝靠枕随意摆放在小榻上,柜台还有彻夜狂欢后留下的靡红的烛泪。

    “这些年雒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一个小小歌舞坊,若是想谋存,又怎能不跟着变呢?”意娘心情正好,随意地勾勾唇角。

    “意娘你是现在的坊主?”阿笙的视线落在意娘妆面雍容的脸上,问道。

    意娘嘴角的笑意一凝,拿着绢帕的指头一紧,她咬了咬唇,眸子里划过暗色,“不是。”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不好,瞟了阿笙一眼然后补充道,“坊主这些年身体有恙,已经不管事了,现在安平坊的主事人可以说就是我了。”

    阿笙心头一动,面色不显,颔首道:“时候也不早了,待会儿我还有事情,就不继续叨扰意娘了。”

    “这是哪里的话。”意娘直起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周家都是豪爽人,与姑娘做生意是件十分愉快的事。”

    阿笙笑笑,“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让意娘留步,阿笙便在厢房门口与瑶花下去了。

    路上,阿笙在马车上若有所思,瑶花问她,“姑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听意娘说,安平坊的坊主这几年已经没有管事了。”阿笙靠在软枕上,撑着腮,眸子半闭,“是有心无力,还是有力无心?”

    “安平坊坊主确实已经很多年没人见过了。”瑶花回想着说道,“我们的探子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里,都没有提及这一号人物。”

    “安平坊原来是由黛夫人创立的,那么坊主必然也是她点头之人。”阿笙虽然闭着眼,但脑子里非但没有半分睡意,相反还清醒的很,“如果坊主没有换人,那么她一定知道很多当年的事情。”

    瑶花跟在阿笙身边有几年了,早就悟到了姑娘的意思,当下行礼道:“属下马上让人去查探。”

    马车粼粼朝前驶去。

    次日又是休沐,蒋离清早起来,便又毫不意外地看到裴靖阑在他院子前边的空地上打拳。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隐藏自己,于是他方一出现,就被裴靖阑察觉了。

    裴靖阑回头,见到是自己的弟弟,于是擦了把汗,向他笑着打招呼道:“二弟,好早。”

    “不早了,出来锻炼一下。”自从蒋离来到太尉府后,他的院子就被老太太分到了裴靖阑隔壁,因此每天裴靖阑的出入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二弟也要打拳吗?”裴靖阑长身而立道,“不如咱们兄弟二人一块儿练练手?”

    “好啊。”蒋离不假思索地应道,“正好我觉得自从回到雒京以来,身体都惫懒了。”

第71章 旧手套

    裴靖阑笑了两声,声音豪迈,一如他在军中那般,“走,我们去府里的演武场,今天大哥就与你好好舒动筋骨。”说着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蒋离并没有拒绝,于是两人便一起到了设在太尉府中的小型沙场。

    裴靖阑的招式很稳,功底扎实,而蒋离则矫若游龙,灵活多变,两人一来一往,转眼便过了数百招,难分难解。

    最后还是裴靖阑先收了招式,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二弟气劲绵长,到现在依旧延绵有力,大哥甘拜下风。”

    蒋离摆了摆手道:“我小时候身体弱,师父特意命我在内家功法上下苦功,长年以此养气,方有这般的内息罢了,但是大哥一招一式快、狠、准,经验老道,直中敌人弱点,我也仍需要继续学习。”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在里头,兄弟俩人过了一次手后,明显感觉与对方熟识了些,蒋离对裴靖阑的表情也柔和了些,不再是之前看陌路人的神情了。

    于是两兄弟又去马厩牵了两匹好马,打算绕着沙场骑几圈。

    上马之前,蒋离看到裴靖阑从怀里掏出一对手套带上,手套磨损不轻,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边上用五色丝线绣了个分不清是什么的图形。

    “这是?”蒋离挑了挑眉,这样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会是裴靖阑自己的。

    “故人相赠的手套。”裴靖阑低头,手指轻轻在手套上抚摸而过,显得十分珍惜。

    “看大哥的样子,似乎对这手套十分上心啊。”蒋离嘴角勾了勾,吊儿郎当地笑道,“只是不知,是上心这个手套,还是送手套的人?”

    裴靖阑闻言,原本含有淡淡缱绻之色的眸子一沉,嘴里淡淡道:“无论是哪个,故人已经不在了,手套也不会有第二个。”

    蒋离的视线落在那磨蚀得厉害的手套上,又问:“既然这样,如此珍爱之物,为何还要拿出来使用?不是应该妥善保管的么?”

    “故人的原意就是让我好好戴着,不使用反倒辜负她的一片好意。”裴靖阑摸着自己缝缝补补过几次的手套,当指腹落在那不平的五色刺绣上时,心中的神思恍然有些飘远。

    还记得那一年,他才刚刚入宫没多久,就被分派到了天子最宠爱的公主身边。

    “阿阑,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茧子?”梳着可爱发髻的小公主看着护卫手上的新旧茧子,不解道,她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掌纤柔,白嫩光滑。

    从小开始苦练武功骑射的人,一双手掌怎会不粗糙地布满老茧?少年护卫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何,在小主子的眼光下却有了几分不好意思,他抽回了手掌,讷讷不言。

    彼时的小公主却笑了,对他道:“我最近被逼着学针线呢,过几天我就给你做一副手套,那样子你的手就可以像我的一样好看啦!”

    过了数日,小公主果然捧着一对新做的手套来找他,只是小脸上是皱巴巴的。

    “怎么了殿下?”他问,目光接触到小姑娘红红的手指头,那里有几个淡淡的针眼,一瞬间,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小公主皱了皱娇俏的鼻头,不满地看着手套道:“嬷嬷说用五色丝线做刺绣有祝愿幸福的含义,我原本想用五色线给你绣朵花的,可是现在都不知道绣了个什么东西!”她看着那一团乱七八糟的图案,更是气怒。

    “一个手套而已,殿下不必……”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公主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什么叫一个手套而已?我可是认认真真专门为你做的!”她看他可怜,特意连着做了好几天,还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没想到这个二愣子就是这么和她说的?一个手套而已?

    少年护卫有些慌了手脚,急忙道:“不不不,我、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只是觉得殿下不必为了卑职这样做的……”

    说罢,见小公主的眉头还是皱着,他急中生智,一把从她手上抢过了手套,然后又手忙脚乱地塞进了怀里,嘴里不停谢恩,“卑职谢殿下赏赐,卑职一定天天带在身上,以感念殿下的恩德……”

    小公主终于“噗哧”一声掩唇笑了,“你天天带在身上有什么用?我做来是给你戴在手上的。”

    少年护卫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又赶紧把手套从怀里掏出来戴上,心里想着这下应该总行了。

    面前的小公主还没他胸前高,踮着脚尖去看他的手,她扯了扯手套,又蹙了眉,“好像有些大了呢。”

    “没关系。”他连忙道,“我还能再长高,等以后就合适了。”

    小公主点点头,眼光又重新落在那团五色图案上,目带嫌弃,直到他又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嫌弃,才勉强满意了。

    “看大哥这副样子,似乎是想起故人了。”蒋离的声音将裴靖阑飘远的思绪拉回,他看着自己这个大哥的神色,心念一动,想起了他从前的身份,“难道是……那位公主殿下?”

    裴靖阑的眸光一柔,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

    两人翻身上马,蒋离一边慢慢地策这马,一边道:“说到那位公主殿下,我从前也是见过的。”

    听到长安的事情,裴靖阑立刻竖起了耳朵,看了过来道:“二弟这些年不是都在山上么?”

    “在我遇见师父上山之前。”蒋离淡淡道,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划过女童稚嫩又骄傲的剪影,“那时候我七岁多了,公主大概才刚到五岁吧。”

    裴靖阑听得很专心,虽然他在长安身边待了很多年,但对于她的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十分上心,公主殿下五岁的时候啊……那时候他还没来到殿下身边呢,能从旁人嘴里听一听殿下的往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特殊的安慰。

    “我住在蒋侯府里,那一天正好是我外公的寿辰,因为是整寿,所以做得十分热闹,有许多人前来祝贺。”蒋离任由马儿悠悠地走着,道。

第72章 兄弟俩

    “所以殿下是来祝寿的?”裴靖阑问道。

    “不。”蒋离笑了笑,“公主虽然是跟着嬴王殿下来的,但目的估计并不是为了贺寿吧。”他又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总是昂首挺胸的小丫头,自己与她还曾作了一个约定,没想到转眼将近十年过去,当他回京赴约,一切已经不再。

    “想必殿下打着祝寿的名头,想溜出去玩儿才是真的。”裴靖阑听了唇边泛起浅浅的弧度,他最了解公主殿下的为人了,在人前尚能维持住皇家公主的端庄仪派,出了人们的视线,实则活泼得紧。

    “是呀,若非公主在寿宴上溜出来,也不会在后院里见到了我。”紫衣的年轻侠客与白袍的将军两骑并肩行着,“只是那时候我与公主的相见,恐怕并非那么的遂心,我们还小拌了一会儿嘴。”

    “哦?所为何事?”

    “我就是评论了一下嬴王殿下,公主就跳脚了。”蒋离摇了摇头,想起这些童年趣事儿,有些无奈。

    “殿下对嬴王一向极为喜爱推崇,二弟可是说嬴王坏话了?”裴靖阑失笑。

    蒋离摸了摸下巴,“我好像就说了嬴王有一天也会老去吧,江山代有才人出,十年之后想必会有比嬴王更加出彩的人物。”他又“啧”了两声,“没想到公主居然就如此相信嬴王,力挺他不说,还放话道十年后也不会有人能与嬴王比肩,那会儿我就觉得公主把话说得太满了。”

    裴靖阑看着远方的天际,此时太阳才初初升起来,朦胧地照耀在清晨的薄雾上,他道:“殿下不止相信嬴王,其实她还是一个护短的人哪,她对自己身边的人总是非常好,非常的信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更似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可是最终在殿下眼里,她对他,不知道要有多失望吧。

    他狠狠一闭眼,掩去那满眼的苦涩,再睁开时,已是无波无澜,他对弟弟道:“走吧,咱们来赛几圈。”说罢,一扬鞭子,“驾”的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蒋离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也提鞭,双腿一夹马肚子跟上。

    早膳过后,裴夫人的大婢女来报,说殷和郡主来访。

    “扶我去看看吧。”裴夫人放下手中的香茗,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走出了花厅。

    彼时殷和正往裴老夫人的寿春院而去,在廊下见到了扶着婢女的手走过来的贵妇人,浅浅一笑,深深颔首。

    殷和贵为郡主,本就不需要向她行礼,但每次殷和见到她总是会恭敬颔首,这让裴夫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时看着殷和的气度,裴夫人心里更是满意极了,恨不得能让儿子赶紧把人家娶回家里头。

    不过一想到自己儿子那个倔脾气,她心里就难免郁郁。

    “郡主来了。”裴夫人面上堆起笑,快走两步来到殷和面前,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与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今日过来,主要还是看看老夫人的病怎么样了。”殷和轻移莲步,矜持地笑着,眸色里却恰到好处地带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忧愁。

    裴夫人安慰地拍拍殷和的手,“自从老夫人病倒以后,郡主多次来探望,这份心意臣妇也替太尉府心领了。”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寿春院外,作为太尉府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居所,寿春院十分大,就像一座小型园林一般,外加上老夫人也是个喜爱伺弄花草的,院子里种了不少名贵的花草品种,郁郁葱葱,芬芳袭人。

    “老夫人可起了?”裴夫人问寿春院的下人。

    “回夫人的话,老太太刚洗漱完,现在正在用早膳呢。”小婢女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躬身行礼道。

    裴夫人点点头,刚想说等老夫人用完早膳再来探望,院子里头便走出了一位穿着体面的嬷嬷,裴夫人认得她,这是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嬷嬷。

    “夫人与郡主还在路上,老夫人便得知消息了。”老嬷嬷先对二人行礼,随后笑着道,“她特意让老奴来请两位进去呢。”

    裴夫人也笑了,与她寒暄了两句,和殷和一起进去了。

    老夫人正在一处花房里用早膳,饶是殷和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要赞叹一声这里的景观布置,阳光充足又不会显得太刺眼,放眼望去皆是盛开的鲜花与嶙峋山石。

    “郡主和阿玲倒来得早啊。”裴老夫人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些许,她坐在藤椅上,膝上盖了一张十分轻薄的挡风布料,“你们可是今天头一对儿来看我的呢。”

    “心兰和心竹没有来吗?”裴夫人问道,与殷和一起在旁边落座。

    “两个小姑娘还要长身体,我让她们多睡会儿,不用那么早来请安啦。”裴老夫人放下汤匙,用手绢抿了抿唇道,

    裴夫人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天是休沐日啊,阿阑待会儿应该也会来吧?”

    “阿阑”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一般,殷和一听到这两个字眼,身子就忍不住坐得更加仪态万方了,她心跳如雷,微微垂下眼,掩饰自己的紧张。

    她原本就知道今天是休沐,因此才特意选着这个日子一大早的又来了,殷和抚了抚自己耳垂上的玲珑耳环,一会儿将军来向老夫人请安,他们就又有机会见面了。

    “阿阑向来孝顺,待会儿肯定会来的,阿离也会呢!”老太太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欣慰的笑意,“方才我听下人来说,看到他们兄弟俩今天早上一起在沙场跑马呢。”她人老了,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些小辈能相处和睦。

    裴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倒是殷和疑惑的蹙了蹙眉,她怎的从未听说将军还有其他兄弟?

    话说这边的兄弟俩人在沙场晨练完以后,便各自回去沐浴更衣,又因着俩人的院子挨在一起,早早用完早膳以后就顺便一块儿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

    蒋离本就是为着老夫人的病才暂时住进太尉府的,加之老夫人又喜他,这早晚问安便也总缺不得他。

第73章 相见愁

    蒋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些规矩事了,他现在只希望老太太的病能早点好起来,让他能够早早搬回去乌衣巷十六号。

    进了寿春院,两人与之前一般向裴老夫人请安,刚抬起头来,蒋离便感觉有一道视线停留在了他身上。

    他不由侧了侧头,对上一张陌生面孔。

    殷和不期然与蒋离的视线撞上,脸上一热,假装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她其实就是好奇,好奇将军的兄弟会长什么样子。

    蒋离容貌隽秀,的的确确长了一副出色的外貌,但她心悦之人只会是将军一个。

    “郡主,这位是老身另外一位孙子。”裴老夫人替二人介绍道,“阿离,这是殷和郡主,你未来的大嫂。”

    蒋离淡淡地朝殷和点点头,就没有再多的表示了。

    殷和听了老太太的介绍,则是心跳猛地加快,她红着脸,朝裴靖阑的方向看去。

    裴靖阑站在那里,脊背挺拔,表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殷和感觉到了他的冷漠,咬了咬唇,她不会放弃的,将军与她只是没有相处过,二人不熟识罢了。她转头,扯开了笑容与老太太闲聊道:“奶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您还有另外一位孙子。”

    听见殷和唤裴老夫人做“奶奶”,蒋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转眼看到殷和若有似无地落在裴靖阑身上的眼神,他唇角一勾,顿时明白了。

    看着两个出类拔萃的孙子,老太太的心情甚佳,舒展眉头道:“阿离是我先头的媳妇所出的,从小就跟着一位高人上山学艺了,并不在府里头,因此旁人才没有见过。”

    “原来如此。”殷和也曾有耳闻,太尉大人曾有一位原配夫人,可惜在十几年前就去了,将军的生母是后来才成了大夫人的。

    “阿阑,既然来了就多陪你祖母说说话,在那儿柱子一样站着做什么呢?”裴夫人看了看殷和,又看了看儿子木然的脸色,嗔道。

    “祖母的气色今日看着红润多了,可是昨晚睡得不错?”裴靖阑走到裴老夫人面前,高大的身影蹲下里,与老太太的视线平齐。

    “是啊,昨夜做的梦少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好久没试过这么舒坦了。”裴老夫人拍着大孙子的手背,慈祥地笑道,她又抬手让蒋离近前来,“听下人们说,早上路过练武场,见到你们兄弟俩在一起?”

    “嗯,早上出门,恰巧遇上了大哥,便一道晨练了。”蒋离回道,神色不似之前那般漠然,看着柔和了两分。

    “你们兄弟俩多年没见,就该多多在一块儿相处,免得这感情呀生分了。”她年纪大了,最希望看到的便是这儿孙们能感情和睦,团结在一起。

    两人又陪着裴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有了想请辞的念头。

    裴靖阑道:“祖母,我一会儿还打算去巡检营看看雒京的布防,就先走一步了。”

    裴老夫人点点头。

    蒋离见状,视线扫过裴夫人和殷和,也跟着道:“祖母这里既然还有人陪着,那我也就和大哥一起走了,待会儿还有事情等着要去处理,。”

    自从蒋离住进太尉府以后,裴老夫人最宝贝这个孙子了,简直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生怕一个不注意让他不顺心了,他就又跑了,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便道:“去吧去吧,这里有阿玲和郡主呢。”

    兄弟俩又施了一礼,从原路离开。

    殷和看着年轻的将军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她想追上去,想问问他为什么都不看她一眼,可是顾虑到礼数的问题,更何况心上人身边还有蒋离,只得作罢,只能继续在这里和裴夫人一起陪着老太太聊天了。

    中午刚过,端颐才睡醒便听见阿珠来报。

    “郡主,阿笙姑娘来了,现在正在亭榭等您。”

    “阿笙来了?”端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快帮我更衣梳头。”

    头刚梳好,端颐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亭榭去了,方过了石桥,果然见青衣雪裾的姑娘静静坐在石墩上。

    “阿笙!”端颐唤道,“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阿笙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找郡主玩的,我是有事相求郡主来了。”言罢,她笑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琉璃瓶子。

    端颐眼睛一亮,伸手拿了过来,“香水?”

    阿笙颔首,“新款式。”

    端颐打开瓶盖挥了挥手掌,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真好闻,里面有什么?”端颐又嗅了嗅,“这是栀子花香吗?”

    “没错,里面还有雪松、香叶等。”阿笙看着对这瓶香水爱不释手的端颐,笑道,“而且这款也只是我新做的十几款里的其中一款。”

    “十几款?”端颐惊呼,“阿笙你是准备好开新店铺了?”

    “是啊。”阿笙诚实地点点头,直言不讳道,“所以今日来,才说是有事相求郡主。”

    “这瓶香水是送给我的吗?”端颐将瓶子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如果是送给我的,今天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了!”

    阿笙看着她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又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当然是送给郡主的了。”

    “那你说吧,什么事?”端颐顿时喜上眉梢,挥了挥手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香坊要开张了,希望能请到峪王殿下来为香坊写牌匾。”裕王与先皇一样,对政事不甚热衷,但对于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却是大师级别的人物,他的字乃是雒京一绝。

    “原来就是这样啊。”请她父王写几个字而已,在端颐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刚收了阿笙的香水,拿人手短,她便更加热情,“我现在就去看看父王在做什么。”

    她招来远远站在亭榭外的阿珠,“去看看我父王现在在做什么,在不在府上。”

    “是。”阿珠行了个礼,领命离去。

    端颐转过头来问阿笙道:“香坊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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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11/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作者:夏忻然所写的《公主长安》为转载作品,公主长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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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介绍:
(新书《喜雀》连载!)
清平年间,蓄谋已久的惊天宫变,血染雒京。四年后,青衣姑娘来到了纸醉金迷的雒京,步步为营,一双素手搅乱帝都风云,直逼当年真相。
“我的亲人含冤而死,我曾立誓在他们的冤魂得到安宁前,永不着颜色鲜丽的衣裳。”
“待我手刃仇人之日,我必穿上这世间最华美的衣裙,将他们踏入地狱!”
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复仇之路,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权谋爱情,置身于这风云变幻的雒京,两人唯有携手相依,方能锦绣得终。公主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